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第19/92页


  “你不信我,就替丘家扛一辈子长工。”岳敏之按灭烟头,拉开后座的车门把沉醉中的三表哥拉出来推倒丘凤笙的怀里,笑道:“你们自己回去没问题罢?”
  三表哥扑到表弟怀里,哭道:“淑玉,你为什么要嫁别人!”丘凤笙扶住这个书呆子表哥,看着岳敏之的汽车扬长而去,极是无奈的安慰表哥:“三哥,别哭了,咱们回家去。”
  北风挟着雪珠呼啸而过,路上行人稀少,丘凤笙扶着烂醉的表哥一步一滑回到丘公馆,敲开门把表哥送回客房,经过二楼到自己房间时,嫡母丘八太太咳了一声问:“小七,你回来了?”
  丘凤笙站在门外,恭敬答:“回来了,外面落了雪珠了,娘早些睡罢。”
  一个老妈子悄无声息的把门打开,丘八太太从烟榻上半抬起身,笑道:“过来。”
  丘凤笙走过去,丘八太太在身后摸索半天,从装鸦片的匣子底下捡出一个纸包给他,道:“小七,我一向瞒着你,也是因为我把你当亲生儿子待的,如今你大了,倒不好瞒你的。你自己看罢。”说罢睡倒,吩咐:“再替我烧两个烟泡。”
  丘凤笙抓着那个纸包,一声不吭等老妈子用烟签把烟泡戳到烟枪上,才慢慢退回来。到了他自己屋子里,拧开灯一看,里面是一叠剪报。想是时时被人翻看的缘故,连粘报的白纸都发黄发脆。一连几张说的都是苏州同一个名妓颜青莲?X浴的事体,丘凤笙把剪报一张一张排在桌上。最后一张纸上有两方剪报,一方是十几年前苏州丘府寻逃妾的启示,一方是颜青莲在上海重张艳帜,各方恩客的贺辞。
  丘凤笙抓着这张纸看了许久,迟迟才放到桌上,伏着桌面无声的痛哭起来。
  那边厢三表哥一觉睡到早上九点多钟,起来就冲到楼上凤笙的房间,揩灰的老妈子笑道:“七少爷去银行办事去了。表少爷,早上家里吃的黄鱼面。”
  三表哥想了一会,摆手道:“不吃不吃,我有事出门去。”回去换了长袍马褂,寻出一条旧围巾郑而重之搭在脖间,出来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樱桃街十二号。
  芳芸被俞忆白派车接回家,恰好看到三表哥在俞家客厅里哭泣,父亲的脸黑的好像锅底,颜如玉眼泪汪汪坐在一边揩眼泪,而胡婉芳踪影不见。
  芳芸踮着脚偷偷打客厅经过,敲开胡婉芳的门,笑道:“太太,这一向可好?”
  胡婉芳比前两个月胖了好些,穿着宽大的睡衣坐在烘桶看报纸,看见芳芸连忙道:“你怎么回来了?就放假了?”
  芳芸吐舌道:“我昨天偷偷去唐珍妮家坐了半天,不晓得哪个跟父亲讲了,叫我回家呢。”
  婉芳要从烘桶里站起来,芳芸连忙上去扶。这一扶就看出来婉芳小肚子都出来了。婉芳摸着小腹笑道:“跳舞会谁不想去,你爹爹真要说你,我替你说他。我们家昨天好像是茹芸去?”
  芳芸笑道:“我和五姐还说了好一会话呢。太太,楼下来了一个陌生人,对着颜姨娘哭的好不伤心。”
  婉芳小声笑道:“吴妈方才上来讲过啦。那个是有名的宋三痴。”
  芳芸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婉芳。婉芳贴着她的耳朵道:“和丘家小姐打小有婚约的。非要认定我们颜姨娘是丘小姐。”
  芳芸忍着笑道:“从前的旧婚约抵不得数。”
  婉芳道:“闹了这一向丘家都没有人来,想来不是丘小姐了。”走到窗边看外看了一会,脸上微现焦急的神情。
  芳芸笑道:“下雪了呢,太太站回来点。我去房间换过衣服再下去?”
