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第75/92页


“当然,他是从南洋未的富翁叔公,怎么会要我们的钱。”颜如玉笑道:“等钱到手,咱们正大光明的买船票到美国去,他要是公开吵闹要钱,咱们只一口咬死他心存不良,假冒南洋富翁,是想骗咱们的钱,他们能把咱们怎么样?”
“六姐……倘若他们和人说你也是假冒的呢?”丘凤笙还是有些不放心。
“银行方面只根据玉佩来确认继承人。亚当先生亲口和我讲,玉是真的。”颜如玉笑道:“我们不是那位杨老先生的外孙、外孙女,哪个能拿出证明来?这块玉现在我手里,它证明了我们就是继承人,不是吗?”
“不错,旁边人要想证明我们是假的,除非他们手里头有玉,而且还要得到银行方面的承认。”
丘风笙舒服的叹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去美国的事先瞒着文清罢,走的时候再和她讲。”
颜如玉从卷烟罐里抽出一根卷烟,擦着火柴点燃,笑道:“可膳俞忆白不在上海,我真想看看他晓得这二十万英磅是他亲手送给我的时候,脸上会有什么样的神情。”
俞忆白人虽然在日本,一颗心一直记挂着上海的家人。他在日本认识了一位心系国是的朋友,常常去那位朋友的住所借阅国内寄来的报纸。
这一天俞忆白在报上翻到凭玉佩寻亲的启示,不由指着那则启示笑对婉芳讲:“上梅的骗子们就不肯换个新花样。”
婉芳抱着呀呀学语的小毛头,站在他身侧笑道:“六七年前有个周家,嫡庶小姐争产,就是凭玉佩领遗产的,闹到后来两位小姐都没有半毛钱的好处,钱全叫法官律师们赚去了。这个不晓得又是哪位老头子玩的花样。”
他们夫妻不过把这件事当成谈资,都没有放在心上。又过了几天,婉芳无意中看见报上登着南洋巨富和外孙女丘淑玉小姐重逢的新闻,她将这叠报纸拿到俞忆白看不见的地方细细翻了一回,把登有颜如玉消息的那页揉成一团丢到厨房炉子里烧掉,才不动声色把报纸放了回去。
恰好朋友约俞忆白夫妇去爬富土山,婉芳借口要照顾小毛头不肯同去。候俞忆白走了,她带着日本下女,抱着小毛头到中国领事馆,花钱请人发了一封电报回上梅给芳芸,一共只得一句话:家里可好?
署名是婉芳而不是俞忆自,又只有一句含糊的问家里好不好。芳芸思索良久,估计婉芳是在报上看到了颜如玉的稍息,心里不放心又要防着俞忆自,所以她回电报也不提颜如玉,只说大房和丘家的官司审了又审,法官一直在拖,不晓得哪一天才会判决,谨诚已经在圣约翰小学寄宿,家里一切都好,请父亲和太太不要挂念,扬扬洒洒写了一大页纸。
芳芸喊黄伯拿底稿去电报局发。雁九探头看了几眼,问芳芸:“那位丘六小姐将要成为富婆的事你怎么不说?”
芳芸笑道:“她除去是谨诚的生母,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提她做什么?”
雁九不解的看着芳芸,等她后话。芳芸只是微笑,收拾完要带去学校的衣服,又把蛋糕店的经理喊来对帐。这一次要核对两三个月的帐目,两个人,直到傍晚都没有算完,芳云留经理在家吃饭。饭桌上讲些闲话,经理提起擒鸽牌炼乳销路甚好,感叹道:“听讲鸽牌炼乳的老板出五十万现大洋收购‘擒鸽’这两个字,岳少都不肯卖。似岳少这样一心要把民族实业做好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经理讲话的时候,黄妈站在一边不停地对经理使眼色,黄伯不停地对黄妈使眼色。雁九咬着筷子头,不解的看黄伯黄妈演哑剧。芳云微笑着舀了一勺汤,送到口边喝了一口,慢慢又把汤匙放下来。
“九小姐,我们店的生意越来越好啦,再加上那条街上几家白俄开的面包店都篡关了,我觉得我们可以扩大店面。”经理看芳云的情形有些不对,连忙换了个话题。
“赚钱了大家加薪,回头我拟一个条款给你公布,以后照这个条款增加薪水。”芳芸偏着头笑起来:“扩大店面或是开分店自然是好的。不过俞家人多是非也多,我大学还没有考上,还是要先专心学业为上。候我大学毕业,就可以专心事业了。”
俞家的官司上海人没有不晓得的,经理因为东家的关系格外关心x,也晓得九小姐的父亲都避到日本去了,九小姐上面没有长辈替她遮风挡雨,中间没有兄弟姐妹以为援助。这个时候于九小姐来讲,确是一动不如一静。经理认同的点头,专心吃完饭,又算了一个多钟头的帐才告辞。
芳芸送经理出公寓大门,看着对面灯下已吐新绿的法国梧桐树发呆。雁九和她相处几个月,常常见她发呆,见惯不怪,是以他也只安静的站在芳芸身后。
曹三少难得亲自进丽芸回家,刚停车就看见芳云站在门口,他一向觉得芳芸美则美矣,为人无趣的很,看过一眼也就罢了。芳芸穿着半新不旧的月白夹祆黑绸裙,最醒目的是披在肩头乌溜溜的长发。丽芸趾高气扬的经过芳芸身边,拉了一下曹三少,停下来笑对芳芸讲:“三叔还没有从日本回来么?”
