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第183/229页


  他话说一半,忽对上凌烨凉凉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倾身过去抱住凌烨,埋首到肩窝。
  凌烨没推开但也未反抱,眼睛睇着他,沉声道:“东君前些天和朕说的那些‘不敢’,还没到帝都,就不作数了?朕说的话,你前刻应完声,后刻就扔到脑后唱反调,嗯?”
  楚珩搂着凌烨的脖颈支吾移时,没能想出糊弄之法,最后干脆闭眼抵赖说:“没有,陛下听错了,东君乖得很……”
  凌烨哼笑,悠悠道:“依朕看,东君可比方鸿祯要放肆,大乘境一声招呼不打,来了帝都不说,又跑到宫里,在朕身边当御前侍墨,近水楼台意图勾引,着实放肆……”
  听前头,楚珩以为他要算旧账,正心虚着,却忽然听到了不正经的,他面色转红,忍不住弯起唇角,抬眸笑道:“那不一样。”
  他看着凌烨:“我是来遇见陛下的,是要和凌烨在一起的。”
  凌烨眉目舒展,在他唇上碰了一下,但依旧未忘前话,认真道:“等敬王之事了结,苍梧城日后如何牵制,我心里有数。我可以容忍方鸿祯,但我不能容忍你第二次以身犯险地受伤,鹿水陵园里的事只能有一次。记住了吗,楚珩、姬无月?”
  楚珩微怔,看着凌烨格外郑重的神色,过片刻点头应下。
  “其余的账回去再算。”凌烨说。
  外头有人靠近,楚珩松开环着凌烨脖颈的手,坐直身体。
  凌启得允准后走进,躬身行礼,向皇帝禀道:“陛下,方鸿祯确已离开,应是前往二十里外的下一处驿馆。”
  皇帝“嗯”了一声,道:“这是中昌宛三州之交,方鸿祯出现在这,是准备要是去哪。”
  云州地处九州最南,从帝都去苍梧城,最近的路是途经宛州。昌州虽也能通往云州,但毕竟绕远,多有不便。昌州那地方是诸多世家大族的汇聚地,其中有多少墙头草被敬王威逼利诱说动了,暂且还不知道。方鸿祯此去若是往宛州还好,顺顺当当地回他的苍梧城。但如果走昌州方向,就一定不是回家那么简单了,做的事十有八九和谋反挂钩。
  凌启回道:“臣已派了人暗中查察,想来不久便会有消息。”
  皇帝点点头,没再继续问什么。
  ……
  踏入中州地界,此后回帝都自然一帆风顺,四日后的傍晚,他们抵达了九重阙。
  再度回到明承殿,楚珩心里无限放松和舒畅。凌烨已经知晓了他是姬无月的事,以后再不用违心欺瞒是其一。最关键凌烨起初虽生气,但这一路上,楚珩自觉把人哄的非常好,凌烨不会再不理他,更不会拒绝他的亲吻搂抱,还会予他回应,看样子炸起的毛都捋顺了,气怒全消翻过篇了。
  于是楚珩心情松快,马车一停在明承殿门前,他就先跃了下来,大步踏进殿门,不忘对跪地迎驾的高匪道:“高公公,叫人备水,我要沐浴。”
  高匪笑眯眯地应是。
  凌烨落后几步,看了眼楚珩的背影,唇线微扬,挥手示意一众宫女内侍起身。高匪依皇后的吩咐去备水,祝庚留在身旁向皇帝禀报不在的这段时日,宫内外发生的事。
  凌烨对外称病,临去鹿水前点了镇国公顾翰、颖国公苏阙等重臣主持朝议。凌烨先去了趟书房,翻了翻御案上那些未决的国事奏折。
  这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回到寝殿时楚珩已经沐浴完了,正眯着眼躺在美人榻上,湿漉漉的头发散开铺在熏笼上等着蒸干。
  半丈外的长桌上放着一碟新贡的葡萄,他懒得喊人伺候,指尖衔了丝内力一会儿一个地将葡萄吸到掌心,再慢悠悠地往嘴里放,简直惬意得找不着北。
  看的凌烨一时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说实在的,以内力隔空揪葡萄这事,一般高手真做不出来,东君这是内力精纯得没地方用了,谁见了不说一句“荒唐”。
  凌烨走去榻边,楚珩睁眼见他来,又伸出一根手指,微微一抬,攫来了两个葡萄,一边分给凌烨,一边点评:“这葡萄很甜。”
  凌烨接过来尝了尝,慢声道:“东君挺舒服?”
  楚珩眉眼一弯张开手:“陛下亲我一下就舒服。”
  凌烨撇开眼没理他,走去长案旁将整个果碟拿了来,“跟葡萄亲吧,别吃太多,等会该用膳了。”
  他宣了太医院使来给楚珩请平安脉,正要唤内侍去看看程老太医到了没有,忽然被人一拉,身体转了过去,唇上瞬时触到一片温软。
  楚珩撷完了香,咂咂嘴巴心满意足地躺回榻上,弯着眸子说:“舒服。”
  凌烨看他这得意忘形的样子,眉梢挑了挑,却没说话。
  适逢程老太医过来,候在门外,凌烨命宣。诊过脉,所幸楚珩已无大碍,程老太医给开了三天的药,拟了个食补方子便告退了。
  楚珩虽然不大乐意吃药,但除了这件事凌烨都由着他。就这么好汤好水的养了好几天,楚珩已经把鹿水的事全然抛到了脑后。
  转眼到了四月初十,今日宣政殿有大朝会。晨曦初露,凌烨一早起来,用过早膳,内侍宫女伺候他更衣换朝服。
  楚珩仍在床上躺着,睡意朦胧中听见室内有低低的说话声,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嘟囔两声也没睁眼。
  这段时日他过得惬意极了,连早上帮陛下系腰带的事也不干了。正心安理得地做着美梦,耳边忽然听见一声锁扣阖上的清响,紧接着右脚踝处传来些许凉意,楚珩猛得激灵了一下,瞬间睁开了眼睛。
  坐起身一抬脚,就见雕刻着龙章凤纹的鎏金镣环不松不紧地扣在了他的右脚腕上,尺寸十分合适,镣环的空余之处将将能伸进一根手指,一看就是专程为他准备的。
  顺着镣环看过去,细长的鎏金锁链环环相扣,末端栓在了床柱上,长长的一整条堆砌在床脚。楚珩伸手拽了拽,锁链碰撞的锵金鸣玉声回荡在内室,脚上稍稍一动就带起一阵琅琅清越。金链的分量倒不重,却很长,能让他在明承殿内殿里走动。
  楚珩拽着那锁链懵了一会儿,茫然地想,我被锁起来了。他不解地抬头,再一开口声音全是不忿和委屈:“陛下?”
