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跳墙》第8/28页


  “喂。”思甜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  晚潮抬起头,“思甜,你说荆劭的手,当初真的伤得那么厉害?过了两三年了,都还一点起色也没有?”
  “我不知道。”思甜一怔,“这种事,我怎么敢提?反正他自从那次手术失败之后,就没再动过手术刀了。”
  “我倒觉得这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信心出了问题。”竹青插了一句,“他是那种成名早没输过的人,一旦输一次,就没办法原谅自己。再说荆这个人,咱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向责任感泛滥,他一直就觉得那个小姑娘的死,不是因为脑瘤而是因为他。”
  “是啊,动手术可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思甜也同意,“脑科手术尤其要紧,这一刀下去,立刻见生死,只要有一丝错,轻者残重者亡,谁敢大意。荆劭也不见得是手上的伤还没恢复,我觉得他是不肯再给自己犯错误的机会。”
  “可是,怎么才能证明,他的手到底有没有复原呢?”晚潮不禁犯愁。
  竹青推了她一下,“又不关你的事,你在这里长嘘短叹的干吗?如果荆劭他自己不肯,还有谁能证明他的手到底恢复到什么程度!”她摇了摇头,“也难怪,谁有这个胆子,冒险躺到他手术刀底下去试一试。”


  晚潮低下了头。是啊,又不关她的事,她在这里紧张什么。
  或许并不是为了荆劭,是因为她自己的脸,她才希望他的手恢复如初。一定是这样。
  可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她的心忽然蠢蠢欲动,她就是有一种本能的直觉,荆劭是可以回到从前的。只是,需要想个办法去证明……
  “好啦,不要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了。”思甜拍了一下桌子,“看你们两个,那什么表情?干吗,荆劭还好端端地在这里开诊所呢,不动刀就不动刀,咱们也不见得就会饿死了。来来,咱们别只顾着替他发愁,这才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说。”
  一边说,一边拈起一块状元糕,送进嘴里,含混地边吃边说:“以前的事,过去就算了,反正也没办法弥补……唔……”她忽然睁大了眼睛,停住口。
  “怎么啦,是不是吃太急,噎住了?”晚潮担心起来。
  “不是……”思甜深吸一口气,闭起眼睛,“只是太好吃了而已!”
  “你啊。”竹青没好气地抱怨,“吓死人不赔命。”  思甜喊冤:“我哪有?不信你自己尝一尝,真的很好吃,有点粘又不太粘;有点甜又不太甜;很软又很有韧劲的感觉,还带着一点松子和桂花蜜的清香味……”
  “是吗?”竹青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也伸手拿了一块糕,“我来尝一尝。”
  晚潮还在那里琢磨刚才说到的话题。
  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医生,一进医院,自己就好像变成一个病例、一具标本,医生都有着千篇一律的消毒水味道,职业化的语气,职业化的冷淡,跟那些冰凉的医用器械一样,不带一丝感情。
  但是荆劭,他却是一个例外。他暴躁也好不耐烦也好,就算情绪再怎么恶劣,只要他的手触到了病人的伤口,立刻就变得不一样。
  那是一种绝对的投入,绝对的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她喜欢看他那一刻的神情,真的,仿佛他的脸,也因为认真到极致,而隐约生出一种生动的光辉。真的很想亲眼看一看,当年在中心医院脑外科,那明亮辉煌的手术台上,他指挥若定的风采。
  “这一块是我的,你还没吃完不许抢啊!”旁边的思甜眼疾手快地把盘子里最后一块糕抢到手里,十分得意,“看什么看,谁叫你吃东西还那么斯文。”  竹青吃得慢,抢不过思甜,只得恨恨地瞪她一眼,“还说什么讲义气,到这种时候就靠不住了。”
  她们两个吵吵嚷嚷的,打断了晚潮的想入非非,这才一回头,赫然看见盘子里已经空无一物!
  “喂!”晚潮瞠大眼,不敢置信,她明明做了三人份的,才不过这么一转眼的工夫,怎么连个渣也没剩?!
  “荆要是回来看见,我们一点都没留给他,那咱们两个就要挨骂了。”思甜一边吃,一边往门外看,“晚潮,你不准告诉他啊。”
  晚潮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已经响起荆劭的脚步声,“糟啦糟啦!”思甜慌忙把手里最后一块状元糕塞进嘴巴里,努力咽下去,可偏偏又噎着了,面红耳赤。
  荆劭推门进来,看见晚潮,先一怔,“你怎么来了?”
  “我……”晚潮心虚地看了思甜一眼,“我来看看竹青和思甜,没有别的事。”
  竹青“扑哧”一笑,“算啦,还帮思甜打什么掩护,人家晚潮是特地来送点心给你,结果被思甜这馋丫头都吞到自己肚子里去了。”
  “不是不是!”晚潮的头摇得好像颗泼浪鼓,“本来就是给你们的,谁……谁会特地跑来送点心给他!”
  “咦,都脸红啦?”竹青捏了捏她蓦然烧红的小脸,随便开句玩笑,她怎么就急了。
  “李思甜,今天你留下,加班两个钟头。”荆劭看了一眼桌上空荡荡的盘子,面无表情地宣布。
