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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琥珀
高太后这么一笑,殿中气氛一时间愉悦了起来,温太妃见状,在旁插话笑道:“太后,长公主正是疼爱小郎君,所以才要小郎君出来给太后行礼呢!太后想啊,小郎君先前病着,只是惦记着要给太后祝寿,病竟就好了!可见太后福泽沉厚,只要心里想着对太后好,都会因此受上天的庇护!如今再给太后行了礼,往后啊定然是太太平平、康康健健,说不出的好处呢!”
温太妃这番话说的端的是好口彩,如今这殿里不是皇室就是宗室,荣华富贵都是不缺的,尤其楼透乃宣宁长公主之幼子,虽然长子才能承爵,然而宣宁长公主正当盛年,她和姬深的关系也已经修复,以姬深的大方,和高太后对女儿的疼爱,将来替楼透谋划什么不过是小事罢了。
因此无论是对于宣宁长公主还是楼透来说,自然是太平康健才是最顶要的,何况温太妃又将高太后捧了再捧,一时间高太后眉宇都舒展开来,连带着宣宁长公主也是眉梢含笑,在席上对温太妃行了个礼,盈盈笑道:“借温母妃吉言,透郎还不谢过温母妃,沾了你外祖父的福气,也沾些温外祖母的福气罢!”
“这可使不得。”温太妃笑着道,“我啊也是要靠着太后的福泽呢,透郎给我行礼哪里比得上给太后行礼好处多?”然而她说话时楼透已经把礼行完了,温太妃便从身上解了一块美玉下来,令身边的解玉送下去,“这是太后几年前赐的,今儿可不能白受小郎君的礼,到底是太后的东西,小郎君拿着祈个平安罢。”
那方美玉通体莹润光泽,却是一块黄玉,雕琢成了一座山峰,仿佛也是祝寿的图案,也难怪温太妃今儿会带出来,但既然说是高太后所赐,想来也是温太妃寿辰之际高太后才给了应景的。
宣宁长公主看到,也想到了此节,忙代楼透推辞,然而温太妃却坚持要给,两边这样推让几次,却是高太后嗔着圆场了:“哀家好容易挑了给你的,不想你才留几年就要转手,若要给透郎什么,换一件罢。”
“小郎君也不是外人……”温太妃还要再说,然而宣宁长公主也跟着帮腔,便只得换了腕上一串琉璃珠,楼透复谢了,这才双手接过来。
这么一节过了,高太后也暂时将孙氏这些糟心事丢开,看了眼宣宁长公主下首的座位,问广陵王妃道:“芙娘还没来?”
广陵王妃是曲家嫡长女,行动极有规矩,虽然高太后待她不错,这会却依然长身之后才恭敬答道:“回母后的话,儿妇今儿本想邀了大嫂一起出门,不想大嫂那里忽然有些事,所以会迟一些到,儿妇.方才本想请人先告诉母后一声,却不料才坐下与二姐招呼了一声,母后就出来了。”
她这却是怕高氏到了之后,见弟妇没有先在私下里告诉高太后,而是让高太后公然问了出来,显得高氏怠慢,因此记恨自己,所以特特解释。
宣宁长公主与两个兄弟的妻子关系都不错,这会便出声替她佐证道:“母后,净娘才进来,正说着要着人进去告诉宋贤人一声,转告母后呢,不想母后就出来了。”
“原来如此。”高太后点一点头,她心知肚明,自己今儿上妆更衣虽然因为有温太妃从旁参谋,而自己也有些心不在焉,所以比往常大典时的装束要迅速,但自己出来这么久了,孙氏没到也还罢了,高氏居然还没来,可见所谓的有些事不是什么小事,至少不会是容易解决的事,或者能够暂时丢下的事。
而广陵王妃也含糊一说,想来那事也不见得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出来,高太后便不再问,而是问起了底下几位县主与郡王妃来,这些宗室身份不低,不然也不会出现在和颐殿里了,只是到底与高太后平常也不能见面,如今这样的场合自然是要敷衍到的。
如此说着,牧碧微只管带着西平玩赏面前几上的水果,她隔了一张空席的上首,左昭仪曲氏神色平静的饮着酒,妃嫔这一列却是出奇的安静。
西平被牧碧微引着看了半晌水果,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开始东张西望起来,不多时却盯住了对面,轻轻拉了拉牧碧微的袖子,牧碧微忙低下头:“怎了?”
