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第149/229页


  见皇帝回头,微微福了福身以示敬意。
  是文信侯嫡长女,沈黛。
  楚珩机缘巧合地曾见过几面,一眼就认出来了,反倒凌烨这个“当事人”,还是靠着凌祺然的反应猜出来的。
  凌祺然见皇帝神色淡淡,大着胆子朝沈黛走了过去,喊了声“表姐”,后者轻轻点头,又望向皇帝身侧的楚珩,眼神不由一黯,捏紧了扇柄没有说话。
  来来往往的行人从他们身侧经过,凌祺然的目光在三个人之间徘徊一圈,隐隐觉得此时此刻,他们似乎自成一方天地,有种诡异的宁静流淌在这三丈之间。
  时间明明并没有过去多久,只是几弹指的功夫,凌祺然却觉得莫名的难熬。
  所幸终于有人打破沉默了,是楚珩,凌祺然看着他似乎是扫了表姐一眼,目光几乎没什么停留,容色平静地捞起大白团子,对凌烨道:“前面等你。”
  毕竟“天公作美”,见都见了,不说点什么,就说过不去了。
  待楚珩的身影拐进山道口,沈黛秀面微红,轻轻呼了口气,垂下眼帘攥紧手中扇柄。身侧的侍女便走上前去,到皇帝身前行了一礼,双手捧着一枝桃花躬身举过头顶呈了上去,低头恭声道:“公子,《诗经・溱洧》云:‘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今年立春早,眼下芍药未开,我家姑娘以桃花代芍药,愿献予公子。”③
  沈黛垂着眸子,紧张得指甲都要掐进掌心里。
  他那样英俊,一袭简单到没有祥纹瑞饰的水色绸衣也能穿出旁人难以企及的无双姿仪。
  初进京的时候,在宣平街上,沈黛掀起车帘一角,隔着车马人群悄悄地看过他一眼。
  因为很早就知道自己会嫁入九重阙,所以在庆州堰鹤城时,她就了解过他许多。
  知道他沉静而持重,威加四海,却并不刻薄寡恩,行事宽和,对臣子鲜少严词厉色。
  也知道他空置后宫,身边没有什么人陪伴。
  沈黛说不清楚对他是什么感觉,但自己既然已经是先皇钦定的人选,就算不为着自身,为着家族的荣耀和未来也该迈出这一步。
  更何况,他还那样好。
  今天是上巳节,她鼓足了勇气才敢陈这番情,等待回复的时间真是漫长,每过一息都让少女的脸更红一层。
  只希望……
  “不了。”皇帝说。
  凌祺然一怔,沈黛也倏然抬头,下意识地往前迈出一步。
  皇帝甚至没有看那支桃花,沈黛以为他会说男女有别,不可授受云云,但今天是上巳节,她几乎立刻就想好了要如何回复。不想下一瞬,皇帝平静地开口,是种理所当然的语气――
  “家里家法甚严。”
  凌祺然听得一愣,没皇后不叫成家怎么就有“家法”了?他还没明白过来其中含义,就只见话音一落,皇帝堂兄转身便走了,而表姐黛眉骤紧,脸色霎时一白。
  *
  楚珩在山道口拐角处等凌烨,见他空着手回来,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道:“桃花儿呢?”
  凌烨莞尔:“桃花不代芍药,我有芍药了,还要桃花做什么?”
  所谓采兰赠芍,楚珩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行,那走吧,兰草。”
  凌烨闻见“兰草”两个字,看了一眼大白团子头上兰柳相间的花环,低声道:“另一个环,你怎么给祺然了?”
  “随手哄孩子的小玩意,我是看他总拘谨怕你,”楚珩微讶,“……你也想要?”
  凌烨摸了一下鼻子,没说话。
  楚珩忍不住笑起来,抬手折了枝山道旁垂下来的柳,又低头摘了几朵一年蓬,“给你编个带花儿的,行了吧?”
