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第36/92页


  李书霖笑了一笑,站起来道:“天也晚了。我约了朋友谈事情的,喊辆出租汽车来送你们回去罢。”
  他打了个响指,一个穿着侍女衣饰的西女就跑去打电话喊出租汽车。颜如玉拉着儿子的手,冲他点点头,说:“这里有些气闷,我们出去等车,再会。”
  岳敏之和出门的颜如玉擦肩而过。彼此对视一眼,颜如玉是不屑和他讲话。他是不想和颜如玉搭腔,径直走到李书霖相邻的圆桌边坐下,先要了一杯黑咖啡,才转过身子面对李书霖。笑着说:“几个月不见你,倒是长胖了。”
  “你倒是黑了。”李书霖从衣袋里掏出烟匣,取了一枝吸着,笑道:“听说你是早上上的岸,一下了船就到栖霞里去了?”
  “你消息倒是很灵通。可是有了那一个,为什么还要勾搭这一个?”岳敏之指指门口,颜如玉窈窕的身影被玻璃转门隔着,时隐时现。
  李书霖盯着转门,笑道:“我不想娶她,她也不见得想嫁给我。这一个么,你不觉得她有趣吗?”
  岳敏之道:“听说你家老太太现在也不管你了,你倒是找个正经差事做做,也好过天天在女人堆里打滚。”
  “我不找她们,你以为她们就不会来找我?”李书霖吐了个烟圈,冷笑道:“你看,你连好车都不舍得买一辆,有几个太太小姐肯正眼看你?”
  “那是她们不识货。”岳敏之拿起小银匙搅着咖啡,说:“不和你说这个了,我的机器已经运到工厂去了,估计这一两个月都没空和你打球了,不如我们上去打几局?”
  李书霖懒洋洋的站起来,“好,你到底申请了什么专利牌子,现在可以讲了吧。”
  岳敏之经过吧台时,从桌上取了罐鸽牌炼乳,笑道:“我的牌子么,叫擒鸽。商标上画着这么一只白鸽子,还有一只大手。这样!”他比出一个手势,笑道:“现在手续齐备。就等着和鸽牌打仗了。”
  李书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拍着桌子大笑道:“真有你的。如今都主张用了货,你还故意取了这么一个好名字,想不发财都难。”
  岳敏之笑道:“我可不想发财,我只想赚几个铜钿娶老婆。”
  “怪事呀,这几年都没有见你对哪个有意,怎么你就突然对这么一个毛丫头上了心?”李书霖绕着满面红光的岳敏之转了一圈,“那可是我表妹。”
  “你的表妹多的数不清!”岳敏之在他背了用力推了一把,笑道:“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走,打球去。”
  且说俞忆白一夜未归,颜如玉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天中午俞忆白回家,在客厅里既不见太太,又不见姨太太,只有谨诚伏在圆桌边听收音机,他的功课摊在桌上,俞忆白翻了两本,都是空白,怎么如玉和婉芳都不管?他有些恼怒,问谨诚:“太太和你母亲到哪里去了?”
  谨诚说:“爹爹没有回家,妈妈担心的睡不着,吃过中饭就困了。”
  “那太太呢?”俞忆白很是满意儿子的回答,笑问:“她也困觉去了?”
  “太太早上就到老太太那边去了。”谨诚皱着眉头扑到俞忆白的怀里,说:“太太自从自己生了小囡,就不喜欢我了。爹爹,我闪不要她做太太好不好?”
  俞忆白摸摸儿子的脸蛋,笑道:“她哪里对你不好了?我看她对你,比你妈妈对你还要宽松些,就是有时候说你,也是为你好嘛。谨诚,爹爹要办一个学校,要做校长了。”
  “什么?我爹要办学校,你就把保险箱的钥匙还给他了?”芳芸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道:“他要办教育倒没什么。可是……上面要通气,下面要打点,靠哪个――还不是要靠太太的娘家?太太,我爹的性子一向别扭。从前我大舅舅帮他多少忙,时常提醒他,他总说我舅舅瞧不起他,为着这个我妈没少跟他吵架的。”
  “我不叫胡家帮忙,不就没有事了?”婉芳笑道:“将来桃李满天下的话不敢讲。多买几本书摆在家里,也破破我们商人出身的俗气。从前是从前,今朝是今朝。芳芸,那是你爹!”
  芳芸笑道:“好,我不提。太太,这么一大家子人吃住都要你安排,我爹给你的家用可够?”