“母妃瞧那个。”西平来之前被叮嘱过,并不敢大动作,只悄悄拿手点住了示意牧碧微看,“那一个是什么?”
牧碧微抬眼望去,原来西平看的却是霭阳县主,霭阳县主肌肤若雪,晶莹生辉,更兼弯眉凤眼,很是秀美可人,她挽着垂练双髻,髻间缠着一串儿一串儿的珍珠,此外别无装饰,穿着一袭杏子红夹银丝樱桃纹的交领上襦,胸前也是一串粉色珍珠链,下系樱草色罗裙,裙裾上另缀了珍珠――这身以珍珠为主的装束衬托着霭阳县主的小脸很是相宜,足见广陵王妃会打扮女儿。
西平所指的却是霭阳县主那串珍珠链下坠着的东西,乃是一块被松脂裹得严实的黄蜂儿。
看到那块琥珀,牧碧微才想起来西平受自己影响,对这些东西素感兴趣,便轻声道:“那东西叫做琥珀,回头母妃着人给你找些玩。”
她们母女这边小声说话,不只上头高太后与温太妃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广陵王妃出身世家望族,这种人多的场合自小见多了,最擅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立刻觉得了,暗中提醒霭阳,霭阳会意,便趁着高太后与宗室说话的空当,扬声道:“堂妹可是在看我的项链?”
西平才被牧碧微安抚住,她毕竟是公主,在澄练殿也是被众人簇拥惯了的,倒是不怯场,闻言也不必牧碧微暗示,立刻摇头道:“我方才想来着,但母妃说回去给我寻来,所以如今也不必多看了。”
这话说的稚气,却也不失公主的大方,高太后微微颔首,温太妃便趁机小声道:“牧宣徽教养下,西平公主如今看着倒也康健许多,不似当初才出生的嬴弱了。”
高太后因为当初姜氏难产而亡,很有自己的缘故在里面,但她也赔进了一个多年的心腹萧青衣,而且西平也不过是个公主,对于孙女,高太后不是不关心,但因为姬深至今无子,这份担心到底也显得心神不宁,只不过高太后自己不上心,却不代表她会容许西平公主的养母不上心,因此从西平有动作起,高太后便端起了面前的茶盏,借机不动声色的看了过去。
如今温太妃这么一提,高太后也微微点了下头――与孙氏对比起来,按着高太后的标准,牧碧微怎么看都要顺眼多的,何况方才西平拉牧碧微的袖子,牧碧微毫不迟疑的反应,以及西平得了回答后的乖巧,显然对这个母妃很是依恋与信任,可见平时没被亏待。
温太妃未提牧碧微对西平公主多好,只说西平看起来康健,高太后对比了下西平公主当时未足月而生,心里对牧碧微倒是好感了些。
下面霭阳却是一笑,落落大方道:“我今儿是头一回见堂妹,却因出门仓促忘记了预备见面礼,堂妹若是不嫌弃,不如就收下这条链子罢?”
说着侍立在她身后的侍者便替她解了珍珠链及那块琥珀下来。
见此,西平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牧碧微,问道:“母妃?”
牧碧微抿嘴一笑,温和的道:“你堂姐这是喜欢你呢,还不快快谢过你堂姐?”
