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长恨复相思》第126/127页


三岁的二殿下疑惑不解地问太监:“公主是什么?可以用来治国齐家平天下么?”

小太监手指一抖,对这小小男娃儿的崇敬简直比天还要高,镇定地回答:“不,殿下,公主是您的妹妹。”

沐止薰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奶声奶气地指挥小太监带路:“那我要去落霞阁瞧瞧妹妹。”

他娘对他说过,在这琉璃皇宫,真正有权势的是他们这一家,即使父皇很想要一个女儿,但这公主如果是纹妃诞下的,那对他们来说便毫无威胁性了,等娘亲也给你生一个妹妹出来,咱们一家就是显赫无双了,什么皇后、纹妃,统统都要一边儿去。可是即使娘亲这样说,他也想去瞧一瞧妹妹。

落霞阁的奴才没有想到平日极受宠爱的二殿下会来这已经是冷宫的地方,一时间乱了方寸。沐止薰耸了耸小鼻子,把一条鼻水吸进去,甚为体贴的安慰众奴才:“不用泡茶了,我就是来瞧瞧妹妹的。”

宫女询问地看向躺在床上虚弱无力的纹妃,后者默默注视了沐止薰许久,才轻微地点了点头。宫女得了许可,把襁褓中的女娃儿小心翼翼地捧给沐止薰看,沐止薰先是闻到一股奶味儿,然后看到这妹妹全身皱巴巴,头上光溜溜,眼睛还紧紧闭着,像一只小老鼠,顿时皱眉:“这妹妹好丑。”

婴儿仿佛听懂了他这句人身攻击的话,嘴巴扁了扁,鼻头抽了抽,“哇”地一声,惊天动地哭了起来。沐止薰被吓得后退几步,一不小心踩到了过长的袍角,咕咚一声仰栽在了地上,落霞阁里的众奴才立刻鬼哭狼嚎,这边忙着哄啼哭不止的小公主,那边去扶起胖乎乎的二殿下,沐止薰眼冒金星地站起来,颇具帝皇风范的指挥众人:“莫慌莫乱,我没事,你们都退下,我来哄公主。”

奴才退下了,二殿下警惕地靠近摇篮,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胖指头,戳了戳婴儿红扑扑的面颊,婴儿顿了一下,打了一个哭嗝,哭得更欢快了。二殿下觉得自己连这么一个婴儿都哄不好,将来怎么治国齐家平天下呢,是以暗自下定了决心,与这奶娃儿耗上了。

他把手指头移到婴儿柔软的嘴唇上,婴儿奇迹般地收了眼泪,开始抽噎着吸吮这外来的东西,二殿下吃惊地“呀”了一声,新奇地看着婴儿使劲鳖着嘴,吮了他手指满满的口水,乳儿还未长牙,吮着他的手指时麻麻痒痒,二殿下忍不住把手指抽了出来,婴儿吧吧嘴,发现东西没了,眼泪先滚滚地流下来,眼看又有大哭一场的趋势,二殿下心里一慌,连忙再把指头塞进去,婴儿立刻又不哭了;二殿下觉得甚为有趣,把手指头抽出塞进,看着婴儿面部表情的变化,玩得乐此不疲。

跟随而来的小太监提醒沐止薰:“殿下,时辰不早了,该回腾云楼与菊妃娘娘用膳了。”

沐止薰失望而不舍地又看了看婴儿,后者已经被他折腾地睡着了。他严肃地下了个结论:“妹妹很好玩,我明日还要来。”

当晚腾云楼吃的是薏仁粥,菊妃说:“陛下已经给那公主赐名了,沐薏仁,呵呵,我料想的果然没错,连名字也取得这么敷衍。”

沐止薰想的却是:“唔,那个薏仁妹妹的奶味儿,果然与这薏仁粥一样,香香甜甜,的确是该叫薏仁的。”

沐止薰四岁的时候,听小太监说落霞阁的纹妃娘娘自作主张替永仁公主办了一个周岁酒,陛下大怒,下令各宫各室均不得去落霞阁凑热闹。

二殿下很不服,他虽然没有记忆,但是听娘亲说,他的周岁酒可是办得热热闹闹,陛下下令大赦天下,举国欢庆,可为什么薏仁妹妹的周岁酒就这么冷清呢。他想,他已经长大了一岁啦,已经认得路了,不需要小太监带路了,他自己就能去了,所以那个下午,腾云楼的众奴才惊恐地发现,他们的二殿下不见了。

永仁公主的周岁酒很冷清,只有她娘和几个奴才,等沐止薰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按照惯例开始抓周了。小奶娃儿胖胖白白的身子在一堆小物件中蠕动,可是就是不抓任何一样东西,二殿下觉得很好奇,特意站到了薏仁旁边去观察。薏仁觉着身旁好像多出了一样庞大的东西,立刻眼睛一亮,嘴里依依呀呀叫着,欢快地朝沐止薰爬过去,众目睽睽之下,永仁公主软绵绵的胖手“啪嗒”一下抓起二殿下的手指头,气势汹汹地往嘴里一塞,吧唧吧唧地吮着,心满意足了,天下太平了。

奴才们倒吸了一口冷气。二殿下却很困惑,他娘说他周岁时抓的是一本线书,所以他长大了一定是要与书为伴的;那薏仁妹妹抓周时抓了自己的手指头,她长大了难道要和自己的手指头在一处?二殿下开始挠头,上天注定,在他四岁的时候,头一次进行了有关他终身大事的深刻思索。

沐止薰五岁的时候,永仁公主两岁了。五岁的二殿下还抱不动跟肉球一样沉的沐薏仁,好在薏仁已经会走路了,所以这一大一小成天腻歪在一处,大的在前头走,小的跌跌撞撞在后头跟,偶尔栽一个跟头,便被大的扶起来,一边嫌弃她笨,一边给她擦脸。

永仁公主天性愚笨,到了两岁还不会讲话,纹妃娘娘一度怀疑自己的女儿是一个哑巴,整日愁眉苦脸。这一日二殿下带着永仁公主在御花园走了一圈儿,把她送回了落霞阁后就要告辞,没走了几步,袍角被人扯住了。他回头一看,沐薏仁仰着头,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他,吧嗒了一下嘴巴,模模糊糊地发出了几个音节:“哥……二哥……”

纹妃大喜,冲过去抱住薏仁,激动地热泪盈眶:“薏仁,你开口了,你会讲话了!止薰,她在喊你呢,她人生的头一句话不是娘,是二哥呢!”

