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有终南山》第2/82页


  这小妞固执得很,拖都拖不住,颜昇只能说:“不可能,不信你走。”
  赵真颜拔脚就走,颜昇往花坛上一坐,“我在这等你,你看不对了就回来。”
  赵真颜胆子大得很,一个人就消失在拐角处,小红皮鞋踩在清晨的街道上吧嗒吧嗒的响。
  颜昇越等越生气,没了耐心,站起来往左边绕过去——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自家院子了。
  颜昇全家正为两个小孩不见了而鸡飞狗跳,见他一个人回来忙问:“小姑姑呢?”
  他一摊手说:“我不知道。她不听我的,不知道去哪了。”
  说完,颜昇也有点害怕了——她不会真被坏人拐走了吧。
  颜昇爸挨个问派出所,终于在南园街派出所找到了赵真颜。那孩子已经快乐地享用了食堂的午饭,正甜言蜜语地想把手铐从警察叔叔那里哄来玩。
  第一部分 第3节:小龙女走失事件(3)
  等把赵真颜接回家以后,颜昇哭了。
  赵真颜把责任都推给他——“我回去找他,他不见了。”
  颜昇妈让他跪在地上反省,“万一把小姑姑弄丢了,我看你拿什么赔!”颜昇妈从门上摸出细竹条,狠狠心朝颜昇身上肉厚的地方抽。
  赵真颜一边欣赏颜昇挨打,一边从饼干盒里掏出一颗酒心巧克力,用力啃下去,啧啧作响地把酒吸干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颜昇见状,哭得更凶了,心想明明是赵真颜要去捡“火花”的,明明是她自己走错路了,为什么责罚他。但爸妈一向偏心,他也只能认了。
  赵真颜的妈妈是家里的幺妹,比长兄——颜昇的爷爷小了20岁,结果便造成了4岁的赵真颜要喊颜昇的爸爸颜定邦“大表哥”,而颜昇要比小姑姑赵真颜大2岁的不争事实。
  走失事件就此落幕。从这以后,颜昇还真不敢带着赵真颜到处走了。
  可是赵真颜集“火花”的兴趣丝毫未减——因为她的牙齿被虫蛀了,没条件集糖纸。
  颜昇衡量了一下,便决定花钱买“火花”给赵真颜。
  那一天,颜昇从医院逃回家,打烂了零钱罐,跑去对面街口的新华书店买了一本“火花集”。
  新华书店的柜台上方悬着细铁丝,大铁夹子夹着一些零钱镍币,在各个柜台上方嗖嗖地滑来滑去。
  铁夹子就这么“嗖”的一声,正好定在了颜昇的头顶上。
  从售货员手里接过找零的钱,他“嗖”地跑了回家。
  他找遍家里的里里外外都没有看到赵真颜。
  爸妈拖到中午1点才回来。两人在房间里鬼鬼祟祟地说着什么,妈妈好像还哭了。后来妈妈走出来,听闻这份“大礼”是送给真颜的,她赶紧伸手从儿子怀里拿过来,小声地说:“颜昇乖,小姑姑以后不到我们家来了。这个,妈妈先替你收好。”
  颜昇十分失望,但小孩子的失望也就是2秒钟的事。关于赵真颜的十万个为什么,瞬间就被厨房里糖醋排骨的香味给勾引跑了。甚至关于小姑姑的所有记忆,好像都随着父母语焉不详的那个下午,慢慢模糊了。每每颜昇问起,爸妈都含糊地否认家里曾经住过一个上幼儿园的小女孩,他渐渐怀疑自己的记性是不是出了问题。在反复的“催眠”之下,他似乎真的忘了这个童年密友,连带6岁以前的其他事情,都随之模糊了。
  3
  此时此刻,颜昇才意识到——原来爸妈说的都是假话。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过一个叫赵真颜的小女孩。颜,是她妈妈的姓,也就是他们家的姓。
  不会错。
  原来他的记性一直都很好,只是被否定了太多次,于是忽略了而已。
  颜昇想办法支开袁阳,掏出IC卡插进磁卡电话,想把这个疑问向爸妈求证。电话却没有人接,他低头看电子表——下午5点,爸妈都还没下班。
  颜昇皱了皱眉,走回到二楼,想看清楚“赵真颜”,可教室也只剩下几个人——下午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刚刚响过了。
  这个问号虽然出现得很突兀,占据了他一个下午的闲暇时间,但毕竟挨不过年代久远、印象模糊。到了晚上爸妈铁定在家的时间,颜昇又已经和同学聊起球赛,把这件事撇在脑后了——
  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很多东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
  4
  上午第二节课后,是全校的广播操时间。
  在这个时间,如果你在校园上空俯视,会看到一个巨大的蚂蚁工房。密集的学生像蚂蚁一样顺着通向操场的两条过道涌动,仿佛可以汇集成巨大的波浪。但是却又像蚂蚁一样,在几分钟迅速排好队列,慢慢地安静下来。
  颜昇不在此列——他是学生会的体育部部长,每天要站主席台上给每个班级打分。时间一久,他连第八套广播体操都不太会做了。
  当他照例拿着夹板和笔往主席台走的时候,看到隔壁班的陈艾站在队列里。
  “陈艾,你站这里干吗?还不上去领操!”颜昇冲陈艾喊。
  第一部分 第4节:小龙女走失事件(4)
  “领什么领?老师没跟你说吗,以后换她领操。”陈艾气鼓鼓地往斜上方的主席台比划着。在她看来,能够鹤立鸡群地在主席台上领操,是一份殊荣,况且,还可以每天“近水楼台”地接近某人。
  颜昇望过去,只能看到一个女孩的背影。她仿佛不太习惯几千号人的目光,老老实实地站着一动不动。
  他安慰了一下陈艾,快步跑上去。
  “是老师通知你的吗?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颜昇看着女孩眼帘低垂的面孔,心里却想着“和人说话要正视对方,这是礼貌你懂不懂。”
  女孩低着头笑起来,终于抬头看向他,“颜昇,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我是赵真颜。”
  颜昇错愕不已:刚才她一直低着头,以至于他没看出来,原来是她?
