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台行》第176/395页


四人闻言都跪了下去,也不敢叫冤枉,纷纷请罪。
阿善在旁道:“亏得娘娘在闺阁里时练过些武艺傍身,不然,这么个人,简直失心疯了一样,继续带着西平公主,可是要出大事的!娘娘早前亲耳听她对公主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儿,没得乱了公主心思,这才使她离了公主身边,又想着念在了已故姜娘娘的面子上,到底也要给穆氏留份体面,又担心她再带坏了公主,这才使你们盯紧一些,你们却也太过大意了点!”
因为此事是交代给了挽袂的,她如今吓得六神无主,语无伦次道:“奴婢今儿个傍晚,还到穆氏住的屋子外头借着请教针线的名义看过,她那时候正在屋子里绣着一件锦衣,奴婢和她说了几句闲话,问出那锦衣是要给公主殿下预备的……她还说打算趁着这几日娘娘没给她什么差使赶工做完,当时那衣服就差一双袖子上的花纹了……奴婢以为她今儿个夜里会连夜赶工,因此没有多想就走了。”
挽襟和挽袂是一起进宫的,多少亲近些,加上她原本在偏僻的兰林宫里做个粗使,能够一跃为宣徽近侍,固然是自己伶俐聪慧,却也和挽袂在中间的牵线不无关系,在这时候就不能不出来给挽袂佐证了:“回娘娘的话,奴婢与挽袂都是穆氏隔壁屋子里住的,傍晚时候挽袂去看过穆氏,奴婢后来打水的时候也看到穆氏屋子里吹熄了灯,道她是睡下了呢。”
“你们都是一等宫女,住的地方距离后殿不远,但与穆氏为邻,她出门你们竟也不知吗?”阿善斥责道。
两人又叩首请罪。
牧碧微仔细盘问半晌,到底也没问出什么来,脸色就很不好看了,这时候一并陪跪的挽裳叩了个头,问道:“娘娘,那么穆氏如今怎么样了?不知可否先问她一问?”
阿善代牧碧微答道:“那一个黑了心肝的东西,居然要对娘娘下毒手,亏得娘娘反应及时推了一把,倒把那金钗刺进了她心口去!如今已经死了!”
“啊!”四人都吃了一惊,待见阿善脸色不善的看着她们,这才警觉,并不敢流露出同情或惊惧之色,嗫喏不敢多言,上首牧碧微一一打量过来,也瞧不出谁可疑谁可信,心里对穆氏的闯入越发狐疑,就冷冷的道:“叫什么叫?一个背主的东西,咱们宫里是头一次处置么?”
她这么一说,众人免不了要想起林氏来,一时间都不敢说话了。
牧碧微究竟与聂元生相会过一场,这会也觉得有些疲惫了,见实在问不出来什么,又都能彼此佐证方才都在后殿前头侧边的屋子里住着,压根不可能有人溜到后头浴房里去――虽然是大宫女,但挽字辈还是两人同住一屋,如今这满殿上下,能够单独住一屋的也就是阿善和穆氏,后头穆氏自然是沾了她曾为青衣又做过姜氏近侍的光,牧碧微原本指望她能够做个管事嬷嬷,便给了她优待,不想如今反而变成了麻烦。
她心头觉得一口气实在难出,皱眉半晌,到底吩咐四人先退下,阿善又叮嘱了不许多嘴,四人自然是心里有数的,也没敢提问是不是要去收拾尸体。
等四人都被打发了,阿善走到外头看了看,见旁边屋子里西平公主和陪夜的素丝素帛睡得极沉,折了回来,看牧碧微已经不在正堂,追进旁边白日里西平公主临窗描红的中间,刚好看到牧碧微抬脚进了寝殿最里间,她忙跟上去,见牧碧微一面走一面摘了钗环,埋怨道:“女郎太任性了!”
“你先别说我。”牧碧微在妆台边坐下,随手翻了把嵌宝金梳出来梳了几下长发,冷着脸问,“那穆氏到底是怎么进的浴房?你又是怎么看得门?”
