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活》第58/173页


  她开口就赶:“走吧, 赶紧走, 我不接你的生意。”
  苏茵不说话,她打开手包,露出里面一卷一卷的钱。
  孙仙娘这才重新打量她,这丫头片子头一回来的时候六神无主, 今天倒像变了个人似的,孙仙娘咧开缺牙的嘴:“进来吧。”
  苏茵往椅子上一坐:“请詹少堂上来, 我有东西烧给他。”
  孙仙娘看她一眼:“什么东西?可别又作弄我老太婆, 昨天闹那一场,我到现在头还昏眼还花。”
  问米婆都只有姓氏,尊称她们一声仙娘, 孙仙娘是这一带最有名气,也是要价最狠的。
  别的仙娘请人上身,多是因为主顾思念地下的亲人,或是有事不能决断,只有她除了请人上来,兼还做些别的事。
  苏茵这才找了她:“生辰八字。”
  孙仙娘细眼一眯,吊眉看她,取过她压在米盘下的黄纸,看了一眼说:“想好了?真烧了八字,可就不能反悔了。”
  “想好了。”除了这个,她也没有别办法。
  孙仙娘又依法开坛,身子摇摇晃晃请詹少堂上身,口中又吟唱着似咒似谣的曲调,身子陡然僵住,整个人姿势形态都变了。
  “送来了?”又是那种似男非女的声音。
  孙仙娘屋中满室红光,蜡烛火苗微微抖动,一丝阳光都照不见进来,苏茵透过孙仙娘,与詹少堂对视。
  大烟鬼露出一付黄斑牙,冲她咧嘴笑着。
  苏茵捏紧手包:“你得到你想要的,就别再来纠缠我。”
  “孙仙娘”喉咙里嘿嘿两声,捏着那张黄纸在蜡烛上点燃,等那黄纸烧化成灰,孙仙娘才颤抖着回过神来。
  苏茵拿出一卷钱,摆在桌上。
  孙仙娘豁着牙数钱,赶紧拿上钱去买管烟,抽上一口,她骨子里的疼才能好受些:“小丫头,以后你再来,我算你便宜点。”
  “不用了,我不会再来了。”
  孙仙娘一边数钱一边笑看她的背影,这种事情,只要尝过了甜头,就停不下来了。
  “那女娃娃一看就命好八字旺,不容易走的,你不如打打她小人,反正八字也有了,打一下霉一月,打一夜霉一年,打过小人步步高升。”
  苏茵站在斗室里,眼前一片红,晃得她眼花,孙仙娘的声音直钻进她心里。
  “你可想好了,今天是十六,错过这个日子,要到二十六才能打,夜长梦多。”
  苏茵又拿出钱来,跟着她转身就走,大步迈出门去,她绝对,绝对不会再来了!
  天一黑,陶咏华就觉得犯困,她平时还要读读书,替校报写写文章的,但今天她累得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恍惚间耳边响起了锣鼓声,有什么人在她身边办喜事,远远传来“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结良缘”。
  陶咏华睁开眼,是谁家?这么晚了,还在打锣办喜事?
