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加一等于四》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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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前世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方亦言在书房内跺脚,他爹在外面厅里跳脚。只不过他不敢亦不能大声表示他的不满。当然不是因为他不敢违逆方老爷,否则他也不会被关在书房。“逆子,你给我好好的闭门思过!”方老爷怒发冲冠。天大的冤枉,他何过之有?不过就是拒绝服从他爹替他安排的亲事。安排,是和气的说法,命令才是真的。东大街陆家小姐眼睛、鼻子、嘴巴是个什么形状他都没见过,高矮胖瘦也不知道,他又不是瞎子,要如此混沌娶妻。方亦言这一顶嘴,有如火上加油,方老爷气得胡子差点冲上去顶住张飞似的两道浓黑的眉。“嘎,什么话?这是什么话?!陆姑娘何曾见过你?难道人家姑娘肯嫁过来就表示是个瞎子吗?你的书念到哪儿去了?你还不如一个闺女识大体、懂规矩。”“爹,婚姻是两个人要共同生活一辈子,所以叫终身大事,光凭媒妁之言,就硬把两个陌生人凑在一起,目的就为传宗接代,那不叫结婚,叫交配。”方老爷这下毛发根根直竖,随便拔一根便能当鞭子抽那大逆不道的儿子一顿。“好,好,好,”方老爷可不是在叫好,他气得舌头打结了。“我养你二十年,倒要你来对我说教。我倒不懂婚姻是个什么东西了!”“老爷,您气胡涂啦,婚姻本来就不是个东西,它是件大事哪!”方老爷朝好言提醒的夫人吹胡子瞪眼睛。“真个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你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向来唯丈夫命是从的方大人无端挨了斥,十分委屈。
“我舍不得他离开太远,你偏偏让他去上什么洋学堂,好好儿的一个儿子,念了洋学问回来,变成了逆子,要怪就怪你自己。”“你还帮他找理由,就是你把他给宠坏了!”“我留洋是学医,和这件事完全是两回事嘛。”方亦言希望他们不要混淆是非。然而不论他如何企图自辩,在这个节骨眼上,都只会增加他父亲的怒焰。“你!”方老爷伸出仿佛点着火的食指指着方亦言。“从今天起,你给我待在书房裹闭门思过!洋书念昏了你的头,你就把咱们中国传统伦理道德的书好好的从头读过!”如此这般,方亦言便被禁了足。“儿子这么大个人,都要娶妻了,你把他关起来,这要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我约了明儿个带他上陆府拜见它的准岳父、岳母,不看着他,这兔崽子要是溜了,我拿什么脸去见人?”“老爷……”“不必替这逆子求情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方亦言在书房裹听得明明白白。 拜见准岳父、岳母?门儿都没有。方家世代行医,当方亦言意欲往西方国家学习西医,方老爷也是这般怒发冲冠、斩钉截铁地反对。他好不容易说服父亲学了西医和中医并无冲突,保证学成后一定回来继承租业,克绍箕裘,绝不会忘本。这次适逢假期,方亦言兴致勃勃回来,准备向父亲展露所学,想不到他一踏进家门,便遇上另一场大战。方老爷打算拿婚姻拴住独子,以防他来日待在外面不回家。另一方面,早早让他成了亲,当他学成归来,正好抱孙子,一举两得。他费尽唇舌为自己争取到求学的自由,岂能中途又被他所反对的荒谬传统所束缚?就算陆小姐是倾国倾城的天仙美女,他也要坚持抗争到底!但显而易见的,这次他爹是毫无转圜余地。方亦言越想越呕,决计不能坐以待毙!趁夜深人静,府中上下均已入梦乡,他悄悄推开窗,爬出窗台,打算溜之大吉。岂知夜露沾濡的木头窗框又湿又滑,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方亦言脚一溜,整个人便直坠而下。他双手在空中挥舞,却只抓到空气。“救命呀!来人啊,救命啊!我还不想死啊!”方亦言惶急的喊叫,先惊醒了守在书房外的家叮家丁连忙拿老爷交给他的钥匙开了书房门。当家丁见到敞开的窗户,而不见了的少爷的声音由窗子外面传来,吓得他魂飞魄散。“不得了啦:少爷自杀了!来人哪,不得了啦,少爷自杀啦!”“救命啊!我不是自杀呀!我还年轻,还不想死呀!救命啊!”却没有人听到他的呼救声。除了一个恰好经过方宅的醉汉,听到喊叫,抬起醉眼朝上望,朦胧中见一团黑影向他掉下来。“什……什么东……”他摇摇晃晃并未闪躲,只是奋力睁大眼睛想看个明白。“哟嘿,是个人哪!”黑影快到面前时,他看清楚了。“救命!救命啊!”方亦言朝他狂挥双手。醉汉猛地吓醒了,却也惊骇得无法动弹,呆立原地。然后,怪事发生了。眼看即将对着醉汉头顶撞下来的坠楼的人……不见了。过了一会儿,方老爷领着一群家丁赶奔至街巷,四处寻找。但他们遍寻不着尸体,就连片衣料、一只鞋也找不到,仅见到一个信誓旦旦看到楼上掉下来个喊救命的人的醉鬼。方亦言就这么消失了。



第一章

从星期五夜裹开始,到星期天早上,崇恩医院的急诊室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人满为患。并且十之八九都是车祸伤者,更绝的是,都是连环车祸,把一群医生、护士折腾得人仰马翻。两夜没合眼,言亦方虽然已经筋疲力竭,但是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却是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挡不了她。这件事对地而言,重要性甚于她的工作赋予她的天职──济世救人。并不是她认为为人医病或救人性命不重要,可是,济世救人?她没那么大的志向。戴上安全帽,骑上她的重型机车,她立刻有如打了一针强心剂,精神抖擞起来。尽管画展昨天上午十点整便正式开始,而且这是她的首展,她本人甚至错过了鸡尾酒会,但言亦方并不在意。即使她没有凑巧在医院加班,也不会出现在开幕仪式上。这是她同意开画展的条件:当一名隐而不宣的画者。星期日,台北市街头照例人车汹涌,不过骑机车的最大好处,就是当四个轮子的交通工具行不得时,总有法子畅行无阻。