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致拳拳》第9/30页


对女人陆东宁出手一向大方,他在东四环的那栋公寓购入时总价约为三百万元,而近几年来随着北京房价的暴涨,那套房产的价格早已经翻了不止一番。对陆东宁来说,也许这是他唯一能够补偿林薄言的方式,然而她根本不要,冯策从清华回来以后将林薄言的原话转述给了他:“如果我接受了他的馈赠,一辈子住在他的房子里,我怕我得花更多的时候才能忘掉他。”
这世上还会有比她更傻的人吗?拿一段根本就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感情去跟一幢价值几百万的房子比较。而其实这世上再深再好的感情总有一天都会变质,而房子会永远在那里,一辈子陪着她。
冯策猜不透陆东宁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因为他始终背对着自己站在落地窗前,这个男人有一副极好的背影,身材瘦削,长身玉立,掩映在暮色里的样子好似随时可以入画。但他知道陆东宁应该还是有话要跟自己讲的,因为他站了那么久他都没有说要让他走,果然,顿了好一会儿陆东宁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他:“她还好吗?”
她很好。这一场病生得简直酣畅至极,好了以后就又活蹦乱跳的了。跟陆东宁分手以后林薄言去了一趟安徽,她实习的报社里有位师姐要去安徽出差,老板不知怎么竟然让她也跟着去了。她乐得屁颠屁颠的,因为虽然名义上说是要去出差,可是真正工作的时间简直屈指可数。林薄言趁着有空独自去了一趟黄山。这个季节山上的气温很低,风景也稀松平常,身边偶尔才有三三两两的游人经过。但她一个人居然也能从山下爬到了山顶,也不怕,就是回到酒店以后两条腿累得直抽搐,第二天一觉睡到午后,把脸都给睡肿了。下午跟同行的田照照在机场会合的时候田照照不住地拿眼睛打量她:
“薄言,你好像胖了不少呀!”她想她是不能不胖的,如果她瘦下去也会有人心疼的话。

到北京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天空下着很大的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无数透明的水花,远处的建筑和近处的街道全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幕中。这样的天气出租车根本就不愁生意,所以她们等了很久也没有打到一辆车。两个人站在廊檐底下冷得瑟瑟发抖,林薄言冻得脸都白了,正在那儿跳着脚干着急,忽然耳边“??”的一声,她也是要定睛细看才知道原来竟是顾凌波。
坦白说顾凌波不能算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她长得太凌厉了些,身材纤细修长,颧骨凛冽,而嘴唇又过于飞薄。在林薄言的印象里,顾凌波似乎永远妆容精致,一身打扮高贵得体,看上去无可挑剔。薄言知道她一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所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了车。
送完了田照照顾凌波还要兜个不小的圈子才能把她送到学校去,所以林薄言觉得非常过意不去:“你把我放在这附近的公车站吧,我的学校离这儿很远,恐怕会很麻烦。”可是她却一直把自己送到宿舍楼底下。薄言等了好一会儿她也没有说话,正推开车门想要先走,顾凌波却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了一句:
“你耳朵上的这副坠子,是陆东宁送的吧?”
其实这是她爸爸送的。林薄言对顾凌波的这个问题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于是转回头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凌波笑得很是轻蔑,“就觉得眼熟。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看着你就很眼熟,仔细想想,原来跟陆东宁以前的女朋友很像。”

