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第77/92页


亚当无所谓的耸耸肩,把颜如玉在礼查饭店包房的房号报给芳芸。芳芸打过去,笑道:“颜先生,我想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罢?”
颜如玉确实没有料到芳芸会给她打电话。她想了一会,必定是俞忆白晓得她发财了不想放过她,不由冷笑道:“你父亲有话让你转告?”
“家父在日本乐不思蜀,是我有话和你讲。”芳芸的笑声快活极了,“家父送你那块玉佩时,家母曾经摄了一帧照片,你还记得罢?”
“怎么?”颜如玉的声音陡然尖锐,“他想怎样?那是我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分给他!”
“那二十万英磅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芳芸笑道:“不过是我利用那帧照片和颜先生开的一个小玩笑罢了。先生别忘了,亚当不只是我的姨表兄,还是我的监护人。”
“我不信!”颜如玉心里一万个不想相信芳芸的话,“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厉声道:“这样做与你并无半点好处!”
“你一不如意就来寻我的麻烦,我自然要想法子让你滚得越远越好。”芳芸笑道:“我想很多贪婪的人都不肯相信这只是一个小玩笑,他们宁愿相信你已经提走巨款。”芳芸不给颜如玉思考的机会,流利的说:“我会让亚当二十四小时之后宣布这笔款子被丘小姐提走,当然,你肯定拿不到一毛钱。你有两三万的外债,还要凭空分给那位南洋叔公一大笔钱,你拿得出来么?不如趁现在旁人还不晓得,远走高飞。
“俞芳芸,为了赶我走,你设这样大一个圈套!”颜如玉神经质的笑起来:“我不会走的,我会讲那笔巨款是你勾结亚当提走的!我会和你打官司,我活不下去,也要拖你和我一起死。”
芳芸笑道:“那样只会让更多的人相信你得到巨款又不肯承认。我既然肯和你开这样的玩笑,自然设想周全,后头还有许多好法子可以轻轻松松对付你呀。你看,我拿一张不值钱的旧照片,讲几句话,就有人替我陷害你,多容易。”她讲完这句就将电话挂断。
颜如玉握着空响的话筒愣了许久,给亚当打电话,亚当并不像从前那样亲切客气,一听是颜如玉的声音,就说:“我将在明天召开记者招待会,公布这笔款子已经被丘小姐提走。”
明明没有让她提走款子,亚当偏睁着眼睛说瞎话。亚当的话证实了这件事是俞芳芸针对她设的陷井。颜如玉又后悔又愤怒。她用力扯断电话线,一边神经质的在包间里走来走去,一边思考对策。
明天一宣布那二十万英磅的得主,叔公必定会要她分钱。上海自然是留不得的,可是已经欠了两万多块钱的外债,身上只有几百块钱的现金,最多只能买两张到美国的船票。要避开叔公手下的耳目,就要花钱打点饭店里的听差,卖票的职员。不要提带着谨诚走,就是她一个人走只怕这点钱都不够用。若是把谨诚留下,不仅可以迷惑旁人,还会给俞忆白和俞芳芸带来麻烦。可是把谨诚留下,颜如玉又实在舍不得。她思来想去几个钟头,决定先悄悄离开上海到苏州躲一阵子。苏州离上海近的很,只要她藏的好,旁人决计想不到她没有走。她可以看机会随时回来带谨诚走,还可以伺机报复。
颜如玉算计完,先打电话订一张去香港的三等舱船票,然后收拾出一个小手袋,假装去码头接朋友,趁着人乱的当口上了一只到北方的船,悄悄的离开上海。
颜如玉交游广阔,彻夜不归是常有的事。丘凤笙管不到她也不想管她。叔公派的人盯颜如玉的梢颇觉吃力,只好换法子守在花旗银行门口。颜如玉不去花旗银行,自然那二十万的巨款还在。只要钱还在,自然不怕颜如玉跑掉。
第二天,沪上几张小报刊不约而同登有关丘小姐淑玉的消息,有的讲丘小姐携巨款离开上海,有的讲那笔巨款的继承人另有其人,丘小姐骗局败露连夜逃离上海,诸如此类众说纷纭。
到了傍晚,就有几个消息灵通的女学生到芳芸的卧室来寻芳芸闲谈。芳芸听出她们的来意,又是恼又是好笑,和吴静仪合力把她们打发走。
吴静仪候人都走了,忍不住问她,芳芸苦笑道:“这一向我表嫂在外地拍电影,我都没到我表哥那里去过。不是她们来讲,我都不晓得出了这样的大事。你问我我问哪个?”
