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第37/49页
眼角一湿,牡丹拿书盖住脸,身子倒到榻上去。静默无声的躺在那里,只看见书沿边上,嘴角美美的往上弯着。
“丫头,你是什么样子?”康熙笑骂她那不庄重的姿态。
“我得意!我是古今第一幸福人……”娇俏的声音从书底下飘出来。
春水微澜
46.
冬雪围炉的情景似乎还在昨夜,好像只是睡了美美的一觉,醒来竟发现,窗子已经被快乐的支起,那阳光轻舞飞扬,已经是妩媚的春天的味道了。
又是一春天。
春花,秋月,真容易。只是把雅事做尽的日子啊,真容易。她甚至要仔细推想才能知道,这是她作牡丹格格的第三个春天。她在这里,好像schon eine Ewigkeit……这个词一出来,身着杏黄旗装的天下第一闲人不禁一笑,眼睛却在一闪之后黯淡下去。轻轻将茶盏搁下,喃喃出声的再念一遍,美眸向外,穿过打开的窗扉,看向院子里隐约浅绿的春意。
浅绿,是牡丹阁现在的颜色,是那些怯怯羞涩的萌芽,是那些睡过长冬醒来的欣喜。忽然,南书房门吱呀一响,出现一个身着绿衫的少年身姿。他看了眼同他一样颜色的枝头春意,又看向对面的正厅,敞开的窗扉后面,那抹黄衫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想了想,他步下台阶,穿越小小的庭院走去,途中看见园中地上还有未化尽的一小堆残雪。
刚站到门前,小紫已经从里面把门打开了。少年轻轻一点头,走进屋里,远远的向打起的帷帘后面躬身道:“格格,申时您跟费大人见面。”
“啊,对。现在什么时辰?”牡丹坐起身子。
“未时二刻。”
看着那个远远站着的可爱少年,牡丹乐了,这小孩连她换衣服的时间都计算着呢。“难为你想着,小秘书,我这就好。”摆手示意两个丫头准备。
少年不理会她戏谑的声音,轻轻一躬身,转身庄重的走出去。
一会儿之后。
重新拢拢头发,端正将帽子戴好,再向镜中顾盼一眼,“这回怎样?”
“挺……挺好。”小紫犹疑的声音。一眼瞥过去,小霜睁大水灵灵的眼睛,也使劲点头。
“嗯哼。”牡丹走过去,不正经的把小丫头粉嫩的腮上一拧,“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
“你说呢,小十儿?”迈出门槛儿,牡丹又征询那端整侯立的英俊少年的观感。
秦十的嘴角微不可见的抽搐,然后面无表情的答道,“就那样。”
哼。牡丹撇撇嘴,自顾向外走去。
谁知刚出牡丹阁的月亮门,迎面就看到小大嫂雪凝迎面走来,很有点儿步履匆匆的样子。
“妹妹,你这是……”孩子气的眼睛诧异的睁大。
“我这是……”牡丹随着她的视线扫过自己一身装扮,然后粲然笑道:“要出门。”
“要出门……”
“大嫂找我有事儿?”牡丹试探。
“啊,是,有点儿事儿,我有话跟妹妹说……”
嗯?牡丹等着。
“嗯,妹妹你知道,不,你应该不知道……我是说,我想先告诉一声,也想问问你……”
什么呀?牡丹听着费劲,刚要问时,就听得脚步急促,抬眼看见二嫂书月爽快的身姿穿廊而来。
“大嫂,你怎么沉不住气了?”书月扶上雪凝的手臂嗔怪。
“可是,我……”
“讲好了不能说的,那就先不能说。”
牡丹眯起了眼睛,迅速瞥过身边,发现小紫直直的竖起了耳朵,而十儿依然是面无表情。她看向书月。
“妹妹别介意,”书月笑得坦然逗趣,“咱们有个小秘密暂且得瞒着妹妹,现在说了就没趣儿了。妹妹要出门么,那就快去吧。”
牡丹听说,看了看她俩,微微一笑就告别而去。但是书月的神情,是让她心里微觉异样的。
想着时,到了大门口,不料又见一个计算之外的人物等在那里。迎着他闪烁着好笑的打量眼神,不待他开口,牡丹撇撇嘴道:“行啦,我知道不像。你是去大嫂那儿还是找我来的?我不巧要出门。”
“是不像。”蔚长笑。牡丹大概是天底下最不适合扮男装的女人,那眼波一横,底就泄了。“又是不巧吗?你还说自己是天下最闲的人。”
面对这么好看的男孩子,牡丹无法不笑,“闲人也不是吃喝等死呀。不过,显然,有人比我还闲。”
