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第16/49页


  十三一怔。而别人,老十刚要打破尴尬气氛的嘴停在了半空,一阵风吹来,他们周围的空气却凝滞着一动不动。十三紧紧盯着牡丹,这是她第一次当着众人喊他的名字。
  牡丹可不理会有谁眯起了眼睛,有谁定定的看着她,莫名笑道:“怎么了?”端详了一下十三神色,“看模样是没赢?”得意的笑起来,“被我说着了吧?若是志在必得,往往就会出点岔子。那是谁得了彩头?”牡丹看向老十手里的盒子,问道:“能给我瞧瞧么?是什么好东西让你给得了?”
  胤??“嗯”了一声,愣愣的递过盒子。牡丹双手接过,打开来看,是一柄黄玉如意,剔透润泽,确实漂亮。黄色的啊,估计此时太子的心情比胤祥还要不妙,皇上这是干什么呢。牡丹赞叹两声,轻轻合上盒子,还给老十,笑道:“快拿好了,皇上赏的东西,给你弄坏了我可担当不起。”转头又清晰喊道:
  “胤祥。”
  胤祥的眼睛黑亮非常,灼灼看住她。牡丹微笑,“我这儿等着,本来是有事跟你说,你这会儿不累吧?还是……”挑起眉来,瞥了眼老十手上的盒子,戏谑道:“你需要时间为这柄如意怄气?”
  胤祥眼睛里染上了笑意,摇头道:“你怎么半点同情心也没有?那走吧,在下任由格格差遣。”
  牡丹向众人稍稍致意,同胤祥去了。
  行围结束了。这一日,牡丹瞧康熙跟福王二人一局棋纠缠住,杀得不可开交,一时难分高下,遂朝一旁的太监比了个手势,开门悄悄出了四知书房。
  外面空气清新,秋蓝高远,已经零星有叶子变黄飘落下树了。飘零姿态翩翩如蝶的,莫过于槐树叶。小小的椭圆叶片,干干净净的秋黄,轻轻灵灵的从高空往下飞舞,将这下午时光飞舞出几分诗意来。
  牡丹突然觉得有什么落到身上,却不是叶子的触感。她抬眼望去,见四阿哥停在一棵树下,正一语不发的望着她。牡丹微微一笑,想打个招呼,却在他默默无语的目光下张不了口。他这样子,总让牡丹觉得心里有一根弦抽紧了起来。
  自从那天桥上她伴着胤祥转身离去,再遇上时,他就是这样了。他的目光不再躲她。碰上了,他就站定在那里久久的望着她。望着她。那双眼睛,眼睛里面的那一丝迷茫的神气,仿佛已经深深的坠落到崖下面去了,落进了暗沉沉的河水里,如哑如盲的流着。
  如哑如盲的流着。带着这样的目光,胤?一句招呼没打,缓缓转身离去。牡丹站在原地,一手抚上了额头。说起来是奇怪的,他们俩根本没有什么多的相处,说过的话都是有限的,可是如今他这样的举动,她一点不觉得错愕。他心情的压抑,他的彷徨无计,赤裸裸通到她心里。有什么奇怪的呢?从视线相接的那一天起,在心里面他就极亲近了。人和人之间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
  如哑如盲。
  如哑如盲。
  牡丹觉得她低估了心里的感觉。她渐渐被那目光日夜缠住。她无法忽略,她盼望那双眼睛重新变得安静清浅,她盼望他能一笑,或者说句什么,便打破了那种目光。可是他没有,只得见他的眉头越蹙越深,唇越绷越紧。有一天,他在答她一句话时,突然紧紧看住她仿佛要说出什么来,牡丹若有所觉,不知道怎么反应,只看到旁边的胤祥,笑容渐渐凝固在了唇边。终于是没有,他眼中那种要挣脱的神气被压住,一丝迷茫浮出来,然后往下坠,又坠进了暗沉沉的河里,流成了如哑如盲的目光,一直缠进她梦里去。
  这几天牡丹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心神不定。而且也不知是秋意一天天的深了还是怎么的,她老觉着冷,一股冷气从腹中升起,扩散到四肢百骸。往日过了中午她就全身舒畅了,好像一过那个钟点,她全身的经脉自动打通了一样。可是现在她一整天都觉得堵得慌,心里堵着,肺腑堵着,每一个关节都堵着。在屋里她觉得阴冷,外面太阳很好,就出去晒晒太阳吧,可是阳光拂照在身上,她也觉得带着丝丝凉意,寸寸侵入她的肌肤,和腹中的冷气搅成一团。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来了这么久,还没觉得这个牡丹是这种娇弱体质。
  这天吃罢午饭,牡丹心烦意乱。本想接着写字静气敛神,可是回头一看上午写的几张,一个个字缩手缩脚,仿佛在瑟瑟发抖。牡丹更觉心里惶惶的,像是要出事儿。能出什么事呢?
