《糊涂》第10/60页


  那样绝望的口气,她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她是多爱哭的人陆应钦一直都知道,一点小伤小痛就能折腾得周围的人鸡飞狗跳。千金大小姐什么都不会只会折磨人,并且乐此不疲反反复复。
  可是发生了那样天翻地覆的变数她却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不会哭了。
  陆应钦有时候都在想,如果程端五能学到俞佳佳一半的识趣,乖乖地任他掌握,知道什么时候服软,他也许不会那样赶尽杀绝也说不定。
  他站在窗前,窗外的阳光灿烂得有些晃眼,他几乎能看清楚空气中肆意飘飞的细小灰尘颗粒,一时间竟然有些晃神。
  七年的时间,程端五仿佛真的变了一个人,她被磨得毫无脾气。
  他要她滚,她乖乖地滚;他要那孩子,她乖乖地给他。
  这明明是他想要的不是么?可他心里哽得慌的原因是什么呢?
  俞佳佳说他对程端五有些过了,关义也说他对她刻薄过头。可他却像是失了控制,只要粘上了程端五的事情就能让他全盘失控,变得不像自己。不得不说,即使过去七年,能最快的让陆应钦动气的依旧只有她程端五。
  陆应钦踱步至桌前,随手拿起一张照片。照片的背影有些模糊,定焦却异常清楚,俞东拿着一颗绿油油的什么菜正在问程端五意见,程端五一脸认真考虑的样子,巴掌大的小脸上镜是那样好看,睫毛又密又长,像两柄扇子半掩住她如星的眸子,有种若隐若现的神秘感。明明粉黛未施,却有种轻灵自然的美。
  他有些诧异地自问:从前他怎么就从来没有发现她其实是这样漂亮的呢?
  他越看越觉得不耐烦,却像着了魔一般拿起照片一张张地览阅,他又拿起一张,照片上的俞东和程端五有说有笑,一人拎着两个购物袋,亲昵得旁若无人;再一张,程端五牵着俞东的女儿,不知是在说什么,竟笑的像个孩子;再一张,宽阔的马路上车辆来来往往,俞东自然而然地牵着程端五的手……
  一时间竟然觉得怒不可遏,他狠狠地把所有的照片掼进了纸篓,余光瞥见纸篓里花花绿绿一打照片,觉得还不解气,又愤懑地踹了一脚纸篓才算作罢。
  他心烦气躁地坐在靠椅上,点燃一支烟,烟雾袅袅他才觉得阻塞在胸怀里的闷气短暂缓解。
  内线电话铃铃的响起,他皱着眉头接起来,口气不善,“喂。”
  办公室秘书被他的口气吓得有些懵,战战兢兢地说:“关经理带了一位客人要见您,说是您点名要见的。”
  陆应钦皱眉,“男的女的?”
  “是一位女士。”
  “让她进来。”说完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程端五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等待。这是她第二次来这个地方。因为第一次的经验,令她对这里有些犯怵。
  踩在走廊软软的地毯上,她倍觉忐忑。走廊的拐角摆着一盆什么植物,葱茏蓊郁枝繁叶茂,程端五呆呆地望着,一直紧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
  关义沉闷的脚步声迫着程端五抬起头。关义表情有些复杂,沉声对她说:“老板要你进去。”
  程端五在深呼吸几次后推门而入。
  陆应钦背对着她正在抽烟,烟雾升腾让程端五有种时空转换的错觉,好像她又回到了上次的漩涡之中。
  她双手交握放在自己腹前,先发制人地问他:“请问陆先生有什么事找我?”
  陆应钦身子一转,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他意味深长地笑着,随手按灭了香烟,程端五呆呆地看着那火星在烟灰缸中逐渐消逝。
  陆应钦漫不经心地说:“程小姐,好久不见了。”
  程端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楞了一下,正准备说话,就听见陆应钦笑着说:“程小姐现在好手段,把男人耍得团团转。怎么着?生我的儿子,却痴心妄想嫁给俞东?你以为凭你可以做些什么?挑拨我们兄弟间的感情?”
