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台行》第245/395页


雷墨大惊,忙跪下恳求道:“陛下,蒋相、计相年迈,三十庭杖未必受得起啊!”
姬深一脚踹过去,低骂道:“废物!若不如此,难道要朕在这儿听他们藐视君上吗?”
蒋遥、计兼然受先帝之命辅政,多年来忠心耿耿,名满天下,连南朝都与闻,是青史留名的人物,雷墨哪里敢担上帮着姬深将他们打死承天门下的骂名?
因此只顾磕头求情,死活不敢去办,聂元生吐了口气,上前低声道:“陛下莫忧,陛下要赐蒋遥与计兼然庭杖,无非是为了不想听他们多言,臣有一计,可使他们不能出言。”
姬深这才放过雷墨,对聂元生道:“计将安出?”
就见聂元生对姬深使个眼色,对雷墨道:“大监且宣布圣驾已至!”
雷墨整了整衣冠,依言到城楼畔扬声宣布圣驾已至,群臣自是唱和叩见,雷墨才要叫有事禀告,就听城门下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厉声叫道:“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姬深听出这正是蒋遥的声音,皱起了眉,就见聂元生踱到雷墨身旁,肃然大声道:“陛下有命,怒川决口,殃及五郡!陛下为此夙兴夜寐,忧不能眠,如今群臣叩阍,正合上意,对于怒川决口并如今五郡遭灾之事,有甚可行之建议,速速禀来!今日朝议只此一事,余事延后!”
底下蒋遥本是挟怒而来,为要就怒川决口至今已经月余,姬深却毫无反应,只顾册封新妃、庆贺皇长子诞生,压根不理黎庶死活,不想聂元生三言两语,就把群臣叩阍逼姬深临朝,说成了姬深早有召集群臣商议处理此事的意思,最后一句话更是借口怒川决口之事,一下子堵死了诸臣问罪的理由。
蒋遥气得眼前一黑!
他正待起身怒斥聂元生,旁边计兼然忙拉了他一把,沉声道:“五郡重要!”复扬声道,“陛下,如今怒川水已退,奈何五郡之青苗尽数淹死,鸡犬牛羊亦不复存!黎民流离失所,郡中时见饿殍,还请陛下早作圣断,以安民心!”
城楼上沉默了片刻,姬深的声音带着冷意传下:“要说以安民心,前几日,计筥尚有奏本,弹劾燕郡郝氏、展氏多行不法之事,鱼肉乡里,并将怒川决口之事皆推卸到了这两家头上,前不久郝氏中人又至邺都投书,诉计筥横行不法,敲诈不成反污蔑其家……计兼然,这计筥乃是你之晚辈,当初他任燕郡太守,亦是你居右相之际,你可有什么话说?”
计兼然闻言,沉声道:“陛下,老臣正因计筥之事,特来请罪!”
蒋遥立刻道:“陛下,正如聂舍人方才所言,今日臣等叩阍求见,是为请陛下圣断怒川决口一事,其余容后再议!”
聂元生建议姬深抓住怒川决口一事发作计兼然,不过是为了使群臣叩阍对君上的谴责气势扳回来些,并非今日一定要问罪计兼然,见蒋遥拿自己方才的话来堵了姬深,就对姬深微微摇头,示意莫要再继续追究计筥之事,姬深会意,冷哂:“圣断?朕居宫闱,尚未召人上殿商议,尔等皆已联袂叩阍,可见你们才是有主意的那一个吧?”
蒋遥等人气势再一沮,都叩首道:“臣等不敢!”
却是楼万古出来圆场,道:“陛下,五郡如今民愤极大,计筥与郝氏、展氏彼此推卸责任,长此以往,恐怕会生变故!”
姬深的注意力原本集中在了蒋遥和计兼然身上,并没有留意到楼万古也在,此刻听见他出声,就皱起了眉,小声道:“他怎的也来了?”
聂元生倒不意外,静静道:“既然是群臣叩阍,又是蒋、计牵头,朝中诸官怎能不应?怕是朝中文武都在这里了,可见怒川决口的确事情不小,莫如借这个机会把事情处置了,过几日去温泉山避暑也清净。”
“原来如此。”姬深点了点头,就顺着楼万古的话头道:“朕为此事甚是操心,未知众卿可有什么谏言?”