尤其言亦方对街道巷弄熟得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然而到了一个巷口,却被挤得水泄不通。等了好半天仍然没有疏通现象,这只有一个可能:前面有事故。将机车靠边停放,脱下安全帽,言亦方走出巷子。果不其然,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路口不动,其中一辆前半部车身便挡在巷口。两个男人则在两辆车之间争吵得面红耳赤。每次发生意外,一定有闲着没事的人围观,好让混乱更混乱、热闹更热闹,这次当然不例外。“请问发生什么事了?”言亦方询问其中一张满面好奇的脸孔。“嘿,可奇怪了咧!”路人热心地口沫横飞详细说明:“后面的开车的人发誓他看到一个人从楼上掉下来,掉在他车子前面,他怕撞到那个人,所以紧急煞车,问题是,谁也没见到有谁掉下来。要是从大楼上面跳下来,不摔死也会摔个脑震荡。既然地上没人也没尸首,另外一个人当然不甘愿,你看,他的车头因为那个人突然煞车,而他来不及煞车,被撞了好大一块。两个人就吵起来啦。”“没有人报警吗?”亦方问。“不知道。”吵架约两个当事人似乎要打起来了,路人一见,不理亦方了,连忙凑到前面些,以免错过精采部分。竟然没有人试图劝开那两个现在扭在一起的人。亦方叹口气,挤过人群。本来是想充当和事佬的,但当她挤到前面,却发现有个人躺在两个吵得不可开交的人旁边,一脸的茫然。亦方遂先走向他。 “先生,你不要紧吧?”医生的本能,她首先检视他是否受伤。他愣愣由她摸脉搏、检查瞳孔。“我不知道我是跌下来跌得头昏,还是被他们吵得头昏。”他嘟囔。这人倒在地上,一身三件式西装却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他口齿清晰,脉搏正常,眼光虽迷惑,没有神智不清或受伤迹象。她放了心。“你从哪跌下来?”伸手拉他起来,她问。“窗台上。”他抬头朗上。亦方跟着他往上望。“几楼?”没有听到回答,她望向他。他似乎比刚刚更困惑,仿佛不知他身在何处。因脑震荡而暂时失去某部分记忆的患者,答不出问题时,脸上便是这种表情。“这位先生,我想你最好到医院检查一下。”亦方看看表。“为什……”“对不起,我要赶时间。真的,你最好去一下医院,以防万一。”“我就是医……”他盯着亦方的白色上衣,眼睛睁大。她急于离开医院而未换下的制服上,到处沾染了干了的血迹。“放心,这些不是你的血。”她安慰他。“一定要去医院检查哦。”亦方和他说话时,所有的人,包括之前那两个将打起来的男人,都静了下来,两眼瞪得大大的,张着嘴,盯着她看。他们看她的表情,仿佛光天化日之下,她是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鬼。“是有个人从楼上跌下来。”她对那两个像电影停格停止争执、但仍互相抓住胳臂不放的人说:“你们最好有人送他去医院,他可能有脑震荡。”走回停放机车的地方,亦方跨坐上去,再次戴上安全帽。没时间等那些人散开,她掉转车头,走另一条巷子。骑了一段路,她忽然想到“怪了,那么大个人躺在那,怎么居然没有人看见他?”然后她很快忘了这件事。十几分钟后,亦方把机车停在画廊外。“哎哟,你总算露面了!”官关大叫,按着尖叫:“我的天呀!你干什么去了?” “你别嚷行不行?”亦方四千环顾。来看画展的人不少呢。“有没有个没有人的地方?”“怎么?”官关领她往后面走。“你也知道你的模样吓人啊?”进了一间办公室,亦方朝一张沙发倒坐下去。“呼!”她吁一口气。“累死了。”“拜托你脱掉那件血衣好吗?穿着它,肴起来像个屠夫。”亦方看看自己。“哪有那么可怕?”不过她还是脱了下来。办公室门打开,进来一位摩登女子。“呀,我有没有打扰你们?”声音像黄莺。没等任何人回答,她热诚地来到站了起来的亦方面前。“我猜,你一定就是官关口中仁心仁术的言医生,对不对?我是于璒,这家画廊的负责人。”“我哪有说这种话?”官关翻个白眼。“我说她是烂好人一个。腐烂的烂。”亦方不太自在地握了握于璒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你不要理她,她讲话就是这样,吐不出象牙,习惯了就好。”于璒对亦方说。“嘿,你吐根象牙让我瞧瞧!吐得出来我就算服了你,从此我官关洗嘴革牙,专挑人爱听的话说。”“你哦,难怪人家一听到是你要写访问稿,先就流了一大把冷汗。”“是哟,我香汗淋漓的时候都没人看见,都不了解我。”她们俩你来我往,亦方没有插嘴的余地,仅微笑旁听。“呀,对不起,言医生,”于璒说,“让你笑话了。”“你不必了啦,亦方和我又不是今天才认识。她这人,你说笑话说破了嘴,她都未必听得懂你是在说笑话。”“叫我亦方就可以了,千小姐。”亦方给官关一个白眼。“那你也直接叫我丁璒。 官关,你告诉亦方没有?”亦方看官关。“告诉我什么?”“我要上洗手间。”官关跑了。亦方于是看于璒。“嗳,这官关……真是!”于璒清清喉咙。“什么事?”亦方问。“是……关于我的书?价格订太高了?” 会展出多年画作,是官关一再怂恿,亦方对自己的作品其实没有多大信心。每一幅画的订价都是交由官关决定,官关说的市场行情,她不了解,而官关是报社记者,成天在外头跑来跑去,交游广阔,地想让官关做主总不会错。事实上,由接洽场地到如期展出,完全是官关一手帮忙安排,亦方做的只是在好友极力游说之下,终于点头同意试试看。“什么?”于璒显得很惊讶。“怎么会?我还觉得太低了呢!”这回轮到亦方惊讶了。因为官关一再强调“高贵”,意即“价钱高,东西自然珍贵”的消费者心理。“是吗?”“是啊,不过……咦,这个官关怎么上个洗手间上这样久?”于璒嘀咕。“没关系,于小姐,有什么事,你告诉我也一样。”亦方了解官关,她这人对朋友极为热心,能力亦相当强,只是有时爱没事找事,找出事以后,便把小事变大事,大事则搞成鸡飞狗跳的乱事,然后她就表现出一副置身事外、全然与她不相干的无辜模样。或者像现在,干脆闪人,来个事发时不在常“是……”于璒犹豫一下,“哎,其实我想你应该不会太在意。 官关说你不会在意。”亦方只想了半秒就知道了。但是她仍抱着希望问:“她该不会把我那幅非卖品卖掉了吧?”亦方再三交代、嘱咐、拜托又叮咛,那幅画是绝对不卖的。“我经营画廊这么多年了,当画家特别声明非卖品时,我是绝对尊重画家的意愿的,我知道……”“她真的把它卖了?”“呃,言医生……”亦方夺门而出,去找官关。洗手间里根本没人。