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蓝颜》第2/227页



老叫花子一听他们要走,慌得拔腿就向林荫道奔去,横冲到路的那一边,顺着坡势卧倒草从中,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多出一口,心中唏嘘不已,谭老爷一向待人宽厚,遇贫必济,老叫花子受他恩惠也不止一次,今日怎会遭此恶劫?只愿家中还有活口,能向官府道出那两个歹人一丝半分的线索,让谭家人不至枉死吧。

暮色渐沉,金霞已被云遮住,天空从灰蓝幻至深蓝、从深蓝幻至幽蓝,直到天幕中挂起了星星,老叫花子也没有等到那两人离开的动静。

身体已趴得僵硬,老叫花子欠起身来向谭府方向张望了一番,此刻天暗,什么也看不清晰,除去草中虫鸣,再无异常声响,思忖再三,他爬了起来,一步三顿再次移向谭家。晚秋凉风乍起,血腥味浓烈如锈,大门半虚半掩,安和热闹的谭府遭遇半日变故,瞬时成了凶宅。

别在门边向里窥视,院内没有站立身影,地上死尸仍在原位。确定那两人已离去,他扶门轻声喊道:“谭老爷,谭老爷?”连唤数声,满院死寂,正中一团昏白再无丝毫动静,看来已无人生还了。老叫花子不敢再往里进,心中又害怕又伤心,抬手抹了抹眼睛,低叹一声:“富贵累身,竟遭灭门,谭老爷,常德混泊莲州四载,亏得你数次接济,我却无能救你性命,眼看着你被歹人所害……唉,且带着家人一路走好吧,初一十五常德定去祭上一杯清酒。”

说罢话,老叫花子按下难过,欲行离开。刚迈一步,忽听身后轻微“呵”地一声。他惊骇转身,见院中尸首横杂处似有一物在动。

叫花子心中一跳,莫不是还有活口?慌忙三步并两步冲进院中,跨过几具尸身,伸手径直捞向那团昏白一侧,触到了后脑散开的头发,也触到了一个颤抖不止的小身体,再一探,脖颈温热,果然还活着!

老叫花子忙将她抱起,借星月之光,望见手中小人儿不过二三岁的孩提年纪,正是那方才跪地的女童,一张稚脸沾满血污,紧紧闭着眼睛,嘴中发出极轻极淡的“呵呵”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凄异之状,寸笔难书。

叫花子抑不住心酸,叹道:“是谭老爷家的小姐么?可怜你爹……”

话音未落,门扣忽地被人敲了两下,外传人声:“怪了,看门的小六子跑哪儿去了?”随着声音从门侧挑进一盏灯笼,闪入一个男人。老叫花子抱着女娃来不及躲避,直挺挺站在一圈死尸中与那人碰了个正着,暗夜昏黑,来人目光挪上挪下,对上老叫花子的眼睛,愣怔半晌,将灯笼一扔,拉魂惨叫:“杀人啦!有鬼啊!”掉头便向外窜去。

老叫花子猛地反应过来,出了一身冷汗,跟着那人脚步跑出府门,急步追上大路,已看不见那人身影,撕心的呼救声在风中愈飘愈远。

他低头看看怀中似昏睡过去一般的女娃,苦恼的摇头:“想是有人去报官了。可怜只剩下你一人,这该如何是好呢?”

女娃闭着眼睛,不哭不笑,无声无息,小手缩在胸前,蜷成了一个哀求的姿势。

老叫花子踌躇一阵,看向满天星斗,一声长叹:“被灭了门的孩子啊,未经风雨润,先被雪霜催,命虽苦,却不该绝,且随我去罢!”

将女娃身前搂紧,下路进林,转瞬消失在暗夜之中。

西城霸王

文平十八年,康州,春。

春分动市春草芳,年节将至,喜意满城,康州大街小巷人潮络绎不绝,店家摊贩生意异常火爆,百姓劳碌一年积下的银子,在这太平盛世里赶上过年的当口就再也存不住了,比赛似的置办年货,钱如流水般流入店家的腰包。开大店的赚大钱,开小店的赚小钱,就连路边摊也能趁着这个好时候发上一笔小财。

一个外地货郎挑着挂满琳琅的担子从城东转到城西,欲找个好地方设点开卖。行至福归酒楼门前,见那处人流密集,便放下担子,支起木架,张口吆喝道:“翠玉簪、珍珠链、胭脂水粉应有尽有,物精价廉,莫要错过好东西喽!”

