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台行》第168/395页


牧碧微知道祖母的性情,左右话已经说了,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牧碧川的差事来,沈太君叹息道:“清都郡离得近,大郎旬休都能够回来,嵘郎如今也会跑了,他今年脸上笑色倒是多了许多。”
又道,“他的差事我也不懂,你也知道,大郎那性.子,到我跟前定然是报喜不报忧,可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勉强问出来也不过使他更加烦心,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今年以来看他回来倒是轻松许多,不时还带着嵘郎玩上会,我想如今该是上手了罢?”
“这样就好。”牧碧微沉吟了一下,到底问了句,“孙女瞧大嫂对大兄倒是很上心的模样,不知道大兄对大嫂如何?”
沈太君看了她一眼:“大郎重情义,两人处的很好。”
顿了一顿,她又道,“当初我也是不太满意这门婚事的,但如今看大郎与宝娘相处恩爱,连个侍妾也不要,你方才又道陛下有意重用你阿爹,如此看来,倒是幸亏没娶大家女,不然将来难免生忌,而且姻亲在朝,你阿爹行事虽然有借重处,却更多是牵制。”
“……”牧碧微沉吟了片刻,道,“都好的话,孙女也就放心了。”
沈太君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问:“二娘,你……可是要对何光训动手?”
牧碧微看了眼祖母:“祖母以为呢?”
“……唉!”沈太君是个宽厚的人,若被何氏害过的人是她自己,为着长孙和孙妇的和睦,她定然是不计较了,可她疼爱牧碧川与小何氏,又何尝不疼爱牧碧微?更兼牧碧微是为着牧家才进的宫,沈太君却是怎么也对她说不出来“为了家中安宁你且不要计较当年之事”这样的话来,思虑半晌也只一声叹息。
牧碧微也不解释,转着腕上镯子,淡淡的道:“徐氏近来怎么样?”
“她总是你母亲。”沈太君替徐氏分辩了一句,才继续道,“她一向恭敬,家里的事情原本是宝娘管着,她这回又有了身子,前三个月里究竟要安稳些才放心,所以如今是我把事情接了过来,你放心了罢?”
“有祖母在,孙女哪里能不放心?”牧碧微便笑了一笑,只是笑意远不及眼底。
沈太君又道:“我知道你怨着她,这也是我无用。”见牧碧微要说话,她摇了摇头,“但小郎素来和你关系不差,你厌徐氏,总不至于迁怒着他罢?不叫他娶大家女,这个我也不很反对,毕竟弟妇出身太高过长嫂,于后宅安稳不利,宝娘过门这两年很是用心,又为我牧家诞了长子,如今这一个虽然要过继给何家的,但到底也会养在牧家,我总不会叫旁人越过了她去!可你也不能因着徐氏太过压制了小郎,你想你进宫那日,他不顾内侍驾着车一路就要追上去,还是旁边奴仆拦下的,你大约不知道,徐氏使人把他拖进门,他和徐氏一路吵到我园子前,把徐氏气得差点当众哭出来,后来还是我出面才把他打发了下去……”
牧碧微低下头,半晌才道:“祖母说的是极,孙女比三弟只长了三岁,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情份,三弟的为人孙女自然清楚,不想他娶计家小娘子,原因也和祖母说了,只是不想牧家被计家拖下水罢了,又怎会当真想三弟不好?”
沈太君知道她这话只能信一半,牧碧微虽然因徐氏的缘故对牧碧城存下不喜来,究竟打小长大的,牧碧城向来喜欢这个阿姐,两人感情并不坏,但比起同母所出的牧碧川,这点情份就要被牧碧微放一边去了。
照着牧碧微的打算,牧碧城当然不能不好,太不好了将来迟早会拖累长兄,但也不能太好,总归不能压过了牧碧川。
然而牧碧川虽然是嫡长子孙,但外家衰落,偏偏徐氏还和牧碧微结下大仇,这叫闵氏所出的一双子女怎么能真心真意的为牧碧城考虑呢?
这样想着,沈太君不禁深深一叹。
看到鬓色花白的祖母这样操心,牧碧微到底有些不忍,她想了片刻,对沈太君道:“三弟至今还没个官身,这样很不好,阿爹为人方正,加之大兄已为官数载,如今朝中局势复杂,怕是一时间阿爹是顾不上的,莫如这样,这回秋狩,孙女和陛下求一求,给三弟荫封个职位跟去历练历练,等回到邺都也能够寻机会弄个实职练手,到底他将来迟早都要入仕的。”
沈太君听了这话,才面露欢喜,但随即又迟疑道:“秋狩就只有几天了,这时候加人来得及吗?”
“祖母放心就是,若无这些把握,孙女何必先告诉祖母?”牧碧微笑了一笑,“早先闵家表兄们不也是在秋狩里起头的吗?原本没叫上三弟,是因为他年纪小,这事也怪孙女,这两年在宫闱里争来斗去的,倒把家里事都疏忽了。”
“哎,哪里能怪你?你在宫里也实在不容易。”沈太君叹了口气,道,“那么我回去先告诉了小郎,使他准备起来……”
牧碧微提醒道:“陛下不喜欢太拘束的人,祖母可别吓着了他。”
“陛下?”沈太君一怔,“你是要举荐他到御前?”