——蒋、计一个劲的请他圣断,姬深却一味的向臣下问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聂元生其实已经向他禀告过好几回怒川决口的事情了,若不然姬深连个印象都不会有,他如今满心满眼都是步顺华和皇长子,北梁踞地共有三十六郡,区区五郡,姬深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这会哪能怎么圣断?
蒋遥心头暗叹,他和计兼然其实早就已经致仕了,按说今日就不该出这个头,奈何燕郡太守恰是计筥,这怒川决口的事情还就带到了燕郡,倒不是说其他五郡就没什么问题,但郝家、展家在这几个郡内势力庞大,计筥不肯向他们低头,他们早就积了满肚子的怨气,哪能不借着这个机会大肆宣扬计筥的无能与昏庸,好把他赶出燕郡,叫后来为官的太守知道两家的厉害?
那计筥是计兼然的侄子,为人蒋遥也清楚,好听点说是个方正之人,难听了就是不知道变通,当初蒋遥就不同意叫他去燕郡,奈何计筥自己执意要过去“移风易俗”,甚至硬在太守之任上撑着死活不肯走,那会姬深还没闹出今日右昭仪的事情来,两个顾命丞相都觉得既然是高祖皇帝看好的储君人选,想来错不了,若是计筥做得不好,至多降几级挨场罚——也给他个教训。
不想这计筥也是命途不济,偏偏赶上了怒川决口不说,甚至计兼然也在这几年里恶了姬深,压根庇护不到他不说,甚至还有连累他的趋势。
“如今最紧要的自然是安抚民众。”蒋遥有些中气不足的道,他去年春天的时候大病过一场,虽然是借机致仕,但多年操劳,身体的确不太好了,今日叩阍,跪了这许久,很有些颤巍巍的意思,计兼然忙扶住了他,代他道:“不但要安抚民众,还要将五郡的官吏观察一遍,毕竟怒川决口祸及五郡,周边之郡有地势比五郡更低洼的,却都无事,可见五郡贪墨不法、昏庸之官不少,臣如今先代计筥请罪,请陛下遣飞鹤卫押他还都,禀公审判!”
计兼然这是要大义灭亲了,计筥查都不查先押回邺都,其余的官吏还能好吗?
姬深看了眼聂元生,见他点头,便道:“就按此办。”
“还请陛下遣天使至五郡,安抚民心、观察吏治。”蒋遥闭目养了会神,此刻又把话题接了过来,道,“以免滋生流民盗匪,动摇国本!”
姬深最不耐烦的就是听他们说什么动摇国本之类的危言耸听,只是蒋遥的建议也在理,就冷哂道:“你们既然已经有了主意,又何必来叩阍这一套?俸禄养你们这些臣子是干什么的?依此办理吧!”
“这天使人选……”蒋遥在夜风里咳嗽了几声,目光深沉的看向了城门之上,缓缓道,“陛下,还请聂舍人出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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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奉诏抚民
“他居然没拦着?”牧碧微吃惊的差点站了起来,“你走了,谁来替他改折子?五郡遭灾,要安抚灾民,要安排补种,我虽然不谙农事,但也知道如今都五月中了,那几郡又不是江南,还种个什么?!并要收拾五郡里不法官吏,说不得还要与山昌王那两个郡主的后人打交道,那两家把计筥都弄得灰头土脸,计筥再废物,好歹也是计兼然的侄子,计兼然总要给他看着点的罢?饶是如此也被弄到如今迫得计兼然大义灭亲的地步!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多少辰光!叫他自己看折子看个两三日都勉强,时间久了,旁人焉能不察觉?!”
