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第54/92页


  大太太家的门终于开了。友诚和慕诚冲了出来,看见李书霖好好的站在楼道里,都愣住了。友诚气呼呼的说:“乱喊什么!哪里死人了?”
  慕诚把兄弟拉过一边,冷漠的看了一眼俞大老爷,说:“又是你这个流浪汉?不要以为你跟我爹长的有几分像,就真是我爹了。滚!”
  俞大老爷全身哆嗦起来,他伸出漆黑的手指指着慕诚说:“你这个不孝子,亲爹都不认!”
  岳敏之趁着这个机会拉着芳芸退回芳芸家。唐珍妮对李书霖使了个眼色叫他走,紧跟着芳芸的步子也退了回去。李书霖踮着脚走到楼梯口,正在庆幸可以脱身,偏友诚冲着他喊了起来:“霖哥,你做证,我爹是不是去美了时轮船在太平洋上出事,淹死了?”
  李书霖拖着脚步,打个哈哈,说:“听说,听说而已,算不得数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霖哥儿回来!”俞大老爷的嗓门突然响亮起来,他气愤的说:“连你都认出我了,这几个小兔崽子居然不认爹?反了,反了!”
  李书霖无奈的转身,微笑道:“我看着是像的,不过是不是,还是俞家人讲了才算。”
  俞大老爷突然咳嗽起来,他扶着墙壁,涕泪横流。李书霖有些看不过眼,摇了摇头下楼。
  芳芸一进屋就找药箱,喊黄妈:“打水来给岳大哥洗洗!”
  唐珍妮贴在门背后要听外面人讲话,举起指头对芳芸嘘了一声,小声道:“看情形,大太太她们是不想认你大伯?”
  岳敏之无所谓的耸耸肩,芳芸已经接口说话,“那是她们家的事。不过,”她转身面对岳敏之,“我大伯为什么要和你拼命?”
  岳敏之想了一想,苦笑着摊手:“我怎么晓得。因为他是你大伯,我都没有还手。”他扯了一把衣领,露出脖子上被指甲划伤的印子给芳芸看。
  芳芸叹了一口气,说:“我去找白酒来给你擦擦。珠姐,你说我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家和我爹说一声?”
  “要的。”岳敏之和唐珍妮异口声说,“快给樱桃街打电话。”
  芳芸想了一会,说:“打到樱桃街去,总要让我们太太晓得。这个事不能让她夹在中间为难,我直接去我爹的学校和我爹说。珠姐,烦你陪我一起去,可不可以?”
  唐珍妮马上答应下来,说:“好。敏之,你是开车来的?送我们去罢。”
  芳芸一听唐珍妮答应,已经小跑着去接黄妈送出来的药箱,岳敏之摸着脖子上的伤痕,一直在吸凉气。芳芸和唐珍妮一齐动手,替他清洗伤口,黄妈又找来纱布要替他包裹,岳敏之连忙道谢,摇着头说:“不要不要。虽然有些疼,还不到包扎的地步。”
  唐珍妮把门打开一条缝,看见对门的大门紧闭,楼道里也静悄悄的,她松了一口气,召呼芳芸和岳敏之出来。芳芸一直到坐上车,都在小心的东张西望,直到岳敏之发动汽车,她才松了一口气,说:“方才我真害怕。”
  “你怕什么?”岳敏之关切的问她。芳芸低头去摇车窗,一阵风吹来,把她额头上覆盖的青丝吹乱。岳敏之伸出手指替她拨了一下,轻声说:“有我呢,别怕。”
  岳敏之温热的指尖从芳芸的额头划过,芳芸让了下,又抿着嘴笑起来,微微点头,又回头去看唐珍妮。
  唐珍妮一直坐在后座发呆,芳芸回头看了几次她都没有动,芳芸对岳敏之扮了个鬼脸,略微朝另一侧移了移。岳敏之吸着气,拉开仪表盘下的小抽斗翻出一只香烟匣。芳芸连忙抢过取了一根烟卷递给他,扭过头去问唐珍妮:“珠姐,吸烟吗?”
