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南国》第2/106页


  以前在大院里也是这样,他从来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过。
  不,不止是她,很少有人能被他放在眼里。
  ……
  她父亲老张是扬州人,九几年时,他们一家四口举家搬迁了过去,原本在空司大院西大门那儿的一个修车厂里干活,后来那地方扩建了,原有的几间平房仓库都拆了,又恰逢他老伴儿中风住了院,生活很苦。家里人商量了一下,实在是没法儿了,决定一块儿回到老家种田去。
  周居翰的父亲周茂霆是从参谋做起的,年轻时就是有名的知识分子。
  他有个老战友在空一所做研究,那段时间所里和北理联合组织了一个很重要的研讨会,为了赶进度,连日连夜地工作,不幸累倒了。
  病来如山倒,老学究平日就缺乏锻炼,这一病,哪里还得了?
  周茂霆听说了,几乎一个礼拜有四五天都往那边赶,每次都要从西大门那条道上过。有次他赶时间,车不小心陷进了一个坑洞里。
  周茂霆发动了几次都没打着火,只好跳下来检查那车轮胎。
  车倒没问题,只是熄了火,这轮胎却出了毛病,几块拇指大小的玻璃碎渣子躺在坑底,刚才他心急之下不停发动,轮胎滚动摩擦间,把这些碎渣子一股脑儿扎进了车胎里。
  周茂霆又急又烦,拉了个过路的人就问这附近有没有修车的。被拉的这人好巧不巧,就是老张,听了,就说,首长您要是信得过我,我现在就给您去拿工具吧。
  周茂霆赶时间,也不管他技术怎么样,就应了。
  老张修了好几年的车,换个轮胎算什么?还给他换上了德国进口的特质奔驰胎。周茂霆低头看了看,踢了踢站起来,说,行啊。多少?
  老张摇摇头,说算了。
  周茂霆一听就板起脸了,说这怎么行,他们一家三代都没这规矩。
  老张知道他误会了,苦笑着说明了来龙去脉。这人都要走了,留着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本来他就没打算要带走的,现在能帮到别人,也算留点儿念想了。
  周茂霆心里就不是滋味儿,隔日就去总医院那儿把医药费给垫了。老张带着俩儿子一闺女过来,鼻涕眼泪不要钱地掉,就差给他跪下了。
  周茂霆是个读书人,脸皮没那么厚,也不像老一辈枪火里来去的那些兵痞,当下就沉了脸,说你再这样我让警卫连的来赶人了,快起来,像什么话。
  老张讪讪的,从那以后,就一直给他当司机。这一当,就是十几年。前些日子,周茂霆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回家养老,可他死活不乐意。
  他说自己身子骨还康健着呢,只要还有点力气,就得报答首长当年的恩情。
  可没有几天,他也去下面和母亲、还有两个哥哥见面了。
  也许,这就是冥冥中注定吧,是因果循环。
  只要一想起四年前暑假里那件事,张小檀的太阳穴就不停地跳动起来。对于这个父亲,她也说不清是爱多一点,还是恨更多一点。
  就如她对周居翰。
  永远处于这样的矛盾中。
  ……
  天色暗了,房间里安静地只有座钟在“滴答滴答”地转动。
  张小檀坐了会儿,站起来说:“没有备用的毛巾和牙刷了,你等会儿,我去镇口帮你买。”
  他从后面捉了她的手:“不用。”
  张小檀仿佛被烫了一下,反射性地缩回了手。
  周居翰抬头对她说:“你在怕什么?”
  张小檀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不过,她这色厉内荏的模样并没有吓到他。他不闪不避,眼底反而有气定神闲的微笑。
  张小檀暗恼自己不自量力,所有的底气似乎都在这一刻耗尽了。
  周居翰收起了笑容,笃定地说:“我帮你报考研,明年,去北京。”

第二章 夜半

  “去的不巧,镇上的小卖部关门了,脸盆和毛巾您先将就着用我的吧。”张小檀弯下腰,吃力地从盥洗台底部拨出叠地齐整的脸盆,用热水帮他里里外外都烫了一遍。
  卫生间豆腐大小,站两个人都嫌拥挤,周居翰在门口望着她忙碌。
  二十左右的小姑娘,青涩而美好,身段窈窕,白色的衬衫拴在牛仔裤里,那一截腰肢纤细柔韧,胸部微微凸起,有些许春光从撑起的纽扣缝隙里泄出来。
  他皱了皱眉,伸手过去。
  张小檀吓了一跳,按住胸口退了两步,径直坐倒在半人高的盥洗台上。
  周居翰忽然觉得她惊魂未定的模样挺好玩,微哂一声:“嘛呢?扣子崩开了,自个儿看看吧。”
  张小檀这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了,一时窘迫难当。
  她不善言辞,忙低头去系扣子。可是越紧张就越系不上,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周居翰有点莞尔,也不忍她继续这样窘迫,挽起袖子,过去将那脸盆接了,低头给自己放水:“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张小檀落荒而逃。
  周居翰抬头看了眼她镜子里踉跄逃走的狼狈模样,禁不住一笑,微微摇头,可之后又落了笑容,心里沉甸甸的。
  年轻女孩他也见过不少了,像她这样的倒是少见。
  看着挺稳的,其实不过是强装出来的镇定。说到底,她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还是一个家徒四壁,失去了双亲的孤女。
  屋子就那么大,周居翰睡在距离她不到两米的另一张床上,夜半的时候,张小檀从睡梦里醒转,耳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更加辗转反侧。
  黑暗里,忽然响起他的声音:“睡不着?”
  张小檀一愣,轻轻地“嗯”了一声。
  黑暗给予了她一层保护色,她忽然没有白日那么怕他了。周居翰的声音其实很温和:“待在这儿你能有什么前途?我是为你好,甭置气了。”
  “我没有置气。”
  “真的没有?”他的声音里有浅淡的笑意。
  张小檀抿住唇,冷冷道:“没有。”
  周居翰又笑了:“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只有那么大……老张带着你俩哥哥说得动容,就你无动于衷。”
  那时他没怎么注意她,刚刚上了军校,封闭式教学,平日很少回来。等他回来大院里,她却走了,跟着母亲和俩哥哥回了扬州老家。
  之后那边也断断续续传来消息,很多次,他都看到老张拿着信件躲在角落里细细翻阅,不过他对这个只有数面之缘的姑娘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唯一记得深的,是四年前暑假,她和她表姐谭静来北京暂住,他母亲特地给她们腾了两间空屋子出来。
  俩姑娘性子都文静,谭静倒是比她偏活泼点,一次在礼堂看完电影,两人路上只顾着交谈电影内容,压根没看路。
  那次他从西郊部队回来,因为渤海上空有两架巡逻机失联,他陪着冯老和几个首长在指挥所开了一个礼拜的会议,心情特别烦躁,给他开车那司机还是新换来的,一路横冲直撞,到了大院里也不减速,差点就撞上了她们。
  车子一个急刹,两人跌坐到了地上,看见是甲A的车牌,还挂上了警备,吓得脸色都白了,坐在地上不敢起来。
  这辆奥迪是冯老的,他的车前些日子上高架的时候被人刮了,现在还搁交警大队呢。
  说来也是可笑,他没跟对方计较,那人倒得寸进尺,今早给了他一个电话,说没钱交保险,让他先垫付着。
  这厮说这话时鼻孔朝天上,那姿态,仿佛能日天日地,别说是他们一部的车,就是中央首长的车也照撞不误。
  周居翰一想起这事,也是哭笑不得。
  他开了车门径直下去,弯腰将手递给张小檀:“没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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