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第33/229页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是真真正正地臻至化境。
  正如凌启提前在孟章关等漓山东君一样,姬无月显然也在这间庭院里等影卫首领。
  “楚珩都传信告诉他师父了,听说凌统领有事找我。”姬无月伸手比了个“请”了手势,声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凌启在石桌旁坐下,拾起那杯散着热气的茶,却没喝,只拿在手里,“确实有件事要找东君。”
  “请说。”
  凌启看向姬无月的眼睛,这才注意到这位漓山东君的眸子很是动人,尽管面具覆盖住了他的眉宇眼眶,但却很难遮掩住那双眼睛的神采,用两个不那么恰当的词来说,眼波流转间,眸光潋滟,顾盼生辉。
  凌启定了定心绪,开口道:“听说东君并不是和穆夫人一起过来的,这么说来东君此前不在漓山了?”
  姬无月“嗯”了一声,点点头道:“不在。”
  他的答复凌启并不意外,茶杯在手里慢慢转了一圈,凌启垂眸瞧着掌心的白瓷,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姬无月搭在石桌边的手上。
  这双手,指节修长,白皙光洁,就如同此刻盛着滚烫茶水的温润白瓷盏一样,外柔而内刚。如果不是虎口和指节间覆着薄茧,很难想象这是一双武道中人的手,而且是蕴藏着极致力量的手。
  凌启回过神,继续道:“漓山一直宣称东君近来总长住鹿水,可是据我所知,东君似乎也并不是从广陵过来的。”
  姬无月抬着杯子的手浅浅一顿,闻言并未反驳,算是默认了。
  凌启见状放下杯子,原先的温颜和语在杯子落到桌案上的一瞬间尽皆敛去,他抬起眼帘,目光肃然写满审视——
  “那么三个月前,东君在哪?”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满庭寂寂。
  仲冬时节的傍晚,外面的天总透着肃杀的寒,杯子的热茶不消一刻,就会彻底凉透,在风里变成一汪苦冷的水。
  良晌,姬无月放下手中茶杯,白瓷盏碰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乍然撕破满庭的寂静。
  有不合时宜的晚风恰巧穿庭而过,留下满地寒凉,给庭院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姬无月抬眸看向凌启,眼里仿佛覆着一层薄薄的笑意,他并没有去回答凌启的问题,却缓缓反问道:“凌统领这是在审我,还是在问我?”
  凌启一惊,霎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过界了,他当然可以问三个月前东君来没来过帝都——因为国法载有明令,但是却不该开口就问行踪——因为九州大乘境听调不听宣,这是古已有之的规则。
  果然,姬无月仍是微微笑着,话里却已经不再客气:“若是想审我,你恐怕不够格,去换你主子亲自来。”
  --------------------
  大柠檬:实不相瞒那一刻我在思索扯谎的办法,但是他们太能查了,说自己在哪都不妥,最终决定干脆不说!但是我也没想过,以后会为这句话付出惨重的代价。


第32章 敬王
  “若是在问我——”
  姬无月话说一半忽而停顿,目光在半空中与凌启短暂交汇一瞬,两个人同时偏过头朝院外扫了一眼。
  姬无月的唇角微微勾起一弯弧度,笑意浅淡而冷冽。他搭在桌边的那只手忽然翻转过来,轻轻往石案上一拍——
  除却他与凌启身前的两只茶杯,桌上的一应茶壶瓷盏在一瞬间悉数飞离案几,悬浮在半空之中。他伸手随意划了道弧,竖掌一挥,几只青白釉盏箭雨流星般朝院落外的梅林飞去。
  姬无月再一低头拾起自己的茶杯,恍然间才想起杯子里的水早已凉透。他顿时有些无奈,视线又转向那只已经飞离了丈远的茶壶,手臂一伸,屈指凌空做了个抓的动作。那只眼看已经越过墙头的茶壶,又被一道无形的内劲牵了回来,转瞬间飞回到东君的手里。
  温热的水流从他指间执着的壶里倾泻而出,续满茶盏,姬无月将茶壶重新放回石桌,举着杯子微微偏了偏头,示意凌启请便。
  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只发生在几个弹指间,凌启看着自己那只静静置于石桌上的茶杯,心里微微生寒。
  以杯为箭,对顶尖高手,不难。
  隔空取物,对宗师武者,也不难。
  难的是凌启身前这盏他没有喝过的茶,从始至终,杯子里的水面纹丝不动,不曾泛起过哪怕半点涟漪。
  完全静止,始终静止。
  姬无月拍案、挥掌、抓壶直至最终将茶壶放回石桌,所有这些裹挟着内力动作,仿佛都与凌启手边的这杯茶无关,瓷盏里的水面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不曾有。
  这三尺见方的石桌在漓山东君的掌下,似乎完全被割裂成两个世界,他自己与凌启的两只茶盏被悄然间隔离出去。茶桌上所有物什的动与静全掌握在他那只白皙如玉、温润修长的手间,一切都收放自如,皆凭他意。
  院落外隐隐传来人落地闷哼的声响,不出意外应当是驿站里其他世家权贵派来的暗探。坐在桌旁的两个人神色如常,谁都没有去管。
  这仿佛只是谈话间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姬无月抿了口茶,继续方才的话说道:“凌统领若是想问我,那么三个月前,我不在帝都。”
  ——这是漓山东君能给出的合理答复,也是天子影卫能够过问的边界。
  凌启对他的话并不意外,却垂着眼依旧未作表态。
  姬无月也不在意,轻描淡写地道:“据楚珩寄给他师父的信里说,凌统领有事找我,是因为三个月前,八月十二那日,帝春台来了位不速之客?”