  程端五听着陆应钦的嘲讽,那话语,那口气,熟悉得让她有些无奈。
  她轻叹一口气,心里扯得一丝丝的疼,“陆先生,您太抬举我了,我什么目的都没有。”
  “是吗?”陆应钦讽刺一笑,冷冷地瞥她一眼:“俞东傻,但我不傻。不要以为他现在被蒙了眼你就能为所欲为。”
  他阴冷的声音让程端五觉得那怎么都忘不了的梦魇一点一点涌上她的脑海,她手脚冰凉,四肢百骸都倏然发紧,心里空洞洞的像是漏了风,一阵阵地疼。她双手紧紧地握着,却仍旧没有一丁点温度。她一开口,就觉得自己的喉间有些发苦,“陆先生,现在的我,已经认清了一切。”她有些不自然地转了视线,飘向别处,“从前那些荒唐的举动,希望陆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都……都忘了吧……”
  陆应钦方才舒展的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荒唐?她是在说过去她追着他的举动是荒唐吗?虽然他自己也不堪回首,却不知为何听她说出来是那样憋气。
  他蓦然抬首,一双锐利的眼睛生生地瞪着她,仿佛要把她剥皮拆骨,“程端五,少给我不识抬举!”他陡然起身,又一次拿出抽屉里的支票夹。那动作、姿势,程端五都觉得熟悉的刺眼。
  他拿着笔刷刷地写着字,嘴里的羞辱仍没有停止,“拿了钱就给我老实点!关义会带你去办手续,离我兄弟越远越好!我告诉你程端五,你少给我耍花招!收拾你这样的女人对我来说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他写好支票盖好印鉴就唰地一声把支票甩到程端五头顶。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初春的中午暖洋洋的,程端五穿着一件简单的小外套,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优雅莹润如白天鹅。她低垂着头,瑟瑟的模样像受惊的动物,陆应钦有一瞬有些恍惚。
  程端五的眼神有些迷离,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从她眼前飘过的支票,像个充满了好奇心的孩子,仿佛在研究着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她一直干涩的眼眶里终于出现可疑的水光,她麻木地伸手接住那张支票。
  七年,她第一次这样大胆地看着陆应钦的眼睛。倔强地、直直地瞪视,像一只仓惶自我保护的母兽。
  她一下一下地撕碎了陆应钦刚刚写好的支票,钢笔写下的字,墨水都似乎还没有干透,空气中仿佛还有墨水的味道。
  “唰”地一声,她把撕成碎屑的支票往空中一扔,那些碎屑像濒死的蝴蝶凄绝地在空中舞蹈,配着程端五死灰一般的表情,陆应钦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隔着千百片的碎屑,程端五几乎没有温度的声音响起:“陆先生,请您也适可而止吧。人在做天在看,过去我对不起您的,这么多年我也还给您了。如今您让我滚我就滚得远远的,您要我的儿子,我也给了您。您还要怎么样呢?我这条不值钱的命,您要您就拿去,如果不,那么我也有权利好好活着。我知道我斗不赢您,但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和您斗!”她顿了顿,神情复杂,声音轻轻颤抖,“这样,也不行么?”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第十章

  程端五至今都没有想过她也有这样对陆应钦说话的一天。
  回想这么多年来,陆应钦几乎从来没有用正常的眼光打量过她。犹记得高中的时候,陆应钦被迫在周末的时候带她去电影院里看电影。
  伸手不见五指的影院,只有布幕上投射的零星光线,她起先一直紧张地盯着陆应钦,后来被剧情吸引,一心一意看电影去了,等她看到动情处,两行清泪直流的时候,才回想起,陆应钦看她这样怕是会笑话。于是赶紧吸了鼻子,待她偷偷转头去看陆应钦,才发现他竟然一直呆呆地看着她,发现她转头,才蓦然冷漠地转过头去。
  那时候的她是多么傻,以为他那样瞧着她想必是心底也有几分喜欢她,只当他害羞不好意思。如今想来,大约他是在埋怨命运,让他受制于人必须同她在一起。
  所以他才会在她爱他爱得发疯的时候,给她那样沉重的一击。
  过去她活泼天真用尽各种办法吸引陆应钦的注意力,陆应钦从来不为所动。而如今,她已然习惯压抑着所有的念想,谦卑隐忍地在他面前低垂着头,看着他冷漠离开的背影。
  如今的程端五已经被年少那不知所谓的荒唐爱情折磨得没有一丝棱角了。如若上苍真有好生之德,也该放过她了吧?