她已经料到了。展览场中,人比亦方进来时更多了。她却焦急且满腔不悦,没心情高兴。倒是看见了官关。她正和两个人谈话谈得兴高采烈的样子。即使在气头上,她们佩服官关交际能力一流。不论何时何地,哪个角落气氛最热络,一定有她在。虽然个子不高,外形也不特别突出,又不讲究穿着,官关却很容易成为众人当中的中心 人物。她就永远没办法在社交场合像官关这么自在、开朗、毫不拘束。亦方想等她结束交际再找她兴师问罪,便随意晃着。而当她看到一幅画框旁的标售数日,她不禁目瞪口呆。冉发现已有好几幅画都贴上写著「已蒙收藏”的红纸卡,她简直……“难以置信,是吧?”亦方转头瞪向官关得意非凡的脸。“告诉过你嘛,有官关为你把关,保证你一炮而红。”“我问你……”“哎,来来来,我为你介绍两位传播界的高人。他们替你写一篇专访啊,我跟你说,胜过你上全国收视率最高的电视节目。”亦方不为所动。“官关,你把我的非卖品卖给谁了?”她质问。“等一下再说嘛,这两个人可是我费了好大工夫邀请来的耶,他们忙得要命,特地抽空专程赶来哪!”“你明明知道我不接受访问。”亦方冷冷地说,“我答应开这次画展,是因为你保证我不必曝光,我可以不用我的本名,可以不出面。”“对,可是……”“现在,你不但未经过我同意卖了我的非卖品,还找来记者做什么专访。我需要的话,你这位大记者就近在眼前,用得着……”忽然镁光灯对着亦方一闪。她立即反应,举起手臂挡着脸,可是她知道来不及了,对方已经拍到了。“你负责把我的画要回来。”她对官关说。盛怒之下,她转身朝出口迅速离开。※※※回到离医院不远、她和四位室友合住的三房两厅公寓时,亦方仍然怒气冲冲。她的其中两位室友,一个半倒在沙发上看报,一个瘫在地板上发呆。听到“砰、砰”的开门、关门声,两个人同时放下报纸和坐起来,高兴地对她笑。“嗨,亦方。”“亦方,你回来啦?” 施展信,室友们匿称“施公”,自认为是个顶尖内科医生。龙冰琪外号“冰淇淋”,自称资深护士。两人轻快地向亦方打招呼。亦方一语不发,直接朝卧室走去。“看样子相亲相得不亲。”冰淇淋说。亦方蓦地转身。“相亲?”她呆住了。“对啊!”施公说,“你昨晚不是回家相亲吗?”亦方跌坐进单人沙发,捧住头。“怎么啦?不顺利啊?”施公关心地问。“还用问吗?你没看见她筋疲力竭、脸色发青?一定把她整惨了。是不是,亦方?”“糟糕,哦,要命!”亦方把脸埋在手掌里申吟。“这么惨啊?”“是你不满意,还是你爸爸不高兴?”亦方摇摇头。“我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我根本没回家。”“你没回家?”冰淇淋喊。“那你整夜没回来,到哪去啦?”“我在医院。”“你在医院?”施公和冰淇淋对望。“我们也在医院,没看见你呀!”施公说。“她没我这么倒楣,走到哪都遇见你。”冰淇淋顶他。“不晓得谁比较……”“亦方,你去哪?”亦方走到门边,停祝“我现在不能回去,”她喃喃自话,“可是……”“哎呀,你这个时候不回去是对的。”冰淇淋说。“你少乱出馊主意。”施公说。“亦方,你现在回去恐怕不太妥当。”“喂,你的就不是馊主意?”冰淇淋喊。“我的说法不同,比较有弹性。”“我的还伸缩白如呢!” “你们都少说一句,拜托。”亦方哀号一声坐回去,试着思考。“这好像是第二次了耶。”冰淇淋说。施公瞪她一眼。“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提醒她吗?”“哟,对不起,我忘了请你挑个良辰吉日。”“你们俩有完没完?”亦方叹口气,“这的确是第二次,而且上次是两个星期前。”“上次你也没回去。”施公说。“你非得在这个时候提醒她吗?”冰淇淋立刻报仇。“上次和这次不一样,上次她是故意不去去”“你爸爸干嘛这么急着要把你嫁出去?”施公为亦方倒来一杯水。“得了吧,施公,她拒绝相亲,不表示你就有机会,不必献殷勤啦。”施公这回没理会冰淇淋的挑衅。“谁要嫁了?”裹面走出来一个睡眼惺松的女人。他们的另一个室友,秦珍仪。“天哪,蒸鱼,你吓死人了!”冰淇淋捂着胸口喊。“这么多人,你们统统在啊?”珍仪问着,拖拉的脚步没停,朝厨房晃去。其他人习惯了她半梦半醒的样子,没理她。“而且,”亦方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造次和上次是同一个人。”“啊?”施公和冰淇淋都张大了嘴。“两次是同一个人?”施公问。“多奇怪,什么样的男人会人家不和他相亲,居然不死心,还要再相,脸皮未免太厚了。”冰淇淋批评道。“我猜他不是奇丑无比,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残缺。”施公讽道。“如果是这样,被拒绝了一次,他应该有自知之明,死了心,为什么要求相第二次?”“八成知道他相亲的对象是医生,想相上了,说不定可以免费整容什么的。”“亦方是外科,不是整形外科。”“噫,透过亦方拉关系呀。我们亦方是国内独一无二的女性外科红牌医生哪,又是个大美女,谁敢不买她的帐?就说施公阁下你吧,就肖想她肖想得没见到她便心神不宁,见了她可又坐立不安哩。” 施公涨红了脸欲辩驳。“不要开这种玩笑。”亦方将空杯放在茶几上,爬梳她奥黛丽赫本式短发。“我心里一团糟,烦死了。”“为什么这么热闹?”珍仪拿着一罐番茄汁,边喝边过来,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把穿着拖鞋的脚放在茶几上。“今天放假吗?”她通常醒得比大脑慢半拍的眼睛仍眯着。“你没听到前段,不要插花,这裹行人心情不好。”冰淇淋说。“哦。”珍仪咕哝应一声。“好吧。”“我想,”施公进言,“亦方,也许你应该让你爸爸知道,你其实不想当医生,也不希望他们为你安排相亲。”“不当医生?要做什么?”珍仪问。“做她想做的,做她一直偷偷在做的。”冰淇淋说。“做小偷?施公在做小偷?”珍仪的眼睛稍微睁大了此。“哦,受不了。蒸鱼,你回房间去继续睡觉好不好?”施公央求。“好嘛,我去睡觉。”珍仪听话地站起来,嘴裹喃喃自语:“那个人在裹面等好久了,不晓得走了没?”三个人同时看她。“谁在裹面等谁?”施公问。“咦,男人埃他要找亦方。”



第二章