阿善压住委屈和怒火,解释道:“奴婢本来反锁了门,就在浴房外的回廊下看着,不想半个多时辰前,隐约听见前头素丝压底了嗓子叫着女郎,女郎也知道,浴房本就建在了后殿的后头,四周栽了许多花木,路径却只有浴房门口青石铺砌到后殿,经回廊连接到前头的一条,奴婢怕素丝情急之下撞进这里来,就翻窗进了外间,把外袍解散了去问她何事。”
牧碧微皱起眉:“她有什么事?”
“素丝说公主殿下方才渴醒了一回,被服侍着喝水时,因素帛不当心,没留神锡奴里的水还烫着,公主殿下因此哭了起来,素帛吓坏了,就求素丝过来讨个主意。”阿善道,“奴婢就说女郎白日劳碌,这会正睡得沉,问过素丝公主殿下情形,素丝也说不准,奴婢就过去看了下,发现只是唇上烫红了一块,拿药膏擦了又哄了几句,公主到底犯着困,就这么继续睡了――这边奴婢重新整好衣衫,回到后头,就见女郎已经出了来。”
“这时辰掐得如此巧妙。”牧碧微冷笑连连,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一字字道,“既然只得一条路到后头,那么穆氏又是怎么溜过去的?你竟没发现?”
阿善抿了抿嘴,谨慎道:“如今也不宜大动干戈……何况,虽然没有路,但如今已经是秋日,花木远不及盛夏时候葳蕤,旁边林中花上草丛也不是没法子通过。”
“那么你还耽误什么?”牧碧微冷着脸道,“提个灯去好好找一找!究竟是谁助了那穆氏!”
阿善吸了口冷气,先问:“那一个……”
“他没那么蠢,不会留下明显足迹的。”牧碧微皱眉,当初聂元生尝于西极山中救下她一命,对聂元生的身手,牧碧微心头有数,冷冷道,“所以你去若看到了异常的痕迹,定然是那不轨之人!”
“奴婢知道了。”阿善点了点头,正待出去寻找,不想才转身就惊呼了一声,只是叫到一半却又生生止住,牧碧微一呆,回头望去,却见聂元生两鬓沾了几许秋露,正坦然从外头走了进来,阿善望着他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你竟还没走?”
聂元生朝她笑了一笑,转向牧碧微道:“外头不必寻了,方才你出了浴房,我将四周都看过,并无他人,西面的草丛里倒是有踩过的痕迹,看落足距离并力道,应是穆氏过去的路径。”
“难道她竟没有同伴吗?这怎么可能?”牧碧微皱眉喃喃道。
聂元生提醒道:“没有同伴不可能那样巧的调走阿善,不过……她死前提到的葛诺?”
阿善惊道:“葛诺?”
“你去看看!”牧碧微眯起眼,对她吩咐道。
阿善知道事情轻重,二话没说,立刻转身一阵风走了出去!
等她走了,聂元生过来接过梳子继续替牧碧微梳着长发,道:“这事情有些奇怪。”
“可不是?”牧碧微冷笑道,“既然发现了,要么装做什么也不知道,要么就干脆闹出来……现在倒仿佛是故意提醒我们一般!”
“我在想,你今儿本是要等我的,那么西平公主定然也有安排了?怎么她还会中途醒来,从而支开阿善?”聂元生冷静道,“陪着西平公主的人,该是你信任的罢?”
牧碧微嗤笑着道:“我如今哪里还晓得她们可信不可信?”复沉了脸,“西平么,晚膳的时候我使人给她做了酒酿鱼,故意多放了些酒酿,她年纪小易醉,这东西温和并不伤身,照理来说该是会一觉睡到天明甚至是晌午的。”
她沉思着拨了拨耳上坠子,喃喃道,“一时间身边还真没个可信的人了……”
“我方才在外头听见阿善的话,倒有个想法。”聂元生三下两下替她梳好了发,随手把梳子放回妆台上,俯在她肩窝处吻了吻,才抬起头来,哂道,“西平公主既然吃了那酒酿鱼,夜间本不会醒来的,今晚忽然醒来,可是睡前喝多了水?”
