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台行》第94/395页


春狩虽然受到朝臣劝阻,但架不住姬深一力坚持,他又点了楼万古主持此事,先前宣宁长公主与姬深为了方丹颜的事情在和颐殿大吵,以至于姐弟罅隙,宣宁长公主此后更是难得进宫一回,这件事情虽然连皇室里头知道的也不多,但高太后却是很清楚的。
原本高太后也不同意在京畿受灾的情况下还要继续狩猎――但却因楼万古被点了名,正如聂元生所料,觉得这是个叫姐弟和睦的机会,太后态度一变,高家从中劝说,左右丞相也只得退了步。
出发的日子就定在了明日――而宣宁长公主到底主动进宫觐见,如今正在和颐殿里同太后说着话,太后自然不会忘记把姬深召去给他们姐弟圆场,所以牧碧微才抓住了这清闲的功夫,又派阿善去向温太妃打听狩猎伴驾的要点。
两人又说了几句弓马之事,外面挽袂过来禀告:“景福宫定兴殿杏叶来请牧青衣过去说话。”
“这些日子都不见定兴殿说什么做什么,我还道她是偃旗息鼓了,如今也不知道又请了谁在定兴殿里?”牧碧微听了,不觉皱了下眉,但也没露出什么为难之色,道,“阿善出去陪那杏叶坐一坐,告诉她我才沐浴过,如今还要更衣梳妆,请她等一等。”
阿善站起了身道:“女郎放心,奴婢这就过去。”
擅长梳发上妆的挽袂就留下来服侍牧碧微,梳了一个回心髻,择了合适的钗环戴了,又淡施脂粉,从衣箱里挑了一套新制的缥色衣裙为她穿了,对镜照了半晌,未觉有差,这才带着挽袂往前厅去。
“奴婢见过牧青衣。”杏叶大约十五六岁年纪,柳眉细眼,肌肤白净,清秀却不算太出色,看着仿佛脾气很是温驯的模样,说话声音也是轻轻软软的。
不过何氏身边的侍者都不可貌相,牧碧微打量她几眼,笑着免了礼,道:“你是服侍容华娘娘的人,我怎敢受你的礼?”
“奴婢虽然服侍容华娘娘却也只是寻常宫女,见到了青衣岂能无礼?”杏叶越发恭敬的道。
“不知容华娘娘召见可是有什么事?”牧碧微不耐烦与个二等宫女兜圈子,场面话交代了两句便笑着问。
杏叶抿嘴笑道:“是这么回事,容华娘娘闻说春狩青衣也要伴驾,想着青衣才进宫不久,还没经历过皇家狩猎怕是不知道该怎么收拾,所以遣了奴婢来请青衣过去叮嘱几句。”
“明儿就要起程了,想来定兴殿里也是忙着的,如今过去可不是打扰了娘娘?”牧碧微淡笑着道,“何况我这儿本也没多少东西,容华娘娘的好意却只能心领了。”
杏叶却笑道:“若是旁人去了定兴殿,娘娘这会倒未必有暇招呼,但青衣如今也差不多算大半个自己人了。”
她这话似有指牧何两家结亲之意,牧碧微皱了下眉,她不太相信何氏会因为何三娘子明年出阁嫁到牧家就放弃了何海的仇恨,若是那样这杏叶又怎会对自己如此客气?论位份自己不及何氏,在何海这件事情上委屈的也是何家,何氏哪来的理由这般表现贤德大度?
“正因此更该懂事不去扰了容华娘娘呢。”牧碧微心里想着不免又试探了一句,“何况阿善也出去问了些人。”
“宫人许多都是未曾去过西极山的,容华娘娘去年秋狩却是伴过驾的,青衣不知道,那儿到底只是行宫,许多东西还是要自己预备呢。”杏叶微笑道:“若不然届时再叫人回来取总是不方便的,左右娘娘也就是叮嘱青衣几句,青衣这边再忙,得了娘娘叮嘱也有个章程不是?”
