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妃三十年》第203/203页


  他顿了顿,又道:‘今日既然朕都跟你胡说到这份上,就索性说了吧。”
  “什么话。”
  “疏月,朕离不开你。”
  “我一直都知道。”
  “什么。”
  “那天夜里,我是醒的……”
  雨声掩万物之声。边地秋草被洗净,抽出刀剑般的锋刃。
  时光流逝无因,如谜。
  平昌十五年。
  据史载,帝南巡。此回随行的的嫔妃只有王疏月一人。
  帝妃同游卧云精舍,辰时入,酉时方出。
  那一年,长洲的春去得特别晚,过了四月,仍然处处是未开尽的桃花与杏花。担着豆腐脑的小贩从卧云精舍门前行过,落花被风肆意地卷起,纷纷扬扬地落在王疏月头顶。她梳着素净的发髻,没有簪花,蹲在楼外的晒书台上帮着晒书的人们收书。
  皇帝站在他身旁,翻着一本长洲学派的文人私集。
  其文文采斐然,读之口舌生香,他不由赞道:“嗯!朕恨与此人晚见啊,程英,这个云外居士是长洲何人,召来朕见一见。”
  晒书的人们相视一笑。
  程英与皇帝却皆不解。
  “何意。”
  晒书者其中一人道:“这位云外居士是我们小姐从前的雅号。”
  皇帝一怔。
  却见她抱着一本书站在杏花树下,年越三十,眉眼之间却不见的一丝岁月的痕迹,仍旧是当年那副如霜似雪的模样。
  “年少的时候写着玩的。如今看起来,还真实怀念。”
  皇帝合起书笑了笑。
  “有在书社刊印吗?”
  “哪里敢啊,我是个女人。”
  皇帝将书递给程英,“刊印出来。”
  “欸……哪里又费那银钱……”
  “朕给你出资费。”
  王疏月不由笑了:“这座卧云精舍都是您的。说起资费啊,我十几年钱,还真的存下了一些。大约有个二三十量的银子……你……想不想去吃些什么。我带您去逛逛吧。”
  皇帝走到他面前,抬手替她摘掉头上的落花。
  “不吃。留着。”
  “啊?留着做什么。”
  “听说你年少的时候,连一朵绒花都没买过,朕一直在想,如果朕那个时候,知道是你在修缮卧云,朕一定每一年都给匀给你些银子,让你买得起花儿和簪子。所以这些钱,留着,朕一会儿带你去东市买簪子去。”
  “还挑白玉的吗?”
  她说着笑出了声,一旁的何庆和张得通也跟着笑了起来。
  皇帝有些无措,喝道:“笑什么!”
  张得通与何庆都闭了嘴。
  王疏月却迎向道:“其实,我喜欢烧蓝和点翠的,偶尔也喜欢金银错的。”
  “呵,朕从前赏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因为,那个时候是主子赏奴才,奴才哪里能说什么。”
  皇帝品出了这句的意思,一面点头一面道:“朕懂了。”
  “不过,但凡是您喜欢的,我都喜欢。您尽管挑吧。我今儿……要珠玉满头,做个好看的姑娘……”
  ***
  史料上并没有帝妃东市同买簪的记载,然而,长洲的民间却一直流传着皇帝在紫云铺中,为皇贵妃挽发戴簪的故事。其间皇贵妃踩到了皇帝的衣袍,皇帝便在紫云铺前绊了一跤。后来,云铺的掌柜不敢再用那道门槛,索性把它砍了下来,放到殿中供奉起来。
  年年岁岁,人们口口相传。
  故事之中的皇帝刚硬,贵妃则是一位温柔汉女。百炼钢遇绕指柔,在那个直视天严颜就要被砍头的时代,人们都为这个“穿龙袍偶尔有会被你绊倒”的故事入迷。
  ***
  昌平三十年。
  皇贵妃王氏病逝在畅春园中。
  三十年的冬天,皇帝亲自扶棺入茂山地宫。
  而后的十年,皇帝一直不曾再册过皇贵妃,也不再立后。封禁翊坤宫,再也不准任何的嫔妃入住其中。
  次年,皇帝在镂云开月地境上开建御园,其中有一处地方,钦赐名为驻月堂。而后的十几年,皇帝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驻月堂里度过的。
  生死皆有定数,无论冥冥之中,她有没有在前面等他,又或者下一世,他与这个女人还能不能再遇见,他都要坚韧地担着他的责任,关照他的子民,好好地把这一生,尽兴地过完。
  昌平四十年,皇帝驾崩。
  荣亲王恒卓继位,封四阿哥恒宁为平亲王,第二年又追封自己养母为后,在茂山帝宫,为帝后二人移棺相挨,完成父母生则同室死,死则同穴之愿。
  往后的一个时代。
  朝廷仍然是一片沉浮不定的汪洋,争夺和纷扰从不间断。
  但皇族兄弟之间,终于不见上一代的血腥杀伐。
  其实,时代给予每一个人的伤,都没有办法全然愈合。
  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之中,汉人的女子仍然难为嫡妻,满清的贵族仍然在做着血统高贵的虚梦。
  女人仍然缠着足。
  所有的宗教仍然沾染着政治的热血,无法清净地拯救任何一个人。
  大堆大堆的文化,被焚在一轮又一轮文字狱之中。
  这个故事中的男人和女人,也只不过是在最世俗的人间,悄悄地,掏心掏肺地爱了彼此一场。
  生虽苦短,然既有愿同流,就请奋不顾身,不必害怕。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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