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台行》第186/395页


在她身后的霭阳县主显然才学不久,虽然骑的是一匹看眼神就知道非常温驯的母马,几乎是走着小碎步过来的,却还是有些摇摇晃晃、随时会掉下来的感觉,霭阳县主一身大红色胡服,立领窄袖收腰的款式,将她尚且稚气的轮廓很好的烘托了出来——见到牧碧微,深谙礼仪的县主本能的想要行礼,只是才放开缰绳就惊慌的“哎”了一声——牧碧微赶紧叮嘱:“可别!仔细摔着!”
广陵王妃听得女儿出声惊叫也赶紧回头,见霭阳县主重新抓紧了缰绳才松了口气,曲家是正经的武将世家,比起牧家来源远流长多了,广陵王妃看着一派温柔娴静,骑术却是过关的,却是放了缰绳对牧碧微行了个礼笑着道:“叫娘娘见笑了,懋娘才上马不久,胆子还没练出来。”
“这些都是小节。”牧碧微含笑还了半礼,道,“若是摔了她,才是本宫的罪过。”
“娘娘福泽远厚,有娘娘在这儿,懋娘哪里那么容易出事?”广陵王妃笑着奉承了她一句,牧碧微抿嘴一笑,问道:“县主的闺名原来是一个懋字吗?却是好听,意思也好。”
广陵王妃道:“我也说好呢,这名字还是大王花了好几天才取的,可她却还要有话说。”说着嗔怪的看了眼霭阳县主道,“看看,叫娘娘笑话了罢?”
霭阳县主的父亲广陵王是高太后诸子中公认性格最为温和宁静、最知礼仪的一位,母亲则是大梁一等一的人家曲家嫡长女,家教自然也是顶尖的,她既温婉又大方,这会的年纪,亦不缺了带了活泼可爱的些许娇纵,就不依道:“女儿哪里是不喜欢父王亲自起的名字?只是想到那一个居然也和女儿一样从了心字实在不痛快罢了!”
听了这话广陵王妃面上露出一丝尴尬,轻责道:“不许胡说,什么叫做那一个?”又对牧碧微掩饰道,“小孩子家说话不知道轻重,娘娘别和她计较。”
“县主性.子好,怎么会不知道轻重呢?再者本宫也不是那多嘴的人,王妃可别吓唬她。”牧碧微笑了笑道,“玉桐将来长大,能和县主差不多,我做梦都该偷笑了。”
广陵王妃忙笑道:“西平公主那是金枝玉叶,懋娘哪里比得上?”
“县主何尝不是皇室血脉?”牧碧微笑着问,“是了,本宫这会过来可别打扰了县主练习?”
“怎么会?”广陵王妃道,“教她也不是我亲自教——不瞒娘娘,我没出阁时是不大爱动的,这骑术还是被澈娘——左昭仪撺掇着才学了,要教懋娘还是得侍卫来,我啊,不过是在这儿看着,免得她心慌罢了。”
霭阳县主虽然是头次上马,难免胆怯,但也不至于怕到了需要母亲在旁壮胆的地步,这里面也有县主过两年也要议婚了,虽然本朝风气承了前朝的开放,但对于曲家嫡长女这样的母亲来说,如今的女儿也该避讳一二了,当然,这里面更多的还是她关心女儿,到底母女天性。
这么想着牧碧微也不禁心头一叹,暗道西平再好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
她定了定神,笑着道:“如此本宫就放心了……王妃说自己没出阁时是喜静的本宫相信,毕竟王妃看着就一派娴静,只是左昭仪居然会拉着王妃学骑马么?本宫在宫里虽然和左昭仪见的不多,却觉得她端庄宁静,还当她不会呢!”