三个人不约而同站起来。“什么男人?”亦方问。“我不知道。他在你房间里。”珍仪答道。“我房间!”亦方喊着,立即朝卧室奔去。施公和冰淇淋尾随在后。冰淇淋不忘斥责珍仪,“你真的是蒸过的鱼耶!脑死啦?怎么随便让陌生男人进来,还让他进亦方的房间?”“他说找亦方,我想他一定是认识她才找她嘛。”珍仪十分委屈。 “白痴呀!认识亦方的人有多少?亦方可不见得认识每一个认识她的人!”他们吵着,亦方开了房门,见到怔怔坐在她床边的人,为之一愣。“是你:”路边那个从楼上摔下来的男人。她走到他面前。“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怎会知道我住的地方?”他脸上依然是茫然、困惑的表情。“看!亦方认识他嘛。”珍仪很高兴。施公和冰淇淋脸上的表情和床上的男人差不多。只是,他们没看到床上,或房间裹任何地方,有任何人。“怎么啦?你说话呀!”亦方半蹲下来,对着他的脸正前方。“我叫你去医院,你怎么跑到这裹来了?”“原来他迷路了。”珍仪同情地说。“好可怜哦。”“闭嘴,蒸鱼。”冰淇淋说。“咳咳!”施公顺顺喉咙。“亦方,你……存跟谁说话?”“我不认识他,今天在路上遇到的。”亦方告诉他,“他说他从楼上窗台跌下来,我怀疑他有脑震荡。可是他怎么会跑到我住的地方来了呢?奇怪。”“呃……”冰淇淋张开嘴。“你怎么会跑到我住的地方来了呢?”亦方把问题向陌生人又问一遍。“亦方……”施公开口。“他一定迷路了。”珍仪肯定地点着头。“闭嘴啦,蒸鱼!”冰淇淋的声看开始发颤。“你们不要吵好不好?”亦方拜托她的室友们,“这个人已经不安得不敢说话了,你们没看见吗?他说不定神智不清了。”“可……可是……亦……亦方……”施公开始结巴。“我们……”冰淇淋用力吞一口口水,“就是没看见呀!”“对……对……对。”施公指着床,亦方的对面,“那……那裹没……没有人。”“对,没……”冰淇淋已经抖得没法说话了,她使劲地点头。“没有人?你们瞎啦?明明……”亦方伸出一只手拍陌生人的肩。她的手从他肩上穿过去,穿透他的身体。她触电似地缩回她的手。“你……你……”她惊骇得喉咙裹只发出颤音。 “亦方,”施公觉得腿发软。“过来呀!”“快点啦!”冰淇淋快哭了。“你们干嘛了?”珍仪间。“还干嘛?有鬼呀!”施公这一吼出来,冰淇淋快崩溃了。“妈呀!”她拉了珍仪转身就跑,同时不忘大叫:“施公,救亦方呀!”亦方呆若木鸡,已然吓傻了。“还杆在这做什么?!”施公拖着她没命地往外逃。坐在床边那个鬼这会儿说话了。“有鬼呀!”他喊。他跟着跑出去。一伙人逃到门口,领头的冰淇淋拉开门,几乎撞上立在门外的人。她惊惶之中看也没看到对方是谁,尖叫一声,掉头绕回客厅。※※※骆擎天在走廊就听到喧嚷声,到了门外,声音更响。好像在开狂欢PARTY。他皱皱眉,犹豫着要不要按门铃,门却忽地开了。开门的女人见了他跟见了鬼似的狂叫,接着转身跑回屋里,她后面火车厢似地尾随了一列人。骆擎天只看见亦方,而盯他的视线找到她,便再也移不开。虽然她看上去有点不太像他见过的她。其实他不算见过她,他见到的是她的相片。不晓得他们在玩什么游戏?每个人都在尖叫。这些成人如此胡闹,骆擎天看在眼里十分不以为然。没想到亦方屋襄有这么多人在,情况和他所期望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他好不容易知道她住在这里,好不容易见到他,他不打算放弃这个可能不再有的机会。骆擎天正思索如何使这一群发了疯般的男女停止狂奔,和安静下来。他不想吼叫,第一次见面,他要亦方对他留下良好的印象──天知道这有多重要,而吼叫绝不是好方法。队伍中的最后一个人这时突然停祝 他也相当怪异,竟穿着整齐的西装,和他们玩疯狂的游戏。他四下张望,然后说:“哪裹有鬼?”鬼?骆擎天立刻望向身后,及环顾周遭。其他人还在又跑又叫,但至少亦方停了下来。而且她的眼光投向他。骆擎天一阵心喜,才要开口,她喊了一声,又开始跑。这次她往前门跑。已不请自入、就在附近的骆擎天伸手拦住她。“亦方──”“哪裹有鬼呀?”穿西装的男人又大声问,“鬼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一个穿睡衣的女人也停下来。“对呀,鬼在哪裹嘛?”她喘吁吁地喊。另外的一男-女发出简直像鬼哭神号的声音。“救命呀!”他们冲过骆擎天面前,夺门而出。“怎么搞的?”珍仪嘟囔。“把人搞得莫名其妙。”亦方不知道抓着她的男人是谁,只知道她四肢快瘫了,她无力地靠在他结实的臂弯,眼睛圆瞪着那个鬼。“你要做什么?你找我做什么?”她大声质问。“我想和你谈谈……”骆擎天说。“我不是说你!”亦方对他咆哮。当她蓦地发现屋裹又出现一个陌生人,而另一个陌生人──鬼,却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想和你谈谈。”他也说。亦方看看半搂半抓着她的人,看看……鬼,再扭头看前者。忽然,她知道他是谁了。她登时僵祝这个时候,她觉得他比屋裹这个鬼对他更具威胁性。“你是谁?”骆擎天皱紧一双浓眉。他质问的音调低沉,有种不怨自威的气势。鬼不但不惧,回他个威势相当的眼神。“我是方亦言,我来找她。”他指向亦方。“你是……”他的姓名和她的正好倒过来!亦方迷惑了。“她是我的未婚妻。”骆擎天搂亦力的手多了占有的意味。“什么?!”亦方用力推开他,走到另一边。 “亦方,你订婚啦?恭喜恭喜!”珍仪说。“珍仪,你不要说话!”珍仪闭起嘟着的嘴。亦方朝骆擎天叉腰质问:“你说我是你未婚是什么意思?”“可不可以先谈我们的事?”鬼问她。她怒目转向他。不知何故,忘了恐惧。“我和你有什么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穿我的衣服?为什么把我引到这儿来?为什么……”“等一下!”亦方被问得头昏,她打断他的话,转向骆擎天下逐客令。“请你离开。”骆擎天面无表情地注视她,几乎像他就要站着望她一辈了似的,良久之后,他一语不发,迈步离去。不晓得为什么,亦方有个强烈的感觉:他不会就此罢休。她忽然累得要命。“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鬼问。“究竟谁是鬼啊?”珍仪安静了两分钟,忍不住开口。“我们在玩捉鬼的游戏吗?但是他们为什么跑掉了?”“谁跑掉了?”鬼问。亦方大声申吟。她头痛得要命。骆擎天怎么也找到这儿来了?唉,先解决眼前的鬼再说。“听着,”她深吸一口气,镇定地说,“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使得你冤魂不散,我和你无冤无仇,请你不要待在这里。”鬼不解地看着她。“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找你是因为你的衣服,我是说,我的衣服怎会穿在你身上?”