吴静仪笑道:“二十万英磅的巨款呀,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我就好奇的要命。”
“这位丘小姐过的好不好,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必要关心和她有关的事情。”吴静仪一脸不相信的看着芳芸。芳芸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道:“老实和你讲罢,我是见过丘小姐的母亲玲珑夫人的,所以当时报上登她认亲的故事,我就心里有数了。”
“对呀对呀,我怎么就忘了她是世家出身。”丘凤笙和俞家的官司受到全上海的注目。曾有小报把玉玲珑的经历编成演义小说,生意极好。吴静仪想起她曾看过的玉玲珑的故事,恍然大悟。
初夏的傍晚,天空依然明亮。对面墙上的蔷薇花灿若云霞。芳芸将两根长辩子打散梳成一个马尾,夹着两本书下楼,在花墙边的石板凳上坐下自修。吴静仪晓得芳芸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才会这样,自然不会再寻她闲话,夹着书到植物园去了。
俞七小姐路过看见芳芸一个人,走过来笑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
芳芸合上书,笑道:“静仪有事寻她表妹去了。七姐,好久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俞七小姐扮了个鬼脸,伸脚给芳芸看,“我穿了一双高跟的鞋子,前几天去大新百货公司买的。
对了,我在百货公司遇到十妹和十一妹了。十妹的功课其实还过得去,为什么跑去念那种不入流的平民女校?”
选择(下)
  芳芸笑道:“这一向我都不曾见过她。七姐,你消息顶灵通,可晓得我们家大伯和丘家的官司怎么样了?”
  俞七小姐也猜倩芸离开中西女中是因为那场官司拖累,是以芳芸和她打听官司的进展她也不曾多想,微微皱眉就回答道:“听讲负责的法官即将离职,恐怕还有的拖。”
  “还真是一笔糊涂帐。”芳芸叹息着将手里的书合起。
  七小姐也叹了一口气,附和说:“可不是。其实打官司是最划不来的了。哎呀,打铃了,我们晚上还要上课。九妹,闲了到我家去玩。”说完这句勿勿走了。
  芳芸含笑答应,回宿舍拿了两本习题集下楼,那位七小姐沿着长廊气喘吁吁跑过回来,远远的看见芳芸就喊:“九妹,有人找你,在接待室。你快去吧。”
  “是哪个?”芳芸话还没有说完,七小姐已经掉头朝教室的方向跑去。这个时候可以得到学校许可进来找人的,也只有学生的家人。来的是俞家的谁?芳芸迟疑了一会,抱着习题集到接待室。
  “九姐。”倩芸扶着双眼红肿的丽芸站起来,不情不愿的喊芳芸,“我们有事寻你。”
  芳芸将习题集放在桌上,给开门的茶房五毛钱小费,茶房知趣的退了出去。芳芸将房门掩上,看着丽芸没有讲话。
  丽芸抽出手帕揩了一把眼泪,抽泣着说:“九姐。她们欺负我。”
  “四小姐欺负十一妹。”倩芸愤愤不平的替丽芸解说,“说我们俞家小姐不配做曹家的儿媳妇,不允许她和曹三少来往。”
  “就是那位才从日本回来的曹小姐?”芳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上回还带着一个日本姑娘到我家寻我麻烦,不许我抢她二哥呢。我看她有点拎勿清。”
  “她们寻过你了?”丽芸止住了哭声,道:“九姐,我不服气。凭什么她就以为她们曹家人都高人一等了?我们想个法子叫她晓得俞家也是不好惹的,好不好?”
  丽芸想要她们姐妹联手对付曹四小姐,可是那晚芳芸已经讲的很清楚,又当面拒绝了曹二少,她并无必要再跟曹家人打交道。更何况丽芸将来还有嫁进曹家的可能,现在替她想办法出气到不难,可是将来丽芸成了曹家人,自己就成了外人里外不讨好。芳芸拿定了主意,笑道:“十一妹,我问你,你是有心嫁给曹三少?”
  “嗯。”丽芸扭着手帕,不好意思的说:“大家都晓得我在和他谈恋爱,大太太也当我面答应三少娶我。”
  “那曹四小姐不是和大太太过不去?”芳芸按着丽芸的肩膀,笑道:“四小姐是哪位太太亲生的?”
  “她和曹二少是一母同胞。”倩芸有些迟疑的说:“可是现在曹家二太太说了算。”
  “曹大帅都不在了,曹家也没人带兵了。曹家怎么反倒二太太说了算?”芳芸睁大眼睛看着丽芸,十分好奇。
  倩芸回答的十分迅速,“二少是曹家几个儿子里边顶有出息的,曹家的旧部又都是向着二少的,都等着二少将来带兵的。连带着四小姐比清姐讲话都管用。”倩芸一向和那位清小姐走的极近,言下很有替清小姐抱不平的意思。
  芳芸好笑的看着倩芸,道:“曹家几位公子现在都是闲职罢。虽然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可是从眼前来看,曹家顶多也就是钱比我们俞家多点,还算不上是上海最有权有势的人家是不是?”