“怎么可能?”广陵王妃不假思索,一边令她带出来的侍卫和会骑马的几名使女陪着霭阳离开去练习,一边随口道,“澈娘骑术精湛,甚至能与家父相比,不仅如此,她还……”说到此处,也不知道是不愿意多说还是不想多谈这个问题,有些怅然的笑了笑,道,“澈娘若是在这里,也不必侍卫,只管请她教导懋娘就成了呢!”
“左昭仪原来这样厉害!”牧碧微赞叹了一句,见广陵王妃似不想多谈曲幼菽,毕竟曲氏没出阁时再怎么拔尖,在只认容貌的帝王的后宫里,她也不过是守着一个高位孤寂度日的妃子罢了,便也转开了话题,“说起来,这越山池本宫还是头一回来,却没想到这越山池这样的大。”
广陵王妃因她转开了话题,也仿佛松了口气,笑着道:“我啊也只是第二次来,上一回,还是刚出阁的时候。”她拿马鞭指了指远处道,“那边有个渡口,备着舟楫,今儿个风大,不然,还可以到池上泛舟垂钓,却是极有意思的。”
“哦?”牧碧微好奇道,“这儿还能泛舟垂钓?”
“也是听大嫂说的。”广陵王妃抿嘴笑道,“这回大嫂没过来,来之前,懋娘过去寻她讨几个花样子,大嫂就留她用饭,因饭中有一道鱼甚是鲜美,懋娘夸了几句,大嫂就告诉她,道是这回高尚书把越山池的渡口也修建了起来,懋娘若是想吃鲜鱼,可以自己带了厨子上船,现钓现杀,才是真正鲜美。”
牧碧微看着池面赞叹道:“倒是个好去处!幸亏出来寻了王妃,不然成天的闷在了别院里头哪儿晓得?”
广陵王妃掩嘴笑道:“娘娘不知,这越山池虽然山不高,地方却广阔,好玩的地方多着呢,如今才不过第二日,再说,旁人也还罢了,娘娘是能骑马的人,还怕寻不到好玩的地方吗?”
牧碧微一扬头,笑道:“你这话可是说对了……只可惜本宫的玉桐年纪小,这儿究竟靠水太近,实在不放心她过来,也只能劳烦左昭仪了。”
“澈娘她在宫闱里除了处置宫务外也没旁的事情。”广陵王妃放下袖子,含笑道,“西平公主在华罗殿也能够叫她开心些。”
“可不是?”牧碧微也笑,“本宫总说她是本宫的开心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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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灵机一动(上)
一面远眺王府侍卫指导霭阳县主练习骑术,一面说着闲话,气氛倒也融洽,说完了别院没有地龙的不便之处,广陵王妃就含蓄的打探起了牧碧微约自己的用意:“闻说这回随驾的人太过的缘故,连娘娘也才带了四个近侍,竹苑甚大,娘娘人手可够用?若是不够,我这回倒是多带了几个人,虽然蠢笨,近身的细致活干不了,可一些打下手的粗使倒也能够承受。”
“王妃这话说的本宫可是自惭形秽了。”牧碧微含笑道,“曲家嫡长女调教出来的人手能差到哪里去?怕是给本宫用了反而把阿善她们都比了下去,回头差使都不敢动手了呢!”
广陵王妃没问出什么来,谦逊道:“娘娘太过赞誉,怎么敢当?”
“不过呢毕竟才到这儿,又是头一次来,有些事情难免手忙脚乱。”牧碧微又话锋一转,道,“今儿也是偷闲出来转转,只是王妃也晓得,宫里头能骑马的人不多,本宫思来想去也只有邀上王妃了。”
广陵王妃正待点头,牧碧微又道,“其实本宫听说王妃要教导霭阳县主骑马,本不想打扰,奈何安平王妃没来,却只能叨扰王妃了。”
“大嫂却是很喜欢越山池的。”广陵王妃一时间吃不准她为什么会提到安平王妃,就慢慢的道,“只是这一回偏巧赶着安平王世子染了风寒,所以才没能随行。”
牧碧微心道,你当我不晓得?那姬恞的确在秋狩出发前染了一回风寒,但安平王妃统共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她当时虽然不在王府住,可高家底蕴比王府还深呢,不过隔了一天就康复,还进宫觐见了太后——这借口也忒没诚意了。
她面上却是抿嘴一笑:“安平王妃乃是慈母,世子染了风寒,也难怪没能来。”
广陵王妃笑着道:“娘娘待西平公主岂非也一样关心?”