“嗨……”蔚长抗议,桃花眼亮晶晶的,笑容却疑似有丝儿的腼腆。
牡丹呵呵一笑,径自上马车。
果不然,银袖一闪,有人跟着坐进车里。
行,你就跟着,牡丹瞧着他点头。
蔚长轻轻一笑,眼睛扫过帘外开始移动的路面,然后迎上对面那双美眸的戏谑。
“唉,娇养他掌上明珠,出落的人中美玉。”看着他玉般的面庞,牡丹不禁支颐长叹。
“嗨……”蔚长再次抗议,这次却笑得明快,“好啦,这个给你,肯定你还没看过的。”口气听来疑似在拿糖哄一个小孩开心。
牡丹接过,见是一份《聚升京报》,而随手一翻,竟就是那么一句:
三月甲辰,复立胤礽为皇太子,昭告宗庙,颁诏天下……
康熙四十八年的三月这是。胤祥今年是本命年呢,牡丹不知怎的就突然想到,然后心里就突的一跳。
“你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牡丹。”蔚长一直观察着她的神情。
牡丹闻声抬头,“因为我比她们、比你大,小孩。”
“是——,你大!”蔚长终于发现自己只能无奈的一叹。
马车停下,午后的教堂前面看不见人迹。从古典的中国屋宇间走来,看见这样一座西洋建筑,给她的感觉是突兀又亲切。已经没有了第一次的感慨,牡丹还是在心里微微一叹。
“我进去了,咱们改日再见吧。”她向蔚长道别。
蔚长看一眼教堂的大门,“你扮男装是为来这里?”略一想,道:“我陪你进去吧。在广州的时候我曾接触过几个欧罗巴人,有点跟他们沟通的经验。”他当牡丹来瞧新鲜。
牡丹有点儿惊讶了,想起当初她说要来教堂的时候她两个小丫头的反应。一个惊恐的捂住小嘴,一个兴奋的睁大双眼,意思却是一样的——啊!蓝眼睛怪物!倒不料蔚长这样一个手心里捧大的公子哥儿能有这种见识。
“可今儿我有话要跟费大人单独讲,不能让你跟呢。”牡丹抱歉道,“放心,我不是第一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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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上回那个面黄沉默的仆人来奉茶。
眼睛轻轻飘过茶杯上的蓝釉花纹,牡丹稍一沉吟,遂问道:“我可不可以要杯咖啡?”
一听得咖啡这个词被滑顺的吐出来,坐在对面揣度着她的灰绿眼睛闪过一丝惊讶。
牡丹一笑,“我想经过上次见面您心里是有些疑问,所以今日约我来。我呢,也觉得能相信您。那咱们就坦诚一点,别互相揣摩了。我不是福王府的少爷,是……”
“是牡丹格格。”本是梢显呆板无趣的人,脸上难得闪过一丝打趣的神情,“格格扮不出少爷的样子。”
“Danke für die Kompliment.”牡丹无奈道,说完便观察对方的反应。
灰绿眼睛倏然瞪大,“Sie……Sie……”
牡丹眼睛一亮,“Freue mich Sie kennen zu lernen.”见对方眼睛又瞪大一圈,不禁调皮的按胸一礼道:“Ja, ich glaube, wir können uns in Ihrer Sprache unterhalten, mein Herr. Es scheint mir nämlich, dass Sie mich verstanden haben……Nicht wahr?”
“上帝呀!”灰绿眼睛闪出兴奋的光芒,“您居然会讲日耳曼语?!是谁教您的?顺便说一句,您讲得真是好极了……”
“慢一点,慢一点。”牡丹竖起耳朵努力听,发觉大致能听得懂,但还是有很多地方不同。毕竟嘛,他讲得是奥地利德语,还是三百年前的。“您讲慢一点……好,我想我们应该重新认识一下。我叫Ann,你呢?对不起,我就以‘你’相称了,这样我们随便点儿。”是因为这个费隐不跳脱偏木讷,还是因为讲出这久违的她熟悉的语言的关系?牡丹发觉自己已经很信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