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第44/92页


  倩芸笑道:“九姐,丽芸和曹三少坐一辆黄包车出门了。我都不晓得他们是旧相识。”
  芳芸听不得“曹”字,偏不理会,摊开倩芸的作业笑道:“你认得的人倒是不少。写功课罢,我也积了不少功课没有写。”
  倩芸含笑摊开作业本,写得几行,到底静不下心来,“哎哎”了好几声要寻芳芸讲话。偏偏芳芸埋着头在草稿纸上演算公式,并不理她。倩芸有些无聊,在芳芸桌上的那叠杂志里随手抽出一本来看,读了两行都看不懂,她有些不服气的将杂志移到芳芸面前,挡住她的草稿纸,笑道:“九姐,这个真是英文?我怎么一句话都看不懂。”
  芳芸好笑的把杂志移到一边,笑道:“这个是我小舅舅寄给我的,上面都是科学新发现,其实我也看不大懂的。不过就是不懂,也要看看。最少人家谈话时,你晓得什么是你不能插嘴的,也好少闹点笑话。”
  倩芸点点头,老气横秋的点头,“有道理,我妈总嫌我话多。九姐,我要和你学起来。”
  芳芸笑道:“你今天很不对劲呀,平常你只有比我加倍用功的,今天是怎么了?”
  倩芸等她这句话很久了,芳芸问她,她就忍不住说:“九姐,那个三少,是个比霖哥还花心的,我就不懂,丽芸怎么总喜欢这种人。”
  芳芸对李书霖要更好奇些,闻言笑道:“霖哥是怎么样的花心?”
  倩芸笑道:“我不说,我要写作业。”她拿起笔写功课,一边写一边等芳芸来问她,样子十分的孩子气。芳芸在厨房煮了一壶咖啡,端出来加糖加奶,小勺子叮叮当当的忙个不停。倩芸本就不是为作业而来,芳芸不来寻她,她就忍不住去寻芳芸,笑道:“九姐,我瞧你样样都会一点。你只比我大几个月,都是怎么学的?”
  芳芸拿小勺子的手在杯子里停了一会,她脸上浮现出回想的神情,笑道:“我虽然是在外了长大的,可是外婆家还是照中了规矩过年的,家里的小孩子,到过年就要到厨房打杂,不知不觉就学会了。有些嘛,是到学堂里学的,还有些,是请了家庭教师教的。――我母亲极忙,听说我很的小时候她还把我带到工厂去,我的周岁生日就是在实验室过的。”芳芸看了一眼倩芸脸上好像有些不耐烦,连忙说:“我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给你咖啡,我多加了糖和奶。”
  倩芸接着咖啡杯,看看芳芸那杯颜色要深许多,不由笑道:“外了人吃咖啡是不是都喜欢苦的?”
  芳芸笑道:“各人口味不同罢了。上回伊万请我去他家吃饭,他们家吃茶,是大茶壶煮红茶,还加了许多黄油,我就有点吃不惯。”
  “伊万是哪个?”倩芸好奇的问。
  “我家的保镖呀。”芳芸笑道:“他家离的也不远,我不出门,都叫他回家的,所以你不常看到他。”
  “原来是你那个白俄保镖,他请你吃饭?”倩芸好笑道:“他怎么好意思?”
  “十妹,他不是生下来就做保镖的,也不见得一辈子就会做保镖。他和他母亲还有他太太,都是很好的人。”芳芸笑道:“怎么就不能当成朋友了?”
  倩芸吐舌笑了,举手投降,“九姐我错了,我是老封建,不像九姐是在美了长的――九姐,我上回听说张家几位小姐都出了留学去了,你和我说说小姐们留学的事,好不好?”
  芳芸笑道:“张家是巨富,小姐们出了不吃苦头的。平常人家的女孩子在美了读书的,我还真没听说过,总是要有亲戚故旧照应一二。怎么,你想出了?”