薄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消化掉顾凌波说的话的。下那么大雨,把整个世界都给淋湿了,眼前模糊不清,可她居然还能迅速地分辨出方向,跑到陆东宁家的时候陆东宁不在,保姆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林薄言浑身都湿透了,头发和脸颊上全是水,脸色惨白,她其实长得非常娇小,这样湿漉漉地站在客厅里,身体瑟瑟发抖,保姆慢半拍才发现她的不对劲,因为她的眼睛里全是泪水,那样清晰,那样浓重地包裹在墨黑的眸子里,那里面还有深重到让人心悸的悲痛和愤怒。她还在想着要不要打电话通知陆东宁,谁知门口脚步声一动,陆东宁已经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跟他一样一身黑衣,身材并不是很高,但气度雍容,威严难犯。
林薄言一直紧紧地攥着双手,所以陆东宁根本不知道她手里拿的是什么。直到她慢慢地把手伸到他的面前,一点一点地缓缓松开,他才看清楚了,是她平常一直戴着的那对耳圈。很简单朴实的造型,外围都是一小朵一小朵精致的玫瑰。东西并不昂贵,但是林薄言喜欢。有一次不小心弄丢在了他的车上,他拿去还给她的时候她还很高兴,说:“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呢。”
她看上去似乎不对,脸色惨白,神情悲愤,所以他快走两步迎上去叫她:“薄言……”
没想到她居然像触电一样迅速地往后一退,漂亮的眼睛里藏着巨大的深重到让人惊心的愤恨和痛楚,他吃了一惊,还没等完全靠近,林薄言却忽然将手里的耳圈奋力往地板上一掷,“叮叮当当”如珠玉落盘,他听得心头一颤,因为她已经在悲哀地质问自己:
“这就是当初你对我感兴趣的原因吧?”
她其实那样的小,悲愤的样子像个固执的小孩子。可她的眼神那样倔强,愤恨而绝望,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直在抖,其实不止是声音,还有她的身体,如风中枯叶一般瑟瑟发抖:
“你喜欢我,就是因为这个耳圈对不对?我像你的女朋友吗?很像吗?像到什么样的程度?我从一开始就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会用那样悲伤的眼神看着我。你看着我的时候,眼里面是我还是她?你抱着我的时候,觉得是我还是她更好一点?她比我漂亮吗?她比我温柔吗?她比我还爱你吗?如果我也死了的话,你会不会也像想她一样地想着我?”
陆东宁的身体剧烈一颤,脸上顿时血色全无,说话的时候声音干涩:“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个问题重要吗?她想要的,不过就是他的一个否定而已。他只要说一个“不”字,她就会原谅他,也会原谅她自己。她那样傻,付出了所有去爱一个人,爱到宁愿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后果。可是到头来居然只不过是别人的影子。薄言此刻脑子里突然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就是想知道,一个劲儿地想知道,所有的念头就是想知道:他爱过她吗?哪怕是一星半点儿,爱过真正的她吗?
可她没想到的是,陆东宁竟是那样的残忍,他那样平静而波澜不兴地告诉说:“我爱的是秦施施。”
她的眼泪就在那一刹间“倏”地掉下来,一颗又一颗、一颗又一颗地碎落在干净锃亮的地板上。薄言知道自己完了,她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去爱眼前的这个男人,可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她全毁了。她这一生再也无法单纯地只爱他,再也无法心甘情愿不计回报地去爱一个人,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不要怨恨他的抛弃,可是现在什么都完了,她那么珍视的一段爱情最终还是要落得怨恨收场。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她不过就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但这个人抱着她的时候,追逐的却是别人的影子。

走出那栋大厦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都黑了。天上没有一丝星光,路灯橘红的灯光散落在夜幕里,远的近的、大的小的、明的暗的,像一双双含着快意和愤恨的眼睛,阴沉沉地在她的身边游荡。天空还下着雨,没有先前的猛烈,但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她的心已经淋湿了,以后再也干不了,再也无法重获光明了。
她走了很多路,坐了很多的车,存心要把自己给弄丢了,弄丢了她就再也不用回去,那个地方不会有人笑话她,不会有人讥讽她,更不会有人这样肆无忌惮地玩弄她,可事实上她一直在笑话她自己,那个冰冷而嘲弄的声音如影随行,寸步不离地跟随在她的左右。她没能如愿以偿地把自己给弄丢了,最后到的那个地方她多么熟悉,她和陆东宁刚刚在一起的时候,要避着熟人,所以每次约会都只能走得远远的,这样他们才可以放心大胆地牵着手散步、拥抱、亲吻,但现在完了,她孤零零地站在雨中的马路上,看见街的对面,陆东宁怀里抱着的女人却是别人的样子。
她不想回学校,街边有日租房的主人正在那里缩头缩脑地拉客。她已经冻得麻木了,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有人上来问她要不要住宿她像个傻子一样就跟人走了。她太累了,浑身冰冷,走进浴室看见镜子里的女人时就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那个已经完全不是林薄言了,她有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灰暗的肤色、乌紫的嘴唇,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整个人好似孤魂野鬼。这个女人的眼睛里有别人的影子,嘴巴和鼻子上也有别人的影子、额头和下巴上还有别人的影子。她想为什么是她呢?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女人,比她年轻漂亮的多的是,可陆东宁竟然会看上她了。当时她多么开心,她的梦中情人一点点地从梦境中走出来,走到了她的身边,她是那么地惊喜,一心一意地想要不顾一切地爱一次,可是现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没有家,没有陆东宁,她甚至把她自己都给弄丢了。
她盯着镜子里面的女人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久,心里面如此好奇,她和秦施施长得很像吗?像到什么程度?如果真的那么像的话,如果现在她也死了,陆东宁是不是也会一样伤心呢?她太好奇了,刀片划在手腕上的时候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痛,像个固执而又新奇的小孩子,认认真真地等待着那个答案。