  “咳!”思甜本来就噎着了,这下子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不、不用了吧,一块糕而已……”
  “荆劭。”晚潮把他拉过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这给你,不用这么小气吧,人家才多吃你一小块点心。”
  “这什么东西?”荆劭疑惑,他要思甜加班,那是因为下午有人约诊,他总得留个人帮忙吧?跟她偷吃一块点心有什么关系!
  “是我珍藏版的凤梨酥。”晚潮把手里的纸包塞进他的外套口袋,“不准再跟思甜找别扭了啊。”
  “我哪有……”
  荆劭还想要分辩,她已经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我明白,但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她明白什么?荆劭差点吐血,他真的是因为有事才叫思甜加班,他完全不是因为跟思甜抢点心,到底她明不明白?
  “我走了。”晚潮给他一个“理解”的眼神,开心地收好她的手编小藤篮,幸好她还留了一个凤梨酥,不然,岂不是要看着荆劭跟思甜一场火并?
  荆劭叫她一声:“喂……”,却看见她摆出一个V字手势,一溜烟地跑出门。门外午后的阳光,照在明净的玻璃上,映着她蓝色毛衣的背影一闪而过,好像一尾小鱼,倏地滑进了水波里。
  那么的快乐无忧。
  如果不是她脸上斑驳的烫伤,她的笑,一定美丽灿烂,一如暖春的花开。
  荆劭的手伸进外套口袋,触到刚才她硬塞给他的那团纸包。是还没有凉透的凤梨酥,带着微温,空气里依稀还留着她手上那一丝诱人的甜香。
  这一刻,忽然心思动荡。
  如果……如果他还是当初的荆劭,就算晚潮的脸伤得再严重,他也一定想办法,重现她飞扬的笑颜。
  可是……荆劭哑然一笑,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的如果。
  星期四,晚潮做了一桌极其美味的糖醋敲排骨,清炒笋尖和凤梨猪脚汤。
  谁知道宋竹青和李思甜这两只贪吃鬼,居然真的跟了来,还没等荆劭看清楚桌上到底什么菜色,她们两个已经欢呼一声抢上去,二一添作五地大快朵颐。可怜荆劭跟晚潮两个,站在门口面面相觑,脸色青了又绿,绿了又青。
  结果那天半夜,晚潮不得不再做一个洋葱柳橙煎牛排,安慰荆劭空虚的胃。
  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原来打死都不肯加班的思甜,开始用各种拙劣的理由拖延工作,熬到六七点,再理直气壮地声称加班耽误了吃饭,一溜烟跑去荆劭家蹭饭吃。
  连一向温和敦厚的竹青,都被她带坏了。
  荆劭那间冷落多年的餐厅和厨房,终于空前的热闹起来,三个女生一台戏,直到大半夜还在听着音响吃点心;不然就上班时间在电话里讨论怎么做白斩鸡、又怎么做锅巴烧牛肉,电话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占线。
  只不过两个礼拜,荆劭已经连眼圈都黑了。
  思甜还在嘲笑他:“荆,是不是家有美女,晚上心脏怦怦跳,睡不着啊?怎么连黑眼圈都跑出来了。”
  “今天晚上不准去我那边吃宵夜!”荆劭警告她。
  其实单是吃宵夜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晚潮会在她们走了之后,强迫他吃思甜刚学会做的那一海票食物,比如烤得焦黑跟炭一样的苹果派,煮成面片汤一样的所谓上海云吞等等。
  到此刻他才算明白,做菜也需要天赋。
  晚潮那丫头,看上去懒兮兮的,可偏偏有一双生花巧手,她能把冬瓜烧出炖肉味,把豆腐烧出螃蟹味,一只普普通通的白萝卜,她可以做出十七八种花样。还有在西餐厅也未必吃得到的西式料理、像模像样的日式芝麻海苔饭团、色香味俱佳的韩式鱼锅泡菜……思甜到处搜集来的一大堆菜谱,晚潮只要看一眼就可以倒背如流、如数家珍,而且还提出无数个改进意见。如果被写菜谱的人听见,弄不好就会跑来拜山学艺。
  思甜跟竹青两个,大概是天赋不足,学了这些日子,厨艺不见长进多少,八卦功夫倒是一日千里。荆劭有时候甚至开始怀疑,当初他阴差阳错地用错了药,会不会就是她们三个串通好要恶整他的?
  惟一觉得安慰的,就是每天有各色美食可以期待。以前从诊所回来,一进门就往床上倒;现在下了班,只要一出电梯就能闻见楼道里弥漫的香气。连住对门的邻居,都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地问他:“荆医生,你家请了厨师吗?”
  “不是厨师,是食神。”他居然破天荒地跟人家开玩笑。
  更夸张的是,那天下班,看见楼下的邻居大婶正一脸崇拜地从他的家门口走出来,碰个正着,原来是上门向晚潮讨教怎么做西湖醋鱼!
  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晚潮从门里探头出来,看见荆劭,跟他打个招呼:“回来了!”一边还不忘跟下楼的邻居大婶交代,“慢点走,小心楼梯……还有,别忘了清蒸鱼的时候姜片不要放太多,会盖掉鱼的清鲜味。”
  荆劭站在门口调侃她:“要不要干脆在门口帮你挂一个招收学徒的招牌?”
  “这个建议值得考虑。”晚潮知道他是调侃,笑眯眯地给他一记白眼,“不过还是等我的脸好些再说吧,不然上门的学徒也会吓跑了。”
  一提她的脸,荆劭立刻噤声。不知怎么的,他无端端地心虚,好像晚潮脸上的伤之所以还没有复原,完全是他没本事的缘故,他荆劭就是毁了她这张脸的罪魁祸首。

当前:第8/28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