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风月》第128/279页


  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堂,这都是一个颇为重要的日子。
  丑时三刻,一阵惊雷划破皇城上空,犹如怒火难消的腾龙,离着东宫近在咫尺的上空炸响。
  不消片刻,东宫竟走火了,只是火势尚未蔓延,便有倾盆的春雨砸了下来。
  赵翼蒙面,立在西街的相国寺塔顶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火光,他问身侧的赵慎,“老四,你是怎么办到的?你怎知雷公今夜一定会劈在东宫上方?”
  赵翼上上下下打量着赵慎,宛若看着一个甚是可怕的人,若非自幼一起长大,他都怀疑赵慎是不是天人。
  赵慎瞥了他一眼,眼中仿佛荡出一抹无奈,“事先让人在东宫主殿上方插.入一块生铁即可。”
  赵翼恍然大悟,他们三兄弟自懂事以来就没怎么歇过,不是在校场练武,就是去军营或是边陲历练,十二三岁时就开始游历在外。
  但老四是最为见多识广的那一个,别看他性子孤冷,却是崇尚佛法。
  “那……那块陈旧的石碑是如何制作出来的?以我观测,少则也有数十年之久,你明明是前几日才开始谋划。”赵翼又问。
  赵慎的脾气明显比此前好了太多,换作以往,他是一个多余的字也不愿意多说。这三年来隐约之中添了一丝人情味。
  “煅烧。”还是那样清寡的语气。
  赵翼吐了口浊气,这才收好长剑,朝着皇宫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待远处的火把光越来越旺,他便知事情已经暴露了。
  “詹士府的少詹士还在休沐之中,他今夜突然暴死东宫,太子必然脱不了干系,那十大罪状可是你亲自列出来的吧。”赵翼总喜欢揣测旁人的想法,但赵慎的心思,他无从猜起。
  赵慎话极少,不该解释的事,他一概不说,也认为没有解释的意义。
  “二哥,回府吧,一早还要拜财神。”赵慎丢下一句,身形轻飘飘的下了高塔。
  此时,乾坤殿点着浓重的安神香。
  但惊雷一响,帝王也已经醒了。
  太子衣裳整齐的跪在了帝王面前,发丝未乱,一看便是还没有睡下。
  “这到底是这么一回事?”皇帝只看了一眼东厂抬过来的巨石,那上面整整齐齐列了十条罪状,其中一条还包括陷害王家一事,看着字迹陈旧古素,大约是十几年前所刻。
  当初,王家的案子是帝王亲自下了满门抄斩的旨意,帝王拒绝去回想,即便到了如今,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尤为害怕忆起那张倾城绝代的脸。
  她眸色冷冷的看着他,亦如她刚嫁他那晚一样的冷硬无温。
  皇帝闭了闭眼,先皇后的影子越来越淡,这几年他已经记不起先皇后是怎样的容貌了。奇怪的是,宁妃却刻在了他的骨血里,怎么都摆脱不了。
  越是挣扎,却是愈发魔障。
  再次睁开时,皇帝那布着血丝的眸子里有些微润。
  太子并未因为今晚的事故方寸大乱。相反的,他从容冷静的态度反而让皇帝松了口气。
  “父皇,此事明显有人想陷害儿臣,至于张大人因何突然入宫,儿臣并不知,这块石碑上所述罪状,儿臣更是不知。不过张大人是儿臣的人,儿臣自是脱不了干系。儿臣肯请父皇将儿臣幽禁东宫,再命大理寺与刑部联合彻查,还儿臣一个清白。”
  太子很聪明,这个时候若是一味狡辩,对他而言将会是最大的重创。
  张墨言死无对证,而东宫又恰好被雷火劈中,这是极为不祥之兆。张墨言又是太子的人,太子是帝王这辈子最为挚爱的女人所生,皇帝虽不忍,还是在天未亮之前,就下令将太子幽禁于东宫。
  此后,空旷的内殿再无声响,外面的第一场春雨没完没了的下着。
  一个时辰之后,李德海见帝王一直沉坐不语,他上前一步,劝道:“皇上,您还是歇会吧,再有一个时辰百官就该入朝朝贺,怕是张大人的事还会掀起波澜呐。”
  张墨言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在朝中根深蒂固,可他怎会插手王家的案子?