  “够了。”婉芳笑道:“吃饭能花多少钱?只要不请客,不开跳舞会,我们家上上下下也有八九十,一个月两百块钱顶天了。至于做衣服嘛,那就对不起了。大家都有私房,我们就不掏了。最近有些人找我大哥帮忙。走的是我大姐的路子,我也有点点进帐。你别操心了。倒是丽芸,她想开了学还去中西女中,我晓得学校的校长很喜欢你,你可能替她说说情?”婉芳看着芳芸笑嘻嘻的,趁机替丽芸说项。
  “太太,我办不到。”芳芸摇头笑道:“她现在处境不好我也蛮替她伤心的。可是她原来就是走的后门,又不比倩芸妹妹用功,又塌了几个月的课,期末考还考了倒数。这样的人要是说几句好话就能进去。中西女中就不是中西女中了。”芳芸想了一会,笑起来,说:“我这里有一扎布做的童话书,做的很好。太太拿回去罢,等我小兄弟大点,给他撕着玩。”她在书架子上翻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纸匣子,笑嘻嘻捧过来,说:“我小舅舅最喜欢搜集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个他说好有趣,也不管我是一岁半还是十六岁,就给我也买了一份。”
  先是外公的玉,后是小舅舅的童话书,只要芳芸觉得好,都要给她的小兄弟。婉芳突然觉得手里的纸盒有些沉,笑道:“小毛头还小你就这样惯他,等他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等他长大了,犯了错要打手心!”芳芸做了个鬼脸,突然叹了一口气,说:“太太,你还是想法子把谨诚送到了外念书去吧。他打小就被我爹惯坏了,留在家里是个坏榜样,莫叫我小兄弟跟着他学坏了。”
  “谨诚就是个炸毛的猫,谁都摸不得。”婉芳叹气道:“他只跟他亲娘亲,我哪怕是好意,摸摸他,他娘都以为我想害他。罢了罢了,不提他们。走,陪我买衣料去。我们姨奶奶最喜欢什么,你是晓得的吧。”
  芳芸笑的好像偷到鸡蛋的小狗,说:“我晓得的,我替太太挑,包她‘满意’。”
  她们两个逛把大华,巴黎春天,先施都逛了个遍,还跑到兰心戏院听了一出戏。散场时恰好遇见亚当。亚当先送婉芳回樱桃街。婉芳有些不放心,牵着芳芸的手说:“晚了,留下吧。”
  芳芸指指伊万,笑道:“我带着保镖呢,不碍事。”伊万从前座伸出大拳手扬了扬,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说了一长串英文。亚当哈哈大笑起来,在他肩上重重敲了一拳。
  芳芸坐在后座对婉芳摆摆手。亚当发动汽车走了。早有听差的接上来,替婉芳抱着大盒子小盒子进去。
  客厅里灯光雪亮,新添的电扇嗡嗡的转着。电扇下摆着牌桌,颜如玉陪三位男客打牌,俞忆白反坐在她身边替她看牌。洗牌声哗哗的响,夹着颜如玉的笑语,很是热闹。
  看见婉芳回来,俞忆白笑着站起身,道:“我一向打不来牌的,所以叫如玉陪他们玩玩,这几位是我们淞华大学的校董了。这是我太太胡婉芳。”
  婉芳笑嘻嘻和他们打过招呼,亲亲热热挽着俞忆白的胳膊,说:“忆白,今朝我和你女儿去逛百货公司,买了不少衣料,我和颜姨奶奶的一式两份,你来看看呀。”把他拉到沙发边看衣料。一盒一盒撕开来,果然都是一式两份。全是各式各样的格子。
  颜如玉最恨格子,看见了心里生气,摸了一张牌心不在蔫丢出去。下手笑着吃了,说:“正等着这张呢,胡了。”
  “歇歇罢。也叫颜姨奶奶去看看衣料。”一个赵董事把牌一推,站起来去拍俞忆白的肩膀,笑道:“老俞,你妻妾这样相得,真是叫人羡慕呀。”
  俞忆白咬着烟卷,谦虚的说:“哪里哪里,她两个,都好,都好。”
  婉芳笑着搭上颜如玉的手,说:“我一眼看见就爱上了。我们九小姐也喜欢,明朝我就喊裁缝来做,过几天正好老太太过生日穿。”
  颜如玉把一块衣料搭在手臂,摸了半天,心里很不满意,脸上还要带笑道:“我就没有想到了内也能买到这样子的好料子。难为太太有心。”
  婉芳笑道:“我们是好姐妹嘛,我有了好的,自然不能把妹妹你落下。你陪校董们打牌吧,忆白,你帮我把衣料拿上去呀?”
