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烟火》第193/237页


  陈牧雷:“关于宋文意――”
  “是, 没有什么所谓的出国读书, 我倒希望这是真的。”
  因为之前狠狠地发泄过, 所以这会儿宋文意的脸上是一种麻木又淡然的表情,“是赵令宇,久诚会所的老板,赵令宇,我弟弟的死和他有关。”宋文意道, “我们家,藏着他的一个秘密,就在――昆灵区游乐场。”
  果然, 宋氏对于赵令宇所做的那些事并不是不知情的。
  “我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宋文意又喝了一口茶,似乎在回想过去,“几年前赵令宇就来找过我爸,我是后来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他是来拉我爸入伙的。他那个久诚会所不干净,里面有事。”
  “是什么事?”
  “就是那些,你们应该知道的,黄、赌、毒,不该沾的,他们都沾了。我爸本来不愿意和他打交道,因为当时我姐姐宋文秋和金曼刚分手没多久――”
  “宋文秋和金曼因为什么事分手?”
  “他们已经订了婚期,我姐才知道金曼心里还有别人,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个男人。我姐右脚有轻微的残疾,她从小敏感、自卑又骄傲。和金曼交往是她最开心的事,她说金曼很尊重她,也不在意她这一点儿小瑕疵,所以在得知金曼还有真正喜欢的人之后,她接受不了被这样欺骗和愚弄,于是一走了之。我爸因为这个事很恼火,呵,我们全家都很恼火,尤其是文霖。为了不让我姐觉得难堪,我们没让文霖把事情闹大,就只对外声称他们是因为性格不合才分了手。
  “金家老头也不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男人,总觉得是我有残疾的姐姐甩了他完美又优秀的儿子,一直忿忿不平。那个时候宋氏的情况也不太好,处处被金晖打压。赵令宇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帮助宋氏拿了几个很大的项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操作的,总之每次都是金晖由于一些小问题错失良机而宋氏中标了,这其中就包括了昆灵区游乐场那个项目。”
  “这或许就是宋氏噩梦的开始……”宋文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爸得知他要拿游乐场来做什么的时候是有反对过的,但是已经上了贼船,又没禁得住他的许下的利益诱、惑……”
  宋文意手握着茶杯,感受着那热烫的温度,试图把温度传递几分去自己的心里。
  “没过多久,游乐场建成了。其中一项设施――鬼城,总是出现设计问题,致使几名游客受伤,于是数次关闭维修,宋氏花钱私了才没让这件事曝光。”他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微微抽动了几下眼角,“至少我本以为是这样,直到我爸妈要闹离婚,我才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不止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女孩,还是未成年的女孩。在我的逼问下,我爸才告诉我那些女孩是赵令宇送给他的,他腻了一个,赵令宇就会再给他换一个。他还不小心让女孩怀了孕,小孩当然不可能生下来。当然,这些事也不用他操心,赵令宇都给他操持好了,让他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他碰了未成年的孩子是犯法的,这事成了一个把柄,赵令宇拿着这个把柄,肆无忌惮地把昆灵游乐场当成他的‘废物处理站’。”
  “你说清楚一些,什么叫做废物处理站。”陈牧雷面无表情地问,即便不问,他也很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宋文意沉默俄顷:“就是坟场。我爸说,赵令宇的会所看起来和别的娱乐场所差不多,其实做得都是有钱人的生意。他们也是会员制,只要交了高昂的会费,就会有资格来到久诚的一个叫‘后台’的地方。别看这称呼这么普通,在那里他们可以根据缴纳的会费金额不同而享受不同级别的会员权利。”
  “什么样子的权利?”