牧碧微和阿善对望了一眼,略做思索,便仿佛迟疑着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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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福宫里没有平乐宫那样的梅林景致,但也别具匠心,定兴殿为一宫正殿,旁边风景自然是好的。
牧碧微带着阿善随杏叶进了殿,却见四周富贵奢华处更胜过了绮兰殿,也不知道是姬深赏赐,还是何家所赠。
何氏穿着绛色深衣,凤尾裙,织金玉勾带,华贵艳丽,见到牧碧微来,露出一抹温和的笑,请她在下首坐了,便道:“本宫这几日也是忙,才听桃枝说你也在伴驾之列,想着你进宫不久,出宫伴驾还是头一回,怕是许多事情不晓得,所以趁着今儿有片刻之暇请了你过来叮嘱几句,到底你在陛下身边伺候,萧青衣宋青衣那边如今又不便请教,本宫好歹去过一回秋狩,倒也勉强能有些经验。”
“谢娘娘指点。”牧碧微态度恭敬的谢了,何氏居然也是一句句说起了狩猎伴驾的经验,她说的仔细,甚至连西极山行宫附近的风景、地形都略带了几句,牧碧微认真听着,不时问上几句,然而主要还是何氏在说。
半晌后,何氏才回过了神,失笑道:“本宫去年秋狩伴驾,竟一无所获,然而趁着陛下出猎的机会,倒将行宫附近山水都游遍了,这会本要给你说说伴驾要从宫里自己带的东西,倒把本宫惦念的心思勾了出来。”
“明儿便要起程去西极山行宫,娘娘亦在陛下随行之列,自可再次重游故地。”牧碧微低着头道。
“说的也是。”何氏点了点头,话锋却是一转,“今儿听到杏叶去寻你,你可是觉得惊讶?”
见她开门见山,牧碧微也不隐瞒:“不敢瞒娘娘,奴婢的确心有疑惑。”
“本宫那弟弟福薄。”何氏说着,眼眶究竟一红,牧碧微沉默了一下,方道:“娘娘请节哀!”顿了一顿,又道,“此事……”她心里对何氏也不是全没愧疚,可又吃不准何氏这回打着什么主意,愧疚归愧疚,叫她为此送了性命或者送了什么牧家的把柄给何氏,她也是不愿意的。
“罢了,本宫今儿个叫你过来也不是为了与你再打生打死,说句儿实话,若是杀了你牧氏合家,就能换得本宫那弟弟活转过来,便是千刀万剐本宫也认了!”何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摇头道,“只奈何人死不能复生,当初使他束发之后外出游历,家中也是告诉过本宫,本宫觉得对他有利许了的,西北边陲,虽然苦寒,却最能磨砺男儿,雪蓝关还是本宫所提之地,谁想牧家镇守雪蓝关从无差错,偏生海郎到了就出了失关之事?可见人命有劫,无论去什么地方都是一样,本宫之前迁怒你父兄,心里何尝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只不过情难自禁罢了。”
她把旁人能够劝说的话好好坏坏都说尽了,牧碧微也只得道:“奴婢谢娘娘体谅。”
“本宫不是体谅你,本宫是担心本宫那唯一的同胞妹妹。”何氏抬起头来,淡淡的道,“本宫也不瞒你,若不是三娘即将嫁与你大兄,这番话本宫便是想通了也不会告诉你的!”
“大兄是诚信之人,既然向何家提了亲,若三娘子不弃,定然能够与三娘子成就恩爱眷侣。”牧碧微平静道。
何氏道:“牧家大郎君求娶本宫之妹为的是什么,本宫很清楚,本宫今儿见你一回,就是知道这回春狩,陛下许了你舅家表兄在邺城军里谋了份差事,跟去西极山?只望你能够亲口将本宫如今的心意转达与牧家大郎君!”
牧碧微轻声道:“大兄为人如何,前次白夫人进宫,想来已与容华娘娘交代过,容华娘娘何必忧愁?大兄并非不良之人,否则何家又岂肯许婚?”
