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多癖》第32/214页
三人指指点点谈笑赏灯,八娘、九娘偶尔还同明月说上几句话,十娘暗翻白眼,噘着嘴,就差在上面挂个油壶了。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轻拂明月额前的秀发。
远远望去月轮下似有彩灯万盏,大如宝塔灯、龙凤灯、孔雀开屏灯;小如莲花灯、玉兔灯、娃娃灯。火树银花,流光溢彩,简直晃花了明月和铃铛的眼睛。
铃铛连蹦带跳又笑又叫:“小姐快看,那里,那里啊,有耍龙灯的!”
十娘就撇撇嘴,语带不屑道:“这算什么,要不是到处闹土匪不太平,今年的灯会也不会只热闹今天一晚上。”
铃铛听着她这意有所指的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心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不再吭声了。
八娘暗地里悄悄拉了十娘一把,被她拧身甩脱了。
明月没理会她们几个,指了前头灯市,道:“铃铛,我们去看看买灯。”
灯市人流如织,路两旁俱是卖灯的商铺,门口临时搭起的木架子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一眼望不到头。
明月带着铃铛走马观花,很快看中了一盏名为安兴八景的灯。
这灯笼八个面各画着一幅画,全都是安兴当地的景致,有小桥楼阁,有庙宇寺院,映着灯光很是别致。
卖灯的说这是请有名的画师所画,同实景几乎一模一样。
明月想着娘亲离家多年,看到这安兴八景,定会引起好多少年时的回忆,也算是聊慰思乡之情吧,故而没怎么讲价,就叫铃铛掏银子买下,提在手中继续闲逛。
八娘她们也跟在后面边看边点评,不是说这家的灯不够雅致,搭色太过俗艳,便是说那家的灯全无新意,怕是把去年的旧款式又拿出来卖。
但对明月来说,这满街的花灯她几乎都没见过,哪一盏都好看,全都亮闪闪的,只是这么看着,心情就变得特别好,可以令她忽略身后那些聒噪。
她脚下突然一顿,目光被不远处一盏花灯吸引。
那是一盏走马灯,映在灯屏上的是一人策马而去的剪影,纸轮旋转,物换景移,竟生出马蹄轻扬,那人越去越远的错觉。
明月不知不觉走到灯下,望着那剪影出了神。
这么看着,好像那个人啊!
卖灯的过来,把灯里的蜡烛取下,好心给明月观看走马灯里的秘密。
身后传来几声窃笑。
明月回过神来,问了问这盏灯多少钱,直接买了下来。
那走马灯连底座足有两尺多高,提在手里稍嫌笨重,明月也不肯假手于人,就自己提着。
八娘几个笑罢都觉着匪夷所思。
一盏如此简陋的走马灯,竟然就把隋明月给看傻了,还要买下来当宝贝,实在是没见过世面,丢人现眼。
九娘黑了脸,道:“隋表妹,你从小在山上长大,喜好与众不同,但这灯真不值什么钱,还是叫下人拿着吧。”
十娘把脸扭到一旁,铃铛从她早先夹枪带棒那会儿就一直盯着她,灯光下,清楚见她嘴唇微动,吐出三个字:“乡巴佬!”
她顿时气坏了,想跟小姐告状,想直接骂回去,你才是乡巴佬呢。
明月似乎一点都未察觉到三位表姐表妹的异状,对九娘的话未置可否,微微一笑:“逛了半天,你们也都累了吧,我请大家明心楼吃点心,顺便歇歇脚。”
此言一出,三个小姑娘神情各异,八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当真?”
明月笑得特别亲切:“这有什么,来之前我娘可是给了我很多零花钱,这两天家中长辈们也给了不少。你们难得出来一回,我请客,来,别客气。”
元宵灯会,生意兴隆的除了卖灯的商人,还有卖小吃宵夜的摊贩。
明心楼是灯市附近最大的饭馆,里面灯火通明的,雅间一早就没了,大堂里桌椅一直摆到了门口。
明月打发程猴儿等人去占了门口的几张桌子,算是给几位小姐圈出了个安静的地方。
明月选了张桌子,来到主位。
铃铛想不通江家三女明明这么讨厌,小姐为什么还要掏腰包请客,她家小姐可是从来不受气的,她沉着脸把明月要坐的凳子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明月说行了,才气哼哼地闪开。
明月瞥了她一眼,把走马灯小心放到一旁,叫程猴儿去把伙计喊来,捡着店里拿手的点心小吃点了十几样。
搞得八娘、九娘都有些不好意思,连声说够了,够了。
明月一手托腮,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拂着灯屏,笑道:“等菜无聊,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
饭馆里的灯光从明月身后照过来,为她披了一层银辉,整个人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八娘九娘全都来了兴趣,催促道:“好啊,快讲!”