第三十三章
所以后来顾修捷常常会骂她:她是没良心,真的没良心。他那样爱她,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竟然丝毫没有考虑到他。他是在晚饭的时候得到的这一消息,出来的时候一路飞奔,警卫室的车子飞驰在前面为他开道。他是真地动了怒,所以走向陆东宁的时候几乎想要把这个男人给撕毁碾碎了,同来的老袁和小周还从来没有见过顾修捷这样激动过,怕他要闹事,眼疾手快地扑上去抱住了他。一旁的宋君婷见状也想走过去把陆东宁拉走:
“你也先走吧,你的身份根本就不适合待在这里,万一被人知道……”但是陆东宁根本就不看她,无力地倚靠在墙上,不知道究竟都想了些什么,脸上神色怆然。他似乎非常紧张,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来抽的时候居然试了几次都没能点着,那一点蓝色的火焰一直在他手心里微弱地颤动着,她也是走近了才看清楚,这男人竟然一直在发抖!她跟了他这么多年,陆东宁甚至连表情都很少会变,总是冷冷清清喜怒不形于色,可是现在他竟然在发抖!宋君婷简直太震惊了,她本能地走过去想要安慰他,可他太紧张了,夹着烟的那只手痛楚地抚在自己的左眼上,有一滴透明的液体慢慢地从他的指缝里涔出来,他悲哀地开口说道:“究竟是我太傻,还是她太傻了?”
他那样爱她,她竟然还不知道。他那样爱她,竟然也会舍得抛弃她。其实以前顾凌波有些话说得并没有错,这世上最可悲的不是得不到幸福,而是根本就不相信自己也能得到幸福。他就是太傻了,甚至都搞不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要离开所以他就轻易地放手了。可他忘了她是那样的要强,又傻又小孩子气。分手的那天晚上他开车回家,路上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做什么,她居然说自己在做饭。她从来都不会煮饭的,所以他当时就已经预感到了什么,问她说:
“家里还缺些什么?要不要我顺便带回去?”她在厨房里叮叮当当翻了老半天才回答他:“少一瓶酱油。”
他怀疑她是不是把整瓶酱油都倒进那盘红烧鲫鱼里去了,因为那条鱼的颜色黑得可怕,鱼身被捣得稀巴烂,她不说他怎么看也看不出那是条鱼来。可他“啧啧啧”啧了半晌的舌头,最后还是没忍心开口打击她,只是笑嘻嘻地逗她说:“这条鱼是非洲来的吧?”
他们都是很好的戏子,“分手”两个字绝口不提,最后吃饭的时候还是她说:“这学期我要到报社实习,功课又重,所以以后恐怕不会常来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一意地装傻到底,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是在爱她,只是不断地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啊。

