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第114/229页


  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楚珩真的很想问问钟平侯――我难道不姓楚吗?
  我的出人头地真的会让钟离楚氏那么难堪吗?
  耳畔有吉钟庆鼓声再一次传来,楚珩抬起头,才发现喧嚣的鞭炮声已经离他远去,隔着一条天街,他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九重阙前。
  可能是诸天神佛也不待见他,所以这个岁才会这么难。
  进得去的家门不需要他,隔着落锁的巍峨宫门,他也见不到想见的人。


第117章 除夕
  每逢除夕元旦这样的大日子,宫里的庆祝无非就是行不完的仪典、流水般的宴会――二十九太庙祭祖、举大朝宴,除夕阖宫参礼、行夜宴,初一太极殿受贺,又有宗亲宴。
  对凌烨而言,看这些宴会按部就班地办下去,就算是庆佳节了。除了身累就是心累,旁人过年时的欢喜和憧憬,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直到今岁。
  除夕三十早上,宫里也要贴福字换桃符,从前这些事都是交给明承殿的宫女内侍去做的,但今年――
  凌烨后退两步,端详着几扇门上桃符的高度,见左右一致,方才点点头。他伸手抚过红纸上的金墨,忍不住弯了弯眸子,这四张“福”字是那日他和楚珩一起写的,专程贴在明承殿里。
  凌烨莞尔笑了笑,揉揉清晏的头,走回了殿内。
  这是他和楚珩一起过的第一个年,凌烨将本该在大年初一举行的宗亲宴挪到了除夕中午,趁着楚珩今日回了侯府,将这些免不去的琐事一并办完,等明天太极殿朝贺过后楚珩回来,这个年假剩下的日子,他们就可以关上门舒舒服服地自己过了。
  从前没觉得过年有什么乐趣,如今倒是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多些才好。
  *
  宗亲宴安排在日中时分,临近巳正,凌烨正翻着话本子,顺便看清晏在底下摆弄九连环,外头突然通传慎郡王凌祺然求见,凌烨闻言轻轻扬眉,开口命宣。
  宫里的宴会,没人敢踩点来,离开宴还有一个时辰,凌祺然就老老实实地进了宫。他本往麟德殿的方向走,不成想刚转过拐角,就看见几个宗室堂兄正有说有笑地走在前头。
  凌祺然实在不想去跟他们叙旧,他因父母早逝,这才早早承了郡王爵位,可在世子堂兄们口中,倒仿佛什么“好事”似的,总喜欢有意无意地奚落他几句。
  他不过是一个空有郡王名头的闲人,比不得这些皇族堂兄们有本事,和他们也聊不到一起去,他左思右想,牙一咬,干脆转了道,大着胆子跑来了明承殿。
  陛下再凶,也好过跟这些堂兄们在麟德殿里如坐针毡地说一个时辰的闲话。
  明承殿是帝王寝宫,除非有要事禀奏,外臣不得擅入。直到望见漆金匾额,凌祺然才猛然想起这事,只是守门的内侍已经看见了他,回头也晚了。
  他硬着头皮入内,垂头跪在地上行了礼,又同坐在绒毯上的清晏打了招呼。
  “嗯,起吧。”凌烨翻看着话本子,随口问道,“不去麟德殿,过来找朕,什么事?”
  凌祺然起了一半,闻言又跪了回去,他写的国史心得没带来,也没胆子编话,忐忑不安地磕绊道:“臣弟……来给皇兄请安。”
  宗亲宴上还不够请的么,这话凌祺然说着都气虚。
  凌烨目光从话本子上挪开,扫了他一眼,心里大致有了数,温声道:“起来坐吧。”
  内侍上了甜茶和点心,凌祺然见皇帝又继续看起了书,方才松了口气。
  皇帝今日穿了身赫赤色的锦袍,织龙绣凤,金丝嵌银光泽流转,他从前很少穿这样亮眼的颜色,眉目间拢着层浅浅的笑意,矜贵而不迫人,英俊得不像话。
  他看了都心惊,无怪世家贵女们都想做陛下的后妃,就连沈黛表姐这样十全十美的人,在见过陛下后也红了脸。表姐是当年先皇给陛下定的人选,在凌祺然看来,这大概就是郎才女貌,缘分天成。
  可那日在大长公主寿辰宴上,他提起表姐时,陛下显然不想多说此事,一直到摆驾离开,就都未曾宣见表姐,就连大长公主对此也不置可否。
  近些日子,文信侯府里,表哥沈英柏和舅舅、舅母他们一直在揣摩此事。
  凌祺然胡思乱想了一阵,看了看皇帝,有心想替表姐问问陛下的看法,可上回他就被训过,现下也不敢再贸然开这个口。
  他闲坐了一会儿,见清晏在底下挠头拨弄九连环,索性也坐到了绒毯上。
  明承殿里没有扰人的烦心事,时光过得很快。
  凌烨翻完剩下的书,看了一眼刻漏,已经午时了。凌祺然一个半大小子和清晏这个奶团子凑在一块,居然还玩得挺高兴,凌烨见状都不知该说他什么好,摇摇头放下书,道:“祺然,等过年开春,沈英柏会留在帝都,你呢,还打算回庆州吗?”