  不一会儿又道:“过来我教你,好好学着,编得丑了我可不收,就留给你自己了。”
  ……
  他们说说笑笑很快就下山去了,而山上却又是另一番景象。沈黛用尽了力气,才没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下失态地掉出眼泪,她脸颊憋得通红,勉强对慎郡王道:“祺然,你和哥哥说一声,我先回车上了。”
  “啊?表姐……”凌祺然还是没想明白皇帝的“家法”从何而来,但也差不多知道陛下是拒绝表姐了。
  唉,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总不能强按头。更何况先皇又没明旨,想按也按不了啊!
  凌祺然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沈黛便走远了。小郡王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再跟过去,受了拒,伤怀肯定是有的,这时候还是静一静哭一哭,情绪过了,回过劲儿来就好了。
  他这么想着,往山腰奉池去,结果行至半路,就遇见了先行上来的沈英柏。
  “表哥!”凌祺然高兴地迎过去,“流觞曲水结束了?”
  沈英柏摇头,闻言按了按额角,眉心蹙着,说道:“没结束,太吵了,我先离席了。”
  凌祺然见他脸色不太好,连忙伸手扶住,“我就说没什么意思,又和他们不太熟,半道上碰见了硬拉你去,不就是想沾沈家的光吗?哪是什么好事!”
  沈英柏没有反驳,皱眉道:“春闱未开,不伏案温书,却谈天喝酒、妄谈授官。得意忘形之至,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凌祺然点点头,又道:“对了表哥,我刚才在山上遇见皇兄了。”
  “陛下?!”沈英柏顿时一愣,继而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说了什么?御前侍墨是不是也在?”
  “这你都知道?”凌祺然吃惊,将山道上说的话,连带着沈黛的事一同讲了。
  沈英柏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闭眼叹了一声,他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不只是那句“家法甚严”,还有奉池的流觞曲水。
  他回身望向蜿蜒而下的山道,路上早已没了皇帝和楚珩的身影,只有携着水气的凉风穿过山间树林迎面拂来,明明是风和日丽的大晴天,可沈英柏站在此处,却感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凉意。
  要变天了,他想。
  凌祺然站在一旁,见他久不说话,以为他是为沈黛的事烦心,便开口道:“表哥,我觉得你也不用太担心了。结亲的事又勉强不来,反正皇兄不愁娶,表姐也不愁嫁,既然他们没能看对眼儿,那就各找各的呗!”
  沈英柏嘴角扯出丝笑,闻言轻叹道:“你说的对,要是都能看得这样简单,那就好了……”
  他收回视线,目光触及凌祺然手腕上的兰柳花环,随口问了一句。
  凌祺然三言两语解释了由来,见沈英柏一直紧盯着花环不语,以为有什么不妥。
  正想取下来,沈英柏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神色复杂地开口道:“收着吧,挺好的。”
  *
  沈英柏的预感很快得到了验证,上巳节这日晚间,天子影卫将一份流觞曲水的名单被送到了颜相府。
  两日后,三月初五,宣政殿大朝会。
  颜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以恩科主考官的名义上奏,提请取消行卷,春闱之试不再参考学子平日的作品及名声才誉,就以当场应试之绩论高低,且所作试卷一律糊名弥封。
  此言既出,朝堂上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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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子:包办婚姻不可取,我有对象。
  ①祓禊(fúxì)【②《周礼》:“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简单讲,就是官方下令,春天就应该约会和谈恋爱,都抓紧去。【③《诗经・溱洧》写的就是上巳节,“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意思是男女结伴出游,相互打趣调笑,赠枝芍药以表情意。非常开放的哈~“采兰赠芍”的成语出处就是《溱洧》,指有情人互赠礼物,表示相爱。
  ④关于“行卷”的含义、对世家的意义等可以回顾“第141章 行卷”。会试这种级别特特高的、决定一个人前途的考试讲“平时分”≈拼关系拼门路拼后台≈权贵干扰、考官徇私、师生结党。
  糊名弥封,就是试卷密封线,盖住名字。


第155章 停卷
  帝都内城,文信侯府。
  从朝贤山回来后,沈黛便将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
  这两日,她始终想不通皇帝的态度。正月初八顺星节在月老祠偶然捡到那块写着“凌烨”“楚珩”两个名字的定情木牌时,沈黛确实十分气恼,可之后慢慢地也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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