  俞忆白乐呵呵替婉芳拿盒子。颜如玉借着喝水,转过身子背对着大家,脸就拉长了。一杯水喝了足有一刻钟,她才满面堆笑的回到牌桌上。
  婉芳在俞忆白的新同事面前给足了面子。俞忆白知恩图报,陪着婉芳洗澡,曲尽丈夫之道,又洗了个事后澡,困倦的不行,就在婉芳房里歇下。婉芳候他睡着,穿戴整齐下楼,喊吴妈弄了宵夜送过去,坐在颜如玉身边看了一会牌才上去。
  颜如玉看到她脸上的潮红和满足,晓得她是故意下来示威的,怎么等也等不到俞忆白下来,她的心思都不在牌桌上。抹完了八圈一算,居然输了两三百块钱。吴妈在一边侍候,送了两次手巾,见他们要散了,上去敲婉芳的房门,说:“太太,先生们要散了。”
  婉芳把俞忆白推醒,叫他下去送客。俞忆白睡眼蒙忪的下去,脖子上还有红痕,被他们打趣了半天,到底一个一个送走了。他转身回来,颜如玉抱着胳膊端坐在沙发上,玉面凝霜,全身都滋滋冒着冷气。
  俞忆白不耐烦哄她,打着呵欠道:“天都要亮了,你也去睡罢,莫要吵醒谨诚。”慢吞吞上二楼进了婉芳的卧室。
  颜如玉摆着冰美人的架子也没有人理她。吴妈收拾了客厅,熄灭了所有的灯,徒留她坐在无边的黑暗中。颜如玉走到窗边看对面的楼,好像听见了老太太的咳嗽声,她从衣服口袋里抽出李书霖那张支票,冷笑起来。
  俞忆白瞪着摊在饭桌上的支票,怒吼:“这是怎么一回事?”
  颜如玉抹着眼泪说“他说是补贴明诚他们的开销的。我就想不通,他不给太太,为什么要给我。”
  俞忆白缓缓转过头,看着婉芳,问:“这个兔崽子什么时候到我们家来过?”
  婉芳想了一想,道:“上一回送明诚他们回来的时候来过一趟。”她看了颜如玉一眼,笑道:“有些事你不要问我,都说我们姨太太和他顶要好的。花店一天要送九十九朵红玫瑰到你栖霞里的小公馆去,我可是才听说的。”
  俞忆白哼了一声,说:“如玉以为是我送的她才收下。后来问过我不是,她就不肯收了。不知者不为罪。以后不许这个人上门。”
  秋芸小,低着吃稀饭不讲话。丽芸撕着油条,只是冷笑。颜如玉瞟了她一眼,道:“你笑什么,吃我们的穿我们的,还摆脸色给我们看,这就是俞家的家教?”
  丽芸站起来要要拿粥碗丢颜如玉。婉芳敲敲桌子,道:“我昨天怎么和你说的?坐回去!”
  丽芸悻悻的坐下,道:“我不跟姨太太一般见识。”
  俞忆白瞪了婉芳一眼,道:“把她们送到老太太那边去,我们家庙小,养不起二房的大神。”
  小姐们的人生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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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芳笑道:“我做婶婶的没有本事,做不出来把侄男侄女赶出去的事。”
  颜如玉笑着瞟了一眼俞忆白,说:“太太总朝栖霞里跑,就是没有本事把芳芸喊回来。”
  颜如玉把话题引到芳芸身上,好像婉芳是话里有话。她两个一问一答,俞忆白的脸就拉长了。三老爷心事重重地放下碗筷,“我今天有应酬,晚上或者不回来了。”
  婉芳正好看见颜如玉脸上浮现出的那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她连忙从奶妈怀里把小毛头抱过来,凑到俞忆白脸边,笑道:“叫爹爹香我们一个。”
  俞忆白贴着小儿子香喷喷的小脸蛋亲了一口,在婉芳的手臂上按了一下,笑道:“你下回去栖霞里,劝芳芸回来罢。她在外边住着也不是事。”
  小毛头偏在这个时候尿了,婉芳胸口就先湿了一大块,奶妈手忙脚乱去接孩子,笑道:“我的小少爷哎,刚刚把过的,怎么又尿了?”
  “忆白,可溅到你身上了?换件衣服呀。”婉芳抽出手帕不顾自己,先替他擦。
  俞忆白甩了甩沾湿了一小块的袖子,笑道:“不碍事,小儿尿桂花香。我走了。丽芸,三叔我方才也是说的气话,哈哈,你们好好在家里住着,不要学你芳芸姐,她就喜欢和我赌气!”
  俞忆白说完还在秋芸的头顶亲切的摸了一下才出去。一屋子的人他几乎都招乎到了,也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意,偏把谨诚母子忘了。谨诚受到冷落,瞪着被几个大人围在当中的小毛头,毫不掩饰他的妒忌,把饭碗重重地摔在饭桌上,说:“我不吃了!”
  婉芳听出谨诚话里的敌意,愣了一下,笑道:“不吃早饭可不行。吴妈,你拿两块钱来给谨诚。谨诚,这个给你零花,肚子饿了自己去买点心吃,好勿好?”
  白花花两块现大洋摆在谨诚面前,这个孩子才露出一点笑容来。他把两块钱揣在口袋里,得意的吹着口哨跑出饭厅。
  胡婉芳这样陪着小心待谨诚,实在是软的可以。颜如玉高傲的拿起餐巾擦了擦手,笑道:“赵董事的太太后天过生日,我要代忆白去百货公司给他太太挑寿礼,拿两百块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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