聂元生叹了口气:“安平王与广陵王一起劝说陛下,道是五郡如今情况也不是特别坏,最大的问题,还是郝家、展家,道是计筥乃右相之侄的身份都不够分量,压不住这两家,很该使天子近臣过去处理,以叫两家畏惧,从而迅速解决争端……又把陛下吹捧了一番,说我此去定然一帆风顺,不过是去捞份功劳,安平王甚至还说,先前祖父的爵位传了叔父,我身为祖父嫡长子之长子,身上却没有爵位,即使陛下加恩,毕竟年轻,难以服众,如能够立下几番功劳,封爵也名正言顺一点……至于政事,陛下倒是自己想到了个借口,说是灾情如火,加上马上就要奉太后去温泉山避暑了,若将事情报到温泉山未免耽搁,叫安平王与楼万古留守邺都,暂且代理。”
牧碧微在听他说话时已经不住的冷笑,如今就道:“天子近臣的尊贵,怎么比得上皇族宗室来的尊贵?若是五郡当真情况不是很坏,那为什么安平王、广陵王不去领这件差使?就算他们两个已是王爵,封无可封,但他们两个一个岳家是高家,一个岳家是曲家,我就不信他们没有需要扶持的人,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也亏得他们说得仿佛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样!真真是不要脸之极!”
她忽然想到,狐疑道,“即使他们两个说的天花乱坠,可你也不是不能开口呀,怎么竟叫他们说服了陛下?”
聂元生闻言,脸色沉了一沉,才道:“自然是步顺华开了口,从旁劝说,陛下这才点了头。”
牧碧微大怒道:“这贱妇!”定了定神,她方惊讶道,“这也不对呀,这步氏是经采选进宫的,今年采选可不就是你选的?怎么她竟还要和你作对?”
聂元生又不是傻子,虽然采女多了去了,他也不可能每个都笼络一下,但最拔尖的那些个人,他总要观察一番,并调查清楚的,至少不能是与他有仇的人的亲眷罢?这回进宫的新人里头,步氏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聂元生哪里能不仔细留意了她?
不提这件事情还好,提到此事,聂元生也不禁露出一丝尴尬之色来:“却是我被她骗了。”
他一向心机深沉,当初牧碧微进宫以来,步步都落进了他的算计里,不想这一回却被步荣衣刷了一道,此刻说来,不免面有愧色,牧碧微就狐疑道:“她是个聪明的,这两日我也看出来了,只是……要说聪明的能够瞒过了你,还是你见她生得美,被她迷惑得神魂颠倒?”
聂元生伸手一捏她面颊,调笑道:“瞧这醋味!”
“老实一点!”牧碧微抬手打开了他的手,喝道。
聂元生无法,只得收回了手,如实道:“你大约听说了,这一回采女里头还有一个论容貌并不比步氏差,她们两个出身都十分的卑贱。”说到此处,声音低了低,“都是勾栏之地出来的!”
牧碧微吃了一惊,道:“这样……那怎么伺候陛下……不是说采选至少也是良家子吗?”
“咳,勾栏里略高雅些的地方,多半是从幼女开始栽培,到了年纪,先捧红了,这才接客。”聂元生苦笑着道,“这步氏与那毁了容貌只得出宫去的尤氏,都是还没正式露面的……原本打算送与太守结交,不想赶上了宫里采选,你说这么两个人,那太守岂能不如获至宝?当下就给她们造了良家子的身份,又将那勾栏地的老鸨打发了,送到邺都,我自然要留意一下……却也没发现什么疑处,就……嗯,想来这步氏是谁埋的暗子,我竟没查出来,如今后悔却也晚了!”
“原来如此。”牧碧微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眯起眼道,“这样含含糊糊的话儿你觉得我会信么?”
聂元生被她问得招架不住,只得苦笑着说了实话:“先前尤氏同步氏才到邺都时,我亲自去看过,那步氏……嗯,曾私下里塞给我一方帕子,我道她有什么内情要说呢,不想按着那帕子里的时辰地点去了,她却……嗯,对我有意,你说我怎么可能理睬她?”
牧碧微闻言,双眉一扬,抬手就拧住了他耳朵,怒道:“你当我会相信?!这步氏既然曾经有意勾引你,你要么笑纳了金屋藏娇,要么就索性灭了她的口!你给我说老实话,是不是你勾引她未遂,却又不忍心阻了她的前途,因此才弄到了今儿的地步?”