  丽芸和倩芸相对看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点头同意。芳芸笑道:“那天我听曹四小姐的话里的意思,二太太有意让曹二少娶那位日本小姐。曹二少还是不愿意?”
  “嗯。”丽芸点点头,说:“三哥说二哥不肯,昨天和二太太吵了一架从家里搬出去了。二太太和四小姐都很生气,就把气撒到我身上了。”
  “那样,十一妹你要我怎么帮你?”芳芸笑吟吟看着丽芸发问,“是要我去劝二少回家老老实实娶那位日本小姐,还是索性答应曹二少的求婚做曹四小姐的大嫂,气死曹四小姐?”
  芳芸的发问驳的倩芸不敢出声。丽芸低头,许久才小声说:“九姐,她们这样为难我,我该怎么办?”
  芳芸看着丽芸,神情为难,“我是在外国长大的,不懂中国老式大家庭里的那一套,不敢乱出主意。你还是问问家里的长辈罢。”
  长辈?丽芸自己的母亲跑了,外婆家也指望不上。俞家三太太还在日本,二房又和四房五房合不来,也只得一位大太太可以拿主意。丽芸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倩芸。倩芸愣了一下,为难的说:“我妈去方太太家打麻将了,明朝不一定回家的。”
  “一两天也还拖得起。”芳芸安慰的在丽芸肩头拍了一下,笑道:“你明天在家罢,明天晚上我请假回去,和你一起去说服大伯娘,好不好?”
  丽芸感激的答应,道:“九姐,多谢你。”
  倩芸脸上神情略显僵硬,她看了芳芸一眼,勉强笑道:“那九姐明晚一定要来。”拖着丽芸要走。芳芸送姐妹两到校门口,回来看见庶务科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就借电话打给唐珍妮,约唐珍妮明晚到祥云公寓来陪她。
  又不是过节,又不像有事,唐珍妮很纳闷芳芸喊她过去,挂断电话走到亚当书房门外敲门进去,笑道:“芳芸喊我明晚到她那里去,我明晚就在那里歇一晚。”
  亚当点燃一根雪茄烟,笑道:“明晚正好没有什么事,你就去罢。”
  唐珍妮看亚当样子很快活,歪到亚当怀里,笑道:“亚当,你和我讲实话,丘凤笙那笔款子是不是非要冻结不可?”
  亚当把雪茄烟丢到烟灰缸里,笑道:“那个是法院要求冻结的。你替他讲情?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你吃什么飞醋。”唐珍妮啐他一口,道:“他死活关我什么事。苏文清大着肚子替他应付债主,怪可怜的。她既然求我,我就替她问一声。”
  “上回我和临时法院的检查官一起吃饭,问他这个案子怎么判,他讲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丘凤笙骗了巨款。”亚当耸耸肩,“之所以拖着不判决,我猜是他有心离任的时候捞一票,偏偏俞家和丘家都装糊涂不肯拿出好处来,所以他索性把这个官司当成一份小礼物送给继任的同事。”
  唐珍妮听得亚当这样讲晓得丘凤笙是不可能赢这场官司了,趁着亚当肯和她讲这些,朋友所托还有指望,接着问亚当,“那那位丘小姐,是真的拿到巨款跑了?”
  “我和那位丘小姐签了保密合同的,不方便透露她的情况。”亚当心里好笑,故意板起面孔,在唐珍妮屁股上拍了一下,“以后不许打听我的公事。”
  这句话差不多就是承认颜如玉取得巨款丢下弟弟一家和外债跑了。唐珍妮冲亚当扮了个鬼脸,出来回到卧室给苏文清打电话,“我方才问过亚当,他讲他和丘小姐是签了保密合同的,不方便说什么。”
  “是她提走了那二十万英磅?”苏文清的声音尖锐的好像刀尖刮过锅底。
  唐珍妮把听筒移的稍远,说:“这个就不晓得了。文清,旁的话我不好多讲,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打听消息了。”
  “宝珠,那凤笙存在花旗银行的钱……”唐珍妮将听筒用力压在电话机上,怕苏文清还会打来,又把电话线拨了。
  第二天傍晚她到芳芸家,和芳芸说起来还恼火,“亚当还以为我得了什么好处,很是不快活我打听这个事。她倒好,一点不晓得体谅人。”
  “我在学校听说那位丘小姐发了大财跑了。”芳芸微笑道:“表嫂可晓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听你表哥话里的意思,是真的。”唐珍妮没好气的在茶几上找烟灰缸。“这个颜如玉真不是东西,丢下两三万的外债也不管了,兄弟的官司也不管了,儿子也不要了。”
  芳芸心里其实极犹豫,颜如玉的事就算不和唐珍妮讲真话,也不当故意误导她。然唐珍妮话里话外都在替苏文清抱不平,若是这个时候走了口风,前面的功夫就白费了。是以她只好抱歉的看着唐珍妮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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