牧碧微一怔,她虽然对西平也算尽心了,但具体伺候到底也是旁人去做,西平也没和她同一个屋子睡过,对于这样的细节还真不太清楚,这会想了一想,慎重道:“方才已经把挽字辈的几个都惊动了,如今若再去传素丝和素帛,恐怕事情闹大反而不好……”
她忽的一皱眉,脱口道,“不妙,若穆氏的同伴已经溜出长锦宫去散布消息,你……”
“穆氏的同伴我不知道。”聂元生依旧冷静,非但不为牧碧微话中之意而着急,反而俯身从后揽住了她,慢条斯理的说道,“但这会若有人敢悄悄离开澄练殿,高七这两年在飞鹤卫里就是白混的!”
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语气,牧碧微才明白过来,不觉心下一松,往后靠住了他胸膛嗔道:“怪道你不慌不忙的……澄练殿外的侍卫你竟也动了手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元生笑了笑道:“那是高七的人,我也无暇过分太仔细,只是你放心罢,若那同伙当真想离殿做什么,你也不必费心去查了,我保证他没那个命多嘴!”
牧碧微知他做事谨慎,便也不再追问,以她如今的宠爱,并聂元生的宠信程度,若无着实的铁证,想要污蔑两人有私,就是左右昭仪一起赌咒发誓也没那么容易。
她恨道:“这日子竟没个安稳的时候!”
“如今人都走了岂不是很安稳?”聂元生却是一笑,轻轻一拉她腰间方才亲手系好的丝绦,口中调笑道,“莫非你还怕再出来个穆氏打扰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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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龚世妇
柳御女掩嘴笑道:“这一回随驾的人可真多。”
“陛下兴致好,多带上了几个人,到时候越山别院也热闹一些。”牧碧微淡淡的说道,西平公主乖巧的坐在她身旁,正用心的拆着沈太君进的那副九连环,这一回同样随驾有份的段美人见牧碧微仿佛对姬深忽然增加随驾越山池的妃嫔浑不在意,心下一动,便道:“娘娘说的极是,只是妾身听说越山池那边不比西极山和温泉山,是有正经的行宫的,那别院可没多少住处,咱们在宫里都是住惯了宽敞地方的,过去了纵然咱们不生事,怕届时屋子狭窄,遇见了那等不知道进退的人也免不了生出事来呢。”
牧碧微看了她一眼,慢慢道:“带你们去越山池是为了伺候陛下,可不是叫你们去戏耍的!”
段美人一凛,忙道:“妾身知错!”
“伺候好陛下才是你们应做的事情。”牧碧微拨着指上一枚碧玉指环,意有所指的说道,“至于那些不知道进退不知道轻重,还以为到越山池是纵着容着她们的人,莫非比你们多一个头还是一只眼?要你们这样怕她们不成?”
“娘娘教训得极是!”柳御女把话接了过去,斜睨一眼段美人,嗤笑着嗔道,“段妹妹啊就是谨慎,可见娘娘没执掌咱们长锦宫前,咱们过的日子!如今娘娘都来了两年了,段妹妹到底还是难改这步步小心的性.子,也不想一想娘娘什么时候叫咱们吃亏过?”