衣服?亦方这时才看见他手里拿着它的白上衣。她在画廊办公室脱了下来,离开时忘了带走。但,怎会被鬼拿去了?“还有,你是谁?为什么我好像被你牵制住了?”好笑,他质问起她来了。“牵制?我干什么要牵制你?你手上的衣服是我的,请你还给我,然后请你离开。” “这是我的衣服,上面有我的名牌。”鬼翻转着衣服,找到口袋前面的识别证,“你看,方亦言,这是我的名字。”“方先生,你看反了,是言亦方,这是我的工作服。”“言亦方?”他不相信。“哪有这么巧的事?”“她真的是言亦方。”珍仪作证。“她是外科医生。”“谢谢你,珍仪。”亦方伸出手,“衣服可以还给我了吗?”方亦吉看着几乎和他身高相当的女人。“你也是外科医生?”“对,我也……”亦方顿了顿,“你也是?”他点点头。“你确定你不是会变魔法的……嗯……”“方先生,我是个合格的外科医生。我很抱歉今天在马路上没有送你去医院或……”亦方再次顿祝她在说什么呀!他是鬼,那表示他看见他倒在地上时,他已经死了。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跳楼自杀还是……”“白杀!”珍仪喊。“自杀?!”方亦言大叫。“我不是自杀,我是不小心从我书房的窗台摔下来。我为什么要自杀?”它的最后一句话只是飘在空中的声音,当他说了“窗台摔下来”,不知何故,他的身形猝然消失。而他手中的白上衣便坠落地上。至少他“走”了。那件白衣上干了的血渍,这时分外触目惊心,亦方看着它,没有勇气捡起来。她可能再也不敢穿它了,她恐怖地想。珍仪张口结舌望着方亦言消失的地方。隔了半晌,她喃喃道:“原来鬼是他。他就是鬼。”说完,她软哼了一声,昏倒在沙发上。施公和冰淇淋因为发觉另两个室友没有逃出去,冒险折了回来,两个人躲在门边探头探脑。“鬼走了。”亦方说。他们这才放心进屋。 “咦,蒸鱼怎么在这儿睡?”“刚刚被鬼吓昏的。”“嘎?隔了这么久才昏啊?”施公拍拍珍仪的脸。“要不要把她救醒?”“拜托,你别吵她,让我安静一下吧。”冰淇淋倒在椅子上抱怨。“好不容易一个鬼走了,我得喘口气。”“亦方,你怎会惹上个鬼的?”“你们跑到哪去了?”“还说呢!我们没命的跑,简直像马拉松。突然发现你和这条鱼都没出来,我和施公以为你们准完蛋了。”“我们是回来救你们的。”“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哟。哎,对了,你怎么把鬼赶走的?”亦方苦笑。“他自己忽然就不见了。”“他会不会再回来呀?”冰淇淋紧张地四下张望。“希望不会。”亦方揉揉太阳穴。“另一个就很难说了。”施公和冰淇淋同时跳起来。“还有一个?!”“我想起来了!”冰淇淋大叫。“我跑出去的时候,的确有另外一个人,不,鬼,站在那里。哦,我的妈呀!我是不是从他的身体穿过去的?”她惊骇得花容失色。“他不是鬼,他是人。”亦方沮丧地叹一口气。“一定是我爸爸告诉他这里的地址。”旁边两个人对看一眼。“你爸爸叫一个人扮鬼来吓你?”施公问。“你要做第二条蒸鱼是不是?”冰淇淋白他一眼。“她爸爸要她相亲,她千方百计的躲,他干脆叫那男人上这儿来找她啦!我说得对不对?”“应该是吧。”亦方又叹一声。“我真是越来越佩服我的智慧了。”冰淇淋得意完,懊丧地喊:“哎呀,我都没把他看清楚。”“你差点从他身体穿过去哪,不错啦!”施公嘲弄她。“不管了。”亦方半自语地喃喃。“我要睡觉。我累死了。”“什么?你还睡得着啊?”亦方摆摆手,走向卧室前经过地上她的白上衣,她不禁打个寒颤。 但奇怪的是她不很在意方亦言的鬼是否会再来,她担心的是骆擎天。※※※“骆先生,令尊的电话,你要接吗?”秘书小心翼翼地询问。为这位最年轻、成就最卓越的企业界第二代接班人工作了四年,秘书不曾见骆擎天像今天这样。像一道蓄势待发的低气压。而骆擎天向来不把任何私人情绪带到办公室。“不接。”他简答,仍面窗而立。“但是……”“谢谢你。没事了。”秘书不再多话,带门退出。这一生,似乎鲜少有什么事或人会令他乱阵脚、失理性。他的一干朋友常取笑他出生时必然嘴里含着一本字典,裹面只有两个字:冷静。然而他竟为一个女人神魂颠倒,念念不忘。在他见了她的相片以后。相片是她得到硕士学位时和言致中合拍的,父女俩站在一起,她足足高了她父亲几乎一个头。“一七八公分。”言致中告诉他女儿的身高时,好像说着她在医学院、研究所的成绩,和她在医界备受瞩目的成就一样,骄傲、得意万分。那是骆擎天第一次去言家。他还记得他当时多么不耐烦地希望事情赶快结束,多么竭力控制自己不要看令他感到度秒如年的时间。他心不在焉地听着言致中的声音,表面上维持着适当的礼貌;这对于他不是难事。他不记得有没有面露微笑;那不重要。然后言致中拿她的相片给他看,他应酬地接过来,打算尽人事说几句称赞的话,便得体地告辞。她竟迟到超过半个小时,没有一通电话打回来交代理由!而他毕竟很忍耐地听她父亲歌颂她的丰功伟业,听了三十分钟。他曾经在二十分钟内谈妥一笔九位数的生意。但是那张相片夺得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对见多识广的骆擎天来说,在他眼里,言亦方不算美。吸引住他的,是他的眼睛。她的 眼绅。后来他一直忘不了,那双深褐眸子里的冷漠傲色,和她笑时微微上扬的抿着的唇泄漏的不耐烦,仿佛在对拍照的人无声地喊:可以结束了吧?他甚至做了一件他自己都深感震惊的事。他趁言伯父不注意,把那张相片连框偷偷放进他的西装口袋。现在相框在他办公室抽屉,相片则在他口袋的皮夹裹。他从偷它那天起便一直随身携带。他把她父亲的部分剪掉了,仅留着她。仿佛她是他与生俱来的秘密,曾经遗失或遗忘,如今寻了回来,只要有机会,他使拿出相片。看她千万遍也不厌倦。后来他发现,相片里她的神情,她笑容底下隐藏的不耐烦,及那一点傲气、那一点故意显现的冷漠,和他几乎如出一辙。只从相片就能看见一个人的内心?未免荒谬。只看见相片,就对一个女人朝思暮想,又岂是他的作风?总之,他和自己争议了两个星期,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好吧,他也不太甘心她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事实。她竟然拒绝和他见面哪!虽然一开始碍于父命难违,他才非常勉强赴约。好,他承认,第一次,他就是想见她本人。不为什么,就是非见她一面不可。但是她再度摆了他一道。