这就仿佛调侃太后寿辰那日和颐殿上的事情了,广陵王妃也是搭过把手的,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些更亲近的意思,牧碧微便命左右往后退开些,见这情况,广陵王妃挑了下眉,也命王府的人退后,询问的望向了牧碧微。
牧碧微爽快的道:“我也不和王妃转着弯了——是这么回事,闻说,安平王妃打从太后寿辰次日回了高家起,便一直没回王府?”
“娘娘开门见山,我也不敢转弯。”广陵王妃见她以“我”自称,又这样直言,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如今邺都怕是传遍了——世子不是染过一次风寒么?这会就是拿这个做借口。”
她苦笑了一下,“也不过是场面话儿,实际上谁不晓得呢?”
“我听说安平王曾为了一个侍妾……竟要打杀王妃。”牧碧微压低了嗓子,“可是为此,王妃才不肯回王府?”
广陵王妃到底出身世家,承认安平王妃不肯回家,这是如今公开的秘密,还能掩饰与婉转,但王妃不肯回家的原因是怕被丈夫打杀,听着就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一声才道:“这……娘娘也晓得,大兄虽然尊贵,可大嫂也是名门闺秀,毕竟那日大兄饮酒过多,把事情做得过分了些,大嫂心头一口气堵着,如今才这么几日,难免还没过去……”
“唉,王妃知道了我说这件事情的缘故就晓得我的用意了。”牧碧微叹了口气,道,“当然,这话也只能咱们私下里讲讲。”她拿一根手指比住了唇,轻轻道,“离了这儿,我是决计不认的!”
广陵王妃听她这么说,便肃然道:“娘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便是诛心之语,我至多当作没听清罢了。”
“计兼然为老妻守节的消息,想来王妃也晓得了?”牧碧微反问道。
广陵王妃听了这话,就是一愣,随即道:“这个自然是知道了,说起来计相曾教导过大王,我还特特去致奠过。”
“左相空缺,至今无人弥补。”牧碧微抿了抿嘴,低声道,“王妃也晓得,陛下虽然有亲近之人,可如今想居百官之长,到底不成。”
“娘娘这话,我听着……难道是陛下有意叫大兄……”广陵王妃吃了一惊,道。
牧碧微轻轻一笑:“这我可不会承认——我也不过是是陛下偶尔提起,说二王都比他年长,也都是有才干的人罢了!”
这句话姬深倒是的确说过,那还是半年前没加冠没亲政的时候,当时聂元生在场,牧碧微捧墨,雷墨打着下手伺候,所以姬深话刚说完,就被聂元生好意“提醒”他,安平王与广陵王非但又年长又有才干,而且还都有了不止一个子嗣——如安平王世子和霭阳县主更是先帝在时就出生了,可先帝还是只叫他们做了一个空闲的王——虽然聂元生是用惋惜的语气说出来的,但姬深也因此浮现联翩,再不提叫兄弟帮忙的话。
广陵王妃听了却是眼睛一亮,但她究竟出身望族,这养气和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向来不差,立刻又恢复了泰然的模样,略带警觉道:“陛下这话却也谬赞了,大兄我不知道,但大王倒是对山水诗赋更有兴趣,说什么才干,也不过是些诗才罢了。”
“王妃这么说就是疑我了。”牧碧微摇了摇头,道,“你且听我把话说完……上回寿辰上的事情,王妃正当场,想来也看得清楚,我也不瞒你,我和孙氏之间岂只是不和睦?何况还有何氏……王妃是聪明人,有些话也不必我罗嗦,我也不求什么,只要孙氏不登上后位就成!”
