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第7/49页



  12.
  “来了!掌柜的,来了!”一个少年奔进店里。
  正在招呼老客的掌柜一喜,问:“瞧准了?”
  “瞧准了。今儿马车换了,但是前面坐着爷跟格格的人呢,错不了的。已经进了街了,说话间就到。”
  果然已经到了,掌柜的忙忙迎到门口。七里香上下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眼看着一个藏蓝的身影先下车,转身扶下一个碧波软绿的女子。
  “掌柜的,我们吃白酒来了。你守着门是不叫进吗?”
  “爷您说笑话儿呢,就怕您不来,不单是酒,七里香从今往后就是您老开的饭庄子。”
  众人眼看那藏蓝碧绿两个身影走过桌旁,只听跟身在后的小少年道,“那是唱词儿,都是瞎编的。”,小丫头愁着眉,“可是她那么可怜”,前面二人却是不语,径往楼上去了。
  嘤嗡一片声儿顿时在厅里展开,不为其他,七里香半数坐的原是磕牙当正经事业的京师闲人。
  “老兄原来也冲这个来的,回头小心你三姨太闹死你。”
  “看看什么打紧,瞧她春风一笑,一天心里头舒坦。”
  ……
  “十三贝子我认得,女娃娃是哪家的?”
  “福王府的小格格。”
  “哪个福王?”
  “可真有你的,老辉头,人你都打了,如今还问哪个福王?”
  听此说,邻桌俩年轻人扭头看过来。那老辉头还在眨眼儿,赭衣的那一位不禁笑骂,“感情你一月掐仨架吗?月头,琉璃厂!”
  “啊!”老辉头怪叫一声,“你的意思那倔老头是个王爷?他打我不过,就拿头碰我,哎哟我的妈哎。”不自觉还那手去揉脑门儿,“你说是王爷,当时可也不见有人帮着打我不是……”
  听壁角的两个男子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一会儿,小二一声呼下楼,“楼上雅客,镇江白花酒!”
  “镇江白花酒!”
  “镇江白花酒!”
  不多时,厅里竟有过半桌子换上此酒。睹此盛况,两人里眉毛较粗的一个咧嘴笑道:
  “青山傍绿水……不想小妹的名气这么大。”
  斯文颀长的那个想了想,道:“我们上去见见吧。”
  二人上来雅座,正听到牡丹笑一句“什么三过家门而不入,你当你大禹治水呢?”便朗声问道:“谁要治水?”
  “大哥!二哥!”牡丹欣喜站起来。胤祥看时,见是两个青年,一个眉浓,一个颀长,二人着一样的墨绿粗布衫卦。听二人给自己请安,爽朗道:“京里谁不知康佐康佑潇洒之名儿的,倒来跟我闹这些虚礼。”
  康佐恭敬道:“我们两兄弟不过部曹小吏,不敢跟十三爷放肆。”康佑却不耐烦这些话,又问牡丹治水的话。
  因刚才十三在说,陪她访九门那日,车驾过雍和宫被四贝勒府里人瞧见,这段时日更是只得见他个人影儿,四爷因而有了“过家门而不入”这样责怪的话。牡丹却不想继续说这个,便问道:“两位哥哥这身打扮是哪里去了?怎么一个跟着的人也没有。”
  康佑笑道:“今儿我们兄弟甚是得意,去城郊一个孤拐村访了个孤拐老秀才。”
  胤祥感兴趣道:“怎么说得意?”
  康佑坏笑道:“老秀才一辈子不得志,但是诗名极好。我俩想得他的诗,听说这老头酸傲,便如此这般骑驴去了,终于一举得手,哈!”抖抖包袱。
  胤祥大为欣赏,“两位果然名不虚传。”
  康佐微笑,“我们俩闲来无事罢了,不过觉着比斗鸡遛鸟有趣些。”
  康佑也哈哈笑,“说到名气,我们俩二十几年都白混了,还不如小妹这一个月的功夫。”
  牡丹道:“二哥也取笑我么。”又真心说道,“牡丹还没谢过两位哥哥,不想芭蕉在北方还能活的。”
  康佐爱怜的看着她,“你喜欢,花些功夫也不值什么。”牡丹看着这两个哥哥,不知怎的心中猛一痛,似乎泪眼朦胧起来。耳中听到二哥又哈哈笑,叹气道:
  “论潇洒,我们兄弟实不及阿玛万一。像在琉璃厂大街上摔跟头打架这种事情,我俩就干不出来。我不能跟他打,他就打到街上去,呵呵……”笑个不住。
  康佐道:“十三贝子在这里,别说些没上下的话。”
  胤祥笑了笑,没说话。
  “十三爷是性情中人,”康佑无所谓笑道,“不是一般人的想法,不然怎么会跟小妹玩到一块儿。”
  “是,”牡丹见大哥端起酒杯,看着胤祥认真道:“我们两兄弟在此多谢十三爷帮助照顾小妹。”