上个星期六他在言家,从下午一直等到吃过晚饭,她没打通电话来,人也没现身。起码第一次她在他到之前有打通电话通知家人,她有病人要开刀,要加班。一次,基于她的职业,或许情有可原,两次皆如此,他不认为是巧合。他忍不住了,打听到她租屋的地方,找去她的住处,不料竟被她赶了出来。那一屋子男男女女到底是些什么人?疯疯癫癫的,好像磕了药似的。自称方亦言的倒是一表人才,但是听起来他和亦方的关系似乎不寻常。至此,照他的个性,依他行事的作风,早在他星期日踏出她住处那一刻,言亦方已成过去式。但是她的相片还在他皮夹里,他仍旧对她难以忘怀,这令擎天心浮气躁,情绪糟透了。因为他还是想见她。“看不出你会为情所困。”一个女性声音幽幽响起。 擎天吓一跳,伫立不动许久的身体转向空中逐渐成形的一具女性优美躯体。“又是你!”呈现在他面前的虽是个幽灵,却美得教人慑目。“这么久了,还没习惯?”“习惯有个鬼来去自如?除非我疯了。”她轻笑。“再这么单相思下去,我看你离发疯不会太远了。”擎天拉开座椅坐下。“我为公事烦心,你扯到哪去了?”“对呀,方亦言和她在一起是为了方便她就近为他诊疗。”他不装了。“你知道方亦言?”她冷笑。“哦,我不只知道而已。”“告诉我有关这个人的一切!”“我太乐意了。”她的笑容变得深沉。“首先,他不是人。”擎天神色一凛。“他不是人?”“他是个恶棍:色狼!他……”



第三章

亦方觉得她的头再继续膨胀,就会爆炸了。最近她时常头痛,肇因着都是同一个人:骆擎天。这个人既不像她室友猜的奇丑无比,也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残缺。刚好相反,骆擎天是企业界第二代中,列名榜首的花花公子。骆擎天的风流倜傥,只要会看报纸的无人不知。举凡影视女红星、名媛淑女或荡妇,差不多都曾和他的名字一同上过娱乐版。亦方生平最不屑的就是像骆擎天这种自命潇洒、又风流不羁的男人。虽然他的英俊潇洒有目共睹。 而由于他一举一动老是众人瞩日的焦点,报纸、杂志上纵然常有他的风流韵事和相片,他却从不曾单独接受过访问。换言之,骆擎天似乎情事不断,曝光度已达最高点,可是他却被称为‘最神秘的第二代”。亦方却对骆擎天的名气或神秘都没兴趣。她倒是开始好奇,他对她何以有这么大的兴趣?‘你该不会考虑整容吧?”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亦方一跳。‘许玉兰!你鬼鬼祟祟的干嘛?”许玉兰是实习医生,奉亦方为偶像。亦方在她这个年龄时,对行医却没有她的热切和充满信心。玉兰喜欢亲近亦方,因为亦方从不摆高姿态,玉兰不管几时有医学上的问题,只要亦方有空,总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亦方则喜欢五兰的上进、认真、坦率。‘谁鬼鬼祟祟啦?”许玉兰喊,‘你自己三魂少了七魄,心不在焉的。”亦方伸手到水龙头底下,随便搓洗一下。‘你刚才对着镜子发什么呆呀?”‘照镜子就叫发呆吗?”‘你那样叫照镜了?那你岂不是一个早上都在照镜了?”亦方拉出一张擦手纸。‘什么意思?”‘意思是你这副表情我看了一上午了。”‘什么表情?”‘玩猜猜看是吧?行,我最会猾了。你爸爸又叫你这个星期回家相亲,是吧?”‘唉,不是。”‘不是?那你应该高兴,怎么愁眉苦脸的,很失望似的。”她们一起走出洗手间。‘不过,亦方,难怪你爸爸不乐,你放了他两次鸽子耶。”‘可是我一次也没同意。”‘他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嘛,你妈妈去世得早,他大概担心他不做主把你嫁了,你万一打算陪他一辈子不出嫁,可怎么办?” 亦方又叹气。‘这件婚事,是我妈还在的时候就定下的。”‘啊?不会吧?”许玉兰张大眼睛。‘你好像说过你妈去世时,你才三岁还是四岁,不是吗?”‘三岁。”亦方心烦地说,‘但是我和这个人算是‘指腹为婚”。”‘算是?什么叫算是?”‘那时我还在我妈肚了里,他已经出生了。”停一下,亦方补充道:‘他好像大我三岁。”‘不──会──吧!”许玉兰不相信地拉长音调。‘拜托,现在什么时代啦!”‘太荒谬了!”一个男人声音加入。他就站在亦方面前。那个鬼。她吃惊地顿住脚步。同时,扩音器喊着:‘外科言亦方医生,外科言亦方医生,请立刻到急诊室。”‘哎呀!”许玉兰也喊,‘我去洗手间找你,就是要告诉你急诊室有人找你。快快快!他头上受了伤,可是不让别人替他缝针,作指定要你不可。”那个鬼忽然又不见了。‘你有没有看见──”亦方一面和许玉兰跑向急诊室,一面回头张望,一面问。‘有哇,当然看见了。我先跟你说哟,你要是对他没有兴趣,拜托拜托,千万把他留给我。”‘你要他!”亦方骇然。‘你有毛病啊?”‘你要是看不上他,你才有问题呢。”到了急诊室,亦方又被告知病人已转送去外科,她的诊疗室。许玉兰要在急诊室当班,不能跟过去,却不忘再次叮咛:‘喂,记住啊,我先向你登记的。”亦方啼笑皆非。有人需要就诊,许玉兰找到她,结果忘了告诉她,却忘不了向她要一个鬼男人。这鬼男人神出鬼没,又不知到哪里去了。诊疗室的护士去吃午餐还未回来。由于还不到下午看诊时间,亦方纳闷谁做主将急诊室的病人直接转到她的门诊诊疗室来。病人既来了,又指名找她,虽然在她的休息时间,她断无不理会之理。里面不见有人,不过她见到帘幕底下有一双穿皮鞋的脚,无聊地晃着。 她先到洗手台前洗手。这是看诊前的习惯。她随口聊天似地询问:‘你还好吧?”‘不好。”闷闷不乐的男性声音回答她。亦方微微一笑,把手伸到烘干机底下。‘我倒觉得你听起来还不错。你贵姓?”‘我的性不贵,人比较值钱。”她的笑容扩大。‘你很幽默。”‘我还有很多优点。”‘能开玩笑,表示你的伤应该不太严重。”她戴上诊疗用的手套,走到桌旁看急诊室有没有把他的病历送过来。‘那要看你指的是哪里的伤。”没看到有从急诊室转来的病历表。‘好吧,我们来看看──”她拉开帘幕,当场愣祝‘是你!”亦方转身就走。擎天轻而易举抓住她。‘言医生,你对病人都是这种态度吗?还是对我特别亲切?”他的苛责温柔得教她突然手足无措。‘请你放开,骆先生。”她尽可能表现严厉。‘没问题,但要等你替我疗伤之后。”‘你根本是来无理取闹的。”‘在我让人打破我的头以后?相信我,我的脑袋非常珍贵。”哦,她相信。她转向他。他的额头确实有伤口,经初步处理过,止了血,但伤口是千真万确的。‘怎么不早说!”亦方估计至少要缝四、五针,感到有些不安。‘放手,我得拿工具。”他不太乐意地放了她,然后埋怨道:‘你的口气好像你要拿工具修车。”