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第27/229页


  尚书台,颜懋扔下这个字,捏着本书从屏风后转过来,扫了一眼高匪和明间里齐齐看向他的众人,淡声说道:“紫宸殿是什么地方,她又不是先皇元后,如何能在那儿设宴,大胤开国几百年有这样的先例么?”
  明间里落针可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敢不说话。
  半晌,角落里有个熟知国史的书令史忍不住小声道:“相、相爷,确实是有这样的先例的……”
  “哦,有先例啊。”颜懋闻声瞥了他一眼,拉长声音慢悠悠地说着话。那小吏见状,顿时冷汗都要下来了,颜懋并不难为他,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缓缓道:“那如今坐在宣政殿龙椅上上朝的是齐王么?”
  “相爷慎言!”
  此话一出,明间里所有人齐齐色变,看了一眼还站在这里的敬诚殿掌殿,脊背上冷汗直往外冒。
  颜懋却不在意,嗤笑一声说:“那不就结了?她不是成德皇后,御座上的也不是齐王,何谈先例?朝宴设在麟德殿,这事就这么定了,还用得着商议。”
  明间里一阵安静。
  “这样吧,让礼部带几个人……”颜懋话说一半,扫了一眼神情恭谨依旧的高匪,忽然将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扔,淡淡道:“不了,我去,我非得看看她是想整什么幺蛾子。”
  临出门,颜懋还不忘吩咐:“去给我拿册崭新的皇历来,我好送给太后殿下作寿诞贺礼。”
  敬诚殿内,皇帝话音刚落,苏朗和萧高旻端着茶盏的手齐齐停住,两个人对视一眼,神情微变。
  凌烨面上看不出喜怒,拿杯盖拨了拨茶叶,又说道:“一个月前,南隰国都祀神大典,负责主持典礼的是左右祭司,南隰国师镜雪里并未出席。”
  镜、雪、里。
  楚珩眸光微动,听见这个名字的刹那,神情倏然冷了一瞬,不过一眨眼间又恢复如常,只眼帘微微低垂着。
  萧高旻捏着杯子,思忖片刻后说道:“祀神在南隰是国之重事,镜雪里全程都未现身,那就只可能是她人不在南隰国都。那么此次千秋朝宴,南隰来使就是这位声名鼎赫的大国师了?”
  “从前砚溪钟氏与南隰巫族素有往来,砚溪城甚至还与巫星海有过联姻。”苏朗觑了一眼皇帝的神情,停顿片刻又道:“而且,敬王妃钟氏就曾在巫星海学艺,算是镜雪里的弟子。因为镜雪里要来,所以太后才想要在紫宸殿设宴?”
  ——以便展示即便自己退居慈和宫,但在大胤的朝堂上也还有着潜在的影响力。
  后面的话苏朗没再说,只抬眸看了一眼皇帝。
  凌烨依旧容色平静,缓缓点点头,淡声道:“南隰路远,使团名单尚未送抵帝都。来的是谁都无妨,依例准备即可。”
  苏朗应是。
  他们又略坐了会儿,苏朗和萧高旻便起身告退往武英殿去。苏朗今日直接穿了身武服进宫里来,不为别的,就是等会儿得去给他们南殿找回丢了好几个月的面子。
  临走前,见祝庚提着食盒和一纸糕点方子进到殿内,苏朗接过东西笑了笑,对凌烨道:“点心和方子都给了,不如陛下干脆大方到底,厨子也一并赏了?”
  凌烨头也不抬:“滚。”
  苏朗摇摇头叹口气,只得走了。
  等他们俩的背影转出殿外,楚珩偏过头问:“碧涧糕好吃吗?”
  凌烨想了一下,点点头说:“是挺不错。”他停顿一下,看着楚珩一本正经地又道:“不过现在先别吃了,等会中午你侍膳。”
  “哦。”
  过了片刻,侍立在殿门旁的祝庚听见那“不为帝喜”的御前侍墨又道——
  “……那厨子先别给苏朗了。”
  然后平日里“惯会磋磨御前侍墨”的陛下说:“嗯,不给他,中午吃糕。”
  祝庚轻轻“啧”了一声,不可说,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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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玉露团:一种类似于奶油冰激凌的甜点,取自唐代点心。御前侍墨从此以后过上了好吃好喝的生活。
  ②南隰(xi第二声)
  镜雪里:别问,问就是来观光旅游的。


第26章 行踪(修)
  当日傍晚,慈和宫便传出消息,太后与颜相商议过后,一致认为千秋朝宴设在麟德殿最为妥帖。
  消息传到御前,皇帝果然没提旁的意见,只略一点头说了声“知道了”,便当着慈和宫传话女官的面,拟旨命礼部依例承办,凡事追求尽善尽美,务必要使太后满意。
  彼时天子影卫首领凌启正在殿内,待女官告退,皇帝脸上微微露出了点意料之中的笑意。
  慈和宫那边下午就有消息暗中传过来,颜懋刚踏进殿门,第一件事就是先给太后送了册皇历,直言提醒她如今早不是她临朝称制的年月了。若不是四周宫人和礼部官员在场看着,只怕下一句就是齐王的坟头草都好几米高了。