  凌祺然听见皇帝问话,连忙放下九连环。皇族子弟大多享食邑俸禄而不治此方军政,可就邑地也可留京入朝。凌祺然的食邑离庆州堰鹤城很近,他虽有自己的郡王府,却一直住在堰鹤沈家外祖父府上,依照他自己的想法,自然是想回去的。
  凌祺然抬头飞快地看了皇帝一眼,支支吾吾地没应声。
  凌烨心里了然,面上却不显,只平声道:“若是自己没想好,那朕给你拿个主意吧。”
  凌祺然连忙道:“皇兄――”
  “嗯?”凌烨侧眉看他。
  后者立时哑了声,到嘴边的话也不敢说了,只好低下了头。
  凌烨岂不知他的想法?一个眼神就截住了他的话,叹口气皱眉道:“看你这没志气的样!是想一直让母家庇护着?宴前倒是知道跑来朕这里躲清净,怎么就不想想如何让旁人都闭嘴?”
  凌祺然低眉敛目地没说话。
  大过年的,凌烨也不想训斥他,放缓了语气,只吩咐道:“先别回庆州了,年后朕给你找点事做,人长大了总不能一直让沈家护着,需得你自己立起来。”
  凌祺然诺诺应是。
  *
  午时两刻,凌烨带着清晏和慎郡王动身去了麟德殿。皇室宗亲们都到了,太后也已经入了座,见皇帝驾临,纷纷大礼恭迎。
  历来宗亲宴都是安排在元旦当天,皇帝今年骤然改到除夕,倒不是说不好,只是众人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今时不同往日,上一个大年,就邑地的宗亲们全都回京的时候,家事国事还都是太后说了算,皇帝不过空有个天子之名。如今三年一过,改弦易张,太后之子敬亲王也要规规矩矩地跪在御座下,向皇帝叩首了。
  只是不知眼前这出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场面能维持几个三年。
  敬王借着举杯的间隙看了一眼眉目带笑的皇帝,看得出来他这个皇兄此刻心情很好,对敬酒的宗亲们来者不拒,昨日紫宸殿大朝宴上似乎也是如此。敬王回忆着近日发生的事,从千诺楼到漓山,他想起太庙祭祖时站在太子旁边的那道身影,不由捏紧了酒杯。
  楚珩,在漓山到底是个什么斤两。
  ……
  酒过三巡,凌烨带着清晏回了明承殿。宗亲宴结束后,太后将敬王和敬王妃留在了慈和宫里,临近晚间,又宣了敬王府里上了宗室玉牒的侧室们进宫。
  凌烨对此倒不意外,敬王就邑地,无诏无旨三年方能归京,好不容易等来一回,太后怎能轻易放过这个母子团聚的机会。
  听影卫禀报的时候,凌烨倒是想起些旧事。
  除夕晚上该是阖宫家宴,从前太后掌政,“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可不是他这个皇帝,而是齐王、敬王府的莺莺燕燕,除夕之夜,齐王敬王携家眷至,太后主宴,他这个九重阙的主人倒像是作陪的。宴后一群人就住在宫里守岁,若不是有百官御史看着,恐怕都想常住九重阙了。
  这是从前太后最喜欢的事,等齐王没了,她倒是再不提家宴这一茬,改成逢年过节关上门各过各的了。
  凌烨今天心情好,懒得跟她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把她跟敬王一块提过来,依照她从前的例,再办场劳什子家宴。
  戌时初,九重阙的吉钟庆鼓声第二次敲响,年夜饭的菜色上齐,明承殿膳房里的饺子跟着下了锅。
  清晏和小宫女小内侍们一起放完爆竹,蹦蹦跳跳地跑到凌烨跟前,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奶声奶气地说:“儿臣祝父皇万岁未央。”然后期盼地伸出了手。
  凌烨轻笑,揉了揉团子的头,从身旁八宝攒盒里抓了把糖放到团子手里,又递给他一个荷包。团子喜滋滋地接过,坐到绒毯上去数糖块和过年收的压岁钱了。
  等赏过明承殿里的宫女内侍,热腾腾的饺子也端了上来,凌烨喊清晏洗了手,过来用年夜饭。
  想必这个时辰,楚珩在钟平侯府里也差不多吃上饺子了。
  ……
  今年的年味似乎特别浓,帝都内外城的烟花爆竹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明承殿里的红泥暖炉上温起了甜汤和守岁酒。
  除夕之夜,宫门戌时末下钥。戌正两刻,天子影卫首领凌启站在阙楼上,远远看着敬王府的几辆车驾从建福门出了宫,方才回去明承殿向皇帝禀报。
  凌烨知道太后不敢得寸进尺留敬王在宫里守岁,只是凌启并不放心,非要等敬王离开再回家,凌烨也拗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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