  “王爷呢?”她搁下笔问道。
  两个丫头对看一眼,小紫道:“格格怎么啦?王爷一早就出去了,是秦五过来说的。”
  “哦。”十三上午还来打了个唿哨,皇上要接着去巡视蒙古部落,也没什么特别的事……牡丹叹一口气,恹恹的吩咐道:“我睡一会儿,只等王爷回来了再叫醒我。”
  秋阳明媚照在屋前,两个小丫头坐在廊上,极小声的凑头唧咕。两人都觉得不对劲。小霜的眼圈儿微微的红了,小紫轻斥道:
  “你哭什么?我们这不是在猜吗,格格又不是已经病了。”
  “我害怕。格格瞧着不是平时的样儿……”小霜嗫嚅。
  小紫想了想,“今儿等王爷回来我们就告诉去,不跟格格说了。”
  日影移动,俩小人儿正相对发愁,突然听到屋里“啊”的一声。二人吓得跳起来,一起抢进屋去,见牡丹已经坐起来,手抓着被子,脸色雪白,额上细细一层汗。小紫忙赶过去给她披衣服,小霜去拧了热毛巾来,又倒杯热水端来。
  牡丹是被噩梦惊醒了。半晌平静下来一些,仍觉得心扑扑乱跳,无力问道:
  “王爷回来了吗?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了。王爷还没回来。”
  牡丹觉得不对,想了想,决定出去走走。两个丫头忙给她梳妆穿衣,虽然天气好,还是披上了斗篷。
  26. (二)
  这边湖区往北过去的万树园里,康熙并几个皇子正跟蒙古客人游园。苍松翠柏,郁郁葱葱之间,康熙似乎心情很好,呵呵笑着。科尔沁部族王也赞叹的频频点头,指着远处的几百亩草地说:“从这里看过去,实实在在是一派草原风光了。皇上这园子称得上气象万千啊!”
  太子听了笑着建议道:“皇阿玛,今儿天气这么舒服,不如今晚就在这园子里野餐,倒比在屋里头敞亮自在,想来科尔沁的客人也是喜欢的。”
  科尔沁王笑着点头。康熙于是笑道:“好,好。”转头吩咐,“就按太子说的。”说话间,见远处走过来一个袅娜的绿色身影,眯眼看了看,笑了,大声道:
  “丫头!你过来!”