连十娘都一改先前不屑的态度,瞪着圆溜溜的两眼望着明月,盼她开口。
要知道像她们这等人家,小姐们平时的日子可是很枯燥无聊的。每天做做针线,和姐妹们聊聊心事拌两句嘴,至多做首无病呻/吟的诗词,一天也就过去了。
闲书是不让看的,而丫鬟婆子们也不敢在小姐面前搬口弄舌,万一哪个故事不妥当,惹得小姐动了春心,不是被打死也要发卖,要知道江家已经出过一回事了,再处理起下人来可绝不手软。
明月笑了笑:“也不能说是故事,其实确有其事。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请大家来吃东西?”
三个小姑娘相互望望,心说:“难道你不是想要讨好我们,叫我们多同你说话,不要嫌弃你是个土包子么?”但这话不好说出口,只得默默摇了摇头。
明月早知会如此,煞有其事道:“你们可曾听说这世上有一种鬼怪叫做魍魉,是山野间污浊之气所化,一开始无形无体,专喜欢找体虚气弱的美貌少女附身,吸食她的精神和元气。我们山寨往东四十里有个三槐镇,因镇子中央有三棵数百年的大槐树而得名。镇上姓迟的富户有个女儿,刚十五六岁,小名怜儿,是个真正的美人胚子,只是身体不好,一有风吹草动就需得抓药吃……”
八娘三人没想到明月要讲的竟是个鬼故事,主人公又和她们情况相仿,俱都正襟危坐,紧张地望着明月大气也不敢出。
铃铛先是心下愕然,三槐镇她知道啊,离着山寨那么近,不少寨丁都是打从那里投奔来的,镇上哪有什么姓迟的富户?
随即她便明白了,定是小姐不知把哪本书上的故事搬到了三槐镇,拿来吓唬江家三姐妹。
想想小姐书房里那一大柜子书,铃铛登时就消了气,改而升起对八娘三人淡淡的怜悯之意。
“这位迟小姐性子温婉文静,没事在家中看看书养养花,轻易不出门,去年春天她舅舅过世,迟小姐随父母前去吊唁,在灵前被舅舅家请来的阴阳先生叫住,他说:‘小姐,我看你精气萎靡,印堂发黑,怕是身上带了不干净的东西。’迟家人自然是不信,那阴阳先生又道:‘若是不信,小姐可到灯下照照可是有两个黑影,一个是你自己的影子,一个就是附在你身上的魍魉。’”
八娘三人一齐变色,十娘道:“那她照了没有,结果如何?”
明月正色道:“自是照了,果如那阴阳先生所言,地上映出两个影子。阴阳先生说,他道行尚浅,没有办法帮迟小姐做法驱除,只能建议她平时多活动活动,多晒晒太阳。迟小姐归家后请了很多大夫去看,可惜魍魉这东西医药难治,不过半年就香消玉殒了。”
“啊!”三个小姑娘齐齐掩口低呼。
这时伙计送了点心茶水过来,江府的丫鬟早早接过,明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了,叫摆到八娘她们眼前。
八娘胆子最小,同十娘小声嘀咕:“十妹妹,咱们家中姐妹数你最是弱瘦,你多吃点吧,那魍魉太吓人了。”
十娘脸色发白,听这话偏要嘴硬,冷笑道:“什么魍魉鬼怪,不过是乡下泥腿子以讹传讹,用来诓骗无知妇孺的,亏你也相信这么离谱的事。”
这相当于当面指责了,铃铛偷眼去看明月,就见自家小姐不慌不忙,将目光投向十娘,笑道:“还真不能这么讲,魍魉自古便有,十表妹想是没看过《庄子・齐物论》,里面有一则故事,叫作罔两问景。罔两便是魍魉,景便是影,魍魉和影子因为朝夕相随,还有过一番问答,庄子乃是先贤,岂会胡说八道?”
十娘被问得张口结舌,八娘、九娘没想到明月突然搬出庄子的大作来证实自己,尽皆震惊地呆呆望着她。
恰在这时,明心楼的大门被推开,又一帮客人自外边进来。
灯影散乱间,十娘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就见她忙不迭地站起,慌张之下打翻了茶盏,滚热的茶水染到袖子上她也顾不得了,指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浑身打颤,“这,这……”说不出话来。
八娘、九娘顺她所指望去,见地上依稀竟是两个影子,似重叠又非重叠,随着十娘在晃动,无不花容失色,扭头去看自己的影子。
大门“咣当”一声被关上,地上的影子恢复如常。
十娘身体还在发抖,喃喃道:“怎么办,魍魉找上我了……”泪水充溢眼眶,看那样子,马上要哭起来了。
明月没想到十娘这么不经吓,她到没感到有什么歉疚,只是心中涌起了胜之不武的遗憾,抿了抿唇,道:“十表妹别慌,还不知道是不是那东西,为防万一,你还是快去走百病吧。”
十娘被她一言点醒,宛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对对,今天是正月十五,走百病。八姐九姐,你俩陪我去,咱们今天晚上沿着安兴的城墙一定要把四城都走一遍!”
同叫魍魉缠上相比,走断腿都不算什么,十娘一边抹眼泪,一边下定了决心。
八娘、九娘这会儿也是心慌慌,哪还有心情吃饭,连忙站起来,一群丫鬟下人簇拥着她们三个急忙忙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