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第72/229页


  萧温琮话音一落,整个朝堂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略有些尴尬地看向嘉勇侯徐遨。
  徐家世子现在还鼻青脸肿地在家里躺着,下不来床,事情都闹到大理寺了,主犯云非马上就要吃刑杖,结果萧温琮一开口,直接就是“少年人的玩闹”,就差没明着说嘉勇侯小题大做了。
  从来只有被打的一方宽容大度,主动将事情往小了说,还没见过打人的先不当回事的。萧温琮这话说得属实不太讲究,而且也不太可信。
  整个帝都城谁不知道,永安侯他们家的世子是最不讲理的,萧世子爷长到这么大,根本就不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怎么念。
  别说徐劭了,前些年太后临朝称制的时候,萧高旻与慎郡王起了冲突,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依照规矩萧高旻还应该给人家行礼,结果对方被他一鞭子抽下了马,差点摔伤了腿。事后萧高旻别说道歉了,连个认错的态度都没有,最后还是太后亲自出面调停,仔细安抚了一番,这事才勉强作罢。
  想让萧世子爷低头?难度不亚于让太阳从西边出来。
  世家党们压根就没想过永安侯会插这一嘴,更没想过他会开口让萧高旻去道歉。他们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着云非犯事的由头翻一翻颜懋曾经的旧账,给他扣个“德行有失”的帽子,好让他从恩科主考官的争夺中提前出局。但是现在,永安侯从中一搅和,徐遨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
  若是接了,攻讦颜懋的由头就没了。可如果不接,又会显得徐遨斤斤计较,年轻人的打闹也要上纲上线。更何况萧温琮亲口说自己儿子和云非一样,也是主犯,世家党们若是继续捏着云非斗殴犯律的事指摘颜相家风不正,无异于将宜崇萧氏一同骂了。
  徐遨骑虎难下,正犹豫着,不成想颖国公苏阙又添了一把火。
  苏阙轻咳一声,面带歉意说道:“徐家世子这事,犬子苏朗亦有参与,改日让他与高旻一道,登门向世子致歉,还望徐侯海涵。”
  朝堂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大理寺公堂断案的时候,苏朗根本没被牵扯出来。颖国公若是不主动开口,谁都想不到昌州双璧之一的苏二公子也会干这种事。
  这下徐遨不得不接话了,世家党们再想指摘颜相,也不好将宜崇萧氏和颖海苏氏一起拖下水,只得鸣金收兵。
  好在天子圣明公允,当朝就命令高匪:“宣萧高旻、苏朗、叶书离三人午后到敬诚殿见朕。”
  圣旨下,既是要亲自申饬,也是在一槌定音。
  既然只是年轻人一时气盛的打闹,就不会再有教子不严家风不正德行有失的指摘,颜相自然而然地从此事中摘了出去。
  韩国公没有说话,在他要承认韩澄邈也有参与斗殴之前,苏阙和萧温琮就朝他递了眼色,让他不要开口。恩科主考官的最有力争夺者一共就三位——纯臣们推举的韩国公,世家党的代表文信侯,还有就是颜党和寒门共同举荐的颜相,如若韩国公和颜相的家里人都犯了事,文信侯自然就从中脱颖而出了。
  ——这不是纯臣和颜党想看到的结果,同样也不是御座上的皇帝想要的。
  宣政殿大朝会散后,永安侯萧温琮有件要事急着去办,没有在太微城中多留,路过端门的时候,他恰好与颜懋打了个照面。
  颜懋要去趟大理寺,同永安侯并不顺路,两个人平素没什么交情,略说了几句话便擦肩而过。
  萧温琮走出几步,转过身看了一眼颜懋的背影。
  旁观者清,作为朝中少有的中立者,永安侯总能发现一点别人觉不出的风向。
  九州皆知,颜懋秉性锋锐,善弄权术,与皇帝时有不和。但朝中只有极少数人看得分明,陛下与颜相之间一直都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他们似乎谁都想再进一步,但与此同时,他们在面对对方的时侯,又不约而同地保留着一丝隐秘的克制,这种克制并非源于对待敌手的谨慎,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颜懋有才有能,善于权衡大局,懂得民生利弊,他于九州而言或许是个不错的丞相,但对帝王来说,他绝对不是个好的臣子——能而不贤,这种人遇明主才能显,否则很难有好下场。
  纵观古今,很少有皇帝会重用颜懋这种有反骨的能臣,帝王喜欢的是懂得顺从的臣子,可在颜懋身上,几乎看不到“顺从”二字的影子。
  但是宣熙帝很奇怪,永安侯看着颜懋的背影,他有一种奇异的预感,在恩科主考官上,皇帝真正瞩意的人,是颜相。
  不过现在,萧侯没空仔细想这些,圣旨想必已经传到府中了,他必须得去哄一下他那即将炸毛的儿子。


第70章 吃亏
  帝都腊月的天说冷就冷,午后天气转阴,未时正的时候,天上飘起了小雪。
  韩澄邈收了伞,踏进敬诚殿长廊,廊房里当值的殿前侍卫和他认识,见状连忙将他拉到一边:“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侍卫朝殿内看了一眼,愈加压低了声音:“里头正罚跪呢,陛下方才发了火,你要是没急事赶着面圣,就先回去等会再来。”
