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台行》第364/395页
宗室里的霭阳县主比两位公主都要长九岁,去年就出了阁,县马姓计,是前任左相的孙儿,既然出阁,自然就不会进宫进学了,安平王膝下唯一的女郎是“暴毙”了的,高阳王的长女乐宜县主如今才三岁,还不到入学的年纪,宗室里没有合宜的陪读,如今给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伴读的都是特诏入宫的朝臣之女。
牧碧微到的时候,两位公主正在兰蕙馆里进学,留守凤阳宫的侍者一面请了一行人进去小坐,一面就要去告诉,牧碧微就阻拦道:“不要打扰了她们,本宫今儿个不忙,等一等就是了。”
公主们的课业并不紧,过了晌午就无事了,牧碧微陪着姬恊和牧鸢娘闲聊着,听他们说着稚言稚语,不是应和几句,等到了午膳的辰光,外头传来一阵小女孩子们的喧嚷声,间或有已经是少女的脆声——却是两位公主散了学,带着伴读的同窗过来用膳了。
“咿,母妃来了?”到了门前,许是看到了澄练殿的侍者在外头,西平公主惊喜的道。
新泰公主也喜道:“母妃终于来看咱们了吗?”
外头的侍者还没来得及通报,两位公主已经一阵风的冲了进来,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比之太宁九年的时候都拔高了一大截,如今一个穿着海棠红的锦衣,一个穿了石榴红的绣服,一般的璎珞圈白玉佩黄金环,只是新泰公主年岁越长越显出其母当年的风采来,如今身量还没窈窕,已经是眉目若画,单是看着她就赏心悦目——西平公主也算个小美人儿了,可比她还是差了许多,不过西平公主站在妹妹身边,落落大方,她被牧碧微教导得骄矜之气十足,拿足了皇长女的气势,根本不在乎妹妹比自己更美貌——两人一起行了礼,因为进来后看见了姬恊和牧鸢娘,眼睛更是一亮,牧碧微笑着叫她们平身,唤到身前来嘘寒问暖。
姬恊眼巴巴的盯着新泰公主,新泰公主立刻觉得了,三言两语应付了牧碧微,不免好奇的问:“三弟弟看我做什么?”
“二姐,我答应给你摘涧仙红送来,不想去迟了一步,那花都被汤世妇摘去做菜了。”姬恊小声道,“可不是我守信诺。”
新泰公主虽然喜欢涧仙红,但也不过是喜欢,她究竟年长些,又贵为公主,哪里会真正在乎几盆花?此刻看姬恊有些垂头丧气,忙先安慰他道:“这有什么关系?你过来叫二姐看见可比一百盆最好的涧仙红还好呢!”
两下里说了几句话,外面的陪读臣女却不敢像两位公主一样扑进来的,牧碧微知道西平和新泰既然把她们带了过来,就是要招待她们用午膳,自不肯因为自己叫她们就这么走了,就含笑道:“母妃还没见过你们的同窗,如今可是就在外头?”
得了牧碧微的话,外头侍者才宣了这些人进来觐见,就由一个看起来年纪最长、已经有十二三岁的女郎为首引着,一共四名锦衣华服的邺都贵女鱼贯而入。
最前的那个女郎是圆脸丰颊,头上绾着双螺,着一身粉色撒绣凤尾蝶对襟广袖袍衫,底下束着牙色罗裙,腰悬美玉,颈饰珠串,生得不算多美,但看起来很喜气,她身后的三人望之与两位公主年岁仿佛,都是容貌秀美举止得体的模样。
为首的女郎欠身行礼,自报名姓道:“臣女高婉君,礼部尚书高节之女,祝贵姬娘娘万福金安!”
“臣女蒋嫣,家父清河太守蒋正,愿贵姬娘娘万福金安!”
“臣女沈美娘,家父新昌侯沈行……”
“臣女计光,家父渠城县伯……”
牧碧微微笑着听完,柔声叫了起——这四名女郎她虽然是头一次见,但当初伴读的名单可是先拿到了澄练殿里让她自己挑选的,对她们其实也不算陌生,温言慰问了她们几句,说了些场面话,就指着牧鸢娘道:“这是本宫的侄女,如今还不到六岁,未曾进学,是个贪玩的性.子,可远不及你们娴静典雅,也是本宫宠坏了她,往后你们还得多多包涵……鸢娘,还不给诸位阿姐见礼吗?”