  “但是凌统领,”姬无月声音微冷,“我不得不说一句,莫要说帝都,过去十年,我连中州都未曾踏足过。至于这帝春台的事,你们天子影卫恐怕是问错人了。”
  凌启面色不动,半晌,他抬眸看向神态自若的漓山东君,平静道:“既然东君给了诚意,那我也多说一句。”
  “为着漓山好,我希望帝春台确实与东君无关,因为这件事,关于江锦城。”
  姬无月捏着杯子的手忽而一顿。
  ……
  中州,安繁。
  作为中宛二州的交界,安繁城可谓地如其名,安定繁荣而又四通八达,往来于两州之间的旅客商人、游学各地的青年才俊、在外历练的修习武者都爱在此歇歇脚,城里城外日日都是人流往来者众。
  但也正因为如此,一旦帝都戒严后,中州四界设临时关隘,开始稽查过往行旅,安繁知府秦方就日日忙得脚不沾地,成天像个陀螺一样亲自在几座城门间转来转去,生怕有心怀不轨之徒从安繁混进中州。
  日入时分,安繁城门处过往人流渐疏,秦方奔波了一天,回到府里正准备喝口茶歇一歇,不想屁股都还没碰到椅子,城门守卫忽然骑着马急急来报——
  江锦城敬王的仪仗到了。
  秦方一愣,好半天也没声,等守卫又重复了一遍才反应过来,当下立刻正衣冠着官服,依照礼制,匆忙率领安繁城一众大小官员到城门二十里外亲迎。
  秦方本就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他出身寒门,没什么背景,是先帝年间科举选仕考上来的。为官几十年,如今做到一城知府,靠的就是安安分分,不趟半点浑水。
  敬王食邑江锦城临着澜江,他本以为敬王会走更便捷的水道去帝都,也巴不得这位超品亲王不走陆路。结果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敬王仪仗恰好途经安繁进入中州。
  虽说如今九州大局初定,钟太后还政于帝,退居慈和宫,潜心礼佛颐养天年,可是两宫之间既已隔着杀子深恨夷族血仇,钟太后又怎能心甘情愿。她手掌天子权柄多年,母家砚溪钟氏又是开国十六姓之一,底下势力盘根错节、遍布九州,绝非是一年半载就能清除干净的。
  如今齐王是没了,可太后膝下却还有个先皇御笔亲封的敬亲王,正经的先皇嫡子,身份敏感却又贵重,除非是谋反作乱,否则皇帝轻易也动不得他。
  读过史的都知道,谋反这种事,败了才叫谋反,如若成了,那就是顺应天意,承天受命。敬王凌熠有没有他长兄齐王的那份心,单看如今这形势,谁也说不好。
  秦方暗自琢磨了一路,越想头越大,整个人如临大敌,趁着恭候的功夫,连忙着人去请正在安繁附近调军的朔安侯顾铮。
  敬王摆了五成亲王出行的仪仗,不消多时便到了城门二十里外,秦方领着手底下有头有脸的大小官员匆匆迎上前去,朝车队最前列的一辆宝盖华车跪地行礼。
  马车的轩窗被人从里打开,又撩起半边车帘,上头传来一声散漫的调子:“秦大人,起吧,不必多礼。”
  秦方借着起身的间隙,悄悄抬头瞥了一眼,见敬亲王凌熠正斜倚在窗边,眉梢挑着,眼睛含笑,衣衫有些不整,怀里似乎还拥着个人,影影绰绰看不分明,想来应当是敬王府的妃妾。
  秦方不敢多瞧,恭声谢过,又请敬王至城内别苑暂歇。
  敬王却没应声,只放下了车帘,里头窸窸窣窣一阵后,凌熠竟然抱着手炉从马车内走了下来。秦方这才注意到,他嘴上染着一抹突兀的红,显然不属于他自己,应当是车内女子朱唇上的妃色胭脂。
  凌熠拢了拢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半抬起眼帘,似笑非笑对秦方道:“秦大人,母后千秋大典在即,我听说踏足中州的车马如今都要先核查一番才可放行,本王也不想违了规矩,秦大人着人查查吧。”
  他话音一落,王府内侍立刻支起华盖,就地设席。敬王也不顾冬日傍晚风寒天冷,抱着手炉施施然往椅子上一坐,朝秦方比了个“请”的手势,俨然一副主动配合很好说话的样子。
  秦方朝迤逦数里的亲王仪仗望去,心里顿时叫苦不迭。
  宝马香车内显然是有女眷在,亲王府里能跟着敬王赴京的妃妾,都是有颜面有品级的,八成都是前些年太后掌权时,为敬王从各大世家的贵女中仔细挑选的,甚至还上了皇室玉牒,哪里能任由他一个寒门知府着人核查。更何况冬月里天寒地冻,敬王就在车外等着,万一受了风寒染了病,他一个知府如何担待得起?

当前:第33/229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