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难为》第8/18页
懊恼自己失言的同时,那股梗塞也因直承过错的坦然而稍获纾解,他才明白原来他的良心并不像他所想的清除得那么彻底。
孟海心倏地抬头看他,勉强凝聚的意志被他的道歉全数击溃。
“你为什么要骗我?如果你那时就把真相告诉我,我就不会怀着那么大的期待,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为什么要骗我?”她已经顾不得掩饰感情了,他难得的失防将她伤痕累累的心整个打碎,一直盘旋着折磨她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
那双盈泪的眼,樊仲遇没办法再自欺欺人。
她说的没错,那一天他早已察觉到她暗生的情愫,因为若是对一个讨厌的男人,她只会落荒而逃,根本不可能会因为在意他而赧红了脸。
他明明知道,却还故意让她越陷越深,然后再告诉自己他没有隐瞒,只是她自作多情误会了,天……他真说得出口,那就是骗,他利用她的感情骗了她!
但他又怎能承认?现在再说这个又能改变什么?理智叫他要反驳,像之前那样用冷言抹去她的希冀,她泣泪惨白的脸容却震慑了他,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沉默地看着她。
是他亏欠她,他毁了她的下半辈子,再多的辩解、再多的自圆其说也改变不了事实,但明知自己有错,他却不能放手让她走,他只能允许自己说出纳于事无补的两个字。
那双黑眸终于不再那么难以看透,但孟海心宁愿她永远都不要看透。他难过了吗?后悔了吗?却在她已和他兄长成亲了之后!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我想嫁的人是你,是你呀……”已无力撑持的她将脸埋进掌中,哭得不能自已。
那一声声泣诉敲在他的心上,樊仲遇拳握得更紧,紧到指甲陷进掌肉里,必须如此他才能羁住拥她入怀的冲动。
他仿佛又回到当初刚将兄长从鬼门关前抢救回来的时候。
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自己开创出大片锦绣前程,结果一转身,却发现自己站在险恶刀山,只要一迈步,他就会坠入万丈深渊,但伤的却不是他,而是被他硬拖上刀山的无辜兄长!
他顿时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连一步也迈不开的他只能站在原地,毫不反抗地等着坠入刀山的那一刻来临。
后来是赎罪给了他力量,兄长要他为自己的错付出代价,于是,他咬着牙,即使双脚被割得鲜血淋漓,即使等在前方的是地狱,他也要背着兄长脱离险境。
而如今,为了保护兄长他又将一个无辜的人拖下水,但他的命只能还给一个人,他只能背着一个人,他还有什么能补偿给她?
孟海心哭泣渐歇,随着眼泪的奔流,已释放情绪的她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她气他什么话都不说,更气自己就这么原谅了他……那两个字停留脑海,让残留泪水的柔美丽容浮现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其实在见到大老爷和其他族人的那一天,她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原谅他,而这两天从仆人和其他人口中大概明白他们过去的遭遇,仅有的怨也被心疼抚平了。
算她傻吧,算她太软弱吧,她真的恨不了他。
她抹去脸上的泪,深深吸了口气。
“请把刚刚听到的话都忘了。”刚哭过的嗓音仍带着哽咽,却是如此坚定。
“我会尽到一个妻子该尽的职责,好好地照顾相公,请小叔放心。”她将心意传达给他了,而她也知道他其实不是那么无动于衷的,这就够了,叔嫂这个关系已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无法逾越的界线,他们注定无缘,从今以后,她会将这份感情深深埋藏,再也不去碰触。
那两个称谓重重击上他,樊仲遇喉头发苦。
她的坚强只更映衬出他的卑劣,而他却只能利用她的坚强,巩固他已快支离破碎的冷狠。
她愿意配合自是再好不过。
她是大嫂,已和兄长拜堂成亲的傀儡大嫂。
“劳烦你了。”
“海心嫂子留步,你要去哪儿呀?”
糟了,被逮到了。抱着竹篓的孟海心低叹口气,努力撑起笑容,转身正准备叫唤,结果嘴一张,话却梗在喉头。
她是……二房堂弟的妻子?还是四房叔父的年轻小妾?她记忆中的面孔全乱成一团,这几天来找她的人太多了,谁是谁她根本人不出来。
“……我要去洗衣服。”怕叫错人反而失礼,她只好用笑带过。
只是她很清楚,自己脸上的笑一定僵到不像话,没办法,谁教她学不来这些虚伪客套,而且心头的焦急也让她笑不太出来,孟海心悄悄看向天色。她没时间啊……
“洗衣服?”衣着华贵的少妇掩嘴惊喊。“哎呀,你怎么不跟我说呢?这种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了呀,快快快,去把少夫人手上的东西接过来。”她连忙指使身后的两名婢女。
“不用了,不麻烦你了。”看到两个婢女脚重得像迈不开的慢吞吞举止,孟海心直接先开口拒绝。
“大家都是一家人,你跟我客气什么?”嘴上虽这么念着,少妇并没再提起要帮她的事。“不是听说仲遇堂弟最近生意还挺有起色的吗?怎么不聘个婢女来帮帮你呢?”