她到底还是没有死成。有人救了她,她知道。睡着的时候一直有人在自己身边守着,有一双手紧紧地握住她的。那不是陆东宁的,陆东宁的手掌没有这样宽厚结实,每一根手指都瘦削匀称,指关节并不十分突出,掌心的温度也没有这样温暖。但是现在握住她的这只手如此的厚实有力,掌心里似乎有微微的薄茧,每一根手指每一个关节都在向她传递着喷薄的热量。她觉得那样奇怪,明明是一双陌生的手,可她却觉得仿佛早就已经存在了自己的生命里,它离得那样近,近得只需要她一伸手就能够触到,再不需要她踮起脚尖拼命地追逐着迎合着。她把这双手抓得很牢,死死地攥在手心贴在胸口,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小时候每次爸爸晚归,她一个人睡觉害怕就常常都会这样,死死地把她的娃娃扣在怀里,这样才能够睡得安心。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一直迷迷糊糊的,做了很多个梦,断断续续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醒来的时候应该是在午夜,病房里静悄悄的,周围都是洁白的一片,床头灯光线柔和,她还很虚弱,视线模糊,隐隐约约地能分辨出一个人的影子。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名字忽然从她的舌尖上十分自然地滑出:“阿捷……”
可那根本就不是顾修捷。她睁开眼睛仔细分辨清楚了,原来竟是陆东宁!他就坐在她的床边,脸色苍白,眉头紧蹙,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心在那一瞬间忽然又疼痛起来,她不懂对她来说曾经那样好的人,现在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她的噩梦!她曾经那样地爱他,可是他伤害她的时候竟然没有为她留下半分余地。薄言的意识还是有一点儿模糊,断断续续地又开始流泪,陆东宁看得无比心疼,倾身靠过来,一只手轻轻地抚在她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温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她连梦里都在哭泣,他心痛悔恨得无以复加,所以不由自主地倾身过来想要吻她,谁知嘴唇还没落到她的脸上,她却突然将头一偏,堪堪躲过了他靠过来的唇片。他心脏猛地一抖,颤声叫道:“言言……”
林薄言慢慢地把身体转向里侧,背对着陆东宁,心里那样痛,眼泪一颗一颗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接二连三地隐没在枕畔,她努力张了好几次嘴,最后终于成功地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顾修捷呢?我想见他……”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大门的,想说的话那样多,竟然一个字也没有办法说得出口。这场雨一直下了两天两夜都还不肯停,他出门的时候没有坐车,一直木然地往马路的方向走去。司机惊诧地跟在他身后叫了一句:“陆先生。”
他想陆先生?这个世界以后恐怕都不会再有陆先生了,她的心里,永远都不会再有陆先生了……

第三十四章
林薄言醒来的时候顾修捷其实就在病房外,听见她叫他的名字,忙走了进去。陆东宁还站在她的病床前,要走,却又一脸的痛楚和不甘心。他这次完全不再顾及陆东宁的面子,从林薄言被人从急诊室推到病房为止,一路专人护送,愣是把陆东宁挡在了三米开外。陆东宁气得几乎发火,却根本无计可施。他自己在病房边守了一天一夜,林薄言失血过多,又淋了雨,发烧烧得糊里糊涂,可是睡梦中却依然断断续续地叫着陆东宁的名字,她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给搞成这样,她不懂他的心里有多么的痛心,却依然觉得无比心疼,到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派人把陆东宁给叫了进来。
他没有再骂她。因为相比愤怒和心痛,他其实更加地心疼她。她睡着的时候他让人去给她买了份灌汤包,贾三家的。因为虽然过了这么久,他却仍然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住院时曾经跟他要过,还为了一份汤包差点要跟他翻脸。他从来不介意别人说自己是个花花公子,但林薄言不一样,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了,这个女人对他而言会变得不一样。
他去非洲赛车的事本来是想告诉她的,可是他有些生她的气。什么叫“找个温厚纯良的男人谈恋爱”?他不温厚吗?他不纯良吗?不是他顾修捷自吹自擂,他这样的男人绝对算得上温厚中的典型,纯良中的模范!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看中了某一个人,谁知道竟遇上了林薄言这么一个缺心眼的。他这样的新新好男人,接二连三频频对她示好,换了别人早合身飞扑过来了,不知道她脑子究竟都是什么做的,竟然半点也没有察觉出来。
去非洲的时候他出了一点意外,回来就被他爷爷关了禁闭,保镖和警卫把大门外守了个滴水不露,他为了要出去见她磨了多少嘴皮子啊,空头支票不知道究竟开了多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还不领情,伶牙俐齿的,还骂他活该!给他送的礼物也不挑好的,不知道她究竟从哪里荡下来的那张照片,他正和别人比赛网球,跃起击球的时候单脚着地,一只脚高高抬起,脸上表情十分怪异。她也不知怎么想出来的,用PS在他的腰上加了一圈长长的羽毛,白色的,又密又蓬松,一打眼看上去活像是在跳芭蕾舞,他当时只差没有笑得晕过去,因为他一个181公分的大男人呀,又高大又结实,身上居然穿着一件白色的“芭蕾舞裙”,想想那样子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她跟陆东宁在一起并不是为了钱,这一点他知道。如果她林薄言真的那么爱钱的话,如果她够聪明,那么就应该跑来找她,因为所有陆东宁能给她的东西他都能给,而他能给的东西陆东宁却永远也给不起。她就是傻呀,怎么会爱上那么个冷漠自私的男人!

