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柳鸣蝉》第31/143页


这天,还是晌午时分,玄妙观正挤满了游玩的人们。灵空大师旧地重游,很快地找到了跛道人卖草药的摊位,虽然多年不见,这个摊位依然是摆在老地方,跛道人丰采依旧,一件青蓝色的旧道衣,一柄亮光闪闪的拂尘。只是头上发髻,颏下的胡须,都苍白了。

灵空大师走到摊位前,跛道人摊位正是冷清清的没有顾客,两只眼睛阉闭着,趺坐在那里养神。

灵空大师喧了一声佛号,说道:“跛道友!别来无恙否?老衲灵空特来拜候。”

跛道人睁开眼睛一看,突然呵呵一笑,说道:“老和尚多年不见了,今日怎地有闲情,来到这尘嚣之地,叙叙阔别?你是闲人却事忙,终日奔波,倒真的难得偷闲浮生半日,想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跛道人又有新鲜事情可听了。”

跛道人一开口就是长篇大论,灵空大师不觉微笑道:“跛道友真是神仙中人,阔别许久,你我的发鬓都白了,依然是风趣不减当年,令人可羡啦!”

跛道人笑道:“我们这些红尘中打滚的人,可比不上你老和尚野鹤闲云,要是心情不放随和点,和善点,那里去取得长寿之道?好啊!将近二十年的阔别,今日当尽情叙旧一番,虽不是胝足而眠,也要剪烛西窗吧?反正我这摊子无人光顾,趁早收去。请啊!到我的住处,我倒要听听老和尚带来的新闻。”

跛道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匆匆地收拾起地上的摊子,捆起那些零碎的草药,领着灵空大师朝玄妙观里走去。

灵空大师站在一旁眼看着这位故交,他倒是愈老愈风趣,洒脱不拘,反而求得大自在。这真是只要一点性灵永存,何必要到灵山求佛。有道是:心即是佛,只怪世人愚骏而舍近求远罢了。

灵空大师随着跛道人,一前一后来到玄妙观的后进,走进一间小房子里,放下草药,让灵空大师登在床上。跛道人笑嘻嘻地说道:“虽然斗室一间,我却视之为洞天福地,一锅一杓,一壶一碗,一床一椅,逍遥自在。这像是,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管他世事荣枯,人情恩怨,还我自在之身,如此而已。”

灵空大师静静听他说完之后,微微笑道:“跛道友这番商论,自是承袭‘无为’之言,其实,‘无为’之外,尚有‘无不为’之言,跛道友是道家弟子,此论较之老衲定然精解多多。跛道友以为然否?”

跛道人呵呵大笑,说道:“老和尚!你不要与我卖弄学问了,我跛道人流落市尘,早经俗不可耐,你要谈佛理玄机,我可无法奉陪。我晓得你老和尚会有一悉新事故要说与我听,来!来!来!等我去取壶滚水,沏上清茶一碗,只要你不谈佛理玄机,跛道人陪你作竟夕之谈。如何?”

说着又笑呵呵地提着水壶走了。

灵空大师坐在床上一打量这间斗室里的情形,那真是名符其实的斗室。方圆不及丈,而且是除了跛道人所说的一锅一杓、一壶一碗、一床一椅之外,余徒四壁。可是,当灵空大师看到床上的时候,却发出会心的微笑,原来在床上光塌塌的席子中央,有着一个人坐的痕迹。这分明是跛道人每天打坐练功的痕迹,几十年来跛道人,虽然说混迹人间,求得自在,却从没有放掉功夫。

跛道人一路上踢踢踏踏地提了一壶滚水,手上夹了一包茶叶,扬着手笑道:“老和尚远道而来,破例地我要沏上清茶一杯,待回头饥饿时,我尚存有冷饽饽数个,如此招待老友,幸勿见笑。”

灵空大师笑道:“老衲也是山野村鲁之人,跛道友倒是把我看成了达官贵客了。”

跛道人也笑道:“要是达官贵客到此,只怕是连粗茶冷饽饽都没得招待。老和尚我们闲话已经说过,究竟你这位闲云野鹤,忽然驾临苏州,为了何种重要的事?”