  帝王心绞痛又犯了,难道当年王家的案子,他真的判错了?
  九五至尊是这天底下身份最为尊贵的人,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他掌控着旁人的生与死,衰与荣。
  他从不畏惧这世间的任何一件事。
  但此时此刻,帝王的手在发颤,他低沉的嗓音,在安静如厮的内殿响起,“朕,会不会真的错了?”尾音拖的老长,在湿气弥漫的内殿扩散开来,最后幽绵的可怕。
  李德海没有任何妄议的资格。换言之,即便真的错了,但结局已定,无法更改。
  就算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帝王,他也没有扭转生死乾坤的能力!
  李德海不言,直接匍匐在了皇帝足下。
  皇帝沉吸了一口气,右手依旧在发颤,半哑着嗓音,命令道:“传朕旨意,宣大理寺卿魏青,与刑部刘不渊速来见朕!”
  李德海面露惊惧之色,这二人与当年王家的案子俱有所关联,莫不是皇上真要彻查当年的事?
  “奴才领旨。”
  这一夜注定了不太平。
  *
  天光渐亮,大雨初歇。
  西直门是玉泉山向皇宫送水的水车必经之门,又称‘水门’ ,刚至卯时,一辆两马拉着的水车从宫门缓缓驶出,却在远离宫门半里时,突然拐向通往城郊的小道。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一处林子外面,这林子看似没什么不同,但少顷之后,一素白衣袍的男子从林中走来。
  昨夜刚下了一场雨,林子里算不得泥泞,但也并不干燥。
  男子却是脚下不染泥尘,单手持剑,身段挺拔的从容而来,晨光落在他脸上,那矜贵雍华的气度不经意间隐露出来,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晕,叫人不敢直视。
  驱车的马夫见来人是谁,忙恭敬道:“公子,人已经带来了,只是现下还昏迷着,属下先将人弄过去。”
  “嗯。”
  赵慎应了一声,他做了一个手势,身后当即有几个随从站了出来,这几人将水车运走,又伪造了车轮驶向前方的痕迹。
  将方才的踪迹掩盖的不留一丝线索。
  越过林子,里面是一处修葺十分古朴精致的庄园。
  这庄园坐落在了正片林子中央,若是无人带路,常人难以寻到此处。每隔几丈便有重兵把守,俨然一座严密的军堡。
  薛神医被安置了厢房,在他尚未醒来之前,赵慎去见了宁妃。
  太阳已经从云层露出,这才大年初五,日光依旧沁凉。
  宁妃站在一方案桌前看着上面的字画,待赵慎靠近,她柔声问了一句,“这姑娘是谁?”
  宁妃薄纱遮颜,单看眉目,也知道她曾经的容色有多么倾国绝华。画中人身着粉色小裳,腰上系了浅碧色丝绦,她一双大眼仿佛盯着外面的人看,虽说还略显稚嫩,但着实灵气逼人。
  宁妃第一印象觉着这姑娘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但细一看又不是。
  她的视线落在了画册右下方的落款上,“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宁妃终将视线移开,她看着赵慎时,眼底浮现一抹暖意,“你喜欢的姑娘?叫什么名字?哪家的小姐?”
  赵慎冷如冰玉的俊颜突然温和了下来,视线落在画中上,他看着她的眉眼,柔声道:“嗯,她是我喜欢的姑娘,有机会领她过来见您。”
  宁妃秀眉微微一簇,寻常人家的女儿怎可能随随便便与男子出门?
  莫不是………
  她眸色一亮,“可是赵家的三姑娘?”
  赵慎方才还是暖若三月的脸,却是猛的抽了一下唇角,他将画册缓缓收起,道:“不是,是五姑娘,赵家继母此前所生的女儿。”
  赵慎向来话少,即便在宁妃跟前也不怎的说话,今日提及画中人,他却是静静的解释了几句。
  宁妃大约猜出了赵慎的心思,但转念间,她神情突然低落,“可你若不成事,你二人如何能修得正果?”
  赵慎将画册卷好,扶着宁妃去花厅晒太阳,他看着旭日升起的地方,道:“不会太久了。”
  宁妃就剩下这么一个亲儿了,她这辈子太多的不幸,到了这个岁数,很多事都想明白了,眼下就盼着赵慎一生顺遂,“那姑娘多大了?我瞧着年纪有些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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