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几度醉》第67/127页


  那梦里,有一个少年,轻轻柔柔的问他,要不要帮忙。那个少年,有一双柔软的手,还有一双柔软的眼睛,在他的眼里,看得见真实的温暖。
  温暖,那是多么遥远的事啊,从他家毁人亡开始,从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唯一曾让他有片刻心动的少女坠崖开始,他的世界里,便只留下了寒冷。
  他甚至开始后悔,当时不应该早早在崖下伪装了一个身形与己相似的尸体,也不该早作好了准备在身上捆好了细细的天蚕丝。在威胁楚影之前,他便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退路。
  可是后来,他却无比的后悔他曾经准备好的退路,他应该就那样死掉的。
  死掉了,就不会在梦里,还看到那一脸稚气的少女,浅笑着告诉他,“你都不知道,忘了喜欢的感觉,多么可怜。”
  阿佑转过身来,便看见白远兮睁大的眼睛,她惊喜的扑过来,摸摸他的额头,“还好烧退了,太好了。”
  放在额头上的小手,带着微微凉意,却奇异的让人觉得舒服。
  白远兮只是怔怔的看着好,再然后,吐出一句,“主人。”
  阿佑脸上的笑容顿住,嘴巴半天合不上,倒是一旁的商文仲走了过来,“你是谁?”
  白远兮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一样,只是专注的看着阿佑。
  他的家,被人毁了,曾经触手可及的温暖,被他毁了,面前的这个少年,他不想再错失。
  他想,站在他身边,即便是飞蛾扑火,也想要碰触这光亮。
  “哼!”文仲哼了一声。
  阿佑赶紧的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你别叫我主人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主人。”
  白远兮看着他,依稀仿佛也曾经有人这样对他说过,“我不是你的媳妇。”
  他眨了眨眼,“我的前一任主人,在我昨日为他办完最后一件事之后,便不是了。你救了我,所以你便是我的主人。我的名字,叫做白远兮,但……”
  他的话还没说完,商文仲便一把扯过阿佑,迅速离开他好几步,脸色像见了鬼似的,“你说你叫白远兮?”
  白远兮没有理他,继续把没有说完的话说完,“但是这个名字会给主人带来麻烦的,所以还是另外取个名字吧。因为是主人问我,所以我不能撒谎。”
  以前的白远兮不是这个样子的,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佑还在愣愣的想着,商文仲拉着她的手臂一紧,便冲着那白远兮吼道,“白远兮,我们当今日从未救过你,也从未见过你,你该知道,你呆在他身边,会带来灾难。”
  眼睛里的光芒慢慢黯了下去,白远兮没有说话。
  阿佑扯扯商文仲的衣袖,有些不明白他何以如此激动。
  商文仲看了她一眼,才道,“他当年得罪了不得了的人,不过听说是死在当场了。如今看来,哼!似乎也只是些障眼法,可是若让人知道他还活着,怕只也有个生不如死的后果,不仅是他,所以和他有些关系的,通通不得善终。”
  他当然清清楚楚的知道当年的事情。
  莫说只是这么个无权无势的小小杀手,即便是当今怡亲王府,那人也是不管不顾的闯了进去,将那才貌双全的郡主生生弄了个不死不活。
  犹记得他那时跟在老将军身后,看着那黑衣的少年,倒提着剑,血淋淋的样子。即使是早已经过出生入死的洗礼,那一刻,也还是被那汹涌的杀意刺得身上一寒。
  黑衣的少年,站在一片惊嚎和鲜血之中,却出奇的安静,安静得仿佛这世间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他呆呆的看着天空,高高的仰着头,明明没有流泪,徐军师却在身边低低一叹,“直将泪飞,化作了倾盆雨。”
  最后,是老将军走到他面前,“楚小子,你能杀人,便到战场上去给我杀几个回来看看。保护不了该保护的人,即便在此杀尽所有人,又有何用?”
  那少年的目光一点一点从天上,移到了老将军脸上,凝住不动。
  老将军背着手,站在他面前,纹风不动,口中的字字句句,却落地有声,“你的命,如果你不要了,就借给我用一下。”
  楚影被带入宫中,押入天牢。
  再后来,再后来,便被贬到边关苦寒之地。
  他当时曾经问老将军,为何那么肯定楚影不会被皇上斩首,毕竟怡亲王府可不是一般人家。
  老将军眼中精光一闪,朗声笑道,“那样性情的孩子,不主动招惹的话,闲杂人等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更何况那般伤心伤身疯狂的杀戮。所以必定是有原因的,只要是有原因的,皇上便不会处死,毕竟,他可是公主的儿子。”
  “那……”他还想再问。
  军师却已经接下来说道,“再加上,老将军看上了那孩子的资质了,手起刀落,一点都不含糊,是颗好苗子。”
  商文仲再也不敢问了,老将军和军师的眼神,有一刻让他觉得,似乎有那么点邪恶的意思。
  那可是大不敬的想法,所以便不敢再问了。
  所以如果白远兮还活着的事,若是被那人知道,他想都不敢想,又会掀起如何的腥风血雨。
  天佑根本不知前因,如果因一时心善,便被卷入其中,实在是极大的危险。
  白远兮听了他的话,又看了阿佑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他自以为是的追随,是不是也会演变成另一场灾难?
  就如同当日他自以为是该做的事,也成为他心口再不敢碰触的痛。那些深深的悔痛,在每一个夜深人静时,铺天盖地而来,让他所有的逃避都无所遁形。
  所以只能年复一日,挥剑如雨,在那血腥里,平息内心的空洞。
  天色已经亮了好久了,镖队的人开始起身,收拾上路。
  白远兮躺着,恍若没有听到动静,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当然,只是似乎,他其实清醒得很,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听见了一个人的脚步,轻轻的走到身旁,走得很轻,轻得不带任何攻击性。
  紧接着,一只手掌按在他额头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撤去。
  将什么东西放在了身边,那人站起来,视线在他脸上停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那脚步,慢慢远去,更远,直至无声。
  很久很久了之后,久得白远兮都已经以为自己再也睁不开眼睛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微侧了头去,视线却开始渐渐变得模糊。
  他的身边,放了一堆衣物,衣物正中央,是一小瓶伤药。
  他摸索着坐了起来,将那衣服抖开,有重新缝制的痕迹,要比那少年的尺寸要大上很多。想到凌晨时醒来看见他忙碌着什么,眼角余光有瞟到露出的一截衣袖。
  他将衣服捧在手心,头深深的埋了进去。
  这是有人,专门为他做的衣服。

  京城

  “天佑,你还在不开心?是不是生我的气了?”自从把那白远兮丢在树林里以后,天佑的脸色便一直不太好,话也变得少了。
  “不,”阿佑摇起头,勉强朝他笑笑,“我知道文仲大哥是为了我好,也知道他会给我带来麻烦,连你都不想招惹的麻烦,必定不是什么小事。”
  知道是一回事,情感上,却还一时不能坦然接受。
  尤其离开之前,看那男人孤伶伶的躺在地上的样子。
  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人曾经想要害影啊,想要拿她的命,去害影的命。
  她救人,留药,是因为医者之心;可是曾经想要害影的人,她又怎么能毫无芥蒂的接受?
  影啊!
  她抬起头来,又想起他骂她笨蛋的样子!
  眼睛里突然热热的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她使劲的睁大眼睛,不想哭。
  爹说的,哭会让人变得软弱。
  她不想软弱,因为影已经不在身边了,从她离开影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影再不是她的影,她以后,要自己保护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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