  “他们选择了喜欢的女孩后,只是把她们当成是发泄性、欲的工具,这是初级会员的权利。而高级会员则是可以对她们做任何事,只要不闹出人命,只要孩子们还有一口气,都不算你违规。一开始的客人也不太放得开手脚,久而久之,后台就变成了某些人的天堂,那些心理扭曲的人,有暴力倾向虐待倾向的人,在那里彻底失去了法律和人性的束缚,他们越发沉溺其中,对待孩子们的手段越发残忍,因为不用负任何责任,所以也毫无任何底线。在那里,他们就是主宰,甚至可以掌握他人的生死。而那些被虐待致死的孩子们的尸体,就被赵令宇秘密运送到了游乐场的鬼城。”
  宋文意手里的杯子,已经逐渐地凉掉了。他木讷地喝了口茶水:“陈先生,你小时候有没有听说过人们如果在生前做了坏事,死后是要下地狱的这样的民间传说?”
  “听说过。”
  “鬼城里的地下一层,就是无间地狱的主题……那些尸体就埋在那里。”
  “……”
  陈牧雷顿时呼吸一滞,宋文意似乎不意外他的反应。“没想到,是吧?因为鬼城几乎常年设施维修,即便对外开放,里面光线昏暗,温度极低,这种地方谁会长时间停留?所以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那里其实是一个坟场。”
  陈牧雷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倒流,因为巨大的愤怒,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似乎在下一刻就要爆裂。
  不止审讯室,就连隔壁的监控室,气氛都已经降到了冰点。
  小警员双目赤红,握紧的拳头猛地凿向桌面。
  简绎在他肩头按了按,喉结上下滑动,努力克制着自己。就连吴有利都气得嘴唇发紫,从怀里倒了几粒降压药吞了下去。
  宋文意闭着眼,微微仰着头。“你给我听那些东西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了。在我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当然不可能再让我爸继续为他做事,什么断绝父子关系,以性命相要挟,这些我都做了。可是已经太晚了……赵令宇知道我们有动摇甚至退出的念头,他答应考虑一下。几个月后,我就认识了江小溪,再然后,文霖就出事了……他是一个容易冲动的性格,他不知道我们和赵令宇的关系,他去久诚玩,在那里和人发生了争执。那些人其实是金润的人。当时我和小溪的事被他知道了,他来我工作室闹过几次,被金曼教育过――应该说,现在我知道了其实是小溪找了赵令宇去摆平了金润。虽然金润不再找我们麻烦了,但是他是个非常睚眦必报的人,他虽然答应了金曼不再和我起冲突,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文霖。于是他让手底下的人把文霖又约了过去,然后……然后你也知道了。警方鉴定文霖吸毒过量致死,他‘咎由自取’,不用有人为此负责。我去报过警,可是有什么用呢?”
  宋文意耸耸肩,“我不知道赵令宇收买了多少你们的人。总之,他借金润的手害死文霖,简单的就像碾死个小虫子。他用实际行动警告我爸,如果他退出,以后都没人给他养老送终了。我爸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他不能再失去我了。文霖的事,我们都瞒着我姐,不想她回国,不想她也卷进来。我妈受得刺、激太大,因为不敢把这事透露出去,我爸没让她住院治疗,只请了医生在家里看着她。
  “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回过家,我恨我爸,恨他一开始没有经受得住赵令宇的花言巧语,一步一步被他拿捏,利用,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我也……没办法面对那个家了,那家里到处都是文霖生活过的影子。我也恨我自己,我太软弱,明明那么恨,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选择沉默。
  “陈先生,你说如果我没有和江小溪在一起,是不是不会发生这些事了?文霖兴许能逃过一劫。我爸当初有反对过我们在一起,我没听,我们那个时候关系很差……”
  宋文意说到最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陈牧雷又给了他点了一支烟。
  “逃不掉。”
  “……”
  “即便没有江小溪,也还会有别人,即便不是用女人激化你和金润的积怨,也还会发生别的事。你和宋文霖之间也只能留下一个,这是赵令宇的计划,他就没想让你们都好好地活着。”
  宋文意狠狠地吸了口烟,低垂着眼睛:“你这个人……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人说话太直了,太残忍了。”