“前不久,飞鹤卫有了几个缺额。”牧碧微也不隐瞒,道,“三弟除了武艺可能差一些,旁的都够得上,左右圣驾到什么地方,也不会缺了伺候和保护的人。”
沈太君却又担心了:“所谓伴君如伴虎……”
“除了狩猎,陛下大多待在宫中,近身伺候的都是内侍或宫人,再不就是后妃,就算是飞鹤卫,一年能被陛下问上两句话的也不多呢。”牧碧微不以为然,“祖母可听过飞鹤卫被罚的事情?再说,不是还有孙女在么?谁能亏待得了他?”
这样左说右说,沈太君到底应了下来。
接着西平公主小憩醒了来寻牧碧微,沈太君膝下子孙不昌,西平又比牧嵘只长一岁,正对曾孙满腔怜爱的沈太君对她也很是喜欢,便主动将她搂到身边逗了起来。
如此等了半晌,定兴殿那边也送了小何氏回来――虽然白氏是小何氏的生母,但小何氏既然已经出阁,就算牧家的人了,出入到底要照应着沈太君。
牧碧微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给了她们,又亲自送到了宫门前,沈太君方恋恋不舍的走了。
目送祖母和大嫂的背影消失在宫门之后,牧碧微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却见不远处站了一个人,挽袂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咦道:“是陈世妇。”
“她怎么还在这里?”牧碧微狐疑的问,“你去看看。”
陈氏的家人原本是没资格进宫探望的,因她先前求了牧碧微,牧碧微替她说了情,姬深方特别许了一次,但这探望按理来说也待不了多久,毕竟牧碧微和何氏都留饭,那也是另外使人告诉了姬深――这等于是越过了左昭仪这个代摄六宫事的――这才可以让家人在宫中多待几个时辰。
可陈氏却没这个资格,牧碧微只替她求了家人进宫,可没求延长在宫闱的停留时间,这会见到陈氏居然在宫门不远处仿佛也在送别一样,顿时有些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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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挽袂
牧碧微被阿善扶上步辇,看着挽袂走到陈世妇跟前,陈氏仿佛吓了一跳一样,飞快的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这才对挽袂招呼了一声,两人说了几句话,陈氏这才发现了牧碧微就在不远处,忙整了整衣裙,带着自己的宫女过来给牧碧微行礼。
牧碧微踞于辇上,温和的免了,看着她脸上不及擦净的泪痕,淡淡的道:“陈氏你家里可是有什么难处?如今时候也不早了,这会时令已凉,怎么站了这许久?”
听出她特特咬重了“许久”二字,陈世妇面色微变,嗫喏道:“回娘娘的话,妾身家人是晌午前就出的宫,并不曾违背规矩,只是……只是妾身有些舍不得,才在这儿站久了些。”
“原来如此。”牧碧微点一点头,眼中淡漠之意便减少了些,她在辇上转了转镯子,慢慢道,“正好遇见了,就跟本宫一起回去罢,阿善来前使人预备了热酪,如今天冷了,你到澄练殿里喝一盏再回去。”
“谢娘娘。”陈世妇低着头,小声说道。
如此回到澄练殿,挽襟捧上热气腾腾的酪饮来,陈世妇喝了一口,不禁潸然泪下,殿上宫人都吃了一惊,牧碧微却没有说话,只是专注的望着自己面前的酪饮,像是根本没发现一样。
陈世妇也知道自己失态,忙拿帕子掩了嘴,半晌才起身离席,至殿中跪下请罪道:“娘娘饶恕,是妾身失仪了。”
“无妨的,你今儿才见了家人,多年未见,心里难免有所感触。”牧碧微怜惜的望了她一眼,慢慢道,“这些事情本宫并非不可通融,你既然这样想念,回头本宫与陛下说一声,过些时候再叫她们来好了。”
陈世妇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望着牧碧微,见她神色笃定,不禁大喜过望,用力叩首道:“妾身谢娘娘大恩!”又道,“妾身恨不能万死报娘娘之恩德!”
“行啦。”牧碧微摆了摆手,语重心长道,“你如今虽然还是嫔,却也已是世妇之位,很不必如此自轻自贱,何况你既然是本宫的宫里人,本宫焉能不帮你一把?”
待陈世妇千恩万谢的走了,挽袂便看了看牧碧微的脸色,欲言又止,牧碧微立刻察觉了,笑着道:“你想说什么?”
挽袂到底怕她,只是两年下来也有些明白牧碧微的性.子,心想自己要说的话未必就一定犯了牧碧微的忌讳,便壮着胆子上前道:“娘娘,奴婢以为陈世妇……”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了一停,却见牧碧微但笑不语,只得放弃了卖关子的想法,继续道,“奴婢觉得陈世妇,方才虽然感激娘娘,却也是故意的呢!”