“谢堂姐。”西平得了她的准许,这才起身,她人小,就这么在席上站起来行了一礼,随即欢快的道,“堂姐喜欢我身上什么?我也送与堂姐。”
这话不是牧碧微教的,牧碧微听了也露出些讶色,霭阳到底年长些,也常与曲家的表姊妹来往,倒是习惯了女孩子之间的往来,闻言便笑道:“我瞧妹妹腕上的镯子很是精致。”
“这是母妃才给我的。”西平点一点头,有些不舍得,到底还是摘了下来,两人这样一番说话,倒也显得姊妹亲热,高太后微一点头,扬声道:“咱们这儿说话,孩子们怕是不习惯,霭阳也是大孩子了,不如带着西平出去转转,说起来你们虽然是姊妹,可也是难得才见一回呢。”
实际上霭阳也不是头次见到西平,当初西平满周,因是姬深长女,虽然也是姜氏的忌日,到底也设了家宴庆祝,霭阳那会便见过她的,只是西平那时候太小却是记不住的。
后来西平因为身子弱,误过几次大典,今儿才是第一次与霭阳说话。
牧碧微闻言,自然不会阻拦,高太后便是对姜氏下过手,想来西平公主总是她的骨血,再说一个公主,如今姬深连皇子都没有,西平又威胁不到谁,这里是和颐殿,若出了什么差错,高太后头一个担责,霭阳县主是广陵王夫妇的嫡长女,贵为县主,两年前就绣过屏风进与太后过,虽然那绣工很值得商榷,然而可见其性温婉,到底曲家的家教放在那里,她并不担心,摸了摸抬头向自己请示的西平,含笑道:“这是你皇祖母看你在这儿待不住,给你个跟堂姐玩耍的机会呢。”
西平与霭阳一起出列谢了恩,便被侍者簇拥着去了,牧碧微为了表示自己对西平的重视,特特将阿善指了过去。
又说了一番话,孙氏却是带着新泰公主过来了。
孙氏过来的颇为招摇――左昭仪曲氏平常是喜欢清淡,很少穿艳色服饰的,就是今儿太后五十整寿,也才着了一袭绛紫宫装,孙氏却穿着颜色极为艳丽的石榴红织金锦绣襦衫,石榴红原本距离大红不过一线之隔,上头更以金线绣满了葳蕤缠绵的牡丹花叶,望去何止是艳丽,简直灼灼生辉!
再看她腰上三寸来阔的厚缎织锦腰带,用玉勾,却在厚缎上另缀了灿烂夺目的一溜红鸦忽,如此已是光华烂漫,孙氏却仿佛还嫌不够,下面拖着的是一条金绶银泥藕丝裙,走动之间,金线银泥赫赫光彩,这一身装束当真是夺尽全场眼目――偏生她生得绝代倾城,即使全身上下说不尽的锦绣珠光,却硬被她容貌生生压住,一点也不觉得俗艳,反而有一种母仪天下的华彩!
高太后的脸色,却差不多在看清楚她这一身装扮的同时,迅速阴沉了下去。
就连一向最擅长圆场与转圜的温太妃,面色也有点无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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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盆太重
孙氏自己装扮的极尽华贵之所能,自然也没亏待了新泰公主,新泰公主如今年纪尚幼,头发还没长多少,距离用上珠翠满头的时节还早,因此只如西平一般束了两个辫子,一身华服外,就是颈上一只比西平的赤金牡丹璎珞圈繁复精美数倍的璎珞圈,外加臂上随着走路丁丁冬冬的一双响步镯,然而走动之时露出裙下绣鞋,却是鞋尖上也缝了一圈儿珍珠的――新泰容貌有六七分似了孙氏,剩下的像了姬深,冰雪之处,自不必说,竟也压住了一身珠光宝气。
在大殿极为诡异、近乎鸦雀无声的情况下,孙氏带着新泰公主到了丹墀不远处,这才盈盈一礼,清声道:“妾身安福宫孙氏,携新泰公主觐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芳辰永驻、岁岁谐好!”
新泰公主稚声稚气,亦随着孙氏而言。
太后阴着脸,任安福宫一行人跪倒半晌,一直到新泰公主因感到疲惫微微晃了下身子,才垂下眼帘,不冷不热的道:“起罢。”
“妾身谢太后娘娘之恩!”孙氏抿嘴一笑,四年盛宠,差点成了大梁皇后,她的容貌,绝对对得起她的经历,就是下首几个从前没见过右昭仪的宗室贵妇,趁她走过去时打量到的惊鸿一瞥,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叹服,只是这样的神色可不能落进太后眼里,因此都只以眼神彼此会意,并不敢流露出来。
待孙氏入了席,宋贤人看了下时辰,估计着姬深等人就要过来拜寿了,便示意偏殿开始准备,而殿上温太妃看高太后神情不对,暗中对姬悦招了招手,广陵王妃轻声叮嘱几句,便见姬悦从丹墀侧面绕到殿上,温太妃便借着姬悦问起他的一些趣事,高太后看了眼孙儿,到底没有寻孙氏的不是。
只是这么一来,殿里方才融洽的气氛到底没了。
孙氏自也感觉到,她当然不会公然去挑衅已经在强自按捺的高太后,却将眼风一扫,先看向了自己下首,淡淡的问道:“怎么牧宣徽没把西平公主带过来吗?”