吆喝了一气,看的人不多,买的人就更少,货郎闭了嘴,奇怪的看着人群都不约而同的朝着右侧涌去。

离他摊子右侧十步距离处,放置了一个铁皮炉子,炉上架着锅,炉边支了架小板车,有类似面团之物堆在上面。再往右几步,围了一堆人,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声。货郎看看四周,除己之外再无其他摊贩,刚才还有一两个蹲在地上卖蔬果面糖的,这会儿都不见了。货郎好奇顿起,那里又是卖的何物能让人这么捧场?听这起哄的动静,莫不是跑江湖卖艺的?货郎凑上前想看个究竟,无奈围观者太多,踮起脚尖还是看不真切,他拉住一个路人问道:“小哥,可知那方卖的何物?”

“春联儿。”

货郎更奇怪了,不过是卖个春联儿也能招来围观,也能让人哄好?难道是名家当街题字?正兀自琢磨着,身边突然“砰”地一声巨响,回头一瞧,首饰摊已被人砸翻,珠珠串串滚了一地,胭脂水粉四处散落。货郎“啊呀”叫出声来,指向罪魁祸首怒叫:“为何毁我生意?”

面前站了三人,个个身高体壮,彪悍非常,领头一蓄着络腮胡须的大汉一手叉腰,一手扛棍在肩,凶神恶煞地喝道:“谁准你在此做生意?这条街不许摆摊你不晓得吗?”

货郎一抖,刹时明白遇见地头蛇了,暗叹自己选址不当,忙从腰间掏出几纹钱递上:“请兄台笑纳,城东到城西几无空地,就让我在此卖上一阵吧。”

那大汉手一抬将铜钱隔开,瓮声笑道:“五纹钱?哈哈哈哈,老子不要,你快走吧!这里可不是你摆摊的地儿!”

货郎见他们态度强硬,三人寻衅似的一同围了上来,便也不敢再多说,只得俯身收拾东西,边收拾边抱怨:“唉,就欺负我外乡人,那处也有人摆摊,为何不撵?”

大汉眼光一瞟,嗤笑道:“那处摊子是我们的金主儿,我们受雇于他,这条街就是他的,只得他一人能做生意,你跟他比?”

货郎心中气愤,原来此街早被人雇了地头蛇霸占了,怪不得没人敢在这里做生意,全让他一人垄断了,真是鬼也怕恶人呀。

大汉见他已收拾欲走,便也不再理他,径直带着二人向那围观处走去,口中粗声喊道:“常老板!油热了!”

“来啦!”

脆生生的清亮童音在围观堆中响起,一条小小的粉红身影手拨头拱,从人群中钻出,几步奔至铁皮炉子前,抄起面团沾上芝麻送下油锅,滋声顿起,香味四溢,那清脆声音招呼起来:“咸香入味的糯米鸡!四纹钱一个,快来买啊!买十个送春联儿一对!”

货郎收拾了一半呆在原处,目不转睛看着那抹粉红,年纪不过十龄左右,双转俏环髻,丝带飘粉云,一双澄光晶眸灵动有神,朱胆鼻可爱微翘,桃花小嘴儿饱 满红润,那眉欢眼笑的模样,神气十足,若不是那熟练的抄锅手法,底气十足的吆喝声沾了些市井气息,真真宛如画中调皮仙童一般。货郎心中惊诧万分,难不成这俏女童,就是这条街的恶霸老板?

人群呼拉拉又围了过来,随着那女童麻利的下锅起手包纸递出,一会儿功夫,案上几十个糯米团子就被一抢而空。纹钱塞满了女童腰上的荷包,她拍拍肚子,得意地呵呵笑出声来。有人叫道:“我买了十个,常老板送我一幅春联儿,要用口执笔写就的!”

紧着人群又哄了起来:“我也买了十个,我要常老板左右手双开写就的春联儿!”

“我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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