  程端五眼底那股不服输的倔强让陆应钦有种恍惚的熟悉感。他一时竟然忘了说话,就那么几秒的时间,他便听见程端五陡然调转了话题。她恭谦地欠身说道:“陆先生,我和俞东之间不是您想得那么肮脏,”程端五笑了笑,提起俞东,心中所有的窒闷之气仿佛都烟消云散,“我和俞东,是确定了彼此真心想要在一起的,以后我们也会离开这里,走得远远地,希望陆先生大人有大量,成全我们。”
  程端五的声音并不大,态度也不强势,却噎得陆应钦一句话都说不出。
  陆应钦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他此刻眼神犀利得慑人,眼睛里仿佛要冒出火来。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关节处因为他用力过猛全都泛白也浑然不觉。
  他不知道自己的怒气从何而来,他只知道体内有一股难以控制的火气直往外冒。他阴冷一笑,那笑是那样意味深长,“确定了彼此?真心?还有成全?”他讽刺地看着程端五,“这几个字眼,是不是太可笑了?程端五,少给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是什么货我心里清楚。”
  程端五觉得自己的心脏真是越来越强大,强大到面对陆应钦冷嘲热讽是这样的,习以为常。
  她平淡地撇开眼,语调淡淡的,“也许陆先生觉得可笑。我也没有想过陆先生会理解。”她干干地笑,笑的那样疲惫却偏偏倔强得不容人忽视,“当然,陆先生也没有必要理解,我们本来就什么关系都没有。过去的一切,都是我年少轻狂犯了错,请陆先生大人有大量,都忘了吧……”
  陆应钦的表情因为程端五的话阴鸷到了极点,他身上散发着一股骇人的戾气,他出手迅速,把孱弱的程端五往桌上一压,用力地捉住程端五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年少轻狂?”陆应钦冷笑:“怎么,为了跟俞东,矢口否认了?程端五,我们几时成了这样陌生的人了?怎么着,偷偷摸摸给我生儿子的不是你?”
  程端五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只生硬地撇开视线,不再看他,“如果嘲笑讽刺我能让您心情变好,请您继续。”
  陆应钦手上更加使劲,他双眼骤然眯起来,整个人散发着危险的信号。此刻,他似乎成为一只凶残又没有理智的野兽,只阴冷地发泄着自己体内的火气,“程端五,我告诉你,少给我不识好歹,我最讨厌你什么知道么?我最讨厌你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听话!”他紧紧捏着程端五的下巴,她双颊上的婴儿肥全数消失,成功蜕变成女人特有的柔美和妩媚,一双水光漾然地眼睛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陆应钦觉得多年那种充满欲望的感觉似乎又开始复苏。
  他心底对自己的鄙夷和不屑残酷地化作更加伤人的讽刺,“程端五,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别人服软,最有兴趣的就是让人服软,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不服软。忤逆我,不会有好下场。”
  陆应钦的冷血她见识得已经够多,从前他随便说什么都能在她的心上划刀子,也许是那颗爱着陆应钦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吧?她竟然麻木得不知道疼了。
  她被陆应钦欺压在身下,无法动弹,甚至她的胸口因为呼吸困难开始有些窒闷,但她却一丝一毫害怕的感觉也没有,她迎头而上,直直地盯着陆应钦,一字一顿地问:“陆应钦,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他们的距离是那样近,近到程端五心底那些早以消磨成死灰一般的眷恋竟然开始有了复燃的痕迹。
  陆应钦只觉得程端五这句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他浑身一僵,半晌才反应过来。
  “呵!”陆应钦冷笑一声,刻薄地讽刺:“你是不是疯了?”
  程端五明知答案会是这样,她不过是想让自己清醒,陆应钦那些词不达意的讽刺,终究是她自己胡思乱想悟出了乱七八糟的答案。陆应钦怎么可能是因为在意她?她明明知道答案是这样的啊?可是为什么,心还是这样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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