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活》第81/173页


  白准冷笑一声:“自然是血脉至亲。”
  一体二魂降生之日就催母命进黄泉,生时带煞,命格极凶。
  那个施术人将一魂留下,一魂镇在这里,二魂共享福禄财运,这里的魂享受不到,便全转给外面那一魂。
  只要永远留住双魂,再不断献祭,就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们破棺取尸,本是想看看怪物的本相是什么,误打误撞把这孩子死前死后不断的聚集的怨气,释放出来,让他能够不再受这无止境的折磨。
  “七爷,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阿生问。
  “把尸体带回去,超度安葬。”露出本相,再消除这经年累月聚化的怨气,这个以他为中心的阴阳界,自然就会消散。
  就连禇芸也没有异议,她要报复的是真正作恶的人,这“怪物”只是一个傀儡罢了,一个比他们还更可怜的傀儡。
  阿生离开之前想点把火烧掉这处阴穴,被霍震烨拦住了:“等一等,免得打草惊蛇。”
  几人砍竹作棺,把这孩子的尸体放在竹棺中,白准贴上符咒,一路抬下山,抬进土地庙中。
  打开桃木棺材,将这具尸体放入棺木中。
  白准卷起长衫袖口,取两根竹条,竹条在他手中似长筷便灵活,他用这竹条挟住骨钉,缓缓将那根长木钉拔了出来。
  土地庙中环绕着凄惨尖叫,木钉每挪出一寸,叫声便更猛烈几分。
  除了禇芸不惧,连阿生都捂住耳朵,他怕那怪物又出现,嘴里颠三倒四的念着:“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七爷这是要救你呢,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桃木棺材“劈啪”震动,底下的架子差点儿摇散架。
  霍震烨稳稳扶住棺木,嘴里默念什么,白准耳廓一动,听见他低声念的是《地藏经》。
  骨钉一拔,异响消失,那具小孩的骷髅就这么蜷缩着躺在棺中。
  “烧柴点火。”白准挟着骨钉吩咐阿生。
  阿生赶紧生起火来,白准把这枚锁住两魂的骨钉扔进火中,又散一把朱砂。
  火苗“腾”一下蹿了起来,那枚浸满了怨恨的骨钉就在烈火中灼烧。
  “看着火,别让这火熄灭。”
  阿生听凭吩咐,蹲在地上守着火堆,朱砂火太旺,禇芸受不了这火气,她抱着陈寿,躲了出去。
  白准盖上棺盖,笔蘸朱砂,把那剥落的咒文补上,每添上一笔,棺上红光就多添一道,道道红火满布棺木。
  霍震烨找出纸来,用小楷端端正正的写了一卷经文。
  “我只会《地藏经》。”写满几张他便把经文递给白准。
  白准颔首,扫上一眼,他这一笔字写得极工整,超度之心又诚,烧化给他们,消减怨气。
  火苗燎着黄纸,每烧一行,经文便化作点点浮光,一字一字环绕在桃木棺四周。
  霍震烨用余下的竹牌做了两个牌位,立在桃木棺前,牌位上没有姓名,坟前连墓碑都没有,这两个孩子自然也没有姓名。
  阿生咽了口唾沫:“这,这是不是就成了?”
  “还不成。”白准摇了摇头。
  他的血脉至亲将他炼成鬼不鬼,怪不怪的东西,除了献上血肉,还得送给他,他最喜欢的东西。
  阿生茫然:“他……他最喜欢什么?”不会是吃人吧?
  霍震烨无奈摇头,指了指那八个小孩纸扎:“他应该最喜欢听戏,看小猴子翻筋斗。”
  阿生茅塞顿开,还是要献戏,得把这小鬼哄高兴了,他就肯走了。
  戏班里一共二十多个人,一一对应扎出纸人来,套上戏服,今天就能献戏。
  阿生刚要搬动纸人送去镇上,白准便道:“别动。”
  “不动怎么搬过去呀?”难道会飞?
  飞是不会飞,可这些纸人会自己走,白准中指食指相扣,点点指人,纸人便一个挨着一个走出庙门。
  阿生刚想跟上,白准拦住他:“你留下,看着火,别让这火灭了。”
  阿生立即答应,那骨钉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扔进烈火中,竟也烧不坏,连颜色都没变过。
  霍震烨和白准两人,并肩走在队伍最后,霍震烨一把伸出手,攥住白准:“你累不累?别动,我有正事要说,你动我就不说了。”
  白准横他一眼,办正事的时候,这人竟也能这么无赖。
  霍震烨已经知道了,对他就得强硬些,此人实在是口是心非的厉害,心里愿意,嘴上死不承认,只要不撒手就行了。
  他不等白准说话,先开口道:“我觉得咱们该去秦家看一看。”
  那个客栈老板说,秦家包下客栈给戏班子住,那自然是秦家人献的戏。而阿生和陈寿躲在祠堂中逃脱了怪物的抓捕,怪物为什么不攻击祠堂,是因为那个祠堂也是秦家的。
  霍震烨一向胆大心细,脑里一过就推测出个大概来。
  “就这?”白准的忍耐到了极限,一把抽回手,在衣裳上蹭了蹭,他本来就打算去秦家。
  纸扎人刚走出来时还僵手僵脚,越走越有“活气”,走到半路时,三三两两挨在一起。
  禇芸飘在后面,见纸人越来越有戏班子的样子,紧紧搂住陈寿的尸身。
  很快就到了秦家大宅,这里自然也住着鬼,霍震烨敲开大门,对管家道:“府上定了戏,我们送戏来。”
  说着指了指身后一干纸扎戏班。
  管家想不起来定没定过戏,但秦府唱戏那是很寻常的事,笑眯眯带他们进去,秦家的后院,有个专门搭出来的小戏台。
  霍震烨四处一看,瞄准了后宅一栋小楼,楼有三层高,最上面那一层的窗户,恰好能看见小戏台的一角。
  这楼建的跟塔差不多,既小又窄,楼梯连绵陡峭,像是故意让人难爬上去,或者说……难走下来。
  那孩子走路比普通人更难,下楼的时候,前一半身体要能完全支撑后一半身体的重量。
  他们活着的时候,说不定就被关在这里。
  霍震烨爬上楼去,听见楼内有响动,是一个声音在跟另一个声音说话,透过窗户两个小影子紧紧挨在一起。
  “明天又要唱戏!”一个告诉另一个。
  “太好了,我想看小猴子翻筋斗。”
  明明是两个人在对话,可看在眼中是两个头自己在跟自己说话。
  霍震烨有些吃惊,他低声问白准:“他们的魂魄不是被镇住了吗?”
  白准望着窄小斗室:“这是一段记忆。”因为强烈的渴望,所以一直留存在这里,看戏可能是他们短暂生命中最快乐的记忆了。
  天很快就黑了,小戏台上张灯结彩,锣鼓点一响,楼内两个孩子就扒在窗边,一个先看,看上一会另一个再看。
  纸人在台上不断翻着筋斗,可从这个窗口,只能看见戏台的一角,小猴子要翻过来才能看得见。
  他们就轮流扒着窗口,盼望着能多看一眼。
  “要是能到楼下看就好了。”他们只能看戏台一角,整个的戏台该多么好看,上面肯定全是小猴子在翻跟头
  话音刚落,门就被打开了。
  门口站着个男人,男人很高大,背着光,他们不由得退后一步,满眼恐惧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身子发抖,以为又要挨打:“我们……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照顾他们的人不愿意听到“我们”两个字。
  所有人都说他们是怪物,两个头的怪物,不许他们自己跟自己说话,不许他们露出另一半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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