芳芸笑答:“不曾。”冲曹三少微一点头,就退后几步,摆出一副让路的姿势。
丽芸笑对曹三少讲:“三哥,你回去罢,我正好和我九姐说说话。”
曹三少微皱眉头,“有什么话上楼讲罢,两位小姐当街站着闲话,不好看。”
这句话连芳芸都觉得不中听,芳芸只当丽芸会恼,岂料丽芸柔顺的点点头,放开曹三少的胳膊过来拉芳芸的手,软语笑道:“九姐,外头风大,我们上去罢。”
“好。”芳芸侧头看了看雁九,顺从的让丽芸拉进公寓大门。曹三少若有所思的看着芳芸的小保
镖闪进公寓,扯掉白手套发动汽车。
“十一妹,你喊我有什么事?”芳芸站在三楼的楼梯间门口,笑道:“一两个月不见你,脾气倒是好多了。”
“你上来我家。”丽芸警惕的看了雁九一眼,说:“反正我是好意,你不敢就别来。”
芳芸笑道:“好罢,我就上来,雁九你就在楼梯这里等我罢。”她这样说,雁九就停在四楼楼梯间门口不动了。芳芸跟着丽芸进她的小公寓。丽芸扯开外套,甩脱拖鞋,倒在沙发上,笑道:“三少讲满了三年孝就娶我,二夫人又替我讲好话,大夫人已经答应了。九姐,多谢你。”
“谢我做什么,这不只是你的福气,也是大家的福气。”芳芸笑道:“那么,你算是和曹三少订婚了?”
丽芸快活的点点头,道:“二少现在很不得意,你可晓得?”
“十一妹,你就住在我家楼上,我的心事你就是眼睛看不到,也当猜得到罢。”芳芸变了颜色,冷笑道:“这就是你要和我讲的好话?”
“三少和二少都在追查杀害曹大帅和曹大少的凶手,他们已经和解了。”丽芸笑道:“三哥其实不喜欢带兵,将来……都是二哥的。二哥现在正在落魄的时候,你略微表示一下,将来好处多着呢。”
“他有娶我之意,我无嫁他之心。”芳芸板起脸,道:他拿得起放不下,不如老死不相往来。
这个事,你不必再劝我了。”
丽芸咬牙,好似下定决心,“九姐,曹二哥的旧恋人到上海来了,她是曹家四小姐的同学,听讲四小姐现在正在撮台她和曹二哥。九姐,曹二哥是个好男人,我是不忍见你错过他。”
“他不是不好,只是我不喜欢。”芳芸苦笑道:“倘若见一个好男子就不能错过,那世上好男子千千万万,我岂不是要一婚再婚?丽芸,你嫁的是你想要的,我也替你喜欢。”芳芸讲完这句,转身出门。
丽芸追到门边喊道:“九姐,过几天曹四小姐会陪那位日本小姐来寻你。你若是不想见她们,休息日避到你的洋人表哥那里去罢。”
旧情人(中)
芳芸微微愣了一下,回头朝丽芸露出感谢的笑容,扶着扶手慢慢下楼。一盏昏黄的灯挂在楼梯拐角的天花板上,天花板的一角还有一片巴掌大的残破蜘蛛网,粘着几只去年就不幸仙去的蚊蚋。芳芸站在网下,对着干瘪的蚊蚋吹了一口气,几根灰蒙蒙的蛛线断了,蜘蛛网摇晃了两下,缩成一乱分不清的灰丝。
“黄伯,明朝拿一块钱给公寓的守门人,”芳芸吩咐接出来的黄伯。“喊他换个亮点的电灯泡,再把浮灰扫一扫。”
黄伯一边答应一边冲雁九招手。雁九小声说:“我明早去汽车行开车过来接九小姐。”他一转眼就消失在黑洞洞的楼道里。
黄伯有些怀念的说:“伊万要是还在上海就好啦。”
芳芸笑道:“不晓得他们现在怎么样啦,明朝我写信跟表哥问一问。”站在门口停了一会。对面大太太家大门紧闭,哗啦啦抹牌的声音倒是响得很。芳芸摇摇头进门。墙上挂钟的时针才指向九,时候还早的很。芳芸拧亮写字台的台灯,翻出一本习题题,找了一题专心验算。
九小姐做功课的时候,黄妈和黄伯都放轻脚步走路,轻拿轻放。是以敲门的声音极轻,芳芸还是觉得极刺耳。她不悦的看向挂钟,才刚刚九点半钟。这个时候来寻她的,大半是唐珍妮,小半是李书霖。芳芸放下铅笔,拉开门就愣住了。
门外站着两位西装摩登小姐,其中一位的眉眼和芳芸有五六分相似,只是脸庞圆些,眼睛细长些,年纪大约二十出头,身形娇小玲珑。她看见芳芸的脸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低头微笑。另一位个子颇高,也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剑眉星目颇具英气,她居高临下的对芳芸笑了笑,问道:“这是俞丽芸家?”