顾修捷走进病房的时候林薄言还在哭。他都不知道她究竟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总是有办法把他的一颗心搅得乱乱的,叫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收拾。认识这么久,她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乖巧过,安静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地流泪。他就坐在她的床边,用拇指轻轻帮她把眼角的泪水拭下去,她比以前瘦了很多,脸色惨白,本来就是那么点点大的人,现在缩在松软的被子里,像一只被人遗弃了的小猫。其实她不知道她浑身上下,他最爱的就是她的头发,黑亮健康,他每次见到的时候都有想要伸手摸一摸的冲动,可她每次见他都伶牙俐齿滑不溜手的,叫他简直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现在总算是安静了,他右手一直不停地把她额上的头发向后拨去,露出她漂亮光洁的脑门,他看着看着其实很想吻一吻,结果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慢慢地把脑袋向她凑近了一点点,低声问:
“饿了吗?想不想吃东西?”她不说话,眼帘轻轻一垂,整个人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点,所以他忍不住又问:“你两天都没有吃东西,不饿吗?我特地让人去给你买了灌汤包,贾三家的,薄皮大馅,想不想吃?”
她还是不说话,伸出手把被子抄在头顶上,把自己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一只手露在外面固执地抓着被角,头埋在里面哭得更厉害了,抽抽噎噎,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他到底还是没忍住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把她纤细白嫩的小手紧紧地扣在手心,慢腾腾地哄她说:
“你想要什么?我没有生你的气,你跟我说就好了。”
她还躲在被子里,“呜”一声哭得更厉害,断断续续地告诉他说:
“我要回家,我想妈妈,我想爸爸,我想家……”

第三十五章
林薄言只在医院住了两天,顾修捷就把她接回了自己的家。她精神依然十分不好,因为这段时间一直生病,高烧最终还是转成了肺炎,但他知道她根本就不愿意住院,更加不愿意见人,所以就把她给接了回去。房子还是他在好几年前买的,那时候刚好投资赚了笔钱,他自己挑来挑去才选中了这个地段。顾修宸为此没少笑话他,他自己在“宸瀚”也有投资,放着自己那么多的房子不住偏偏还要花钱买别人的,白白让肥水流了外人田。顾修捷在生活上一向讲究,他的房子就如他的人,看上去飞扬洒脱,高贵奢华。整个建筑一共三层,从设计到装修布局、家具挑选每一步都是他自己的意思,由国内顶级的室内设计师操刀。生活区主要是在下面两层,客厅、主卧、次卧、客房、书房、餐厅、健身房、桌球室、电脑室和CD房一应俱全,主色调用的黑白两色,桌椅和门框是黑,布艺和瓷砖是白色,大理石地面上灰白色的骆驼毛踩上去直没脚踝,这样的颜色搭配不好会显得非常单调,但顾修捷竟然别出心裁,在客厅和二楼的走廊尽头各悬了一副几米长的大红刺绣,十分地引人注目,三楼则是露天游泳池和阳光房。所有的设计中林薄言最喜欢的就是阳光房,屋顶大半是扇形,另一半则呈坡状,阳光从白色的栅格窗里透进来,又明亮又温暖,视野也极好。饶是林薄言刚刚从医院里出来,看到这样的场景也禁不住吃了一惊,说:“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吗?”
其实像他这样的“乖宝宝”一向都是跟爸妈住的。他斜了她一眼反驳说:“谁说我要一个人住?这是我给我的老婆儿子准备的。”
这多么的好。有的人从一开始就在努力地创造幸福,而她遇到的那个人却偏偏一手毁灭了她的幸福。

薄言的身体还没有痊愈,腕上的伤下手的时候倒是没什么感觉,现在却总是一阵一阵钻心的疼,手腕总也使不上力,再加上染了肺炎,白天黑夜没日没夜地咳嗽。顾修捷从医院请来的一个医生两个护士轮流陪着她住在楼下,阿姨都是每天定时地过来清扫和煮饭,顾修捷虽然白天常常会不在家,偶尔也会晚归,但每天晚上必定都会在她睡着之前赶回来跟她说一会儿话,看她一眼,然后才上楼休息去。
其实他根本就没什么事情需要出去,如果不是怕林薄言不方便的话。

她依然不怎么想见人,大部分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有一次他深夜回来没看见她,把他吓一跳,找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窝在阳光房的沙发上睡着了,窗户也不知道关,身上冻得冰冰的,睡着的时候还撅着嘴,委委屈屈的模样像个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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