“不劳右昭仪操心。”牧碧微正襟危坐,亦只斜睨了她一眼,不冷不热的说道,“玉桐方才与霭阳县主说的好,被太后准许出去玩会了。”
“哦?”孙氏拉长了声调,忽然看向了牧碧微正对面的广陵王妃,哼了一声,道,“霭阳县主果然疼妹妹……只是,本宫的新泰也是霭阳县主的妹妹呀,怎的等也不等新泰,就带着西平公主出去了呢?还是……闻说本宫和新泰就要来了,霭阳县主不屑带着新泰玩耍,这才先带了西平公主避出去?”
这话声音并不高,殿上高太后还在和姬悦说话,并未留意,但附近几席都已经听到,宣宁长公主带着怒色转过脸来,左昭仪曲氏已经冷冷的一句道:“你前几日不是还在晚膳后请了陛下到祈年殿,说新泰公主病了么?宣宁长公主的次子前几日也染了风寒,今儿原本也是来不了的,谁知道新泰公主还能来?”
孙氏不由一噎,牧碧微也不禁隔着她看了一眼曲氏,这两年来她也是与曲氏见过几次的,印象中曲氏除了那晚请求自己将西平公主让与她抚养,平常都是带着些许清冷的,于口舌之争,曲氏平素也显得有些不屑,如今看来,她却也不是不擅长舌辩。
这一番话一点也没顺着孙氏的话头,可以说既不给她面子,也是颇具左昭仪的威严,丝毫没有向孙氏解释霭阳县主为什么不等新泰公主过来再带着妹妹们出去玩耍,反而借着几日前的事情,有反过来责问孙氏之意。
“楼家小郎君这会好了,新泰怎么还不好?”孙氏一噎之下,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哼道,“左昭仪这话说的,倒仿佛希望新泰如今还没好吗?”
新泰公主听了这话,便皱起眉头。
曲氏看也不看她们,淡淡的道:“楼家小郎君是因为得太后福泽,今早忽然好了,新泰公主似乎昨日还召过太医吧?右昭仪望女成凤,却也不可疏忽了皇嗣的身子――说起来,身为公主,又何必再吃那许多无用的苦楚?”
孙氏听到她这番话,一下子变了脸色,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那日御花园里遇见牧碧微,被她拿蒲草比了又比,脸色变了几变,才冷笑着道:“左昭仪与广陵王妃到底是姐妹,本宫说霭阳县主,问的自然是广陵王妃,左昭仪在这儿一个劲的接话,莫非使霭阳公主不等本宫的新泰就出去,是左昭仪的主意吗?”
“右昭仪却是误会了,不过是方才太后与郡王妃们说话,西平公主瞧中了霭阳身上的一块琥珀,两人隔席说话不便,太后就发话使她们出去的。”广陵王妃到这会才寻到了机会接话,她却不似曲氏那样清冷,而是整个人都柔柔婉婉的,也不失大方,虽然孙氏言辞犀利,广陵王妃却还是言语温柔态度可亲,足显曲家的家教,好声好气的说道,“右昭仪若是想要霭阳带新泰公主一道玩耍,妾身这便使人去寻了霭阳回来就是。”
说到此处,广陵王妃却又笑了笑,态度从容、语气真挚的道,“今儿是太后寿辰,想必太后见到她们姊妹亲亲热热的,也定然喜欢的紧。”
牧碧微暗赞广陵王妃到底是威烈伯亲自教导出来的女郎,她身份与曲氏不同,虽然是姬深的次嫂,问题君臣有别,按着品级,孙氏这个右昭仪,与左昭仪曲氏品级相齐,还在王妃之上,又是姬深宠妃,自然不能像曲氏那样,以左昭仪之尊,又代摄宫务、俨然副后的身份责问孙氏。
然而她先向孙氏说明情况,点出霭阳与西平离开,并非主动而为,却是太后发话,既给了孙氏一个台阶,也不显得咄咄逼人,仿佛曲家姊妹联手欺负了孙氏一样,却透露出积世望族的大气谦和来,但接着又表示可以让霭阳县主回来带上新泰,这话听着仿佛是让步,但加上先前所言,是太后使霭阳与西平出去的,未免有些太后压根就没说让新泰公主加入,霭阳带上新泰,倒仿佛是可怜这个妹妹一样。
接着又提醒孙氏,今日乃高太后寿辰,孙氏这样无事生非,也得留意着殿上高太后还在。
孙氏脸色沉了一沉,哼道:“既然霭阳县主与西平公主亲亲热热的,想必也无暇带上本宫的新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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