灵空大师这才把十五年前的往事,约略的说了一遍,然后才说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只是探视一下三龙帮的底细。

灵空大师长叹一声说道:“烦恼皆因强出头。老衲一生只为爱管不平闲事,数十年岁月就如此忙忙碌碌而过,近来发觉老一辈的道中人,仙去的仙去,归隐的归隐,人事变迁,令人大有沧海桑田之叹,再回视自己也是两鬓如雪,老朽不堪之年,奈何还如此终朝奔波。但是,三龙帮之事,十五年前便伸手,又如何能闭塞途而罢?但愿此次探访太湖,能有所获,促使夏逸峰了却为人子者之心愿,老衲也从此遁迹江湖,渡我岁月悠悠了。”

跛道人一听灵空大师说到血掌吴恒时,不由地脸上颜色骤变,身上微微地一颤,瞬息又恢复了笑颜,闭口倾听灵空大师的叙述。

等到灵空大师说到最后时,跛道人却扶掌大笑,说道:“想不到武林闻名的出云手灵空大师,竟然也生归隐之念,老和尚就未能参透禅机,顿生退志,岂不令武林惋惜,而苍生失望乎?老和尚休得像我这般,救人须救彻,武林正义,尤要维持,老和尚撒手不干,留给何人来管?罢!罢!跛道人数十年不曾出苏州一步,如今,老和尚此来,倒是引起我跛道人游兴。今天暂在斗室渡过一宵,明天一早,陪你走趟太湖,如何?”

灵空大师不禁低喧一声佛号,说道:“跛道友能与老衲同往,老衲之幸。”

跛道人笑道:“你慢说是你之幸,也说不定是你之祸,给你添上累赘!”

如此说说谈谈,不觉已经是人夜时光。跛道人果真的找几个冷饽饽和灵空大师饱餐了一顿。

跛道人自顾向床上一跳,盘坐一旁说道:“室小床更小,你我还是坐一夜吧!”

灵空大师放下肩上的玄羽大鹰,微笑点头,端坐在一旁,立即垂眉合眼,调气凝神,内视入定。

约莫半夜光景,灵空大师微微感觉有些微异样,微微睁开眼睛一看,玄羽大鹰正挨在身边,喉里唧唧作响。灵空大师再回头看去,床上端坐一旁的跛道人,踪迹不见,已经不知何时出去了。

灵空大师微微一笑,挥手叫玄羽离去,自己仍然闭上眼睛,行功入定。

再次一周醒来,室内已经是晨光曦微,跛道人已经将室内仅有的一锅一杓、碗壶、椅子都安放在床下。一见灵空醒来便笑道:“破家值万贯,我却不能不稍作收拾,老和尚既然醒来,我们就此上路吧!好在我们一僧一道,肚子饿时,到那里都可以化缘,求个布施,吃他四方。”

灵空大师跃身下床,招回玄羽,一僧一道,就如此穿过苏州城区,奔向木渎镇去。

苏州距离木渎,只不过十数里的路程,此时四乡八镇的农人,已经在路上三五成群,起早赶集。灵空大师和跛道人自是不便施展轻功,好在路程不远,顿饭之间就可走到。

走到中途,跛道人忽然笑着向灵空大师说道:“我知道瞒不了你老和尚,昨天夜里我是出去取这对家伙。”

说着一掀那袭破旧的青蓝色道袍,里面露出一对奇形护手钩,钩刃上闪闪地发着亮光。跛道人一显即盖,说道:“三十年不用这对东西了,藏在一个地方,以为再也不会用它,想不到今天又重新出世。”

灵空大师顿然一惊,问道:“跛道友!你是几十年前在江湖上一显即隐而不见的……”

跛道人苦笑摇摇头,拦住灵空大师,说道:“金雕双钩曲子清的名号已经数十年不听了,老和尚还提他则甚?”

灵空大师笑道:“相交许久,老衲竟不知道跛道友竟是当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金雕双钩,真是险险错过当面,这不叫后世人笑老衲有眼不识泰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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