  唐珍妮接了烟芳芸就替她点上,转过身顺理成章替岳敏之也点燃了烟卷。她这样的体贴,岳敏之脸上的神情反倒不自在起来,他开了一会车,突然笑道:“抱歉,芳芸,我不能陪你去。工厂下午要开会,时间差不多要到了。车留给你们开,我坐电车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找了个地方停车。唐珍妮看了他一眼,换到前座开车,对弯腰和她们挥手道别的岳敏之说:“车子回头喊人给你开到工厂去吧。”
  岳敏之点点头,挥手让她们先走。唐珍妮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笑道:“我看岳敏之待你可以说是小心翼翼,你一说不许他到樱桃街去,他马上就寻了个理由,不去见你爹。”
  芳芸嗳了一声,苦笑道:“我爹见了我极少有好脸色。我是身为人女不得不行罢了,何必勉强他陪我去吃挂落。珠姐,回头你只在车里等我罢。当着我的面,只怕我爹都没有好脸色给你。”
  俞忆白这几天都在学校坐班,听差说有位俞小姐来找他,他猜是芳芸,先把办公室里的两个职员支开,才喊听差的去请。
  芳芸进了父亲的办公室,含笑喊了声爹爹,站在明亮的玻璃窗边,打量俞忆白的办公室。
  俞忆白板着脸打量女儿,不悦的清了清嗓子,说:“可是学校里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回家给你继母也是一样的,请了假跑来这里做什么?”
  “爹,我今天有些不舒服,表嫂带着我请假去瞧大夫的。”芳芸捏着拳头轻轻咳了两声,道:“偏巧在公寓楼道里遇见了一个乞丐,他说他是大伯,在那里闹了好一会,友诚和慕诚哥都说那不是大伯。我想,这个事情要和爹爹说一声。”
  俞忆白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才说话。“我回去寻老太太去,你可晓得那人到哪里去了?”
  芳芸摇摇头,说:“当时我被吓坏了,关上房门不敢开门看,后来听见没了声音才喊表嫂陪我出来的。表嫂她还在大门外的车里等我呢。”
  俞忆白叹了一口气,说:“周末搬回来住罢。你不喜欢谨诚的妈妈。如今她们都不在樱桃街了。你和你继母也合得来,在家里怎么也比你一个人在外面担惊受怕的强。”
  芳芸咬着嘴唇低下头,半天才含糊的应了一声,说:“爹,你这一向瘦了些,要多保重身体。女儿走了。”
  俞忆白推开桌上的一叠公文,说:“我送你出去罢。”他嘴上说是送,却抢在芳芸前头出去。芳芸落在父亲身后几步,慢慢走到学校大门,俞忆白喊守门的听差开门,目送女儿上了唐珍妮的车,方才板着脸喊备车。
  唐珍妮看芳芸屡屡回头,不由好笑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芳芸脸上的神情有些落漠,她笑道:“我爹喊我搬回家去,说的我都差点心动了。”
  “傻孩子,回去回去。别听亚当的,外了人那套在中了行不通的。”唐珍妮笑了,啐了神游的芳芸一口,问她:“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有……珠姐,我不回去。我们家那位姨奶奶哪里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回上海这一二年你看她几进几出了,我才不要回去趟混水。”芳芸歪着头,笑嘻嘻数理由给唐珍妮听:“我含糊着把这一二年拖过去,考到北平的大学去念书就好了。”
  唐珍妮不好再劝她,径直把车开回亚当的大宅,按着芳芸的肩膀说:“也不晓得你大伯发的什么疯,这几天你也别回家了,暂时在我这里住着吧。礼拜天叫伊万去接你直接就到我这里来。候他们的事情了了再说,好不好?”
  芳芸扑上去搂着唐珍妮的脖子,笑道:“珠姐说的是,我都听珠姐的。”唐珍妮推开芳芸,笑骂:”你是听进去了,几时照着做过。我就想不透你那个小脑袋瓜子里,都藏着多少主意,只要你认定了,九列火车都拉不回头!”
  芳芸笑了几声,压低了声音回:“我劝珠姐的,珠姐不也是当耳边风吹吹就过了?咱们是大姐不说小妹。”
  亚当难得一次回家吃晚餐,看见芳芸和唐珍妮笑嘻嘻端坐在餐桌边等他。他扭头去看月份牌上的月历,奇怪的问:“不是礼拜天呀?难道是芳芸你的生日?”
  芳芸摇头笑道:“不是。”
  唐珍妮说:“你不是说中秋节要举办跳舞会吗?我喊她来陪我一起商量,给你办一个美了最新流行的跳舞会,好不好?”
  这个理由虽然有些勉强,也还说得过去。亚当点点头,大家吃饭不提。吃过了晚饭电影公司打电话来喊唐珍妮去加拍一场戏。唐珍妮匆匆忙忙的去了,亚当就喊听差的去请芳芸到他书房说话。
  芳芸才洗了澡,披着头发坐在客房的沙发上,正在寻思明天是回家还是回学校,听差来请,她寻了块手帕把头发束成一束,去敲书房的门。
  “芳芸,你舅舅把上一年的分红划过来了,这些钱你打算怎么办?”亚当递给芳芸一张表格。
  芳芸飞快的浏览了遍,微微皱眉,说:“孔家的洋行上年情形不太好?”