“嘶!轻点。”聂元生覆上她手,告饶道,“怎么可能?步氏的确是个美人,但要说能够越过了右昭仪孙氏去也不至于,我见孙氏比你还早,你看我可与她有什么关系?”
牧碧微哼道:“人各有所爱,未必步氏美貌不及孙氏,你就一定对她不动心!”
聂元生笑着揽她入怀道:“这第一句话有理,我就偏偏喜欢你,关什么步氏、孙氏什么事情?”
“你是说我容貌不及她们了?”牧碧微闻言,又要发怒,奈何被聂元生搂紧了动弹不得,只听他道:“好啦,说正经的,当时步氏向我道她心仪于我,我岂是没起灭口之心吗?说句不好听的,她如今是贵为顺华了,这是因为有人为着讨陛下高兴,又查明了她尚是清白之身,这才给了她良家子的身份得以进入采选,如我这样知道她们底细的人看来,不过两个贱籍女子罢了,生得再好,也不过是玩物!”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步氏,“原本是打算过后就寻个机会解决了她的,不想还没下手,她倒先将那尤氏的脸划破了,当时采女里头有极为出色的人选这个消息,私下里已经有人悄悄报到了陛下那里,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两王多管闲事——要不是他们揭发出来我收取了后妃贿赂,引得陛下询问,既然陛下已经知道了有那么个拔尖的采女,我至少也要给他留上一个吧?本打算留尤氏,奈何尤氏太过无用……我也只能任凭步氏进宫了。”
说到这里,聂元生冷笑了一声:“不过她进得宫来,凭她手段通天,富贵也就这么几年罢了!”
牧碧微沉吟道:“你可是做了什么手脚?”
“尤氏被毁容送出宫后,我就使人给她下了一份绝育散。”聂元生慢条斯理的道,“高太后看着身子还很硬朗,步氏想学左昭仪收养他人子嗣,那是想都别想!”
牧碧微这才放了心:“既然如此,那任凭她嚣张些日子就是,回头自然慢慢同她算着帐!”想了想又皱起眉,“不过他们这样想方设法的调你离邺都,恐怕还有后手,你可要小心!”
聂元生点头:“我向陛下请了飞鹤卫为护卫,为首的就是蒋俨,他是蒋倘的堂弟,在飞鹤卫中任校尉一职,武艺很是了得,此外还有些祖父留下的护卫陪同,这一路我心里都有数,你不必担心。”
牧碧微道:“怎的不带上高七?依我说,蒋俨未必有高七可靠吧?”
“高七不能走。”聂元生摇头道,“一则,他才坐上了副统领之位,如今正要忙着巩固势力,以与蒋倘相争,这次我故意点了蒋俨,就是为了去蒋倘一大膀臂,好给他腾出机会来,二则,我与他真正的关系,只有你知道,甚至连我叔父都不清楚,他再是庶出,总是姓高,我可是指望他趁机将蒋倘挤走,彻底掌握飞鹤卫的!三则却是我走之后,朝上牧令还好,有蒋、计在,即使两王也未必能拿他怎么样,毕竟牧令多年为官,口碑一向不坏,你的大兄牧碧川也非初仕,他又不在朝中,远在清都郡,惟独你弟弟牧碧城,老实说若无高七扶持,他在飞鹤卫的日子可不好过,我担心我走了之后,你在宫中有什么消息传递不便,又或者牧碧城被人算计,有高七在,也能斡旋一二。”
“你这些都想到,我也没话说了。”牧碧微靠在他胸前吐了口气,幽幽的道,“此去小心。”
聂元生安然笑道:“其实此行固然突兀,但安平王为了说服陛下答应派我离都,提到了爵位之事,倒也是件好事。”他眯起眼,“虽然天子近臣比什么爵位都有用,我看中的却是他所言以功封爵,若能如此,我晋级亦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若是我自己坐了左右二相的位置,却还要改个折子还小心翼翼的保密做什么?”
两人依偎着,都是谨慎小心的交代着分别之后的一些要事,渐渐归于旖旎。
四更天,天色如深幕,聂元生照例起身离去,牧碧微亲自送他到殿后,低声道:“我等你,平安归来!”
聂元生转过身来,拥她入怀,抚了抚她的鬓发,轻声道:“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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