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强强]》第54/158页


  夕阳下坐着少年孤独的身影,侧面的弧度像一尊永恒静止的雕塑,与西山红日的光辉熔化在一处。
  传武缓缓低下头,像是想起什么,想起某个人,静静地回忆,随后将脸埋进双膝,弓起的后颈脊背微微颤抖……
  楚珣当天在景山上课,正坐在课堂上,窗外的风景某个瞬间在他眼前风云变幻,晦暗不见天日。
  啪……楚珣手里的笔,掉在地上。
  楚珣举手站起来:“老师,我,我东西掉了,丢了。”
  他无视老师和所有人诧异的目光,扭头跑出教室,一路跑出学校,跑上大马路。
  景山高干子弟校园里行走着各式各样身份隐秘的便衣,或者说是保镖,在课堂上“陪读”,陪太子公主读书。
  楚珣他们班也有一名便衣陪读,年轻干练的小伙子,姓林,名叫林俊。这小伙子每回上课坐最后一排角落,盯梢保护的目标任务就是珣公子。
  林俊跟着楚珣跑出去,楚珣扭脸冷冷地威胁对方:“小林,带我去火车站。”
  “你不带我去,我今天让你的‘目标任务’毁灭消失,让你丢饭碗坐牢。”
  小林带他开车飚至火车站,楚珣冲下车头也不回,跑过人潮汹涌的候车大厅,心沉到谷底,身躯仿佛被拥挤的人群拖拽着滑向漩涡深渊……
  楚珣不用去看大厅里屏幕显示的客车时刻表,像被一块磁石牵引着,一路闯关,从检票员眼皮底下钻栏杆钻进去,冲上站台!
  他看到了他的二武。
  霍传武身后拖着几件超大的硬牛皮箱子,沉甸甸的。那是他们全家人来京几年再带走的全部回忆。传武扶着他妈妈迈上车厢台阶,自己再去拖那些箱子,在列车员帮忙下把箱子全部拎上去。
  霍传武没有左顾右盼,没有回头再找人。这人左手食指中指之间夹了一颗烟,狠命抽了几口,把烟抽完,唇间最后一口烟雾留给这座城市,然后让烟蒂飘落在地。
  “啊——”
  楚珣的嘶喊淹没在列车启动时震耳欲聋的汽笛声中,车轮碾着他的心滚滚前行。
  他疯狂地奔跑,双眼模糊,喉咙哽咽,追逐着一节一节从眼前滑过的车厢。
  列车在视野尽头处消失,留下两道青灰色冰冷的铁轨,仿佛碾压在楚珣心底永远不能磨灭的伤痕。
  他一路再慢慢地走回来,一块地砖一块地砖往复徘徊寻找,终于找到霍传武临走丢在地上的那颗烟头。
  他把烟头捡起来,放在鼻尖用力地闻,回忆对方身体里的味道。
  他知道他失去了他最喜欢的男孩。二武走了,不会再回这个伤痛的城市,两人恐怕再也不会见面。
  楚珣念初中,大部分时间在学校里照常上课。
  他们“玉泉路三少”铁三角搭帮结伙,又是同在一校,互相有个照应学校里不怕被人欺负,时不时还能合伙欺负别人,即便在贵胄如云的景山,也混得恣意潇洒,如鱼得水。
  楚珣异常的地方就是,他经常无故“失踪”,每学期至少失踪一次。而且,每一次班主任都替他找好各种理由,楚班长病了,楚班长代表咱学校参加区教育局组织的活动去了,楚班长作为国际交换生出国了,等等等等。其实他们老师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干嘛去了,邵钧沈博文更不清楚。
  楚珣缺课回来,照常考试,仍是全年纪前几名尖子生,从来不会落榜,不会考场发挥失常。
  课本他其实不用怎么看,习题不用做,大段大段课文过目不忘,领悟力逻辑思维能力与记忆力超出常人,只是为了不过分暴露目标,没有跳过级、没去天才少年班十五岁上大学什么的。
  最开始分别的两年,楚珣不间断给霍传武写过很多很多信。
  每一次写信都想好是最后一次,但是下一次仍然忍不住提笔,想把埋藏的心事和委屈跟对方倾诉。身旁也没别人可以诉说,只能写给心里那个男孩。
  “二武,你走三个月了,有想过我吗?我今天又实验成功新的能力,我用意念力把小药瓶里的胶囊药丸移动出来,不用打开瓶盖不用捏碎瓶子,真的,不骗你。你要是回来,我就表演证明给你看。”
  “二武,我今天在学校门口买了一个煎饼果子,想起你妈妈烙的大煎饼,蘸大酱,卷大葱。你在火车站丢掉的那颗烟头,我还留在小铁盒里,烟味早散了,现在闻起来……就是你身上的味道。”
  “二武,练功特别累,一累就难受,出很多汗,抽筋,夜里抽筋抽醒了,腿疼,睡不着觉,就想起你。你还想我吗?”
  “二武,北京又下雪了,结冰了,我去龙潭湖找你玩儿,可是你没在……我明年还来这里等你。”
  “二武,雪化了,开春了,你老家山上的荠菜长出来了吗?你上回说带我去挖荠菜,说话算数吗?”