  颜懋一通明嘲暗讽夹枪带棒,就差没指着太后的鼻子说她白日做梦了,把太后气得脸色乍青乍白,握在手里的丝帕都被扯烂了。
  于是麟德殿的事便就如此定下来了。
  女官走后,敬诚殿书房的门缓缓关上,凌启开口禀告道:“陛下,影卫已经核实过,镜雪里确实在南隰使团当中,入关后沿途尚未发现她与江锦城敬王有所往来,和砚溪钟氏旁支也无任何联络。”
  皇帝点点头,示意继续。
  “影卫得到的消息是,镜雪里此行多半是想要与大胤商榷靖南丝路道的开辟之事,所以暂时不敢有别的动作。”
  “南隰、虞疆都和大胤接壤,这条丝路从南隰境内走,就得绕过靖庆两州交界的整个兴陵山脉,路途相对遥远,不占‘地利’。若是行经虞疆,道路本身确实畅行无阻,但是虞疆十六部近来并不安稳。”
  “老教王病危,圣子赫兰拓与亲胤派的几部首领政见多有不和,且赫兰拓之母是北狄公主,北狄与我大胤世代血仇、多有战事,据探子传报,赫兰拓近来有意联合北狄攻打靖朔二州。”
  皇帝闻言略一思忖,说:“朕记得,虞疆教王还有一个小儿子。”
  “是,叫危溪。”凌启应声说道:“这位危溪王子生母出身低下,赫兰拓从前看不起这个弟弟,但是这两年,危溪却成了他的眼中钉。”
  “危溪的领地正好就在兵部原先拟定的靖南丝路道上,又与亲胤派的几部首领走得近,有意与大胤示好,想要借大胤的军马与赫兰拓争夺王位。赫兰拓虽然知道他的心思,但一时动他不得,与北狄结盟动兵大胤的事,也一直都没能与虞疆各部首领谈妥。”
  皇帝微微牵了牵嘴角,淡声道:“教王失了虞疆圣物谛寰经,圣子当然也难以服众,如今又有个危溪与他争位子。赫兰拓想跟北狄结盟,多半是动了想要谛寰经的心思。”
  二十年前,虞疆北域部落趁靖北丝路往来之际,劫掠靖州边陲三镇,一夜之间屠戮数千手无寸铁的百姓妇孺,血溅大胤边疆。
  战报传到帝都,先帝大怒,朝野上下群情激愤,天和元年的西伐之战就此打响,六个月后,虞疆众部被打得溃不成军,弃关而逃。
  彼时的朔州总督顾崇山率领大胤铁骑长驱直入,一路打到虞疆王城脚下,教王捧着虞疆圣物谛寰经出城归降,自此纳岁称臣。
  “寰”是虞疆永恒真神的名字,是虞疆十六部最为崇高的信仰,至高王权由真神寰赐予虞疆教王,谛寰经中的无上密法也只有教王能够修习——这是教王得到真神承认的象征。
  而这件虞疆人眼中坚不可摧的圣物,如今就在大胤帝都南郊皇陵,帝春祭祀台。
  三个月前,雁来秋雨夜,皇帝私下前往帝春台拜祭先祖,在皇陵遇到了一行小毛贼,和一位乘风而来,踏雨而去的不速之客。
  “陛下,帝春台的事韩澄邈已经暗查过,影卫传了密报来。那批小毛贼是千诺楼的顶尖高手乔装,背后雇佣主使早已查到,是意料之中。他也不是为了谛寰经,他就是……”凌启说到此处不禁有些无奈。
  皇帝脸上亦无讶色,只摆手示意知晓,轻轻揉了揉眉心,道:“算了,他先放着吧。”
  凌启颔首,这才开始禀起正事,声音微有些肃然:“韩澄邈同天子影卫已经暗查过九州五位大乘境三个月前的行踪。中秋前夕,南山恰好有佛会,无矩大师一连数日布坛讲经,并未离开过南山半步;前段时日苍梧城商道出了点乱子,方鸿祯因此滞留在云昌道数月处理事宜;武陵道宗天玄子四个月前闭关,影卫已经查过,情况属实;东都境主叶见微……”
  凌启言至此处忽然停顿,斟酌了一下措辞,才说道:“叶见微看过漓山藏书阁里关于他与夫人穆熙云的话本后,觉得不太满意,决定亲自捉笔修改,一连改了数月才定稿,但漓山弟子读过后一致认为还不如上一个版本,其实天子影卫看过后也是如此评价。”
  凌启轻咳一声,继续道:“于是叶见微收集漓山众人的意见后,又开始重新修改。近半年以来除了偶尔满漓山的追打其子叶星珲,一直专心于话本之事,并未出过一叶孤城。”
  最后,凌启肃颜沉声说:“唯一一个不确定三个月前行踪的,是漓山东君姬无月。”
  三个月前,南郊皇陵进了个蒙着面的不速之客,与天子影卫几番缠斗后,全身而退,踏雪无痕。放眼整个九州,能有这样身手和本事的,不多不少,一只手刚好就数得过来。
  皇帝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漓山?”
  “是。”凌启颔首,亦有些犹疑:“臣也觉得不太可能,漓山叶氏一贯独善其身,少涉政局,更不愿参与朝中争斗,东都境主近几年一直都在一叶孤城,极少离开。”
  “可漓山东君也确实行踪成谜,影卫从漓山查到的说法是,最近半年姬无月并不在漓山,而是一直留在广陵鹿水。但影卫去鹿水查过所有漓山人在广陵的行迹,其中并未发现有关姬无月的任何踪迹。影卫怀疑,除非是闭关,否则姬无月可能根本不在鹿水,不只是三个月前不在,这半年都不在。”
  仲商雨夜,蒙面客夜探皇陵,直奔帝春台小长明殿,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只存放着谛寰经,此人来意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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