何氏这些话虽然是一片忧心幼妹之情,可牧碧微若直接答应了下来,一则坐实了牧家未必善待何三娘子,二则却显得牧碧川落了下风,她当然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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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西极行宫
春狩的队伍到底浩浩荡荡的出了邺都,皇家惯常狩猎的西极山的名字里有个西字,却是在邺都之北,出城之后,见路边行人渐少,牧碧微得了姬深的准许,挑帘望出去,却见仪仗浩荡,间或见到护道桑榆一闪而过,虽然道上垫了黄土又撒了清水,可因护驾的车马萧萧,逶迤绵长,为圣驾开道的前几骑一过,后头尘土顿起,这帘子一揭,便是一阵烟尘扑来,想趁机看风景却是不能的。
看她失望的放下帘子,拿帕子擦着脸上尘土,临行前被姬深召到帝辇伴驾的何氏便掩袖轻笑道:“微娘与妾身去年秋狩时一个样呢,本想着平日里都在宫中,难得出一次门,好奇着想看看外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不想望了出去除了飞鹤卫就是邺城军,压根就看不到旁的。”
帝辇宽大,姬深这会却是将头枕在了何氏膝上,双目微合,闻言睁开眼睛笑道:“朕记得幼年随皇祖初次去西极山亦是如此,不过如今积雪才化,沿途也没什么风景可看,倒是那西极山有几处景色不错,若这回有空暇,朕带你们去瞧瞧。”
“奴婢谢陛下!”牧碧微听了眼睛一亮,忙挽起袖子,拈了一块糕点殷勤的递到了他唇边,姬深张口连她指尖含住了一会才将糕点咽下,笑道:“朕还没带你去赏景,你就殷勤起来……锦娘你呢?”牧碧微闻言嗔了他一眼,何氏则拿帕子替姬深擦了嘴角,抿嘴笑道:“妾身怎敢落后――说到赏景,妾身倒是记得行宫东北那一处林子在秋日之时一片殷红如血,望去真真是触目惊心呢!妾身当初无意中走了进去,离开行宫时还特特过去亲手拾了几片叶子,就夹在了如今定兴殿里几卷书里做签,闻着那味道倒仿佛能避虫的。”
牧碧微露出好奇之色道:“娘娘,可是枫叶吗?”
何氏和气的道:“却不像呢,本宫也不晓得是什么。”
两人便一起看向了姬深,姬深想了一想却是不曾留意,何氏便笑着道:“陛下去年秋狩可是得了头名的,那处林子虽然在妾身看来好看,却不曾藏什么猎物在里头,恐怕陛下没有过去。”
姬深便扬声吩咐辇外回廊上站着的阮文仪去叫聂元生来询问。
聂元生虽然官职不高,却是近臣,所以一直在帝辇左右,闻姬深相召,便弃马登辇,进来就被姬深免了礼,问道:“西极行宫东北那一处层林是什么?”
“回陛下,臣仿佛记得是黄栌。”聂元生想了一想道。
“黄栌的确在秋日殷红如血,却非枫叶。”姬深点了点头,道,“锦娘方才想起来说那处林子好,要带微娘去看,却被问住那林子都是什么树,朕没去过那里,所以问一问你。”
聂元生道:“去年臣追一只獐子到那附近看过,西极山下也就那么一片黄栌,秋日里红如血海,臣因此记住了。”
他虽然是近臣,但如今辇中有一妃一女官,也不好一直留着,所以姬深问完,聂元生便又告退了出去。
何氏就笑着仿佛无心道:“聂侍郎只远远看了一眼就晓得是黄栌,倒是个细心人呢!”