牧鸢娘虽然爱使些小性.子,究竟也是沈老太君教导出来的,闻言就上来给她们见礼叫着姐姐。
高婉君等人对看几眼,赶紧纷纷谦逊,与她平礼相见,又是一番恭维——牧碧微如今这么说,就是透露出来往后牧鸢娘也会在伴读之列了,别看牧碧川身上没爵位,去年又调离了邺都左近到较远的一个中郡去任了太守,但谁不知道牧碧川是牧贵姬唯一的同母兄长,兄妹向来就亲厚,牧贵姬膝下虽然养过两位公主,却都不是亲生的,这个侄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比两位公主与牧贵姬更亲近……
牧鸢娘也到兰蕙馆里进学,凭她与牧碧微的关系,并与两位公主也算是几年相处的感情,压根不用看两位公主的脸色,对高婉君这些人来说恐怕是又多了位公主伺候……只是牧鸢娘伴读这件事情根本不是她们能够做主的,如今又在牧碧微跟前,任谁也不敢露出不喜之色来。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因为与牧鸢娘见得多,倒有几分喜欢:“鸢娘几时进学?母妃不说,咱们都有些忘记了呢,鸢娘也有六岁了。”
牧碧微还没说话,牧鸢娘已经道:“姑母说我过了生辰再进学。”
“这样正好,咱们以后也多个人热闹些……”看着两位公主兴高采烈的模样,加上牧鸢娘在牧碧微跟前满不在乎、毫不拘束的作派,高婉君等人哪里还不知道往后牧鸢娘若是进了兰蕙馆该用的态度?
她们四个人都是出身世家望族的,对牧家到底有几分轻看,如今牧鸢娘却仗着姑母之势,俨然还没入馆就压到她们头上,四人心里都有些隐隐的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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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涧仙红
几个年岁不大的小娘的心思自然瞒不过牧碧微,只是她也不在乎——不过是些小孩子的争风吃醋罢了。
既然赶上了膳时,牧碧微自然就带着儿子侄女一同留下来用了,用毕之后,高婉君等人都看出西平公主与新泰公主有私下里与牧碧微亲近的意思,俱不肯留下来碍眼,都寻了借口告退。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腻着牧碧微撒娇,又显摆了一回功课,牧碧微耐心听着,叮嘱她们当姐妹友爱,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道:“你们三妹妹过两日怕也要来进学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搬到凤阳宫来,你们可备下来礼?”
长康公主姬怘比牧鸢娘大了不到一年,但已经六岁了,过几日就是她的生辰,不过凤阳宫这边还没有传出什么收拾屋子的消息,有西平和新泰跟着养母住到八岁才搬过来的例子在前面,抚养长康公主的光猷焦氏很可能为了不叫外人说自己对养女不如牧碧微贴心也要多留她到八岁再迁宫,不过因为西平和新泰开了兰蕙馆的缘故,女史女书们如今都在兰蕙馆里轮流教授功课,焦氏如果要像从前的孙氏或牧碧微一样直接将女史叫到宫里去教导长康公主,未免就有些刻意了。
牧碧微思忖着焦氏的为人应该不会这么做,多半是让长康公主到兰蕙馆进学,但仍旧在含光殿住到八岁再搬到凤阳宫。
西平公主向来粗心些,这会听了就笑着道:“儿臣原本倒是没留意,昨儿个二妹妹说三妹妹与大弟弟的生辰在即,才想了起来。”
新泰公主向来心思要多,牧碧微对她们的和睦很满意,赞了几句新泰,又问过她们备好的礼,指点了几句,看看天光也差不多了,就要回去。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都有点恋恋不舍,一起站起身来相送,只是新泰公主起身时却不仔细将茶盏带翻在了西平身上,好在茶盏里的茶水已凉,虽然没烫到,但究竟不便出门相送了,牧碧微就道:“母妃难道还是外人吗?又不是下次不过来了,先前你们皇祖母怕你们小孩子心性不定,才让母妃不要过来,也不叫你们去澄练殿,如今既然你们也习惯了,隔几日来往又有什么关系?”
