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克利斯朵夫(女朋友们)》第2/26页



“那末你去念一遍罢。”

克利斯朵夫念了开头几行就乐死了:“啊!混账东西!”

他笑弯了腰,接着又说:“喝!批评家都是这路货:一窍不通!”

可是念到后来,他生了气:那太胡闹了,人家简直把他搞得不成体统,说他是“一个共和政治的音乐家”,这算什么意思!……除了这种笑话,人家还拿他“共和的”艺术作为抨击前辈大师的“敬堂艺术”的武器,――(实际上他是以这些伟人的心灵作为精神养料的),――那还成话吗?……”狗东西!他们竟要教人把我当作白痴了!……”

而且在提到他的时候,有什么理由骂倒一些有天分的法国音乐家呢?这些音乐家还是他多少爱着的,――(虽然爱的程度很少),――他们都是行家,为本行增光的。而最可恶的是硬说他对他的祖国有那种卑鄙的仇恨心!……那可受不了……

“我要写信给他们,”克利斯朵夫说。

奥里维劝他:“不,现在别写!你太兴奋了。明天,等你头脑冷静的时候再写……”

克利斯朵夫固执得很。他一朝有话要说就不能等,只答应把信先给奥里维看过。这一点当然很重要。信稿经过严密的修正,要点是更正他对于祖国的意见。然后,克利斯朵夫马上连奔带跑的拿信送往邮局。

“这样,”克利斯朵夫回来说,“事情总算挽回了一半,我的信明天就可登出来。”

奥里维用着怀疑的神气摇摇头。随后,他还是很不放心的瞅着克利斯朵夫,问:“你吃中饭的时候,没说什么冒失的话吗?”

“没有啊,”克利斯朵夫笑着回答。

“可是真的?”

“当然真的,胆怯鬼。”

奥里维稍微宽心了些。克利斯朵夫可并不。他想起自己曾经胡说八道的说过好些话。当时他无拘无束的,对人家一见如故,丝毫没有戒心:他觉得他们多诚恳,对他多好!这倒是真的。人们对于受自己恩惠的人总是挺好的。克利斯朵夫又是那么兴高采烈,把别人的兴致也提高了。他的亲热的随便的态度,嘻嘻哈哈的俏皮话,老饕式的胃口,灌了多少酒而面不改『色』的宏量,使伽玛希觉得很对劲;因为他也是个饭桌上的好汉,结实,粗野,血『色』挺好,最瞧不起身体娇弱,既不敢吃也不敢喝的巴黎人。他是在饭桌上判断人的,所以很赏识克利斯朵夫。他当场向克利斯朵夫提议,把他的《卡冈都亚》编成歌剧在歌剧院上演。――对于这些法国布尔乔亚,艺术的顶点就是把《浮士德入地狱》或九阕交响曲搬上舞台。――克利斯朵夫听了这古怪的主意哈哈大笑,好容1易才把报馆经理拦住了,不让他立刻打电话给歌剧院或美术部去下命令。(据伽玛希说,那些人都是由他支配的。)这个提议使克利斯朵夫想起从前改编交响诗《大卫》的事,就手把众议员罗孙为要捧情『妇』出场而主办的那次表演叙述了一遍。原来与罗孙不和的伽玛希,听了很高兴。克利斯朵夫喝2345多了酒,又看到听众那么热心,不知不觉又讲了许多别的轶事,给人家一一记在心里。离开饭桌就把话忘得干干净净的,只有克利斯朵夫一个。此刻经奥里维一问,他不由得想起那些故事,直打寒噤。因为他已经有相当的经验,知道可能发生的后果。现在没有了酒意,他对于将来的情形看得格外清楚,好象已经发生了:冒失的故事经过一番点缀之后,被人登在攻讦阴私的报纸上,他关于艺术方面的胡说八道也一变而为攻击他人的冷箭。至于他更正的信会有什么结果,他和奥里维知道得一样清楚:去答复一个新闻记者是浪费笔墨;说最后一句话的永远轮不到你。

1《浮士德入地狱》为柏辽兹名作。九阕交响曲系指贝多芬的全部交响曲。

2参看卷五:《节场》。――原注

事实果然和克利斯朵夫预料的一模一样。他所泄漏的私事被发表了,更正的信可没有登出来。伽玛希只教人传话,说他知道克利斯朵夫心胸宽大,这种有良心的作风是令人钦佩的;但伽玛希把他有良心的作风守着秘密;而硬派作克利斯朵夫的意见却继续传播开去,先在巴黎的报上,继而在德国的报上,引起尖刻的批评,因为一个德国艺术家对于祖国发表这样有失身分的言论,简直动了公愤。

克利斯朵夫自作聪明,利用别家报馆的记者访问的时候,声明他对于德国『政府』是爱护的,说在那边至少跟在法兰西共和国一样的自由。――不料那记者所代表的是一份保守党的报纸,便立刻替他编了一套反对共和的言论。

“越来越妙了!”克利斯朵夫说。“唉,我的音乐跟政治扯得上什么关系呢?”

“这是我们这儿的习惯,”奥里维回答。“你瞧那些关于贝多芬的论战罢。有的说他是雅各宾党,有的说他是教会派,有的说他是平民派,有的说他是保王党。”

“嘿,贝多芬真会把他们一起踢出去呢!”

“那末你也如法炮制就是了。”

克利斯朵夫心里很想这样做。可是他却不过那些对他亲热的人的情面。奥里维总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在家。因为不断有人来访问;而克利斯朵夫尽管答应小心行事,结果还是有一句说一句,把脑子里想到的统统说出来。有些女记者自称为他的朋友,逗他说出他的恋爱经验。也有些来利用他毁谤这一个或那一个。奥里维回家的时候,常常发觉克利斯朵夫狼狈不堪。

“你又胡闹了是不是?”他问。

“是啊,”克利斯朵夫垂头丧气的回答。

“你这个脾气竟没法改吗?”

“我真该教人关起来才好……可是,我向你赌咒,这一次一定是最后一次了。”

“哼!下次还是这么一套……”

“不,不,我决不再犯了。”

第二天,克利斯朵夫得意扬扬的告诉奥里维:“又来了一个。被我撵走了。”

“别过火,对付他们得非常小心。这畜生凶得很……你一抵抗,他就攻击你……他们要报复真是太容易了!哪怕是一句极平常的话,他们也会找到把柄的。”

“啊,天哪!”克利斯朵夫把手捧着脑门。

“怎么呢?”

“我关门的时候对他说……”

“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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