亦方抿着嘴,不准自己笑。‘怎么受的伤?”‘啧,我不是说过了吗?”‘撞玻璃?为什么?” ‘想知道能不能止头痛。”她咬咬唇。这人这么会耍嘴皮,难怪女人对他趋之若鹜。想到这点,她不用制止自已也笑不出来了。‘你不问我这招有没有效?”她才不想理他。她专心替他消毒和缝合伤口。但,很难,因为她必须站在他双腿之间,而他顺势搂着她的腰。‘你这样我没法工作。”她的呼吸忽然不太顺畅。‘不会啦!”他愉快地说,‘你的技术一流,我早听说了。”如果他以为他的魅力无边,那就大错特错了!亦方决定绝不被他影响。你做得到。她告诉自己。不要向他示弱。她咬着牙工作。‘你的腰好纤细哦,亦方。”他叫她名字的呢喃音调,使他差点拿不住针。‘哎呀!痛哪!”他喊,声音却像在笑。他搂在她腰后的手则乘机收紧了些。‘活该。”她吸一口气,既恼怒,又有说不出的不是不乐意。‘亦方,你为什么讨厌我?”‘我为什么要讨厌你?”‘我就是不明白,所以要你亲口告诉我。”‘我已经告诉你了。”真希望他伤口大些,她便可以延长这个时刻。然而她同时也庆幸他伤得不严重。反正,他没有让她离开的打算,而且见她结束了,干脆再把她拉近些,拥着她。‘你不喜欢我,所以没必要讨厌我?”‘恭喜你,你头脑很清楚,可以走了。”她推他。他拥紧她,日光炯炯。她以冷淡眼光相迎。‘为什么?我需要知道。”‘为什么我喜欢或讨厌你这么重要?”‘就说我自大好了。”‘自大不是你的专利吧?”他挑挑眉。‘这么说,我们找到了一个共同点,好极了,这是好的开始。” 亦方好气又好笑。‘你不但自大,还很会自圆其说。”‘不,我很乐观。你呢?亦方,你不是悲观主义者吧?”她承认或否认都不对,只能瞪着他。‘太好了,又一个共同点。我相信假以时日,我们会发现我们──。”‘骆先生,我不可能和你变成“我们””。”‘哦?你怎能如此肯定?”他懒洋洋的态度和语气激恼了她。‘因为不会有“我们”。台北这么多医院,你选择这儿,这么多医生,你非找我不可,又挑中午休息时间,都只为一个理由。”‘哦,是吗?什么理由?”‘理由很简单,纯粹因为你不甘心,因为你太习惯女人对你投怀送抱,而我这个还在娘胎里就被“指定”属于你的无名小卒,竟然一再不理会你,不把你当一回事,不肯嫁给你。我相信你未必愿意接受父母所做的这种安排,以你的身分、地位、名望,你要任何女人都唾手可得,你只是受不了这个平庸无奇的女人拒你于千里之外,于是你打定主意要讨回面子。”她一古脑地把心裹想的都说了出来。‘嗯。”擎天注视她,考虑要对她诚实些。‘你的分析很有意思,还有呢?”深吸一口气,亦方冷静他说:‘如果我的拒绝打击了你的自尊,我无法为此对你说抱歉。我有选择的权利,而我选──”‘你选择不要我。”她没有要说得这么直接,但是他说了出来,她却难以言喻地有些难过。为她自己难过。不管她承认与否,她此刻发觉,她不是真的不要他。不是他说的那样。擎天点一下头。‘你说得对,我的自尊的确受了伤。”他决定坦诚是上策。‘不过,我可不可以修正你其他几句话?”她看他,等着。‘首先,你不是平庸无奇的女人,更不是无名小卒。其次,我说这话,不是在谄媚,以得到你的欢心。”‘即使是,谄媚未必有效。”亦方警告。‘我已经说了不是嘛。啧,不要打断我啦,你说聒的时候,我都没有插嘴。”她本来有些生气,有些难过,现在教他弄得又想笑了。她抿着嘴,让他继续。‘其三,我第一次去找你的时候,确实有一半出于不甘心。嗯……”他顿住,思索正确 用词,‘不对,应该说不明就里。你以后会明白我是个很讲理的人。好不好?”亦方被问得莫名其妙。‘什么好不好?”‘以后啊!”她不要给他任何允诺,便不答腔。‘好不好嘛?你不答应,我不往下说啰。”威胁她哩。她感到好笑。‘不说就算了。”她说。擎天叹一口气,‘你真难缠耶,而且没有同情心。”‘你很爱抱怨喔。我怎么没有同情心了?”‘我明明受了伤,你竟说得好像我故意花头上弄个洞,好来这里找你麻烦。”他-脸无辜。‘你可以找急诊室其他医生。”她指出。他望住她。‘我想见你。”如果不是他双手环拥着她,她想,自己不知道会不会因受惊过度而昏倒。‘我应该受宠若惊吗?”依然维持冷静,她问。‘当然啰。你说的,多少女人对我投怀送抱啊,我独独只想见你。”她马上脸色一变,接着猛地推开他,走到洗手台边脱手套。擎天暗暗咒骂自己。然而由此证明,她若不容许他拥着他,他老早就使她自已脱身了。他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擎天来到她身后。‘对不起,那是个不高明的玩笑。”他诚恳的道歉。对着他的背仍然僵硬。‘你可以请回了,骆先生。不必回来拆线,伤口避免沾水,我会开些消炎药给你──”‘亦方,”他握住她的肩将她转向他。‘我要再见你。”她的心因为他的眼神和他的要求而震动。她的表情、语调不变。‘有必要吗?”‘我们可以做朋友吗?”她不说话。 ‘你不必喜欢我,可是我希望我们至少可以做朋友。”‘你会和你不喜欢的人做朋友吗?”擎天定定地看她半晌,在她肩上的手垂了下来。‘不会。”他笑,只是这次是苦笑。‘看来我们的共同点不少呢。”亦方到桌子后面坐下来开好处方,递给他。他接过放进口袋,朝她伸出手,她迟疑一会儿,站起来,和他轻轻一握,随即收回来。‘唔,起码我们沟通过,是吗?”亦方淡淡微笑。‘那么……”想不到他骆擎天也有词穷的时候。‘谢谢你。”‘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再……”‘在医院里最好不要说再见。”她说。直到门在他身后合上,亦方跌坐回座椅,才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失去控制。她一手撑头靠在桌上,还没喘过气,又被惊骇得几乎从椅子上弹跳起来。‘那个人很喜欢你。”鬼又回来了。‘啊!”亦方惊叫一声,瞪大眼睛。‘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你……”亦方用力吞,口口水。‘你怎么又回来了?”‘回来?回哪来?”方亦言在诊疗室里走来走去,东看西看。‘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亦方僵坐在椅子上,动也不敢动。‘谁?”‘啧,骆擎天嘛。”‘关你什么事?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本来要回家,可是……”‘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她说得飞快。