  宋文意抹了下眼角流出来的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抹那眼泪就流得越凶。
  ……


第128章 十七具尸骸 错的不是人们选择了善良……
  阮城又下雨了。
  大雨滂沱, 冲刷着这座古老的城市,没放过每一个黑暗又龌龊的角落。
  吴有利调回了人手,几辆警车低调地来到昆灵区游乐场。
  因为暴雨天气, 游乐场没有接待任何游客。警方控制住了值班的工作人员, 没让消息传递出去。
  关闭已久的鬼城大门被打开,一行人来到地下一层, 林立的假山石上用红漆漆着“无间地狱”四个大字,血腥又恐怖。
  根据宋文意提供的线索, 警方找到了埋尸的位置。
  宋文意矗立在一旁, 看着他们搬开压在上面神态痛苦的假人与各种刑具模型,开始动手挖掘尸体。
  无间地狱,意为永受苦难, 无有间断。
  “传说中”本是罪大恶极的人死后才会堕入无间地狱,而在这里, 埋藏的却是无数个无辜又可怜的冤魂。
  没过多久, 第一具尸骨被发现。随后,有更多的尸骨被挖出来。由于案件特殊, 吴有利带来的法医就有好几个。
  整个挖掘过程几乎没有人说话, 心里都憋着一股劲。空气中充满腐臭的味道, 但是真正令人窒息的却是这一捧捧泥土之下逐渐被揭露的滔天罪恶。
  宋文意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面对如此骇人的场面还是险些崩溃:“我……能出去透口气吗?”
  陈牧雷把他带到鬼城入口,宋文意浑身颤抖,剧、烈地呼吸:“你还有烟吗?”
  陈牧雷把最后一支烟给了宋文意,看着他玩命似的往肺里吸着:“你们有来过这里吗?”
  宋文意摇头:“我们不是小孩子, 对游乐场没兴趣。”
  多讽刺,真正来这里的孩子是以这样的方式。
  两个人都很沉默,宋文意抽完了那支烟,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却还是无法抑制那种直往人骨缝里钻的恐惧。
  宋文意:“如果以后需要我出庭作证,我是说――真的会有那个时候,对吗?”
  陈牧雷:“不管是赵令宇还是金润或者别的谁,如果不能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我怕是也没脸见底下的人。”
  宋文意当然不知道他指的是谁,陈牧雷也没想对他解释。
  陈永新那个脾气,哪怕是做了鬼也是个不好管教的,说不定一直不肯投胎。几十年以后等他下去了,又免不了被他一顿臭骂,那陈牧雷就真的没底气反驳了。
  暴雨还未停歇,不知道是否连老天也见不得这样惨烈的场面,在偷偷地哭。
  “我小的时候和老师学画画,他说鱼有鱼的画法,花有花的画法,万物自有其法,做人也有做人的法。我一向自视清高,不慕名利,也从来不管他们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始终信奉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直到文霖出事,我才开始怀疑我坚持的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宋文意指着入口里面,声音几度哽咽,“好像坏人总能得到他们想要的,善良的人却要付出善良的代价,成为他们铺路的垫脚石,满足欲、望的牺牲品!难道善良是错的吗?”
  宋文意抓着头发,红着眼:“有时候我想,如果我够坏,够强大,我就可以保护文霖。偏偏我是一个这么没用的人,明知道坏人就在那里,知道凶手是谁,我却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自欺欺人,结果害了更多的人。”
  如果能把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抽出来,扔到这大雨里洗涤干净,没有了那些罪恶感,或许他能活得轻松些。
  宋文意望着铺天盖地的雨幕,如此贪婪地设想着。
  然而,这是人间,残酷真实的人间。
  “你连一句脏话都不会说,还妄想以暴制暴?”陈牧雷讥讽着,并没有安慰他,他也不会安慰人,“错的不是人们选择了善良,而是有人选择了屈服。”
  感同身受是一个会让人很绝望无力的词,大多数人是无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的。
  绝大多数人为求自保,装聋作哑,以为这样就能粉饰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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