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台行》第63/39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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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解玉
出了和颐殿,迎面的朔风一吹,三人都感到后背上一片津津的冷汗。
引她们出甘泉宫的小内侍还是先前守着宫门的那一个,许是见到是宋青衣亲自送了人出来,这会态度却是大变,眉梢眼角都堆了笑意,虽然够不上谄媚却也是竭尽客气,因甘泉宫的地底温泉水路交错,加之又是太后居处,打扫甚为勤勉,因此道上并无冰霜覆处,无需提醒脚下。那小内侍送她们出宫时便介绍着沿途的花木,似有意无意的提了哪几种花是左昭仪与欧阳氏喜欢的,因而太后看到开了便常常命人剪了赐下去。
阿善听了几句,不动声色的塞了一个荷包与他,笑着问起了其他妃嫔喜欢的品种,那小内侍对荷包并不推辞,拢入袖中捏了一捏,觉得分量足够,面上笑容又盛了许多,看了下左右无人,这才悄言道:“这位姑姑不知――”
他才说了一句,阿善已经哎了一声,露出惶恐之色,摆手道:“奴婢哪里够得上称姑姑?奴婢名阿善,小公公唤个名字就是了!”
“阿善姑姑。”那小内侍倒是客气,笑着道,“姑姑何必自谦?咱们这宫里头虽然通常是看资历的,但那也只是寻常宫人罢了,姑姑乃是青衣旧仆,跟着青衣进宫的,如今又得了太后青眼,将来福分大着呢,如何当不起一声姑姑?”
这话说的阿善也是眼角带笑,又与他亲亲热热的寒暄了几句,才听那小内侍道:“宫里头贵人是不少,然而甘泉宫是什么所在?便是寻常人想过来请安也得瞧着太后娘娘愿意不愿意传呢,姑姑你说是不是?”
他这么小小的试探了一下,见牧碧微等人都只是但笑不语,便讪讪的继续说了下去,“太后娘娘喜欢清净,就是六宫觐见,除了庆典祭祀,太后向来不要贵人们过来的,能够随时过来请安的,满宫里头也只有左昭仪并如今的凝华娘娘两位,至于旁的……也只得晏昵宫的列荣娘娘来的多些了。”
晏昵宫的主位崔列荣,亦是邺都望族之女,崔家虽然比不得曲、高两家,但也不比沈家差什么的,比起在前朝争储中站错了队的徐家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然崔氏也不至于一进宫就封妃了。不过崔列荣在宫里一直默默无闻,毕竟论家世她虽然不能说不好,可上头还有更好的曲氏、欧阳氏,加上崔氏也没得过几天宠,她所居的晏昵宫又是如平乐宫一样距离冀阙较远、可以说是僻静的宫殿,连宫里人都没出过太得宠的,若非她位份不低,好歹也是一宫主位,怕是早就被人忘记了。
阿善与牧碧微对望了一眼,这么说来高太后对后宫妃嫔里头最重视的就是这三位了?再往下虽然也不是没有世家望族出身的女郎,比如与失宠的范世妇、司御女同住长信宫的世妇辛氏,辛家次于沈、徐之流,然也算得上官宦之家,这辛氏乃是庶女,这才落到了嫔位上,不过小内侍却提也未曾提到她,想来是因为辛氏非但宠爱不多,在高太后眼里辛家算不上什么的缘故吧?
这么想着两人都是一叹――牧碧川若当真娶了何三娘子……不能说前程都折了,可也是大受亏损了,一个妻族,若是经营的好,助力可不小!
只是这会任凭她们心机手段有多少,却囿于深宫之中,竟是鞭长莫及!
想到这里牧碧微对徐氏越发的痛恨!
如此她与挽袂含笑听着阿善与那小内侍左一句右一句的搭讪着到了甘泉宫门前,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沿着宫道慢慢离开。
见离甘泉宫已有一段距离,阿善又看了左右无人,这才赶紧拿了帕子去替牧碧微揉着额上的伤痕,小声心疼道:“女郎实在是受苦了!”
“好歹事情是成了,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牧碧微方才只顾着应付高太后,在甘泉宫里一直不敢放松,压根没觉得什么,倒是阿善这么一揉才察觉痛得入骨,不由嘶了一声,叫阿善先停了手,慎重道,“方才只顾着说服太后,磕下去时太用力了些,如今这外头风雪号啕的,可别揉破了不能及时挤出淤血,万一落了疤痕可就不好了!”
阿善不免埋怨她几句:“女郎若是要磕头下回好歹也拿捏些分寸,其实奴婢瞧太后这会也是等着人用呢,那几个头女郎不磕也不打紧的,又何必如此自苦?”
