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惊春》第127/163页


梦里的场景,仿佛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他与穆情在江南烟雨中老去,儿女长大成人,日子寂静如一泓无波的湖水。那是一天傍晚,远天空翠烟霏,深院外传来叩门声,江展羿和唐绯来访,像一份辗转多年的情义疏忽而至……

醒来后也是黄昏,漫天雨水下得远远近近。苏简坐在榻上,想起方才的梦境,忽觉往后有时日如斯便已很好。

屋内没有点灯,穆情推门而入的身影浸在悠黯的光线中,别样的好看。可她却不往前,隔着方桌画屏看向苏简,就像隔了万水千山。

“昨天阿绯姑娘看过你的伤势,说是将养些时候,便大好了。”

苏简点头。

穆情又道:“江公子说,他想与你做个拜把兄弟,从今往后,甘苦与共。”

从今往后,甘苦与共?

苏简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惘然。片刻,他笑起来,笑容寥寥落落的,不知想到了什么。

这个时候,穆情忽然又问:“东崛门斩水堂一夜灭门……是你做的?”

她淡而清冷的语气,倏然拉开两人的距离。苏简蓦地抬头看她,须臾,慢慢点了下头。

穆情心中渐凉,若早知事情会落得如斯田地,当初又何苦瞒他?苏简一生被仇恨桎梏,她之所以不将亡女之恨告诉他,不就是希望三年后的苏简,能摆脱仇怨的枷锁,落得清欢自在么?

“你既醒了,就自己上要吧。”穆情将伤药和纱布放在桌上,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可苏简知道,她是对他失望了。

薄暝的风声,从窗外盘旋而来。穆情出门前,极轻地说了一句话。

“冤冤相报何时了,难道三年前暮雪宫的教训,还没尝够么……”

苏简不由愣住。搁在榻沿的手指渐渐握紧成拳,好似这些年积压在心头的往事,终于不堪负荷。

是清冷的季节,不知何时暮色降临,月光临窗悠悠,如一层薄霜铺洒开来。苏简静坐良久,脱下外衫,因牵动了伤口,血又浸了开。他将药粉洒在伤上,单手吃力地将纱布绕过后背……

而他沉默地做着这一切,目光里没有哀楚,更没有喜悦,只余一份若有若无的惘然,像是遗失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东西。

江湖事日新月异。奇怪却是日前斩水堂一夜灭门,鲜少有人提及,仿佛是谁花了大工夫,将此事压了下去。于是武林大会前夕,江湖平静得诡异。

深秋的一场夜雨,将天地洗出几分萧条,几分磅礴。九月十二的清晨,朝霞万丈,五年一次的武林英雄会终于开始。

这天一大早,唐绯便来到天台山顶。山有绿树环抱,比武场中搭起五座台子。中间一座是决胜台,只供前十甲比武。周围四座是山河台――寻常的比武台。唐绯在决胜台的西面找到江展羿。两人一齐说了会儿话,姚玄便带着几个云过山庄的弟子来了。

三年后的姚玄,依旧是满身温和清雅的儒生气质,举手投足间,比昔日更加沉着。

因江展羿和姚玄之前便见过,此刻再相会,久别重逢之情已淡略许多。而唐绯看到昔日云过山庄的旧友,不禁又回复几分从前的小姑娘气,高高兴兴地招呼:“安和小哥!”

姚玄笑得清淡:“阿绯姑娘一点没变。”

“阿绯姑娘?”唐绯立刻吃惊起来,“安和小哥,你怎么还叫我阿绯姑娘?”

这时的江展羿正端起茶喝,听了这话,他与姚玄一般困惑地将唐绯看着。

唐门阿绯一本正经地解释:“安和小哥,我现在已经是庄主夫人了。”

一口茶噎在江展羿的喉间,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姚玄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但笑不语。

唐绯又忙说:“安和小哥,我跟猴子早就是夫妻了,就是还没办亲事。”

这话出,连姚玄身后的弟子们也笑起来。唐阿绯是不晓得,她当着几个气血方刚的汉子提及自己和江展羿的夫妻关系,这些人充其量能联想到一些“龌龊事”罢了。是以在唐绯离开后,姚玄似笑非笑地凑到江展羿耳畔,说:“庄主莫要太急,保重身子。”

额际蹦出两根青筋,江展羿抽了抽嘴角,半晌挤出一个字:“滚。”

几人谈笑半刻,不过多时便到了辰时。比武人来得差不多了,江展羿远眺而去,苏简与青衫宫的弟子坐在面北的棚子内。似觉察到他的目光,苏简移目看来,勾了勾唇。这样的神色与斩水堂灭门的那夜如出一辙,江展羿心下沉然――苏简此番,果真做了非胜不可的打算。

比武的赛制很简单,胜者晋级,败者铩羽,如此决出前十,再一对一比斗。武林盟主从前三甲中挑选,要的是德才兼备,心怀天下之人。穆惟宣布完赛制,比武便开始了。因这年比武的人很多,每个门派至多能有两人参加。饶是如此,统共人选也有百余,故而光是决出前二十,便需用五天时日。

秋阳在寒风中掺杂一点暖意,整个比武场被照得明晃晃的。决胜台四角的山河台上,兵器铿锵,呼喝声声。然而台北朝南的棚子,却静默如置身事外。这是流云庄的看棚,因流云庄是武林英雄会的主办方,所以庄中弟子要等到第三天才加入比试。

奇怪的是穆三小姐虽已嫁给苏简,流云庄参加比武的人选却有她。此刻,穆情和穆惟都坐在棚子内,各有心事,一言不发。唯独唐门阿绯提紧了呼吸,眼神定在西面的山河台,像是心都要飞了去。

西面的山河台上,江展羿一身玄色衣衫迎风翻飞,英气的眉目俊逸非凡。他手中握着一把青龙刀,抱刀拱手:“薛掌门,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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