  正是牡丹带着小霜小紫两个。看着牡丹身着翠色旗袍,系着烟紫色斗篷一步步走近,康熙本是微笑着,待看到她的神色,不自禁聚起眉来。十三他们几个早已看见了牡丹,此时也看清她面色极为苍白,还带着一种张惶神气,都皱起了眉,紧盯着她过来。
  牡丹急走了许多地方,原是不自觉地在找福王的身影,已经累得有些气弱头晕。后来看见康熙一行人,心里松快几分,正打算问问阿玛的行踪。可是当她走近了,看见康熙眉宇间闪着忧虑,心又开始急剧的跳起来,仓皇间扫过胤祥等人,人人都是一脸忧色的盯着她,心就跳得更急。她就知道,不祥的感觉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的……
  微颤着身子给皇上蹲了万福,牡丹急切的抬头。
  “丫头,你这是……”牡丹一向都是笑吟吟的自在样儿,康熙从来不曾见过她这样。
  “我阿玛……”牡丹神经全部绷到了一处,怎么也不敢问下去。
  “你阿玛?”皇上疑惑,向身后看去。胤祥已经忍不住,大声喊道:“福王叔!”
  牡丹定睛一看,后面远处一棵树下,福王好好儿的正跟两个蒙古装束的汉子站在那里。心里头一口气猛地松开,牡丹觉得眼前一片黑下来。她知道自己要晕倒了,急切中伸出手去,一个人抱住了她。牡丹始终有意识,听见从很遥远的地方,有人一声声叫她的名字。不知过了多久,感觉眼前的黑雾散去,身上的汗冰凉的浸透了中衣贴着她,牡丹睁开眼,看见康熙的脸。原来抱住她的是皇上。还未及说话,就听到福王颤抖的声音:
  “丫头,丫头……”原来福王就蹲在她右边。福王神色大变,却一点不见平日哭闹的样子,颤颤的伸出手摸上牡丹的脸,一等摸着了她的体温,眼圈才哗的红了。
  “阿玛。”牡丹娇喊一声,心里委屈又歉疚。她自己吓自己,结果把阿玛吓成这样子。“阿玛,我没事……”
  “哇――”福王这才大哭起来,不管不顾一把将牡丹从皇上怀里抢过来,抱住就哭:“丫头啊,你怎么吓你的老阿玛,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看牡丹被揉搓成一团,皇上好气又好笑,“你个老东西在说什么?孩子还没怎么着,倒被你吓着。”扶着李德全的手站起身,正琢磨这就叫太医,还是先把牡丹送回去,抬眼见周太医已经气喘吁吁的来了。“哦?周太医到了,那赶快看看是怎么回事。”
  周太医躬身答“遵旨”,蹲坐到牡丹身边,平心静气片刻,开始为牡丹把脉。谁知一把把了好一会儿,全不顾有多少双眼睛正紧紧的盯着他。周太医放下手,又端看了牡丹气色,才起身回旨:
  “回皇上,没有大碍,其实正好相反。”见众人都关切的看着他,想了想,简洁道:“格格的脉象有点奇异。两个月前臣曾为格格把过脉,那时格格全身气血不畅,经脉浮动,却瞧不出什么原因。现在脉象虽乱,但臣瞧着是乱中透着序,是整合之象。至于这昏倒,是受了惊吓,气血一时急涌之故。臣想……”
  “我不吃药。”牡丹轻声嘀咕一句。她明白自己的身体。好不容易来塞外这段时间不用每天喝那苦药,这又要开始了吗?
  不等福王说话,皇上笑起来:“吃药不吃药哪能由你说了算。你说说看,丫头,是受了什么惊吓你这是?”
  牡丹悄悄抬眼看皇上,这才发现,头顶上竟围着一大堆人,十三,四阿哥,八阿哥,老十,甚至还有蒙古人。这个脸可丢大了。垂下眼,牡丹往福王的怀里藏了藏,轻声不好意思道:
  “我,我做了个噩梦……阿玛不见了……”
  皇上直眨眼。牡丹风情,牡丹一行一止都是韵味儿,所以看着此时她难得一见的小女孩模样,皇上有点反应不过来,瞧着福王怀里的那个人儿半晌,然后呵呵的笑了起来。
  接日就来到科尔沁大草原。
  牡丹果然又开始喝药了。苦啊,苦也就罢了,里面什么怪味儿都有。牡丹虽然不情愿,可还是一碗碗的喝下去。现在盯着她的可不是福王一个了。别人不说,连老十碰见她,都会歪着脑袋问一句:“你喝药了吗?”