“这磕不磕可是有分别的。”牧碧微也不顾忌挽袂,冷笑了一声道,“怎么说我也是官宦家的嫡女,论起来也算是世家之女呢,不过是牧家败得太惨了点儿――高太后讲究门第,上一回温太妃已经帮着提起了父亲,叫高太后想起了我之出身!好歹祖母的名声一直不错,我方才提了好几回祖母,正是要高太后觉得邺都沈氏之女教导出来的孙女儿若不是进了宫来只做了个女官,不得不自称奴婢,早先在闺阁里也是个捧在手心上的女郎呢!可这会却在她跟前用力磕头,足见是到了绝路!这样我之投靠才更可信!”
“唉!”阿善也知道牧碧微做的对,到底是她带大的,不免心疼,便道,“那快些回风荷院去拿热帕子揉罢,若是能够将淤血揉开不必挤出最好,否则这冷天里头再怎么小心,难免留下疤痕,不挤呢若在里头化脓溃烂就更要命了!”
挽袂一声不响的跟在了她们身后,听到这里忙道:“或者阿善姑姑陪着青衣走着,奴婢先回去着他们烧水,如此青衣一回风荷院就都预备好了?”
“也好。”牧碧微听了,点一点头,只是挽袂还没拔脚,就听牧碧微慢悠悠的跟了一句道,“方才和颐殿里的那些话……”
挽袂一个哆嗦,忙道:“奴婢定然守口如瓶!”
“不是我要你守口如瓶!”牧碧微闻言却是一笑,伸手轻轻在她眉心点了一点,挽袂感觉到她的指尖冰凉,仿佛一股寒气顺着被她所点之处直往心里去,只听牧碧微悠悠的道,“是太后娘娘不希望你多嘴……安平王世子那番话,若是传了出去,同母兄弟之间生了罅隙,你以为太后会高兴看到吗?”
“奴婢什么都没听见!”挽袂醒悟过来,赶紧道,“奴婢方才一直侍立在殿外!”
牧碧微笑了一笑:“你自己想理由就是,太后方才没叮嘱咱们,那就是说太后对于和颐殿的宫人并温太妃是相信的,若是外头传出了这件事,那也只有着落在咱们三人头上了。”
目送挽袂远去,阿善又替牧碧微理了理披风,这才说起了正事:“太后到底没说给女郎晋为宫妃的事情。”
“陛下虽然这几日都在祈年殿里陪着孙贵嫔,可也未必是把我忘记了,这一点咱们能够想到,太后自然也有分寸,而且太后虽然不喜欢孙贵嫔,对何容华的出身也不是太满意,可就像之前咱们说的那样,若是如今被太后处处护着的左昭仪得了孙贵嫔那样的宠爱,太后该又着急了――太后就是要留着这个辖制我呢!不然凭我一番话,凭什么就把算计欧阳氏与硬是留在宫里这些事情都遮掩了过去?不过是因为我再得宠也只是一个女官,一道避子汤就可以叫我永不翻身,太后难道还怕我翻出什么花样不成?”牧碧微笑着道,“婆婆看新妇,总有诸般不如意之处,谁叫这宫里头的贵人们没一个姓高的呢?就是欧阳氏,她出了头也是先荣耀欧阳家呢!”
阿善点头道:“当初太后既然选了曲氏为后,高家女郎再进宫,那也是居于人下,高家未必愿意,太后怕也看着郁闷,索性只选了一个欧阳氏,虽然是太后甥女,究竟不姓高,如此也叫曲家感念太后的气度,奴婢想着这也是因为左昭仪容貌不丰,太后知她难以得宠,也不必另外着高家女郎入宫巩固高家的地位了。”
“怕还有旁的缘故。”牧碧微看了眼安福宫的方向,意味深长道,“那一位至今咱们都无缘一见,闻说她倾国倾城,绝色难描――你说宫里有这么一位,陛下为了她连太后都敢忤逆了,曲、高两家的女郎,气度仪态那是一等一的,可论到了容貌,天生丽质,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福分,若是没有足以媲美贵嫔娘娘的佳人,堂堂大家子,送进这宫里头来做什么?学方才那小内侍提到的崔列荣一样替陛下守宫殿吗?”
“女郎这话说的促狭。”阿善虽然心下有事,这会也不免忍俊道,“好好儿的崔列荣,倒叫女郎说的仿佛那守宫一般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不远处一株堆雪砌琼的树后转出了一片褐色衣角,见状都住了口,却见紧接着一个穿家常六七成新秋香色翠纹宫装、外披裘衣的宫人走了出来,先向两人身后看了一看,随即对牧碧微招了招手。
牧碧微一愣,却听那宫人轻声招呼道:“牧青衣不必疑惑,奴婢姓解名玉,乃是温太妃跟前伺候的,晓得青衣回风荷院这一段路必经,奉了温太妃之命在此等候,为要叮嘱青衣几句话!”