  倩芸不大好意思的点点头,说:“我妈说先让我哥哥和弟弟出去,等二年我妈再带我也去。我有点想去,又有点不敢去。”
  芳芸笑道:“你别怕,处久了是一样的。我倒觉得洋人性子直的多一些,相处起来还要容易点。”她抱着咖啡杯移到沙发上,甩脱绣花的皮拖鞋,把两只脚架到茶几上,笑道:“有时候我很羡慕你的。”
  “我和我哥都羡慕你,你那一回祭祖说走就走了,多洒脱。换我可做不来。”倩芸笑道:“好像书里说的,其实我们都是离不开大家庭的寄生虫。可是不离开家我又能做什么?念完了书像小姨一样嫁人?和姨太太抢男人,像我妈那样过一辈子?我不是说三叔不好,可能小姨嫁给旁人,没有你们家那样的姨太太,就要好过多了。”
  芳芸握着杯子苦笑道:“我最心痛我们太太这个。我们姨奶奶……算了,我不要提她。我们写功课罢。”芳芸顺了一口气,放下杯子去做习题。
  倩芸看她握笔的手都有些抖,索性慢慢吃完一杯咖啡才过去。芳芸算完一题,安静下来,抬头笑道:“我失态了。不瞒你说,我恨她。”
  “我也恨我爹养在外头的那个。”倩芸皱眉道:“可是有钱的男人哪个没有姨太太?我小舅舅下半年要结婚了,他就在外面养了一对姐妹花。咱们将来嫁了人,说不得还要跟姨太太们一起过日子的。”
  芳芸笑道:“我脱离家庭了,嫁不嫁我自己说了算。万一我要是遇人不淑,还可以离婚的,我不怕。”她站起来笑道:“有点儿饿了,我去做几样点心吧,你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九姐,只有你会做点心?我来和你一起做。”倩芸跳起来追上去,她们缩在厨房里一个下午,做出几盘点心送到大太太那里。大太太拿出一个点心盒装了一半,笑对婉芳说:“带去路上吃罢,都是孩子们的一点心意。”
  婉芳抱着小毛头亲了又亲,才依依不舍地提着点心盒下楼。芳芸和倩芸把她送上车。她对并肩站在马路牙子上的姐妹俩笑道:“都回去罢。我过十来天就回来。芳芸,这些天倩芸从学校回来就在你那里住罢。小毛头太小,还是让奶妈带他在你大伯娘那边住好些。”
  芳芸点点头,姐妹两个手牵手对她挥手。婉芳放心的回到樱桃街收拾行李。俞忆白晚饭时不见小毛头,问了一声说是大太太留下了,有些不满意的说:“家里不是有如玉嘛,那样麻烦大嫂做什么?”
  婉芳笑道:“大姐喜欢小毛头,听说我要和你出门,就留下了。她在我那边是我姐姐,在你这边是我们大嫂,和她见外干什么。忆白,这回去南京,还住我们上回去住的那个旅馆,好不好?”
  俞忆白微笑点头:“晓得你喜欢那个房间,我还订的那里。”
  颜如玉满面含笑,殷勤照顾俞忆白父子两个吃饭。谨诚几次想讲话都被她用菜塞住嘴。晚上俞忆白在颜如玉房里安抚了她半个钟头,到底还是去婉芳房里歇了。
  颜如玉披着衣服在阳台抽烟到天明,借着送谨诚上学早早就出了门。谨诚进了学校她就喊了辆黄包车直奔阮梅溪家附近的的咖啡厅,借电话打到阮家,问梅溪:“你上回说凤笙回来了,他现在哪里?”
  阮梅溪出来把她带到医院的住院部的头等间,指着一个脑袋包得像颗粽子样的人说:“喏,吃了人家的亏,住了好些天了。”
  凤笙嗡声嗡气的笑道:“没有什么的,大夫说多绑几天,不然怕鼻子歪掉。姐姐你来的正好,等会拆开替我看看鼻子歪了没有。”
  颜如玉看见床头柜上有一袋苹果,拿出几个出去洗干净,寻了一把刀削苹果,和他话家常,有阮梅溪在,他们都不肯提玲珑夫人。阮梅溪吃了颜如玉削的一个苹果,约定第二天替丘凤笙接风,告辞走了。
  颜如玉把两个护士都打发出去了,才问他:“你的鼻子是怎么一回事?”
  丘凤笙笑道:“不小心自己磕的。姐,还没有恭喜你你搬回樱桃街呢。姐夫最近对你好不好?”
  颜如玉冷笑道:“我没有娘家撑腰,能好到哪里去?胡家那个小丫头眼睛都要移到头顶上了。偏偏忆白就吃她那一套。”
  凤笙笑道:“我这次在美了遇到贵人了,他给我一个福力洋行的大班职位。你有在洋行做大班的兄弟,姐夫还敢小看你?”
  “真的?”颜如玉有些不信,笑问:“福力洋行是做什么的?”