  ……
  楚珣也曾经忍不住,把信寄了出去。
  军方实验任务的规矩他都懂得,他不应该给外人写信,尤其不能将个中细节透露出去,不能暴露身份,可是他没有别人可以说,快要憋疯了。
  贺诚和楚怀智都发现这孩子脾气越来越坏,远不如幼年时乖顺听话。楚珣经常无缘无故发火,暴躁易怒,拒绝练功,不愿意与周围人交流,还找茬跟他的贴身保镖小林闹别扭,学会张口骂人凶人。珣公子每年有固定一段生理躁郁期,秋冬季,通常持续一月有余;有人搭理就发火,没人理他他就抑郁。
  楚军长平时忙于军务,极少回家。只有楚军长每次到家,爷辈父辈在堂,楚珣才会跟一家人坐一桌吃饭。
  高秀兰私底下跟她老公汇报:“你都不知道,你和老爷子不在跟前的时候,咱家小的,从来不上桌吃饭,跟大的那个不说话。明明是在一间屋檐下,各走各的路,装看不见对方。他哥主动跟他说话想跟他和好,他都不理!小珣现在性格变成这样?”
  楚怀智对小儿子一直心存愧疚不忍。他一个给人当爹的,让儿子在原本单纯快乐无忧无虑的年纪遭遇精神上的挫折变故、郁郁寡欢,是他做父亲的失败,失职。
  他有一回拧开儿子房间的门,探头进去,看到他儿子静静坐在窗边书桌前,双眼发直,额头洇出黄豆大的汗珠。
  楚怀智心里一惊:“小珣,难受了?”
  楚珣回过头,脸被汗水覆盖,眼底透出某种诡异的兴奋,嘴角卷出笑容:“爸爸,你看,我把桌子劈了。”
  楚怀智:“……”
  楚珣笑道:“爸,我现在特别厉害吧?”
  楚珣的笑容深处透着寒意和报复欲望,眼前这张他从小用了许多年的书桌,平整结实的实木桌面被他用锋利的视线生生劈出一道大裂缝,眼锋所至之处,自上而下,仿佛一刀两瓣。裂痕深重,触目惊心……
  楚珣这种狂躁的状况大约持续四年,直到他的心智性情逐渐成熟,敢于正视自身未来的前路,懂得剖析取舍理想信仰与现实中的艰难抉择。他也慢慢学会掩饰埋藏自己的失恋怨恨与报复情绪,把恶人的名字刻在心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日方长。他表面性格重新变得开朗活跃,甚至跟他哥楚瑜的恶劣关系都弥补了不少。
  国家从九十年代初开始全盘否认特异功能,对外宣传打击围剿“伪科学”。原先名噪一时的特异功能奇人张宝胜之流,都被打成“大骗子”,手指认字弯铁棍瓶中取物根据专家鉴定都是“作弊”。国家全面取缔相关学术研究,将这一领域从官方意识形态里“非法化”、边缘化。
  这些对外宣传,实为掩盖总参、科工委秘密开展的项目,实际就是在保护楚珣这样一批未来的军方密工……
  楚珣以前去二武家玩儿,见过从他老家寄来的信封,因此有机会默记上面的地址。
  他依照传武在莱州老家的地址,寄过很多信。
  他一封一封地寄,但是从未收到回复,每一封信都石沉大海。
  楚珣心思精细,每次都换一个区投递,后来又改换回信地址,生怕是他爹妈从中作梗截留二武的回信。
  然而霍传武杳无音讯,只言片语都没有,再也没回来。
  楚珣有一回铺开一张画纸,想用手指白描一幅霍小爷的帅脸。他仔细回想,甚至回忆不起霍传武那张脸究竟长什么模样。他留恋的是以前那个人,那个深深镌刻在他童年记忆里的虚幻美好的影子。
  十五岁那年,楚珣给霍传武写了最后一封信,不是用笔,而是指尖焚书,烧灼出一行大字。
  “二武,你把我忘了。我恨你。再见,永远不见。”
  楚珣相信霍传武确实已经把他忘掉了,就像玉泉路这座大院也渐渐忘记霍家曾经的存在。
  霍家人离京避祸、离开敏感是非之地,也是家族时运凋敝之际最明智的选择。楚珣从别人口中得知,传武他们家在老家当地是名门富户,村子里有好几座三层别墅小楼,生活上一点儿不差;在青岛当年的德占区还遗留一座小洋楼,挂有某某名人故居的木头门牌。传武断然不会愿意再回北京伤心地,不会再回来寻找少年时代的挚友,传武在别处可以生活得很好,没有忧愁烦恼……
  邵钧沈博文后来也不再提二武的名字。每回失言提起这人,楚珣立刻冷脸,脾气烦躁。久而久之,谁都不在他面前提这个禁忌的名字。
  有一年农历新年,大院里搞联欢,部队战士和家属在大礼堂演节目,看节目。
  三个少爷长成帅气潇洒英俊的半大男孩,集体上台表演小合唱。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两岸三地最火的偶像团体,就是一个小虎队,沈博文邵钧楚珣他们仨模仿的就是小虎队。
  三个帅哥甫一上台亮相,就把全大院观众震了。仨人穿着订做的马甲和西装长裤,格子条纹图案搭配成套,头发全部理成当年全国最时髦的“林志颖头”,青春活泼有生气,帅得亮瞎人眼。
  他们先唱了那首著名的《爱》,全套手语和舞步表演。仨人事先私底下排练很久,用录像带把电视节目录下来,一遍遍播放,照着练手语,动作整齐划一,简直酷毙了。
  激烈的乐曲转换节拍,变作缓慢悠扬的旋律,是陪伴一代青葱少年幸福成长充满美好梦想的这首《蝴蝶飞呀》。
  “海风在我耳边倾诉着老船长的梦想;
  白云越过那山岗目的在寻找它的家;
  小雨吵醒梦中的睡荷张开微笑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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