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第33/60页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形成了这样一种诡异的相处模式,好像角色对调了。面对她,他总是被气得暴跳如雷。可是她则不然,面对着他,她永远是一副漫不经心波澜不兴的模样。
  他在民政局等了好几个小时。他自负地把她放去见俞东,其实他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会来,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临时改变主意,和俞东一起逃走。
  几个小时过去,她如约而至,从头到尾都不看他,仿佛真的只是在履行一个诺言。她的表情那样疏离,如空谷幽兰,美则美矣,却让人不忍须折。
  当那两本红彤彤的结婚证到他手上时,他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那一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是那样窃喜和兴奋。
  晚上他特意推了所有的活动和应酬提前回去,他还特意提醒过她要早些回来,不想当他兴高采烈地回来,回应他的,只有满室清冷。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久到保姆把上完学的孩子接了回来,久到闹腾着要妈妈的孩子累得睡着了,她才回来。
  传说的望穿秋水,原来就是这般滋味啊?那一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强烈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他猛地把胸口揣着的结婚证往桌上一摔,表情瞬间冷却下去,口气生硬,“不要以为跟你领了证你就能上天,我只是为了给那臭小子一个身份。”
  程端五沉默地点头,“嗯。”
  陆应钦被她平静的回应哽到,他捏紧了拳头,想想又不甘心地回问:“程端五,你到底有没有心?我对你到底怎样你当真就看不出来?”
  良久,程端五回身,前所未有的平静,她幽幽地说:“我没有心,我的心在七年前给了你,可你把它丢了。”她苦涩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你把它扔哪了,现在才来问我,晚了。”
  陆应钦紧紧皱着眉头,粗暴地握着她的双臂,“你给我找回来!把你的心给我找回来!”
  她慢慢挣开了他的手,“找不回来了,陆应钦,已经晚了,晚了。”她薄薄的嘴唇轻轻?q动。她指着自己的胸口,语调平缓而苍凉,“陆应钦,它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第三十一章

  程端五一整天都郁结于心,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俞东苦涩的笑容。浓重的负罪感让她浑身无力。她很想哭,很想发泄,可是面对着陆应钦,泪腺却像是突然坏死了,怎么都没有眼泪。客厅的窗子大开,夜风撩起窗纱,轻灵摆动。程端五迎着风,干涩的风吹得她眼睛红红的,却仍旧流不出眼泪。
  “陆应钦,它已经死了。”程端五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浓浓的悲伤和绝望。眼神是那样疲惫,仿佛连丁点的追逐都没有力气。年少的那份执着与痴念,是真的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陆应钦被她那几乎自然流露的表情蜇伤。一口郁气滞闷于胸,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几乎不甘心地命令道:“我不准!”
  他凝着眉头目光咄咄,“就算死了,也得给我活过来,听见没有!”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程端五眼中迸射着浓烈的怨怼,她不怕死地指责他:“我爸走的时候,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从我的世界消失了;我不要自尊去求你,把一切都给了你,你让我滚;我身上只有九百块钱,拼了命把冬天生下来的时候,你视我为无物;甚至……你打我的时候,你怎么都没有想过我的心去了哪里?”
  程端五觉得痛苦的过往沉重地压迫着她的泪腺,她眼眶中终于有了温热湿润的感觉,“陆应钦,我对你的心,我不是不记得,是不想记得。”
  她不想记得,因为拼凑她心的每一个碎片都充满了耻辱和难堪。她是个人,她也有自尊,她无法把一切的伤害当作没有发生就顺手抹去。他带给她那么多伤害,多到她再也无法相信爱情,叫她怎么再去爱他?
  可是最可悲的是,这一辈子,她只爱过他一个人,爱到把心都掏空了。
  结局呢?她不想想结局。
  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将那些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生生逼了回去。
  陆应钦第一次诚实地面对了自己心底最原始的反应。他知道程端五已经不知不觉地驻扎进了他的心里。即便他再怎么反抗再怎么不承认,事实就在那里,他对她,由最初的厌恶,到不甘心,再到关注,最后变成了一种似恋慕似禁锢的复杂感情。他总是想见她,想到夜夜难眠,他想拥有她,可是他不敢更粗暴,他怕伤了她,伤到她永远不肯打开自己的心门接纳他。他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有过如此忐忑的心情。似乎,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陆应钦。
  他知道自己对她的威胁、禁锢,只会让她越来越远。可是即便是这样的接触,他也不忍心不要。即便是她日日夜夜地冷漠相对,也好过看不见,也好过她跟别人走。
  陆应钦觉得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无力。
  “端五,”他第一次去了姓氏以一种亲昵的姿态唤她:“你过来。”
  程端五的表情没有变,她以一种复杂的神情望着他,一动不动。最后,陆应钦妥协了,挫败地走向她。
  他久久地凝视着程端五,那样温润又细致的眉眼,皮肤莹白泛光,眼神却空洞可怜。她的表情防备又困惑,像只迷失的小鹿。陆应钦觉得心有些疼。
  盯着她嫣红的嘴唇,他有些恍惚,突然想起他似乎从来没有吻过她。
  过去,他不想;现在,他不敢。