听到温太妃之名,牧碧微与阿善眼中疑惑才褪去,见那自称解玉的宫人只叫了牧碧微,阿善也会意,站在原地不动。
牧碧微随解玉到了树后林中僻静处,解玉才站住了脚,回过头来,微微笑了一笑道:“上回奴婢就侍立在温太妃不远处,想是当日人多事多,青衣不曾注意到奴婢。”
“姑姑是太妃身边近侍,想是品级比奴婢还高的,奴婢哪里敢叫姑姑这样客气?”牧碧微头次到和颐殿时的确不曾注意到解玉,但也依稀记得那日温太妃身后就站了一个人,多半就是近侍了,岂会没有品级?如今自己乃是最低一级,就是解玉也是青衣,那自己也不敢当她一句奴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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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这条路
却听解玉笑着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温言道:“奴婢不能久待,因此长话短说了――青衣是牧家女郎,方才听闻太妃之名便去了疑心,想来太妃与牧家的渊源,青衣是知道了的?”
牧碧微也晓得温太妃与高太后同住虽然荣耀,但也意味着事事要受高太后牵制,解玉又是温太妃近身之人,想要避开高太后提点自己几句实属不易,因此毫不耽搁的点了点头,欠身一礼,露出一丝感激道:“太妃大恩,碧微铭刻在心!”
她未自称奴婢而说闺名,便是表示这个恩情乃是牧家女郎所领。
解玉轻叹了一声,也改了称呼:“当年,牧家先祖讳寻,对公主有救命之恩,后来公主入姬府,也多亏了令祖筹划,才使得公主一生虽经战乱,到底也得了如今的颐养静好,只可惜令祖天不假年,去得极早,只留了令尊一点血脉,从前高祖皇帝与先帝睿宗时,对令尊也是极为照拂的,所以公主虽然心存感激,却一直无从报答,不想真正牧家出了事,公主却也无能为力……”
牧碧微忙道:“解姑姑快不要说这样的话,论理,太妃娘娘乃是前魏公主殿下,碧微先祖既为魏臣,臣子为公主尽力,本是应有之份,如何敢要太妃娘娘提报答二字?何况事情既然已经过去,还望解姑姑转告太妃,万勿再为碧微父兄操心,若不然反而是父兄之过了!”
这解玉虽然可以确定是温太妃的心腹,然而牧碧微却也不敢完全信她,毕竟魏亡时温太妃才多大?她是在姬敬手底下长大的,又做了睿宗的侧妃和妃嫔,如今更是大梁的太妃。在这种情况下,纵然当初温太妃身边有些个忠心之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她前魏公主的身份,高祖和睿宗在她身边安排的人有没有剩下的还很难说――温太妃是前魏公主,而非皇子,但她这个身份,不免会有前魏遗臣对她尽忠,比如牧家。
虽然方才在和颐殿里高太后已经暗示了对牧碧微的支持,可转过身来就使人试探……牧碧微心头有些紧张,莫非那日温太妃为自己解围提到牧齐时倾向太过明显,如今高太后居然疑心到了前朝上面去了吗?
本朝定鼎已经三十余年,帝位都换到了第三个人了,况且前魏皇室血脉早在战乱之中断绝……可高太后若实在起了疑心这也没办法……
牧碧微面色感激心中念头却是转个不停,解玉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也觑出了她的心思,道:“奴婢姓解是从父姓,奴婢的母亲姓韩,名仙娘,乃是从前陪着公主殿下出宫去往邺城外皇庄的宫女之一,曾见过令祖数面,青衣若有机会与牧家联系,不妨问一问令祖母,想必是知道的。”
见牧碧微面色讪然,解玉又道,“所以青衣不必惶恐,奴婢虽然恭为贤人,然而究竟是公主的奴婢,牧家对公主有大恩,公主曾叮嘱过奴婢务必要对青衣恭敬不可怠慢,人前也就罢了,私下里无外人时,还望青衣不要拘束。”
解玉把话说到这份上,牧碧微虽然不至于因这几句话就信了她,到底还是露出惭愧之色,道:“是碧微小家子气了!”
“青衣入宫非是常路,谨慎些的好。”解玉倒没有怪她,反而面上闪过一丝了然,轻叹道,“不瞒青衣,自打孙贵嫔有孕的消息传出,太后的确十分烦恼,特特向公主问计,甚至动了……动了除去孙贵嫔腹中子嗣的念头!”