听到后面,孟海心不知该叹气还是该苦笑。
她从没客气过,现实让她没有傲骨可以去客气。
樊家各房分得很清楚,除了膳食会统一由厨房烹煮送到各房院落,其他的生活所需全靠自己张罗。
大房没有专属奴婢。樊仲遇说过的这句话,她一开始还以为只是代表没人服侍,现在回想自己真的是太过于单纯。
以往可能多少还碍于樊仲遇的面子,大房的家务是由府里总管轮流指派直属樊家的婢女兼着帮忙,不过主子势利,奴仆们当然也有样学样,一看到大房多了个少夫人,总管不派人了,以往轮流的几个婢女也跟着默不作声,乐得把事情全都丢在她身上。
她娘家虽然不像樊家其他房奢华到奴仆成群,但她也是被捧在掌心上呵疼的,只拿过针线的手根本没操持过家务,洗衣、打扫、收拾相公弄出来的残局,这些事让不得要领的她忙到焦头烂额,当有人说需要帮忙可以找她时,她几乎感激涕零。
她第一个求助的是三房的叔母,因为她的笑容最慈祥,语气也最热络。结果她等了又等,叔母答应的救兵一直没有出现。
当又有人说不用客气时,她又傻傻地信了。结果对方拉着她将大房的状况问了个巨细靡遗,她浪费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对方一句累了,就把她请出了房。
就这样,被人敷衍个几回,再笨再单纯也该顿悟了,她总算明白原来那全都只是场面话,也总算看出那些隐于笑容之下的诡诈心思。
难怪她记不住谁是谁了,每个人都是相同的眼神,笑容都是一样的虚假,她忙到事情都做不完了,又哪有心思去辨认她们的脸孔?
像现在,眼前这人一开始那些仿佛心疼不已的话语只不过是在铺陈罢了,后来以虚探实的问句才是她过来的主要目的。
“可是我没听小叔说过。”应该说她已经两天没见过他了。孟海心在心里默默更正,努力让自己不要说得很心虚的样子。“如果手头上真变宽裕,我想他不会对这种情形坐视不管才是。”
虽然住在同一院落,但忙碌的他早出晚归,从不跟她们一起用膳,她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而通常他也都是为了探望相公而来,根本不会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更别说是跟她闲聊。
她并不是故意要说谎,而是她不喜欢她们和她谈完后,带着莫测高深笑容离开的表情。其实她们的消息比她还灵通,许多事她还是从她们口中知道的,但她很怕自己会不小心透露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她们去跟丈夫大做文章,反而害到他。
不过她很有自知之明,要像她们那样面不改色地隐藏心思的本领她永远也学不来,只能避重就轻。
“唉,真苦了你了。”少妇一脸同情,眼梢却闪着笑意。大房虽然不足为惧,但总是三天两头就过来探探,免得一时大意让他们窜出了头。“我会请我家相公拉拔一下仲遇堂弟,不过堂弟实在是有些上不了台面,顶多只能把一些小商家唬得一愣一愣的,要是遇上一些高官权贵马上就现出原形,没那个气势呀!”他才不像她说的那样!孟海心好生气,却只能笑,拼命地挤出笑。
后来从她们口中她才知道原来所谓的二当家不过是个敬称,掌权的大老爷还没宣布由谁接手,底下的子孙个个都有希望,称一声二当家,仿佛大当家的位置就近在眼前。
但不知为何,即使众人直指,即使她已因贫困而苦,她还是没办法将他们说的那个无用男人和他联想在一起。
是,谁教他们家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小商号呢?孟海心自我解嘲,气也就消了。至少他很努力,而不是躲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她相信终有一天他的付出一定会得到成果的。
“那个……我还要去洗衣服。”孟海心提醒。
不想听那些无谓的诋毁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她事情真的做不完了,她洗衣服要洗好久,要是没足够时间将衣服晾干,那她就白洗了。
“哎呀,陪我聊聊嘛,这些事我再叫底下的人帮你。”少妇热络地拉住她。最重要的事没问到,哪能放她离开?
如果真会叫人帮她,她还需要烦恼吗?手上竹篓差点被弄掉,孟海心连忙抓紧,脸上的僵笑已经快撑不住。
她很清楚接下来要问什么,因为每个来找她的人,不管话题绕了多大一圈,最后总会回到一个问题上头――他们到底圆房了没?
没有、没有、没有,相公没碰她,这样可以吗?!孟海心好想大吼回去,但她却是只能闷闷地抿唇,把那些话全都咽回去。
不准多谈――他之前特地叮嘱过她,这四个字说来简单做来好难,她只消摇个头就等于回答了一切,要她怎么不多谈?
“海心嫂子呀,你和伯临堂兄有没有什么进展?”果然,少妇如她所料地开了口。“别看大老爷说得冷硬,堂兄毕竟是樊家长孙,要是能生个曾孙给他抱抱,肯定会对大房多些援助的。”
“这……”没办法回答的孟海心只能故作羞窘地低下头――这种话题也真的很让她羞窘就是了,他们可以大肆将这种事情挂在嘴边的本领她实在是学不来。
她不知道目前状况算好还是坏,但至少对她而言是值得庆幸的,相公好像不太喜欢她,他对一些婢女还会发些小孩脾气吵吵闹闹,但只要一对上她,他就冷着脸不说话,就连她帮他打理衣着、喂食这些事,他也没拿正眼瞧过她。
晚上他会自己上榻睡,睡在他惯睡的内侧,而她就窝在另一端的角落,知道他对这种事――或是她――没有兴趣之后,她已渐渐能睡得安稳。
“唉,这怎么成?嫂子你要加把劲呀!”越是眉开眼笑,少妇叹得越大声。
“如果真不成,我那儿有些春宫画,让堂兄有样学样也好。”
“噗!”此话一出,婢女们笑到花枝乱颤,还不住地交头接耳,眼神直往她身上瞟。
春宫图?不敢相信竟会听到这种词,孟海心丽容整个羞红。早知道她们只将她当笑话看,所以她并不是很在意那些冷嘲热讽,但没必要说到这种程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