  凌烨对上他的视线,淡淡道:“收监。”
  楚珩一滞,登时想起了在鹿水他认错时凌烨说的话——“回了帝都再收监”,不是不饶人的气话吗?怎么还来真的?
  那厢凌烨锁完他,已经起身去戴冕旒,楚珩摆弄了两下脚上的鎏金镣铐,有点急了,刚想掀开被子起身,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收回手望向镜边的凌烨,又羞又恼地压低声音:“我……脚上铐了这个,我怎么穿衣服?”
  哪怕是犯人,也不能不着寸缕的就收押吧?
  但大胤九州的牢狱该什么样,陛下说了才算。凌烨慢条斯理地戴好十二冕旒,回过身看着犯人,金口玉言:“不穿。”


第182章 仪典
  四月初九,星月夜,千里之外的广陵鹿水。
  叶见微已经在这里等了将半个月。
  夜幕降临九州大地,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小院的每一个角落。千雍境主燕折翡在门前下马,摘下了覆在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眉眼鼻唇确实很像楚珩的小师叔妫海明远,但她不是。
  叶见微缓缓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人,古井无波的眼里是透骨的冰凉,叫出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当世的名字——“妫海燕岚。”
  天和十二年,薨逝在九重阙中的先帝惠元皇贵妃燕氏,真名便是妫海燕岚。
  她是清和长公主十余年前便“故去”的母妃,是九州如今的第六位大乘境燕折翡,也是——
  燕折翡朝叶见微轻轻笑了笑,捏着手里的面具,转了一圈,声音低哑语调轻快:“不像吗?我还以为你会和楚珩一样,把我认成是明远。”
  叶见微寒霜罩面,冷冷看着她:“你也配提明远?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就是有你这么一个长姐。”
  “你说错了。”燕折翡脸上的笑骤然一收,微微扬了扬下巴,面容渐渐狰狞起来,“他最大的不幸是洱翡药宗的覆灭,每一个从那场屠杀大火中侥幸逃出的药宗后人,都不能忘记复仇的使命。”
  “先帝下的旨,我用十四年的光阴能杀了他。砚溪钟氏、定康周氏、苍梧方氏这些万死莫赎的罪魁祸首也不在话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这就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原来你信因果,”叶见微冷嗤,“那明远这份‘业因’你打算什么时候来还?”
  燕折翡的神情没有丝毫动摇,“妫海明远如果忘记了他姓什么,那他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她拔高了声音,对上叶见微凛冽的目光,燕折翡忽而又掩唇笑了一下,“明远可不是我杀的,这恐怕得问你的徒弟楚珩。”
  赶在叶见微动怒前,她话锋又一转,“没错,当年是我将明远放出天霜台,才有了后来楚珩迫不得已的一剑。”
  “明远入境大乘失败走火入魔,谁都不想,我也不想。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楚珩没有办法,你没有办法,我也一样救不了他。你们舍不得他死,强留一命,将他安置在天霜台,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让他尽早解脱,投生下一世,也好过不人不鬼的留在这世上受罪。”
  “你跟心结难解的楚珩应该也是这样说的吧,确实是解脱。我这话不错吧?见微哥哥。”燕折翡用上了三十年前,少时义结金兰的称呼。
  但叶见微没有丝毫动容,反而脸上冷意更甚,“别为你的贪欲找借口,你是想要明远解脱?恐怕是成全自己的邪门歪道吧。你这个大乘境,和方鸿祯走的是一个路子,溯洄炼骨,明远死后就是你的第一个胚子。明远走火入魔,你自己杀不了他,就借楚珩的手。妫海燕岚,这招借刀杀人,你用的倒是炉火纯青,就像当年诉樰的死。”
  提及这个名字,燕折翡眼神微动,下意识地撇开视线,“……她是自杀的。”
  “她为何自杀你心知肚明!”叶见微周身似有杀意涌动,“把所有人都当做你复仇的棋子,亲人恩人友人,算计逼迫,无所不用极其,你不是第一次了!”
  叶见微寒声道,“楚珩去岁回漓山,和我说蔚山秋狝出了场刻意把漓山拖下水的乱子,又是你的手笔。妫海燕岚,就这么想看漓山入局?”
  燕折翡没有否认,“当年我还在九重阙里给先帝当那劳什子贵妃的时候,顾徽音崩逝,我要跟钟继后打擂台,曾照拂过太子凌烨,他是个什么性子,多少我还是了解一些的,不然怎么敢兵行险招。蔚山秋狝的乱子是我做的,但是见微哥哥你得相信,我可从来没想害漓山,我只不过给凌烨递了一个拿捏漓山为他所用的把柄。”
  叶见微眼底遽然浮现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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