芳芸笑得极甜蜜,指指头顶,“她住在四楼。”
“你是她什么人?”讲话的小姐看芳芸微现不悦,笑道:“我忘了介绍了,我姓曹。”
芳芸侧着头,眨巴大眼睛,“你们是二楼新搬来的曹大姐和曹二姐?”
曹小姐教芳芸没头没脑的话噎住了,怔了一会才道:“我在家排行第四,丽芸一向喊我四姐的。”
芳芸噗嗤笑出声来,“原来是丽芸的曹四姐,我也姓俞,排行九,丽芸一向喊我九姐的。”
“九小姐不请我们进去坐坐么?”曹四小姐含笑看向身侧的朋友,说:“这是我的好朋友山口樱子。其实我们是特为来瞧你的。”
芳芸拉开大门,让她们到客厅坐,喊:“有客人来哉,黄妈,泡茶。”她自家就在书橱底下翻出几匣零食排在茶几上。
曹四小姐好奇的打量着客厅的几只大书橱。樱子一直含笑看着芳芸。
芳芸笑着回视她,道:“樱子小姐,要不要我转个圈让你看看后背?”
“九小姐,芳名可是芳芸?”曹四小姐在樱子身侧坐下,笑道:“芳芸,我年纪比你略大两岁,就喊你一声芳芸妹妹,可好?”
“不敢。”芳芸笑道:“曹四小姐深夜来寒舍,不会真是来看我长得什么样罢?”
曹四小姐看看樱子的脸,笑道:“听讲我二哥送你十大坛子的醋的,又曾送过你钻戒,还曾在家母面前要求家母向俞家提亲。我和樱子实在是好奇的很。”
芳芸惊奇地睁大无辜的眼睛,“还有提亲这回事!我怎么不晓得?”
她的神情天真得可以,倒教两位不速之客语塞。樱子想了一会,苦笑道:“云朗和我曾经是恋人,可是家父不想我远嫁支那,拒绝了他的求婚。”她的汉语不太流利,讲的极慢。
芳芸露出不解的神情看向曹四小姐。曹四小姐有些窘,她清了清嗓子,笑道:“二哥他回国不久就追求你,也是因为你生得酷似樱子的缘故。二哥如果不是心里放不下樱子,怎么会寻一个和樱子生得那样像的人儿,你说呢?”
芳芸抿着嘴儿笑起来,“你们就是来和我说这些话的?”
“现在山口家打算在上海定居,也很乐意看见樱子和我二哥……”曹四小姐笑道:“他们毕竟是几年的恋人,家母也很赞成。可是毕竟先前我二哥有意向俞家提亲。我很怕九小姐在亲戚朋友里边下不来台,所以和樱子亲自来解释,请九小姐成全他罢。”
“曹四小姐,送醋的是令兄,送钻戒的也是令兄。”芳芸瞟了一眼有些坐立不安的樱子,:“据你说央令堂提亲的也是令兄。我也不妨和曹四小姐直说:醋我扔了,钻戒当时我就丢回去了,提亲的事家父不曾和我提过,想来也不过是‘拒绝’两个字,所以也没有和我提及的必要。我这样讲曹四小姐和樱子小姐明白了么?”
樱子的脸微微发白。曹四小姐脸涨得通红。恰好黄妈送茶过来,芳芸亲手将茶送到樱子和曹四小姐的手边,笑道:“吃茶。看来曹四小姐和樱子从日本到上海时间也不长,只怕不晓得这里边的曲折。”
曹四小姐捧着茶杯慢慢呷了一口茶,脸上的红潮慢慢退去,她笑道:“到九小姐这里,又是一样讲法。”
“芳芸,开门!”曹二少人未至声先到。曹四小姐看向芳芸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鄙视。
芳芸镇定的坐在沙发上,笑道:“今晚上好热闹,黄妈,开门罢。”
黄妈才拉门拴,大门就被用力推开。整个人瘦了一圈的曹云朗站在门口,敏锐的目光扫过曹四小姐和樱子,最后落在芳芸身上。芳芸慢慢站起来,笑道:“曹二少是来寻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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