听她这么说了西平才转嗔为喜,也不怪新泰了,自己进去更衣,让新泰送牧碧微一行离开。
到了外头,牧碧微让成娘子和挽裳把姬恊、牧鸢娘带得远一些,叫了新泰到身边,深深看她一眼道:“可是有什么话要单独与母妃说?”
“母妃,汤世妇做什么菜要把七八盆涧仙红都摘光?”新泰公主也不迂回,开口便问。
牧碧微在她面颊上点了一点,淡笑着道:“就晓得恊郎那么说了你定然会起疑心!”
“其实儿臣觉得牡丹花都差不多。”新泰公主道,“之所以告诉三弟弟最喜欢涧仙红,其实是因为太宁十年三弟弟年纪小,当时离他最近最多的就是涧仙红,免得说了附近没有的花他找来找去疲惫,哪里知道这话传了出去,这两年因为母妃的缘故,儿臣也被内司高看一眼,摆出来的牡丹总少不了涧仙红,汤世妇好歹也是太宁十年进宫的了,又不是这一回才进宫来的新人,纵然要摘涧仙红,做什么会一朵不留?难道是要故意与母妃作对、给儿臣没脸吗?儿臣觉得汤世妇不像这种人。”
“你说的都对,只有一点——内司讨好你,是因为你是金枝玉叶,可不仅仅是你母妃我的缘故。”牧碧微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道,“你是我大梁的公主,生来就比这世上为人女者都要尊贵!而不是因为你被谁抚养!”
见新泰公主要分辩,牧碧微道,“今儿辰光紧,旁的话先不争了,汤氏进宫两年,一向乖巧谨慎,她忽然摘走了所有涧仙红自然有缘故的,不过今日恊郎和鸢娘惦记着你们,急着过来探望,还没来得及去问……”
“母妃!”新泰公主这两年被牧碧微抚养,两下里处着也是极好的,如今就撒娇起来,抱着牧碧微的胳膊嗔道,“母妃当儿臣是大姐吗?宫里谁都知道汤世妇喜欢做菜,而且手艺不错,也是靠了这个才在宫里有了一席之地,又从才人晋到了世妇……她做菜向来喜欢用些御厨寻常不用的东西,摘花弄草的也不希奇,所以今日她想来的确是要去摘几朵牡丹入菜的,毕竟今儿个也正是新人被分配侍寝的日子呢!她又是靠了厨艺才立足,没新花样出来有了新人分宠,她还混个什么?但把花全都摘走,依儿臣看,恐怕是她只想摘几朵牡丹的时候,发现了那花上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罢?”
说着新泰公主就冷笑了起来,“三弟弟好动,自打会走路说话起,就不爱在长锦宫里待着,最喜欢到处跑,御花园里是隔三岔五的就要去的,母妃向来怜爱咱们,自然不会拘束了他!儿臣当日离开澄练殿时逗三弟弟玩,说兰蕙馆离御花园甚远,儿臣功课忙碌,让他得空摘几朵涧仙红来给儿臣,说这番话时可没特别的避人,再说就算不知道这番话,宫里人人都知道儿臣喜欢涧仙红,三弟弟体贴,把这个记得一向就牢固,到了牡丹花边少不得就要多留意那些涧仙红了!牡丹都放在御花园里,不说人来人往,也是极难留意都有谁经过附近的,届时三弟弟若是被花上的东西伤着了,儿臣也脱不了关系不说,指不定风言风语起来,将二弟弟也拖下水呢!”
牧碧微听着,失笑道:“你想的也太多了些,那些牡丹上也许有什么不对劲,汤世妇偶然早起去摘牡丹并且发现了,担心自己说不清楚,她又是谨慎小心的性.子,不想卷进是非里,索性借口做菜,把花都摘了……这的确很有可能,但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她这是故意引人这么想呢?”