  喝有什么用。她的面色照样苍白,她还是觉得冷,她还是心神不宁。不过好的是,她现在知道全是自己身体的原因,不会东怀疑西怀疑,自己吓自己了。
  这一日上午,科尔沁王的乌兰公主来看她。乌兰比其其格年纪大点,性格文静,已经聘给了邻部落的小王子。看牡丹没精神,乌兰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她走了,牡丹睡了一小会儿,醒来要水。小霜端来一杯热奶子,牡丹喝了,觉得舒服了很多,也有了力气。小紫道:“刚才十三爷来过。”
  “说了什么?”
  “问了格格夜里睡得好不好,今天吃药了吗。还说要去参加摔跤比赛,让格格等着,他今儿要给格格赢个好东西回来。”
  摔跤比赛?牡丹想着胤祥虎虎的神气笑了笑,他怎么摔得过那些蒙古的摔跤好手。她打起精神,穿上宝蓝色的蒙袍,又系了件蓝色的披风,决定去骑马疏散疏散。
  一走出帐篷,牡丹就欢呼一声。天上的云在跑!
  以前她用过一个桌面,一朵朵雪白的云在蓝天上跑,地上的影子跟着往前跑。她以为那只是电脑做出来的美丽景象,没想到真有这样的情景。她高兴起来,伏在马背上追着白云往天边跑,只见蓝天白云下,一个蓝色的身影欢快的奔驰在茫茫的草原上,黑色的长发在马背上飘扬。
  过了一会儿,这个身影在草原中央停下来。牡丹跳下马来,将头抵在马身上,等着一阵头晕过去。马儿乖乖的,黑棕色的眼睛爱怜的瞧着她。牡丹抱住马头亲了亲,抬头见天上的云还在欢畅的往前跑,不禁牵着缰绳,又仰头追着白云向前走去。走啊走的,牡丹不知不觉笑出声来,却不想突然撞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伸出双臂扶住她,是四阿哥。
  如果说十三着白,像是草原上的一匹白骏马。那么这穿着白袍子的四阿哥,就像是草原上空的一片云了。二人相视无语。他不说话,牡丹也不说话。现在的她,没有精神去打破什么,或者重建什么。刚才的欢愉心情已经没了,牡丹牵着马掉头离去。四阿哥站在原地没动,牡丹只觉得那如哑如盲的目光缠绕在背上,心里叹口气,她跨上马背去,一加鞭跑远了。
  毕竟没什么力气,跑了一会儿,牡丹下马坐在了草地上。高空的云渐渐不跑了,却有风低身贴着草原吹过来,一浪接一浪,风吹草低现牛羊。牡丹浑身发冷,将斗篷紧裹住身体,却不想动,不想回去。眼看着一个人也不见的茫茫草原,远远近近的草一浪接一浪,她变得忧郁起来。天地间就她孤零零的一个,她觉得无限孤单,又无限茫然。风拂过,风拂过,仿佛用蒙语在低语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米尼乎,米尼乎……牡丹想起了那个诗人,感觉风的低语又似乎是在喃喃的念:
  向鱼问水,向马问路
  向神佛打听我一生的出处……
  她莫不是要死了吧?还是要回去了?牡丹懒懒的倒在草地上,突觉腹中一阵抽痛!她看着近在眼前的草根,电光一闪,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自从来到这里她的经期就没有来过,大夫说是气血不调的缘故。而这些天的症状,心神不安,情绪低落沮丧,全身发冷,不都是她很久以前经血来临前的症状吗。自从她……就没有这样过了,所以她已经忘了这些感觉。想想这个牡丹的年纪,她呻吟一声,难道又要重新经历一遍玛?想着待会儿会有的疼痛,牡丹一抖,挣扎着要爬起来,想趁还有力气回到帐篷去,却突然被一个人从身后抱住了。
  是四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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