牧碧微面上露出吃惊之色:“陛下如今膝下空虚,而且孙贵嫔腹中子嗣到底也是太后的血脉……”
解玉微微一哂,道:“陛下年轻,太后还怕没有皇孙吗?自然孙贵嫔也晓得这一点,所以提前送了重礼与公主,公主已经为她劝阻了太后的这个打算,只是建议太后将来亲自抚养孙贵嫔所出子嗣,不叫他与孙贵嫔亲近罢了!”
牧碧微愣了一愣,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消息,她飞快的思索着是否可以为自己所用,就听解玉继续道:“公主这么做其实也不全是因为那份礼――一来那毕竟是陛下的子嗣,二来也要为高阳王考虑……”
她话里的意思牧碧微一听便会意,孙贵嫔腹中的乃陛下子嗣,也是太后血脉,高太后再不喜欢孙贵嫔,对自己的孙儿总是怜爱的,她若是没找温太妃商议还好,既然找了,若温太妃依了高太后一时激动将自己的孙儿除了去,万一将来高太后后悔,岂有不迁怒温太妃的道理?温太妃以前朝公主的尴尬身份在新朝皇室里过了这几十年,不但生了先帝睿宗嫡子以外唯一活到现在的高阳王,还能够与太后情同姊妹,心里自然明白的很,就是没有孙贵嫔的这份礼,温太妃也绝对不会赞同高太后除去孙贵嫔之子嗣的做法的――除非高太后压根没和她说就去做了。
此外,孙贵嫔若没了孩子,岂有不追究的道理?她本是仅次于左昭仪的贵嫔,加之一直盛宠,姬深又护她护得紧,恐怕左昭仪虽有宫权,也未必能够管得到她的安福宫,但若出事,左昭仪定然是逃不了的,左昭仪逃不了,高太后免不了要出面保她,到时候就算高太后不至于为了母子不反目成仇将温太妃推出去,凭着温太妃素日里与高太后的亲近,姬深也很难不怀疑她知晓此事,到时候姬深不忍要高太后给个明白交代,不便直接动温太妃,拿高阳王出气,又或者温太妃没有答应孙贵嫔的要求,孙贵嫔直接向姬深进谗离间姬深与高阳王……
“除了建议太后莫要为难孙贵嫔的子嗣,至多将来亲自抚养外。”解玉低声继续道,“公主因担心你,还为你先铺了一条路――太妃提醒了太后何氏诸多张扬与记仇,太后如今觉得何氏到底小门小户出身,青衣要知道太后很是看重气度与德行!当然公主也没多说,但太后已经觉得独宠究竟是不好的。”
牧碧微了然点头,她和阿善在风荷院的时候就分析到了这个局势,只是究竟不比温太妃使了解玉亲自过来当面说得笃定与清楚。
解玉抿了抿嘴,又道:“公主当时特意未曾提你。”
见牧碧微露出疑惑之色,解玉解释道,“这是因为青衣入宫以来,除了那日随圣驾到和颐殿中露了一面外,公主也不曾见过你,当然公主并不是怪青衣,毕竟青衣才进宫,身份也不便到处走动,只是公主并不知道你的性情,又想着你当日虽然应答还算伶俐,可牧家人丁单薄,哪里比得上宫闱的复杂?公主虽然暗暗的铺了条路,可那条路却也不好走……若是没那个心与能耐,公主以为趁着如今宫中暗流汹涌,青衣淡下来也好,如此过上两年,公主设法求了太后与青衣个正经名份,让青衣在离甘泉宫近的地方,比如兰林宫住了,公主虽然只是太妃,但护青衣在这宫里头过些清净的日子,想来还是够的。”
牧碧微神色郑重道:“公主之恩,碧微委实粉身碎骨难报!”她这会是当真有些感动了,温太妃这番安排,的确是尽了她所能够做到的最大努力来报答牧寻当年的忠诚。
――毕竟她只是太妃,上头有太后不说,还有一个尚未束发的高阳王需要忌惮许多,不然,怎的连个孙贵嫔的请求也推脱不得?
“公主那日从和颐殿回了乐年殿,便告诉奴婢,若是七日之内,青衣不曾到和颐殿求见,那么就设法先给何容华找些事情做,接着便帮着青衣从六宫里头脱身如崔列荣……若是七日之内,青衣到了和颐殿并得了太后准许,就叫奴婢赶紧寻个借口出了甘泉宫,在这儿等着青衣,好叫青衣对眼下的情况有个底儿!”解玉说罢这番话,点一点头道,“奴婢出来时,公主说青衣踏上这条路是可以的,只是――公主能做的不多,还望青衣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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