广陵王妃蹙起眉道:“娘娘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竟娘娘也知道,我不过是王妃,王府后宅里的事情还能听一听,至于后宫,我又能做什么说什么呢?就是我那妹妹澈娘,若陛下一定要晋右昭仪为皇后,她也没办法。”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正色道,“但我也要劝娘娘一句——后宫几位娘娘之间虽然有些不和睦,但我瞧陛下对娘娘还是极上心的,何况娘娘如今还抚养着西平公主,即使位份差了右昭仪些,可其他却也不差什么了呢!娘娘何必如此忧愁?”
牧碧微听了她前面一番话还道她定性如此,后面这番话就叫她暗笑了,顺着话头反问:“王妃也晓得,本宫抚养的不过是公主?”
广陵王妃双眉一扬:“这?陛下如今也只两位公主,西平公主更是皇长女……”
“便是大长公主,到底只是女子。”牧碧微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陛下疼爱公主不假,可……皇长女又怎么能和皇长子比呢?”
“什么?”广陵王妃虽然镇定,这会也不禁低叫了起来,她赶紧扫了眼两人身后的随从,定了定神才正色道,“娘娘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一步,还请明言!”
牧碧微眺望了一下远处的池面,池上风来,吹得她鬓上步摇一阵轻响,她慢慢的道:“王妃,难道不觉得孙氏在太后寿辰上太奇怪了点了么?”
广陵王妃眼波一动,随即却道:“即使如此,也不太可能证明她又有了身子,那一日一盆冰水虽然是从新泰公主头顶浇下去的,可也撒了右昭仪半身,邺都的九月已经微凉了,即使和颐殿里温暖,但有身子的人岂能不担心伤及胎儿?右昭仪后来如太后所命送了新泰公主去更衣,自己可是一直留下来要告娘娘你的!”
“我可也没说是她。”牧碧微淡淡一笑,“王妃的亲妹妹就在宫里,虽然左昭仪是个不好权的,可景福宫龚世妇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吧?”
闻言,广陵王妃脸色微微一变:“这……”
“何氏是在没了自己的孩子后想到了这借腹生子的主意的。”牧碧微悠然道,“毕竟妃以上才有资格抚养皇嗣!只可惜她抬举的龚世妇乱了她的计划……而右昭仪自从生了新泰公主,至今两年了,虽然陛下对她宠爱不减,却依旧无所出——哦,正如王妃所言,这宫里头盛宠的人里还有我在内,只是王妃想来也知道,我是喝了好几个月的避子汤的,生养上这两年没消息也不奇怪,至于右昭仪嘛……王妃也晓得,右昭仪当年,可是‘难产’过的!”
“各人的身子各人心里最是清楚!”牧碧微缓缓道,“右昭仪国色倾城,但人总会衰老的,你说以她的出身和太后的关系,即使自己不能生了,又怎么肯不抚养一个皇子——尤其是皇长子?”
广陵王妃下意识的咬住了唇——右昭仪孙氏——两年前还是贵嫔的孙氏在生新泰公主时到底是怎么个“难产”法,虽然左昭仪曲氏出于自己的教养与为人,连自己亲姐姐也不曾透露什么,但从两位宫妃同一日生产且都是难产,姜氏甚至还身死!并且之后大批宫人殉葬的殉葬、问罪的问罪……而牧碧微的擢升也奇怪的并未受到甘泉宫的阻止……
她如何猜不出这里头的玄虚?
相比连命都赔了进去的姜氏,活下来且晋了位的孙氏自然是运气好的那一个了,可是……反过来想,姜氏连命都送了,那么孙氏只是在那次难产里落了个子嗣艰难,难道奇怪吗?
毕竟姬深这两年去的最多的就是祈年殿、澄练殿和定兴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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