  睁眼就是一片红,屋子还是她的屋子,可屋中有许许多多人走进走出,全是些她不认识的。
  穿着旧式丫环衣裳,一个个笑意团团,穿都穿着红衣绿裤,个个都是一双小脚。
  她们在窗上贴喜字窗花,还伸手扶陶咏华坐到镜子前,替她梳头,又拿出一双盘金缀珠的龙凤鞋,弯腰替她换上。
  “你们是谁?这是要干什么?”陶咏华觉得不对,她一脚踢掉了龙凤鞋,那几个丫头力气很大,把她按在妆台前。
  陶咏华挣扎中看了一眼镜子,吓得身体一软。
  镜子里的丫头老妈子一个个都是纸扎人,她们脸色苍白,面颊上两团红晕,眉毛眼睛,连笑容都一模一样。
  两个纸人拿着一件大红纸衣,冲陶咏华走过来,想把这件纸衣套在她身上,纸人的嘴不动,可发出声音:“新娘子快换喜服,上轿的时辰快到了。”
  陶咏华突然明白了,茵茵做的就是这个梦。
  她本想挣扎着跑出去,可她刚推开纸人,头上就像被重钉打了一下,头痛欲裂,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肚子上又是一下。
  孙仙娘点着香,面前摆着香炉,炉下压五张黄纸,面前还放着一刀生猪肉。
  她手上捏着张黄纸剪的小人,上面写着陶咏华的生辰八字,用鞋底一下一下打着纸人的头,口中念念有词。
  “打你小人头,让你永世难抬头。打你小人脚,让你有脚无路走。”
  陶咏华疼得满床翻滚,那些纸人牵起她的手脚,把纸衣纸鞋套在她身上。
  一穿上纸衣,陶咏华人就昏昏沉沉的,她眼看自己被抬进轿子,又看着那些纸人吹吹打打,把她抬到一栋纸房子面前。
  “新娘下轿。”纸扎的媒婆把红绸往 陶咏华手里一塞,牵着她进喜屋。
  那纸屋子明明很小,可她越靠近,纸屋门就越大,她晃晃悠悠走了进,那里已经高朋满座,人人都在等新娘子进来。
  “我不是新娘子!我不是新娘子!”陶咏华被两边按住了要拜堂,她想叫,喉咙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喜桌前那个男人回过头来,向她伸出了手。
  陶咏华不肯把手递过去,她瞪着那个男人脸,想看清楚他的样子。
  可那男人脸上好像罩了一层黑纱,陶咏华看不清他的模样,她用目光求救,四处找能够逃走的地方。
  只见喜桌上摆着两块牌位,一块刻着她的名字“陶咏华”,一块刻着新郎的名字,她刚要去看,就被拍醒了。
  陶太太坐在女儿床边:“囡囡,怎么啦?做噩梦啦?”
  她穿一身织锦旗袍,胸前一串翡翠链,链上一只玉雕观音,昏黄灯光下,观音玉像发出润泽的光。
  陶太太刚刚打麻将回来,听说女儿一早就睡了,不放心过来看看,就看到她在床上拼命挣扎,出了一身汗,赶紧把她拍醒了。
  陶咏华猛喘口气,她半天才回过神,妈妈替她揉胸口揉肚子:“怎么啦?梦见什么了闹这么大的动静?”
  陶咏华把脸靠在妈妈身上,她明白了什么,抖着嘴唇想问苏茵是不是定过亲,还没开口,就见房间门口露出睡裙一角。
  “没事,我就是做梦了,稀奇古怪的梦。”
  陶太太摸摸女儿:“你啊,学校里活动又多,又要照顾你表妹,肯定没休息好才做噩梦,明天让周妈给你炖点糖水燕窝 。”
  睡裙汗湿一片,陶咏华许久才平复心情,再也不敢闭眼,坐在床上等东方泛白。
  她一大早就已经梳洗下楼,苏茵竟也一大早就起来了,看她下楼,笑盈盈问她:“表姐你醒了?”
  “嗯,我醒了。”陶咏华脸色很不好看,语气也淡淡的。
  苏茵依旧笑着:“我炖了燕窝,表姐要不要尝尝?”
  “不用了,我今天要赶着去学校,你自己吃吧。”陶咏华还拿着几本书,也不用司机送,拦了辆黄包车,“去圣约翰大学。”
  苏茵看着陶咏华上车,听她报出校名,这才回去。
  陶咏华等车子过了一条街,回头看了眼家门口,见苏茵不在了,才对黄包车夫说:“麻烦你,我去馀庆里。”
  车夫换了一个方向,拉车到老城厢,在馀庆里巷子口停了下来。
  陶咏华要是这时候还猜不到苏茵干什么,那也不用读这么多年书了,她只是不相信,明明就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表妹要把她推出去?
  怪不得她不做噩梦了。
  陶咏华想都不敢想,要是昨天夜里妈妈没叫醒她,她是不是无声无息的死在床上,留下父母和苏茵。
  只要一想到这个,她站在大太阳底下,都觉得心口发凉。
  陶咏华问了烟酒店老板,知道霍震烨住在弄堂底那二层小楼里,她站在柜台前,想买些东西拜会霍震烨。
  这个烟酒店老板很在行:“喏,沙利文的糖果点心,霍先生每天都要买的,这种牛奶巧克力,他很喜欢的。”
  馀庆里的人家不知道霍震烨买这些是给白老板吃的,纷纷以为霍先生买这个是自己吃的,再不然就是哄阿秀。
  “那麻烦你,给我多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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