  韩澄邈听言便知其中缘由,徐劭被打的事都闹到宣政殿了,虽然他的名字没有被点出来,但是该在陛下这儿担的责,韩澄邈没打算避。
  于是婉言谢过殿前侍卫的好意,通传过后进了殿门。
  皇帝在正殿里批阅奏折,御案前摔碎了一只茶盏,跪了几个人。
  云非还被扣在大理寺,除了一个不知所踪的楚珩——据说陛下甫一下朝回到敬诚殿,就把御前侍墨单独罚了——其他的,主犯、从犯、打掩护的帮凶,凡是和套麻袋打徐劭这件事有关的,现在全都在这了。
  韩澄邈走上前和他们几个跪在了一起,“臣恭请陛下圣安。”
  皇帝没应。
  宣政殿上已经论出了结果,这件事就只是萧高旻、云非、苏朗、叶书离、楚珩五个人一起做的,在这里也不会改口。
  韩澄邈请罪的话不能明说,但该跟他们几个一起受的罚还是免不了。
  不过皇帝到底心有偏颇,寒冬腊月,没依照宫规让他们出去廊外跪着,敬诚殿里烧了地龙,膝下金砖除了硬了点,半分都不凉,不会跪坏膝盖,也免得寒气入体伤身。
  ——皇帝对他们这些人一贯如此,只要不触及底线和原则,小错就睁只眼闭只眼,万一闹大了便高拿轻放,敷衍着罚一罚,做个样子给外面人看,顺便也告诫一二,让他们长个记性。
  但是能体会圣上用意是一回事,心里的气儿顺不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萧大世子上午正在书房里查阅宜崇的庶务案卷,一道宣召的圣旨就突然落到了头上。
  萧高旻同旁的世家子弟不一样,他身上承着世袭罔替的爵,有随时进宫面圣的殊荣,平日里皇帝就算有事召他也不过是遣个人说一声,用不着大张旗鼓的宣旨。
  适逢永安侯夫人今日新做了几味甜汤,过来让儿子帮她试味道。萧温琮和萧高旻父子二人口味相似,永安侯夫人本打算让儿子逐一尝过后,挑出个味道最好的,她中午多做些,好犒劳一下萧侯。
  两拨人碰巧在正厅遇上,于是传旨的内监就当着永安侯夫人的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萧高旻讲了一遍。
  世子爷千想万想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会被自己的爹给坑了。
  永安侯夫人更是冷笑连连,他们家萧侯可真是有能耐,在朝堂上三言两语就凭空给自己儿子安了个罪名。虽然这对他们永安侯府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事,但萧侯的态度却十分有问题。
  于是等萧侯回到家里,就只见到了一干二净的甜汤碗,连一口都没有给他留,并且一直到午后萧高旻进宫,母子两个人谁都没搭理过他。
  不过即便拗着气,萧高旻心里还是清楚,他爹此举是应了陛下的暗中要求,在朝堂上故意搅浑水。世子爷哪怕再气也不会拆他们的台,到了时辰还是遵旨进宫,帮他爹将这场戏唱完。
  世子想的很好,只是等他在敬诚殿外遇到叶书离,又拌了两句嘴后,心气就不太顺了。
  萧高旻本就是被无辜拖下水的那个,现在听完了训,还得和叶书离一起罚跪,怎么都觉得亏。
  他只想看着叶书离挨罚,可没打算和他同甘共苦,横竖殿里除了他们几个没旁人,彼此心里都明镜一样,世子爷便直接开了口:“陛下,臣冤枉,打徐劭的事臣没参与。”
  “打掩护视同共犯。”凌烨抬眸,淡淡道,“况且不是你自己在大理寺承认的么?”
  “我……”萧高旻一噎,他当时那样说,完全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了让叶书离蹲大狱。结果没能如愿就算了,现在还把自己搭了进去,和叶书离成了难兄难弟。
  吃了亏的世子侧头剜了身旁的叶书离一眼,又在心里记了他一笔。
  叶书离察觉到萧高旻的眼神,朝他不善地弯了弯眸子,转过头就道:“陛下,臣作证,永安侯世子确实在大理寺认了罪,他不冤。”
  凌烨:“嗯。”
  “……”
  世子爷伸冤不成,假戏成了真做,于是只能被迫和叶书离同甘共苦。
  彼时他们的另一位共犯午觉刚醒。楚珩没过去敬诚殿正殿,凌烨让高公公暗中传了点流言,说御前侍墨被罚了,因而楚珩这会儿不便出去,用过午膳后,就留了在书房暖阁里。
  凌烨走的时候让他从书房的笔架上挑几支自己喜欢的新朱砂笔,也不知是要做什么用。
  楚珩没多想,起身醒了醒神,便依言照做。他正仔细在书案笔架前择选着,书房的门忽然“咯吱”一声被人突兀地推开——
  楚珩转身回头,就见门后探进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看见他独自一人站在里面,大白团子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望着面前的人,略带疑惑地发出了一声——
  “嗯?”
  正殿里的罚跪在半个时辰后结束,凌烨合上手边最后一本奏章,又稍稍训斥了他们几句,开口叫了起。
  大理寺明日正式结案,除了没被牵出来的韩澄邈,他们几个都要被上门收罚金。
  萧高旻从来不是随便吃亏的主,他既然受了罚,就必然不可能让自己白跪白交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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