这两年柳御女仗着牧碧微撑腰,除了寥寥几人外,许多位份高的都不放在她眼里,可不会惧怕到了越山与其他妃嫔住太近摩擦起来自己会吃亏,她和段美人这一干人也算是有些交情的,这会嘲笑了段美人,转头又替她说上几句,笑意盈盈的对牧碧微道:“娘娘可也别恼了段妹妹,她素来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这也是因为咱们从前没有主位许多地方都免不了要吃亏――大约三年前的时候,如今兰林宫的那位缪世妇正得意,段妹妹有回不仔细折走了她想插瓶的花儿,结果被那一位在陛下跟前哭诉一番,吃了大亏,从此以后与其他妃嫔做事说话都小心了很多,却不是信不过娘娘呢。”
牧碧微心想,那日叫你们过来敲打,这段氏接话可不慢,倒还真看不出来,这两个不但是她宫里人,而且宠爱不过是那么回事――容貌也不及牧碧微自己的,她并不担心被她们夺了宠去,便直接把话说开:“自打五月里陛下亲政起,前朝事务繁忙,陛下心绪就一直不是很好,连后宫妃嫔处歇的也少了,这个你们想必也清楚,若非秋狩是惯例,按着前朝那起子臣子的意思是叫陛下今年就不必外出,专心理事才好。”
柳御女思忖着牧碧微的意思就抱怨道:“这些臣子说的倒是轻松,专门撺掇着君上左一个远女色右一个戒嬉游,却不想他们自己家里蓄养着美婢如云,每逢旬日就呼朋引伴的作乐,挑起君上的刺来倒是一个比一个会说,也不看看自己在做些什么?”
“这些前朝的事情,你们在本宫这里抱怨几句就算啦,离了这里若是多嘴,叫本宫落个教导无方的名头……”牧碧微扫了她们一眼,段美人本要顺着柳御女的话头往下说,这么一听果然露出怯懦之色,倒是柳御女神色不变,笑吟吟的说道:“娘娘说的妾身记着呢!若不是在娘娘跟前,这样的话妾身怎么敢说?”
她这么一番连消带打将尴尬化解,也足见与牧碧微的熟悉,段美人在旁边看着暗暗揣摩,牧碧微道:“是以秋狩虽然是明儿个就起程了,但陛下此刻心头正烦着,就是狩猎时怕也很难没有事情打扰了陛下的兴致,再加上……”
她声音一低,慢慢道,“你们当知道,宫里头妃嫔虽然越发的多了,可皇子……”因西平公主在旁,虽然公主如今还不怎么知事,但牧碧微说到此处,也不再多言了,柳御女与段美人对望了一眼,都露出惊喜与忐忑交织的眼神来:“娘娘是说……”
“随驾最紧要的就是伺候好陛下,至于旁的事情你们自行处置,若是处置不了的报给阿善也可,阿善断不了的自有本宫为你们做主,但轻易不要去烦着陛下,懂了吗?”牧碧微给她们定着这回随驾的基调,“陛下是最不喜欢后宫里头吵吵闹闹的,那等败兴的事情不要去做!”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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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福宫,定兴殿里的凄清其实算起来也不过两个月不到,可如今走进去,却仿佛至少被冷落了一年一般,连廊下的宫人谈笑都仿佛被压抑过一般,格外的奄奄无力。
宫人们窃窃私语半晌,才发现了殿外站着的人,仔细一看,都吃了一惊:“龚世妇,你怎的来了?”
“我小月子早就过去了,这一回秋狩,蒙陛下不弃,点了我随驾,明儿就要动身了,左等右等不见光训娘娘召见,想着光训娘娘近来身子不好,但总是景福宫主位,随驾之前,我总要来拜访一下,听一听娘娘的教诲之言啊!”两个月不见,龚氏身上原本因知道自己怀的是个男胎的骄横之气因小产而失去,如今却因为六宫都晓得小龚氏盛宠而复苏,她似笑非笑、不冷不热的扫视着面前的宫人,道,“娘娘呢?”
其中一名宫人越众而出,道:“世妇请在此等候,容奴婢进去禀告娘娘一声。”
“糊涂东西!”这宫人话音才落,龚世妇身后的宫人已经高声呵斥起来,“这样冷的天,这么大的风,这地儿正是风口,你们难道不知,咱们世妇因被那黑了良心的害得小产,如今虽然养好了,到底伤过元气?居然还要世妇在这里等,若是世妇回头有个咳嗽脑热,你们担当得起吗?”
那宫人一呆――何氏得势的时候,别说在景福宫里时是正经的主位,虽然她只是个粗使宫女,世妇们也不能不给她几分体面的,就是从前在绮兰殿里,何氏不去欺负旁人就不错了,连唐隆徽、如今的唐凝晖都被何氏在世妇时就折辱过,什么时候有人敢到何氏跟前来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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