新泰公主一怔,牧碧微含着笑道,“把花都摘了……但凡心思比常人多转个两圈就能想到汤世妇全摘的不是御衣黄之类的,而是与澄练殿极有关系的涧仙红,恐怕是因为涧仙红会对恊郎不利,但这样粗浅的法子来脱身,可也不全像是汤世妇的为人,毕竟全摘了这么一种花,岂不是更惹人怀疑?若她当真不想沾是非,就该把牡丹花大半都弄坏,比如借口不仔细摔着压伤之类,就算全部摘了,也该另外摘尽一两种,好混淆视线,如今这样一目了然,哪里就能肯定了事情的真相?”
“母妃说的是。”新泰沉吟了一下,爽快的承认道,“是儿臣想的窄了。”
“你如今年纪还小。”牧碧微不以为然道,“母妃在你这年纪时可还没这点儿心思呢!”
新泰闻言却看了看阿善,撇嘴道:“儿臣才不相信!”
牧碧微不由狐疑的看向阿善质问道:“阿善可是背后同璎珞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儿?”
阿善忍笑道:“奴婢能说什么?不过是有次闲聊起来,说那徐氏不好惹罢了。”
“母妃的继母那般城府远沉又处处针对着母妃,儿臣如今还有母妃庇护呢,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母妃幼时定然比儿臣厉害多了。”新泰公主遗憾的道,“儿臣天资还是笨了些。”
牧碧微无语了片刻,再寻思徐氏的时候却觉得是极久远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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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澄练殿,打发了两个孩子就在殿里玩耍,又处置了几件宫务,牧碧微忽然对阿善道:“你说徐氏起初就是对我和大兄怀着恶意的吗?”
阿善一呆,没想到她会忽然提到徐氏来,还未回答,就听牧碧微仿佛自语道:“如今想想起初的时候要说她是真心待我和大兄好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这样的事情除了本身之外谁又能知道真假呢?”
她摇了摇头道,“如今说这些也是虚无,看来也是玉桐和璎珞去了凤阳宫后我忽然闲了,才会被璎珞随口一句挑得想起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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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端倪一角
阿善闻言就不再提徐氏,只是道:“长康公主与大皇子是同日而降,既然长康公主要进兰蕙馆了,那么麟止宫是不是也要开了?”
“太后这些年来抚养皇长子和皇次子于膝下,很是享受这天伦之乐。”牧碧微沉吟道,“我看太后未必舍得膝下忽然寂寞下来,说起来这例子倒是我开的,不过公主与皇子不同,我与太后的身份也不一样,她这正经的祖母又是太后,抚养皇嗣到成年也是理所当然的,再说甘泉宫那么大。”
顿了顿,牧碧微皱着眉,“皇长子没什么打紧的,他的腿……虽然如今只要不是快些走也不太看得出来,但跑跳之际总是不行的,若无意外,也没人把心思动到他身上去……不过皇次子就比皇长子小了那么一岁,明年,皇次子和恊郎也要进学了,不知道他们的启蒙之师如何安排……”
皇子们的启蒙之师虽然未必就能够决定储君之位的归向,但也能看出许多端倪来,先帝是长于烽火中的,本朝接受正经储君教导的只有姬深一人,姬深的启蒙是高祖亲自所为,接下来的功课是高祖许为臣下第一人的临沂郡公聂介之教导,聂介之去世后,继任的蒋遥、计兼然、欧阳怀英,蒋遥和计兼然不去多说,欧阳怀英便是已故的欧阳美人的祖父,乃是当世著名的大儒,他是在姬深登基前一年就去世的,当时先帝还令姬深亲往吊唁……今年四月十四之后启蒙的皇长子因为腿疾,已经被各方都认定不在储君之列了,因为太宁九年追封了的端明皇后的缘故……
宫里四位皇子,年岁相差都不大,今年是大皇子年满六岁开蒙,明年就是二皇子,姬恊因为生辰晚,是腊月十四,也许会到后年开春才进学,但后年的十月,亦是四皇子要满六岁了……
“如今蒋遥和计兼然皆已卸任,陛下也不喜欢他们,恐怕不太可能出任皇子师了。”阿善帮着揣测道,“左相安平王虽然是宗室,又是帝兄,但并不以才华著名,倒是广陵王,素有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