  婉芳微微点头,眼睛只盯着樱桃街的路口。
  芳芸回房间翻出美国带回来的旧衣,慢吞吞洗了个澡,披着头发换上旧衣服,找了块手帕把头发束起下楼,走到一楼楼梯拐角处居高临下朝客厅看。正好看见一个生得极其俊美的年青人扶着哭的眼泪鼻涕一塌糊涂的宋三痴出来。
  那个青年生得和颜如玉总有五分像,想来是她亲兄弟。芳芸的厌恶藏都藏不住,冷冷的哼了一声,仰着下巴擦和他们擦身而过。
  “表妹!”宋三表哥泪眼朦胧中看见一个少女过来,只当是他的佳人,伸出手去抓芳芸。芳芸吃了一吓,跳到墙边,冷冷的看着他们。
  “对不住你,我表哥吃醉了酒。”丘凤笙抱歉的笑笑,手底下用劲夹住挣扎的表哥,又道:“小姐是俞府的亲眷?”
  芳芸使眼角的余眼扫了他一眼,道:“我姓俞。”
  颜如玉的胜利   
  第二十一章颜如玉的胜利
  俞忆白候那两个人出门,和颜悦色问女儿:“芳芸,那个寻亲启示可是你登的?”
  芳芸吃了一惊,想不通爹爹怎么会问她,连忙问:“爹爹,什么寻亲启示?”
  俞忆白把一张报纸摔到芳芸面前,道:“你自己看。”
  芳芸捡起来慢慢看过,果然是颜如玉寻亲的那则启示,她虽然心里明白,还是装做不知,笑问:“爹爹,怎么写的是我们十二号?我家几时有姓丘的了?”
  俞忆白用力将茶几一拍,恨女儿还没有转过弯来,“你还给我装糊涂!”
  芳芸将报纸丢下,冷笑道:“爹爹一早叫我回家就是问这个?问我做什么?是谁登的去报馆一问便知。我吃饱了撑的替什么莫名其妙的姓丘的登寻亲启示?这个人是谁?”
  俞忆白指着颜如玉道:“你颜姨娘原来在中国用的名字就叫丘淑玉。”
  芳芸看了掩面哭泣的颜如玉一眼,晓得爹爹是想她给颜如玉台阶下,慢慢道:“原来是颜姨娘。爹爹就认定是我替颜姨娘登的这个寻亲启示?”
  女儿和婉芳要好,又一向精明,自然不会是她。可是寻亲这个事如今闹得人人都在看俞家笑话,总要交出一个登报的人来给老太太。颜如玉自然不好出来认,谨诚小,婉芳更不必说,也只有芳芸一个人最合适。平常芳芸最是精明不过,怎么今天总反应不过来?俞忆白看着她急得说不出话来。
  “爹爹别恼,”芳芸说着又哭了,道:“爹爹,这是怎么一回事女儿半点都不晓得。”
  俞忆白看见女儿哭的这样伤心,怒气就消了大半,摸着芳芸的头发道:“我只说你一向和你姨娘好,这是好心办了坏事呀。”
  芳芸哭着跺脚道:“不是我!我在学校住着,行动都落在人眼里……”
  “你昨天不是瞒着你爹爹去洋人家跳舞去了?”颜如玉露出一双红眼睛,咬着牙道:“不是你是哪个?难道是我自己要和自己过不去,去登的报?”
  芳芸擦了一把眼泪,恨道:“我不晓得姨娘的烂帐,姨娘别有事没事都冲着我来。”
  “混帐!芳芸,你这是什么话?”俞忆白怒指着女儿道:“我还没有问你昨天的事呢。你说要在学校补课,怎么又跑去亚当家跳舞,还和唐珍妮那个交际花搅在一起!你上回吃的亏还不够么!”