姬深听多了孙氏等人说聂元生的好话,他自己也一直觉得聂元生是极好的,所以也没当回事,道:“这是自然。”
牧碧微却思索着何氏折腾出这黄栌林来是什么意思?只是何氏意味深长的向自己笑了一笑,却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腻着姬深撒娇,讨要姬深今年猎的皮子来。
因着皇家仪仗隆重,单是一顶出猎的帝辇,就犹如寻常的一间屋子大小,四面甚至建了望楼使健卒立其上以警戒,行程不免缓慢,一日不过前进三十余里,如此第三日才到了西极山下――若是单人快马驱驰,其实也就是一日的路程。
到西极行宫已经是申初,虽然从邺都到西极行宫一路都是新整过的官道,帝辇也平稳,可在里头拘了三日,牧碧微与何氏都有点吃不消,连姬深也露出了疲惫之色,行宫这边留守宫侍之首雷监带了人在宫门前接驾,见状忙迎了人进去休憩。
姬深这回出狩,后宫除了牧碧微是以女官身份出来的,妃嫔一共带了五人,何氏之外,还有嘉福宫的主位颜充华、昆德宫的戴世妇、安福宫路御女――原本姬深就定了这么四个妃嫔,不想高太后到底劝说他将欧阳凝华也带了出来。
牧碧微跟着姬深进了行宫正殿,服侍着姬深宽了衣,换上常服,雷监带人捧进面巾与热水,牧碧微绞了帕子替姬深擦拭过了,姬深甚觉疲惫,便吩咐晚膳推迟一个时辰,先小睡片刻。
如此晚膳一直到了戌时才摆上来,用过晚膳,姬深因为这几日都是何氏与牧碧微陪伴左右,就召了颜充华侍寝,却叮嘱不必牧碧微伺候,着她好生安置,养足了精神明日陪到猎场去――姬深是知道牧碧微习过些武艺的。
到了行宫中自己的住处,阿善早已收拾好了在等着,见她神色疲惫的进来,忙伺候她梳洗了,道:“奴婢跟雷监讨了些粥菜,女郎可要再用些。”
“不必了,这几日在帝辇里待的我累得紧,好容易今儿晚上不必我伺候,先安置罢,还不晓得何氏这几日忽然示好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牧碧微摆了摆手,和阿善说了几句,便宽衣入帐,不多时就睡着了。
翌日,牧碧微虽然不太情愿,却也只得早早起了身,匆匆梳洗过了,到得正殿,却见颜充华已经在伺候姬深更衣――她出身也不高,乃是庶民之女,据说是姬深微服出宫时看到的,使人打听到了人家后就一纸诏书进了宫。
因为原本只是坊间寻常长大的女郎,虽然美貌,但家中也没想着要靠她攀个高枝,就这么被召进宫,见识手段还比不得宫女出身的几位妃嫔,明里暗里的吃了几回亏后,颜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击,就越发的乖巧恭顺起来,是主位里公认最懦弱的一个。
颜氏是典型的小家碧玉,所以虽然性情懦弱,这气质添上去倒也不惹人讨厌,反而有一种娇弱在里头,虽然牧碧微也是娇弱的美人,但颜氏那种小心翼翼、怯生生的娇弱,却与牧碧微娇花临风照水的柔弱不同,相比之下,究竟是后者更胜一筹。
见牧碧微进了殿,颜氏知她极得姬深宠爱,替姬深着衣的手就顿了一顿,仿佛想要让给她来,只是牧碧微却规规矩矩的站到了一边,行礼后笑吟吟的看着,颜氏见状,这才继续替姬深系起了衣带。
待颜氏服侍姬深穿好了衣袍,牧碧微才笑着道:“陛下这身袍服气势不凡。”
“今儿是头一日,照例有好些场面要走,你们正可趁机养一养神。”姬深自幼受高祖皇帝宠爱,种种皇家礼仪都是熟极而流的,抬手正了正冠冕,温言道,“若是心急也可以先寻锦娘去黄栌林里看看,只不过今春雪极大,不知道是否打掉了许多。”
狩猎的头一次以祭祀典礼为重,后宫和女眷们是不必非要参加的,故姬深有此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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