  “你……你怎么认出我的?”他一时间不知道是以一种亲戚还是学长的身份来跟她说话,一贯口齿清楚的他居然口吃起来。
  “昨天你不是站我们班窗户外面吗?我听到我们班同学议论你了,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你!”
  他们都在打量对方。时间已然过去了10年,两人记忆中那个胖乎乎的彼此,怎么都和眼前这个人对不上号。
  颜昇心想着:她长得也不过是清秀而已——这是他们家的传统,不知道眼光刁钻的袁阳怎么会惊为天人?还有,要是让袁阳知道这是他表姑姑,一定会边耻笑他边让他递情书——拉倒吧,这件事坚决不能让袁阳知道。
  于是,颜昇以一种学长加“上级领导”的口吻要求赵真颜,“你听着——不要和任何人说你认识我,更别说我们的关系,不然……”
  “行了吧,我才不想和你攀关系呢,我爸让我以后都不要理你们。切!”赵真颜嗤之以鼻,扭过头不再看他。
  颜昇想问为什么“不要理我们”,可是“第八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的声音已经响彻整个操场,他不得不把话咽了回去。
  颜昇的目光在下面无数个脑袋上逡巡,偶尔收回来的视线瞄向眼前这个消失很久又突然出现的“小姑姑”——他觉得一切都有点不可思议。
  赵真颜很认真地做着机械古板的动作,可是每一个动作又都很好看,像跳舞一样好看。调整运动结束后,她立正在那里。只是立在那里,都让人忍不住想往上提一口气,像她一样,站得那么好。
  等到音乐消停下来,同学们差不多都回到教室,颜昇从后面追上她问:“你和你爸这么多年跑哪去了,太爷爷过世也没看见你们?”
  赵真颜侧仰起头,看着这个满腹疑问的高个男孩,笑笑一言不发。
  “哑巴了?问你呢!”
  赵真颜促狭地说:“‘我们不认识’啊,不认识,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除非以后你叫我‘小姑姑’,不然我再不理你了。”虽然爸爸叮嘱过她,颜昇就在这个学校读书,让她最好不要搭理他。可是十来岁的女孩哪里能和父辈同仇敌忾,她完全是把他当小时候的玩伴来逗。
  叫一个低年级的女生“姑姑”,是颜昇无论如何不能忍受的事情,所以他有点愤怒地回答道:“你做梦!记住,以后别说你认识我!”
  天上掉下个小姑姑,天上掉下个噩梦。
  5
  这天下午,赵真颜回到家的时候,爸爸已经把饭菜都做好了。
  炒豆角,洋葱鸡蛋,青菜汤——她爸爸的手艺也只限于这些简单菜式。
  她想起颜昇,欲言又止。囫囵吞枣地吃完饭后,爸爸像往常一样去找老同事打牌,叮嘱她,“看书不要太晚,到9点就自己先睡觉吧。”说完,很高兴地出了门。
  赵真颜有些可怜爸爸——打牌居然成了他生活里最大的娱乐。
  早年,因为职位竞争失利,他咽不下这口气,办了病退,跟朋友去广东办了一个厂。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行,在那个飞速缔造富翁的年代,他们的厂却一直温吞吞的。近两年实在支撑不下去了,这才关厂又回来,靠着一份微薄的退休金生活,再也没了重新去闯的心思。
  在赵真颜的记忆里,生活的分水岭就是妈妈的病故——从前妈妈是副区长,别人都四世同堂的时候,她家住着当时新鲜的“三间房”,水果和糖点五花八门,进进出出的客人都喜欢摸着她的头称赞“真可爱”;后来妈妈过世,他们家就门可罗雀,爸爸做菜的手艺练了好几年才能让她勉强吃得下去,原来的“大房子”也因为时代变迁而显得晦暗窄小。更要命的是,从此没人给她编小辫了——遇到第二天赶早有演出时,特别是民间舞那种,她就要请隔壁的阿姨在头天晚上把麻花辫编好。接着,她还要脸朝下,枕着胳膊睡一个晚上,才能保护珍贵的“辫子”。
  第一部分 第5节:小龙女走失事件(5)
  “爸,你学着帮我梳头好不好?”赵真颜有一次睡觉忘形,早晨起床之后发辫飞散,她这样求着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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