  芳芸道:“亚当是我妈妈那边的亲戚,唐珍妮是我表嫂,不是交际花。”扭着头就朝外走。
  俞忆白怒道:“你妈妈家就连狗屎都是香的!你跑,有本事不要回来!”
  芳芸站住了道:“我没有错,凭什么把污水泼在我身上?”
  俞忆白愣住了,颜如玉偏又哭起来,道:“忆白,都是我不对,还是我带着谨诚走罢。”
  俞忆白好言道:“芳芸这个孩子,实在是叫你惯坏了。芳芸,还不过来给你姨娘陪不是!”
  芳芸冷笑道:“姨娘真是好本事,什么叫做黑白颠倒我算是见识了。要我陪不是,除非我死!”她仰着头冷冷的看着他们两个。那双和孔月宜一模一样的冰冷眼睛让颜如玉遍身生寒。
  颜如玉怎么也克制不住自己,冲上揪住芳芸,“不要这样看我!不要这样看我!”
  芳芸用力推开她,冷笑道:“你怕什么?你做了亏心事,你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俞忆白吃惊的指着芳芸,他不明白女儿怎么会变得这样可怕,“芳芸……你几时变成这样……”
  芳芸道:“从我妈晓得颜先生怀了我小兄弟那一天起。”说罢头也不回的推开门出去。
  俞忆白被女儿的话触怒,大声道:“翅膀长硬了?有本事,你就别回这个家!”
  冰冷的北风从门缝里刮进来,颜如玉和俞忆白都打了个冷颤,许久都没有说话。芳芸悄无声息的推开铁门,头也不回的走进漫天风雪里。
  她才洗的澡,走在街头叫冷风一吹,一连打了几个大喷嚏。漫天大雪把平常灰扑扑的街道都涂得雪亮。两边商店都开着灯,被热气熏花了的玻璃门和橱窗隔住了热气,也把热闹和欢喜都隔在屋子里。街上孤仃仃的连个要饭的都没有,偶尔几辆汽车驰过,溅起一地脏雪块和泥水。芳芸赤脚穿着睡衣皮拖鞋走在积雪的道路上,一看就是和家人吵嘴赌气出门的模样。她站在街口拦车,一连过来几辆空的出租汽车看见她这个样子都不敢停。
  要不要回头?芳芸回头望望半条街之外的樱桃街,对着重重雪白的屋顶露出微笑,找准了方向朝亚当家走去。
  突然一辆汽车在芳芸身边停下,岳敏之俯身打开车门,道:“进来罢。”
  芳芸踌躇了一会才上车。浸透了雪水的皮拖鞋留下两个大脚印。岳敏之皱着眉打方向盘,要开到樱桃街去。
  芳芸喊道:“不要!不要回去。”
  岳敏之道:“九小姐,你光着脚穿着旧睡衣,不送你回家送你到哪里去?”
  芳芸想了一会,道:“烦你送我去寻亚当。”
  岳敏之慢慢调转车头,开到花旗银行附近,冷冰冰道:“你自己去罢。”
  芳芸道:“还烦你借我一块钱。”
  岳敏之不说话,自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块钱的钞票给她。芳芸接过来,道了声谢,提着湿拖鞋跳下车,在雪地里留下一排浅浅的脚印,走进附近一间咖啡厅。
  她这是怎么了?岳敏之把车开到几十米之外的小巷里停下,躲在车窗里朝外看。
  只一会功夫,亚当光着头夹着一件大衣从花旗银行跑出来,急匆匆的跑进那家咖啡厅,一眨眼又跑回银行开了一辆车出来,接着芳芸就走。
  岳敏之连忙追上去,开了两条街发现亚当不是回家,突然狠狠踩住刹车,愣了几秒钟,又狠狠踏住油门上追上去。
  在一个专做外国人生意的新式公寓大楼门口,车停下了,亚当独自上。过了一会,一个老妈子提着一双女鞋跟他下来。芳芸下车穿了鞋,跟在亚当后面穿过满是积雪的过道。冷风一吹,她原来苍白的脸颊红得好像初绽的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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