沐止薰很震撼,仿佛他生平第一次被一个人这么强烈地需要着,强烈到非他不可,顿时充盈起一种感情,严肃地对着纹妃娘娘说:“纹姨,我会保护薏仁妹妹的,我永生永世都会保护她。”

二殿下天真地以为,他和他的薏仁妹妹大约一辈子都会这么欢喜下去,直到他十三岁那一年,偷听到了父皇和纹妃的对话。父皇怎么说的?他叫薏仁妹妹为杂种,说她是那个男人的女儿,这么说,他宠了那么多年的薏仁妹妹不是他的妹妹?只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娃儿?

沐止薰迷惑了。他瞪着十岁的沐薏仁,后者扎了两个包子髻,白嫩的脸上已然舒展开了眉眼,琉璃沐氏的血统很讲究,但凡孩儿,无论是男是女,都长得十分美丽,只有她是长得最平凡的一个。而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会长得这么普通,为什么父皇会如此地不待见她。

沐薏仁看到沐止薰,欢快地扑上来抱住他磨蹭,他习惯性地要回抱她,想起父皇的话,想起这不是他的亲妹妹,伸出的手蓦地一僵,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十三岁的沐止薰已长成了修长的少年,菊妃已开始有意识的教他识得男女情事,此时薏仁滑腻的脸颊就挨在他胸前,少女幽幽体香钻到他鼻端,沐止薰像是忽然意识到了平日里和他玩在一处的妹妹,其实是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女孩儿,一个真正的女孩儿,少年的脸,不经意地便红了。

后来沐止薰曾经无数次地想,如果他自始至终不知薏仁是别人的女儿,自始至终只当她是自己的妹妹,那么是否等他们长大,只会是各自嫁娶,有着各自的伴侣,永生都不过是兄妹而已,他是否还会在听到老头子把她指给百里安寂时,冲动地抛下一切带着她逃。可是这世上之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他终究是知道了薏仁的身世。于是年年月月,他看着这个不是自己妹妹的女孩儿在备受欺凌的环境下坚强地活下来,坚韧地长大;看她将一切苦痛哀伤掩藏在嬉笑爽快的外表之下;看她独自躲在暗处落泪,哭完一场抹干眼泪,依旧是那样没心没肺地跟纹姨闹,逗纹姨开心,他的情动,已然在不知不觉间滋长。

沐止薰想,他原本只是一个看戏人,看薏仁上演一场场悲欢离合嬉笑怒骂,恍然间却入戏太深,随着剧中人物欢喜而欢笑、悲伤而落泪,将自己一颗心也搭了进去而犹不自觉。然而他毕竟是幸运的,十六年来,他夜夜为自己亲手在她背上烙下的伤痕而遗憾,可刻骨铭心的长恨,到头来终究抵不住那一缕南国红豆串起的相思。

初时长恨,复又相思。

到底救谁

他叫沐半月,因为他娘生他的时候,刚好值望月,正是一月中的十五日,他那刚生产完的肉体很疲累精神很活跃的娘亲,看了看窗外那轮皎洁满月,手一挥,豪情万丈地给他定下了这名字:“就叫半月好了!”

他爹是一个教书先生,他娘是一个卖猪肉的摊主,他想一定是因为职业的关系,所以舞文弄墨的爹害怕舞着一把杀猪刀的娘亲,这也是很有道理的。所以他爹对于这个名字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懦弱地认同了。

但是沐半月很想得开,因为他上头还有一个姐姐,这姐姐的名字更令人含悲,叫沐小米,所以沐半月十分庆幸自己没有被叫做沐大米,人要懂得知足。

一刻钟前,沐半月的娘亲薏仁姑娘,面带春色神情鬼祟地给了沐半月一串铜板,哄他去村头李大爷那里打酱油,沐半月小小年纪却很聪明,知道他娘又找借口把他打发走,好伺机折腾他瘦弱的爹。沐半月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流泪,在心里默念:爹,孩儿不孝。孩儿还小,还没有力量保护你,你等孩儿长大,一定拯救你于娘亲的淫威之下。

村头有一棵老槐树,村里的小屁孩们总喜欢聚在槐树下一起玩儿,沐半月远远地就看见了他的姐姐沐小米,叉着两条小细腿,趾高气扬地坐在村里的小霸王背上,得意洋洋地狂笑:“敢说我不是女孩儿?我哪里不像女孩儿了?我分明就是一个淑女!”

沐半月手指一抖,掩面叹息,十分不甘愿承认这是他沐半月的亲姐姐,这等于变相承认了他自己身上也流着与沐小米一样的诡异的血统,这实在不是什么光耀脸面的事情。沐小米眼尖,一眼看见出众的弟弟,用力一弹屁股,一跃而起,欢欣地一把搂住沐半月的肩膀:“阿弟!你怎么也来啦?这会儿你应该在屋里读论语吧?”

沐半月有气无力地说:“娘让我去李大爷那打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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