  他也不知道哪根筋错乱,突然一点也不想去和她理清所有的过去。他只想得到她。
  他倏然俯下身去,不顾一切地吻上了她柔软如花瓣的嘴唇。那样柔软的触觉,让他贪念地在上面流连辗转。
  程端五一时吓得懵了。二十四年来,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吻过她。过去她总是傻傻盯着陆应钦的嘴唇幻想与他接吻该是怎样美妙的感受,后来她知道了,陆应钦的嘴唇只会说伤她心的话,她对他再也不敢有幻想。
  可是今天,陆应钦和她都有些失控。他的动作温柔到几乎要让她窒息,她几乎被蛊惑,恍然到都忘了推开他。大脑一片空白发懵。
  陆应钦仿佛不知餍足,反反复复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辗转,他不满足与单纯的唇瓣相触,灵巧的舌尖毫不费力的撬开了程端五紧咬的贝齿,当那不速之客骤然侵略进来,程端五才猛地清醒过来。陆应钦捧着她的脸缠绵悱恻地与她相吻,这样的画面禁忌又暧昧。
  她猛然清醒,往事一幕幕在她脑海里上演,她瞪大了眼睛瞪着陆应钦,全身上下都颤抖着不知如何反应。
  倏地,她猛一握拳,口中用力,狠狠地咬在了陆应钦还在不断侵略的舌头上,因为触痛,陆应钦猛地放开了她。她被他的力道带得一个趔趄,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猛然冲上她的喉头,刺激得她五脏六腑几乎都要呕出来。她狼狈地扶着墙壁,几乎站不起来。
  本以为会是汹涌的风暴,却不想,被她伤到的陆应钦竟一点都没有生气。他拿手背轻轻擦去嘴角的血渍,仿佛还沉溺在方才的激情之中。他淡淡笑了笑,嘴角弯弯的,衬得他眉目清朗,那表情,恍惚到她觉得,那似乎是千年前他才对她流露过的表情。
  他说出的话,比梦还要不真实,他说:“端五,不要怕我。从今天起,当作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一家三口,好不好?”
  那是第一次陆应钦入夜了却没有离开。他留宿了,和程端五和冬天在一起。
  程端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默许了他这样肆意的行为。
  此刻,程端五搂着熟睡的冬天,而陆应钦则睡在她背后,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没有什么逾矩的举动,只是有一只长长的手臂,轻轻地搭在她腰间。
  她不敢动,只觉得陆应钦的手臂仿佛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灼得她腰间几乎要烧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妥协了。当她听到陆应钦说:“端五,不要怕我。从今天起,当作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一家三口,好不好?”
  她突然觉得很渴望。
  全世界只剩他们三个,有这样的世界吗?她真的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把一切都忘了,过只有三个人的世界吗?程端五睁着眼睛,一直不敢阖上。她怕自己一觉醒来,一切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神啊,请原谅她的懦弱和贪心。她是真的活得太苦了,她不想再挣扎,等冬天长大了,不再需要她的时候,她一定会赎罪,哪怕是拿她的生命。
  可是此刻,请原谅她没有原则的妥协,原谅她。
  时间滴答滴答的过去,大概三四个小时过去。陆应钦一直神经紧张地听着冬天和程端五平稳的呼吸。他的手臂轻轻地搭在程端五的腰间,一直不敢动,半边身子和手臂都麻木了。
  他从来不曾这样小心翼翼,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冬天和程端五的睡姿几乎一模一样,蜷成一团,瑟瑟可怜的样子,让陆应钦看得心几乎被揪着一般的疼。
  他无法想象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让这母子俩变成这样,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本能地拒绝任何人,本能地自我保护,本能地困在只有他们的世界。
  他想起那次去学校接冬天时,老师和那几位家长反复小心着措辞地讲述着他打架斗殴事件的始末。
  冬天就读的是贵族学校,各家的孩子非富即贵,吃午餐的时候,挑食的孩子把肥肉挑出来扔在桌上,冬天看到觉得浪费,把孩子丢的肥肉都吃了,富人家的孩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种,一时沸腾了,各式各样的嘲讽让还是孩子的冬天情绪激动,最后才打了起来。
  陆应钦当时对这件事的体会并不深刻,而现在想来,到底是怎样的生活,才能把六岁的孩子炼成这样?
  他后来也让关义去查过程端五,对她这几年的生活也有了一些了解,但是当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气到了,想着这女人怎么能这样?偷偷摸摸把他的孩子生下来,却又想嫁给别人。
  现在想想,她也是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了吧?
  他对她那样步步紧逼,比一比,和过去她加诸在他身上的,也是有过之无不及。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已经开始自省。
  这么想着,不由得把已经熟睡的程端五抱紧了一些。她睡熟了,他才敢放肆地抱着她。一思及此,他不由苦苦地一笑。
  程端五很瘦,手脚却很长,是属于好看的骨架,如果再胖一些也许会更好看。这几年他也算形形□□的女人都看遍了,却总是觉得她似乎漂亮得无可取代。
  陆应钦胸怀里感受到程端五温热的体温,心头蓦然觉得温暖。他愀然凑得更近一些,不想睡着的程端五大概是觉得不舒服,轻轻地挣了一下,陆应钦以为她醒了,赶紧放开,闭上眼睛装作睡着。
  程端五只是挣了一挣,便没有再动。
  陆应钦紧张得狂跳的心脏才渐渐恢复平静,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展臂拥上去,这次,程端五没有挣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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