  “这一二年,欧美各了的情形都不大好。今年更是比去年差,许多公司都倒闭了。你们孔家洋行主要业务是在东南亚,经营状况算是好的了。”
  芳芸在表格的最后栏签上自己的名字和英文花式签名,从脖子上拉出一个小巧的玉狮子吊坠来盖章。亚当笑嘻嘻的看着芳芸,问:“这些钱你要怎么花?”
  芳芸笑了起来,说:“美了的情形是不是也不好?”
  “不太好,不过比欧洲还要强一点,你想做什么?”
  芳芸歪着头想了一会,反问:“亚当,你为什么急着催我花钱?”
  亚当摸了摸金黄的胡子,笑着说:“这样一年一年积累下来,你又不爱花钱,白白放着这些钱在银行,实在是太浪费了。”
  芳芸笑道:“我还没有到花钱的年纪。不过亚当你这样催我,少不得也要花掉一点了。这些钱都花掉……”芳芸托着腮沉思,一只手拨着写字台上的一只大地仪转着玩。恰好转到欧洲。芳芸指着瑞士说:“都说瑞士是渡假胜地,横竖我将来也是要出了留学的,就托你在瑞士替我买间小房子罢,要是还有剩下的……买跌不买涨,看瑞士有什么大公司在抛售股票,买一两只也罢了。反正帐面上不要有三万块以上的现金。”
  亚当笑眯眯的掏出记事本记下来,说:“这是你姨妈特地打电报吩咐我的,说不能让俞家把你的钱哄去了。你自己有主意,晓得怎么花钱,我觉得你的舅舅姨妈可以放心了。”
  芳芸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说:“那三万块,留五千块给我应急,旁的,要是我爹问你借钱,就借给他罢。”
  亚当重又翻开记事本,添了一条,注上两万五千的额度。谈完了公事,他把表格和记事本都小心收好锁起来,走到酒柜边倒了一杯红酒给芳芸,然后说:“今天曹大帅请我吃便饭,居然他一家都在,曹太太还问到了你,问你订了亲没有。”
  芳芸好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刺猬,她瞪圆了眼睛急切的问:“亚当,你怎么回答的?”
  亚当说:“我是你的临时监护人哪,要娶你,当然要你舅舅姨娘同意,还要等你二十岁成年。反正就是当时你和我商量的那些,我都和他们说了。看上去曹太太想替你说媒?”
  “他们家的二公子再三的向我求婚哪。呸,是他们想问你们银行借钱!”芳芸恨得咬牙切齿,“问你们借就借啦,偏要拿我当幌子。”
  “曹家最近转存到我们银行的钱也不算少。”亚当皱着眉想了一会,说:“听说曹大帅想竞选大总统,也许是想借重你们孔家在远东的人脉。”
  “孔家有什么人脉我怎么不晓得?”芳芸愣了一下,好奇的问。
  “孔家做了这么些年的生意,认得的人,结交的朋友自然不少。我记得一个糖王孔庆瑛,是你们家亲戚吧?”
  “十六外公好像名字是庆瑛,”芳芸想了一想,回答:“对,是十六外公。不过……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亚当笑了,说:“伊莎贝拉,你们中了人在外了不是格外喜欢结姻亲?我有时候觉得到处都是亲戚。”
  芳芸歪着头想了一会,说:“确是如此,客家人在外面更是容易抱团。哎呀,说这些干什么?反正我是不想嫁到那样的人家去的。亚当,万一他们真来求亲,你拖一二年就好了,别当真打电报回去和我舅舅姨娘说。”
  “不说不说,总要你自己愿意才好说么。”亚当摇着酒杯,笑着说:“我觉得你到二十岁再想这些都来得及,你舅舅每回拍电报来,都问你念书的情形,想你考回美了念大学的。”
  芳芸含笑点头,说:“我一定要考大学的,不会让舅舅姨娘失望。”
  芳芸和亚当说了这一会的话,算是吃了一粒定心丸,回房一夜安眠。第二天早上伊万开着岳敏之的车送她去学校,说:“九小姐,昨天晚上你大伯娘家好热闹,光巡捕就来了十几个,后来还来了一队士兵。”

当前:第54/92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