牧碧微嗯了一声道:“什么?”
“平常进宫的都是少夫人,因少夫人是定兴殿那位的亲妹妹,娘娘仁慈,每回都把留饭的机会让给何光训。”挽袂虽然很清楚,牧碧微是因为对小何氏心情复杂才不留饭的,但她说来自然是挑好听的,“可若老太君来了,娘娘却一定会留饭,虽然今儿个连少夫人也一起留了,可少夫人到底还是去定兴殿里坐了一坐,这才回转过来,奉了老太君一起出宫――娘娘一向都是会亲自送老太君到宫门前不能再送的地方才肯走的。”
阿善笑着鼓励:“你继续说。”
挽袂见阿善说话,精神一振,道:“所以奴婢想,陈世妇的家人晌午前就出宫去了,她说的若是实话,在那宫门前足足哭了至少两个多时辰,那样的话,眼睛哪里还睁得开?只怕人都要哭糊涂了,更别说方才奴婢到她跟前时,见她除了眼眶略红、面上挂着泪痕外也不过就是吹多了冷风,脸色显得苍白些罢了。
“奴婢觉得她那样子,倒仿佛是先藏在附近,待见到娘娘送走了老太君她们,这才出来站到娘娘能够一眼望见又假装没看到娘娘的地方,装着哭泣,等着娘娘使人去问呢!毕竟娘娘心善,在那里看到了总要问上一声的,如此再说思念家人,这不,娘娘心疼她,就许了她下回也可以再叫家人进宫吗?”
挽袂说的井井有条,牧碧微和阿善对望了一眼,却是褪下腕上一只金镯,笑着道:“说得甚好。”
“谢娘娘夸赞!”挽袂这两年也没少拿牧碧微的赏赐,毕竟牧家钱财无缺,小何氏也好,沈太君也罢,并不似那些出身寒微的妃嫔一样需要补贴娘家,每次进宫还少不得要带上些东西给牧碧微,而牧碧微得宠,手里宽绰,她自来做惯了大家闺秀的,对身边人要求高,赏赐也大方,但挽袂究竟心眼实在些,若不是因为伺候的早,这大宫女的份子可是未必能够混上的,像挽襟在这点上却比她出彩多了,虽然挽襟念着自己搭上牧碧微是挽袂牵的线,有挽袂在时就不出那个风头,可挽袂到底觉得自己愚笨了些。
如今独自想到了陈世妇举动的不妥之处,这样得了牧碧微一只镯子,却比从前拿的更丰厚的赏赐都高兴。
牧碧微显然也很欣喜于她的开窍,转头对阿善道:“上几回看她说话越发的明理了,如今听这么一番话,竟是头头有理,听着就是个不好哄的!”
“娘娘身边的人不好哄,这才是道理,不然这上上下下的人都要娘娘一个人来盯着,娘娘可哪里还有功夫做旁的事情呢?”阿善也感到很是欣慰,早先牧碧微入宫时只是青衣,能够有几个人伺候还是因为姬深的优待,那时候的挽袂、挽衣,如今虽然都提了大宫女,但挽衣一来年纪小,二来对厨房里的事情更有天赋,阿善就将她教到了管厨房的上头,至于挽袂,她虽然原本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却是一心一意想做得脸的大宫女,阿善在她身上花的功夫可不少,如今见她反应过来,心头也觉得高兴。
挽袂红着脸道:“奴婢年来就不聪明,多亏了这两年娘娘和善姑姑的教导,才知道了些事儿。”
“你也不必谦虚。”牧碧微笑着道,“今儿挽裳也在,素丝、素帛,都没说出这番话来,可见你到底是伶俐的。”
挽裳虽然是大宫女,年纪却和宫里的姑姑们更近――论起来也有三十余岁了,这个年纪还没出宫,那就是下定决心要一辈子老在宫里的了,这样的宫人,要么就是寻个可靠的主子,要么就是打内司里上进的主意,挽裳原本就是内司里做事的。
她做事上也很有几手,胜在行事严谨利落,却败在了心思过直上头,早两年,阮文仪失势,被贬在了西极行宫为总管,原本的行宫总管雷墨倒是不声不响上了台,本来呢,阮文仪身为大监,是内司名义上的最高首官,他和高太后亲近,与高太后派到冀阙宫的女官方贤人一起将内司把持着。
后来雷墨上任,自然与高太后一派有所冲突,挽裳在两派的暗斗里被拖下了水,好在她做事一向用心,到底是池鱼之灾,两人也没有盯着她一路牵扯下去――她做人也一向与人为善,顾长福才到内司时,得她提点过几句,为了报恩,也是看出她心思不多,但做事利落,当时牧碧微因为乍封宣徽,内司虽然配了人手,但近身大宫女到底需要谨慎,一直没个合适的人,就把她推荐了过来。
挽裳一向不多话,这会听了牧碧微的话,也只是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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