  人面何处

  13.
  那日牡丹跟着两个哥哥回府去。自那日胤祥就不见了牡丹。
  一日说,“格格跟两位少爷出门了。”
  一日说,“王爷带着格格出去了。”
  又一日回说,“格格说,今儿要进宫见蓉贵人,改日当面跟爷赔罪。爷,我瞅着格格确实是装扮了进宫的样子……”
  总之人就是见不着了。送帖子去,只得了谢意回来,又或有小霜跟着回来解释告罪的时候。直接到府去接,次次都扑空。
  如此过了多日,福王府西角门就再也不见十三贝子府的马车了。
  其实也不尽是幌子。牡丹确实一日一日跟着父兄出门。两个哥哥带她去逛书局,访字画铺子,有一回还到湖北会馆,看一群举子文人作诗斗文。阿玛呢,这不,今天居然带她钓鱼来了。几个老头衣衫装扮不等,阿玛介绍她是“我家丫头”,几人夸赞“好样貌”,阿玛嘱她“自己玩儿”,便加入进钓鱼行列里去了。此时已过了晌午,牡丹见老头们脚边,吃食酒水甚至棋盘等物一应俱全,看样子是一早就来了,且有在这里呆一天的架势。小霜将小马凳搁在树底阴凉处,牡丹坐了,看着飘着浮萍的湖水默默出神。
  她明白阿玛和哥哥们的意思。她原是不以为然的。她并不是一十四岁纯白一张纸的牡丹,根本不用担心的。就是十三,也刚不过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子的几分好感。十三放在了现代小,其实这里已经是有家有业的大男人了,并不是纯情的孩子,所以也无需担心。牡丹心里面原觉着是得了个朋友。她一向珍惜朋友,甚至比恋人还珍惜些。她从来觉得,在茫茫人海中得遇一个心意相通的朋友,并不比寻一个爱人要容易些。爱情随时过去,朋友却长久留在她的生命里。她想着她跟十三两个,慢慢就会处成难得的朋友,这样的经验她不是没有的。
  可现在牡丹迟疑了。谁说过的,事情可以计算,但是人永远无法计算。十三的眼神日渐坦白。小吉子的打趣日渐明白。饶是她百次回避,千次暗示,十三一份一份的殷勤心意仍旧逼过来。有时他只得一个时辰时间,刚够奔到棋盘街,匆匆饮上一杯酒,再把她送回来的,他却执意折腾。她身子喜欢懒着,马车上就多了软垫子,现在索性连马车也换了。牡丹忽然很迟疑,她怎么能算准十三的感情呢?
  忽然听到“啊”一声叫,抬头见福王在翻一个老头的鱼篓子,自己的鱼竿扔在地上。牡丹想,这么跳来跑去的,今天能钓到一条鱼也希奇了。
  “格格。”小小声的。牡丹看向那小丫头。小霜嗫嗫半日,终于鼓起了勇气:“格格,你为什么……”
  牡丹叹了口气,道:“别问了。告诉小紫,别再拿这个来问我。”她自己还不清爽呢。一时想不理会这许多。一时又想,若是不管不顾如此处下去,真惹得十三情根深种可怎么办?一时想,什么情根深种,自己也忒是自恋了。一时又反复,想到从此不能跟十三一起欢乐,心里顿觉极为失落起来。不觉回忆起这一月里在一起的种种种种……
  心烦意乱间,福王乐呵呵的走过来。“丫头,今儿晚上用阿玛亲手钓的鱼做鱼汤给你。”
  牡丹见那空鱼篓还草地上歪着呢,笑眯眯答道:“那必定鲜美得紧。”
  “你姐姐有特别的话吗?”福王坐下来。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怪我不早去看她,又细问了我如何生病如何用药的……阿玛,”牡丹想着芙蓉那温柔娇好的面庞,有些感叹道:“姐姐生得美,性子又宁静安祥,我想着,也只得姐姐这样的才能在那里过得好。”以前游玩紫禁城,远看九千九百九十九幢建筑重重峦峦迭迭,觉着是壮观,一幢一幢的看过去,觉着是巨大。今日一顶轿子抬了她进去,经过一重门又一重门,引她的人换了一层又换一层,最后同芙蓉在一片宁静中坐着,她才体会到,生活在这庭院深深千许万许之处,跟外面世界隔着的,实在不止楼阁千重万重。她那时曾自问,芙蓉这样的日子她过得起吗?
  “傻丫头,”福王微微笑道,“那里头哪有那么容易过得好。我只望着你姐姐平安平静就好,可就是这份平静,没有皇上的三分眷顾也是不成啊。”牡丹想起芙蓉说的,“有宁儿就是我的福气了”,皇上的三分眷顾应该就是指这个了。有了这个公主,芙蓉才算有了后半辈子。
  “阿玛,今儿我见着皇上了。”这实在是意外收获。曾经她不进宫的唯一一点遗憾,就是无缘得见这位她常与之打交道的千古一帝。
  “哦?”福王两眼张得老大。
  “姐姐也惊讶呢。”说这两年皇上很少来了。
  “说了什么?”
  “只聊了两句。”牡丹又笑,“皇上骂您来着。”
  “骂我什么?”
  “……也没什么,”想想“那个老东西”是不能学的,便道:“就说了句‘原来如此’,后来有事,匆匆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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