  “是鸽牌炼乳在远东的总代理。”凤笙笑道:“一门独大的好生意。”
  一个护士敲门进来,把凤笙带到医生办公室去。颜如玉站到窗边俯瞰楼下的草地,微笑着点起一根烟。过了一会,凤笙拿着一柄镜子笑着进来,边照边说:“我还担心歪了呢,一点事没有。”
  颜如玉掐了烟,端着兄弟的下巴仔细看了看,笑道:“没事,就是胡子还要刮一刮。”
  丘凤笙笑道“我回来的头一天有去栖霞里找你,遇到芳芸了,我觉得她好像很不喜欢我。”
  颜如玉冷笑道:“那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忆白早就把她从家谱除名了。”
  “姐夫只是一时生气罢?”丘凤笙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她现在还在外面住着?不如我们去劝劝她,让她搬回家吧。”
  “让她回来给我气受?”颜如玉恨恨的掐灭香烟,说:“她在家,胡家那个丫头就多了一个帮手,我就更抬不起头来了。”
  “姐姐!小姐们最晚二十岁就嫁掉了。她就是不懂事给你气受,还有几年?她越和你闹,你越不和她计较,不是越显得你大度?胡家还不是靠曹大帅得意?这些大帅们打来打去,能得意几年谁也说不准的。”丘凤笙替她倒了一杯水,笑道:“在洋人银行里存上几十上百万的才是大爷。真有麻烦找上门来了,你朝外了一跑,还是人上人。姐姐,芳芸再不好,也是姐夫的亲女儿,姐夫为着你不肯让她回家,你也要替姐夫着想呀。”
  颜如玉迟疑的说:“忆白倒是露了口风叫胡家丫头喊她回家,要是我能办成这件事,就压她一头了。可是,我是真不想在忆白面前再装了。”
  “走走,寻你们家九小姐去。”丘凤笙一边穿衣服,一边笑道:“做人家太太,最要紧是面子上能忍。我们太太背地里还给我做了小人偶,天天晚上拿针扎小人呢,当面待我比亲生的还好,我说出去谁信?”
  颜如玉咬着嘴唇想了半晌,下定决心道:“为了谨诚,我忍。走,我带你寻芳芸去。她在霞飞路上的祥云公寓里。”
  保镖(上)改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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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曹云朗自说自话要请看电影,芳芸一早把伊万喊来镇守客厅。曹云朗是行伍出身,芳芸猜他一定看见读书写字就头痛,故意找了一堆书和字帖丢在客厅里,她还怕不能够把人吓走,翻出小半块旧墨,洗干净了手端坐在案前凝神静气磨墨,恭候曹二公子的大驾。
  窗外朝霞满天,几只灰鸽子落在窗台上咕咕的叫,微风刮动窗帘,天气不冷不热,正是秋天最好的时候。伊万一边吹着口哨一边磨咖啡。莎丽在他脚边打滚玩。
  芳芸在书桌边一吸鼻子就能闻到咖啡的香气,觉得好生适意。眼前样样都舒服,她就把曹云朗会来的事忘了,在纸上画几何图形玩。
  伊万突然笑着说:“要是有小圆面包配咖啡,就好了。”
  芳芸微笑起来,轻声问站在一边抹灰的黄妈:“我们烤小面包吧,酵母还有啊?”
  黄妈答应道:“有啊,昨天买来的,等我把这个花瓶抹干净就去和面。”
  芳芸在餐橱里拿咖啡杯,顺便拿了一罐鸽牌炼乳出来。黄妈看见笑问:“九小姐,岳先生家工厂出的炼乳能比外了货还要好?”
  芳芸笑道:“外了人能做好的东西,中了人一样能做好。你提到岳大哥我倒想起来了,昨天承他帮忙,今天请他吃中饭,加两个菜罢,我记得他喜欢吃肉沫茄子。”她把那罐炼乳拿在手里抛着玩,打电话到岳敏之的公寓里去,笑道:“岳大哥,多谢你昨天帮忙。你今天忙不忙?阿拉请你吃中饭。”
  岳敏之笑道:“今天在家算帐,算完了只怕要到两三点钟。请我吃下午茶是一样的。”
  芳芸笑道:“中饭和下午茶一起请你,你来,我帮你算帐。怎么样?”
  岳敏之和芳芸在南京是混熟了的。芳芸这样讲他也不再客气,过了半个钟头,岳敏之就左手提着一只沉重的大皮包,右手抱着一大束用报纸裹着的蓝色勿忘我来敲芳芸的家门。
  黄妈开门看见花,连忙侧身让芳芸看,“九小姐,岳先生带花来了。”
  芳芸笑道:“岳大哥你几时变得这样客气?”她奔进卧室拿出一个大肚子花瓶到厨房装水。岳敏之把皮包丢到沙发上,接过伊万递过来的香烟叨在嘴上,等不及点燃,就把花束的报纸撕开,一边撕一边笑着说:“我正好一个人在家算帐算得烦,这是给九小姐替我算帐的酬金。”
  芳芸歪着头看他把花□花瓶,抿着嘴笑,“看在花的份上,我,就答应了。”
  岳敏之打量了一下客厅,找不到适合放花瓶的位子,笑道:“麻烦了,放低了,怕莎丽会打翻。”
  伊万指了指芳芸的卧室门,抱着咖啡壶进厨房。芳芸面上微红,把花瓶搬到窗台上,退后两步看看,笑道:“这里正正好。”
  岳敏之把香烟放回烟匣,装做没有看到伊万的暗示,俯身去看芳芸杂乱的书桌。他看见那些毛笔画的图形,笑道:“我们九小姐学贯中西呀,拿毛笔做几何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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