她送他回哪去呀!亦方赶忙修正:‘我是说,我找人替你超度。”‘我家呀,可远了,而且我想那个家多半已经不在了;既然我来到了这儿……超度?”‘你已经……”亦方又吞咽一口口水,‘不在人世了,你不知道吗?” ‘哦,这事啊,我晓得了。对了,那天你和你那伙朋友鬼呀鬼的大喊大叫,真是很没有礼貌,很侮辱人,别提还很吓人的。”吓人?这还用得着他说吗?但侮辱人……‘说到这个,我想你们应该向我道个歉。”‘道歉?”‘就由你代表也行。”他一本正经的等着,倒令亦方哭笑不得。‘你把我们吓得魂飞魄散,却要我向你道歉?”‘我才被你们吓得魂不附体呢!”他还振振有辞呢。‘所以你不是走了,只是……”亦方手在空中比画,‘暂时不见了?”他耸耸肩。‘这么说也行。你干嘛怕我呢?你是医生,在医院里,像我这样的人应该经常遇到嘛。”像他这样的‘人”?要不是仍然紧张不安,她可能会笑出来。‘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谢天谢地。”亦方在胸前画个十字。‘你又侮辱我了!”他抗议。‘不要这么敏感好不好?你变成……嗯,之前也曾经是人,见到鬼对你来说难道是家常 便饭?”‘没那么家常,司空见惯就是了。”亦方结舌。‘什么?”‘换个话题好不好?我还不很习惯我已经死了的事实。”他抑郁地说。‘我更不喜欢我正和这个事实说话的事实,但我要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跟着我?”‘你以为我愿意、我喜欢吗?我非跟着你不可。”‘为什么?”她申吟,继而想到──‘是因为你摔在地上,只有我看见你吗?”‘我原来也不明白何以其他人都看不见我,现在我知道了。”‘那你告诉我呀,也许可以想个办法让你……嗯……”‘让我怎样?是让你摆脱我吧?”他闷闷不乐地说。她不禁有些过意不去。‘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如果能够帮助你,让你去你应该去的地方,总比你孤……”她干咳一声,委婉地说:‘总比你漫无目的飘来荡去得好。” ‘谢谢你。”‘谢我什么?”‘谢你没说“孤魂野鬼”。”扩音器这时又呼叫道:‘外科言亦方医生,外科言亦方医生,请立刻到急诊室。”亦方起身往外走。‘你不要跟着我好不好?”见他尾随在后,她央求。‘我说不定可以帮忙哩。”‘你?你帮什么忙?”吓人吗?她本来想说。‘嘿,我也是个医生哪!”他抗议。‘你不要跟着我就是帮大忙了。”‘不跟就不跟。”他老大不高兴地咕哝。‘我在这里等你总行吧?”‘只要你不跟着我就好。”想想,她赶快问:‘你确定除了我,别人都看不见你?”‘到日前为止是如此。”‘什么?你……”‘好啦,有人来,我回避,行了吧?”他又一脸严重受伤的模样。‘我只是不希望这里也变成急诊室。”还要安慰他,真是。‘我明白了啦,你快去吧,别耽误了病人。”亦方打开门,许玉兰举着手正好要敲门。‘美男子走了吗?”‘他等着你呢。”亦方朝身后努努嘴,急忙脱身。许玉兰伸头张望。‘哪有人啊!耍我。”方亦言看着她的头穿过他身体,嘀咕道:‘说我吓人,不晓得谁吓谁。拿人家的身体这么玩法: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许玉兰刚走不久,骆擎天折返回来。一眼见到方亦吉,他神色微变。不过,他礼貌地颔首。‘对不起,亦方……”‘她在忙,你待会儿再来吧。”骆擎天犹豫片刻,然后觉得不必和他多言。‘请转告她,请她打电话给我。这是我的名片。”虽然认为亦方应该晓得如何与他联络,骆擎天还是在桌上留下他的名片。 ‘对了,你下次见到她,不要说你在这里见过我。”骆擎天临去前,方亦言对他说,‘她不喜欢我在这被人看见。”骆擎天狐疑地瞥视他。过了好一会儿,方亦有才恍然‘咦,他看得见我!”※※※‘你出的好主意!打破我的头,说什么是去找她、接近她的好借口。现在好了,害我破了相,她依旧对我不理不睬。”‘你是找到她,也有了接近她的机会啦。”‘又如何?她完全目中无我。”擎天懊恼至极。‘而且方亦言竟然在那里,亦方对他显然比对我客气多了。”‘你没有对她说姓方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忘了,等我想起来折回去,只有方亦言在里面。哼,神秘兮兮,好像他是亦方的秘密情人。亦方和他必定关系匪浅。照这样看来,即使我告诉她,我不认为她会相信我。”‘嗯,不要紧,我们会想出其他法子让你再和她单独见面。”骆擎天怀疑地瞅她。‘你干嘛对这件事如此热心?”‘我是你,你是我。我不帮你,难道去帮方亦言?”‘你一开始就说你是我前世的我……”‘你到现在还在怀疑。”‘不是怀疑,是……算了。”擎天挥一下手,‘你始终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她犹豫了很久。‘如果我的前世是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以前是谁?你来找我,或说找你自己,总有原因吧?”她背转向他。她实在是个美丽的女人,也因此,她初次出现时,他只是惊愕,未曾害怕。擎天望着她优雅、纤细的身影,想着,假如她不是一缕幽魂,假如没有亦方,他极可能会爱上她。长长的沉默后,她终于幽幽开了口。‘我是自杀身亡。” 这比知道她是鬼还令擎天震惊。‘为了什么?”他柔声问。‘一个男人。”她骤然转向他,而她的恨意扭曲了她美丽、没有血色的脸庞。‘发生了什么事?你若不愿说,就不必回答。”擎天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当他问到和她切身有关的问题便老是规避或消失,但这次她没有。‘他不肯娶我,一走了之。我爹爹认为是我的错,因为我,令父母蒙羞,使家族受辱,家法处罚之后,又将我软禁。这件事传遍街坊邻居,闲言闲语,有多么不堪,一言难荆”她轻轻哽咽。‘于是你选择牺牲生命。”擎天慨叹,‘为了一个不负责的男人,值得吗?”‘我当时只觉得再也无法面对双亲,无法见人,生不如死,没有选择余地。”她开始俯首抽泣。擎天却无法碰触她,给予她任何抚慰,仅能靠近她,对她温柔低语。‘别哭了,往事已矣。你傻事巳经做了,追悔也来不及了。”‘不,我不甘心。”‘唉,你不甘心又能如何?”‘我要知道,我一定要知道,他为什么不要我!”擎天无语。他也想知道,亦方为什么不要他?这么一想,他忽地褔至心灵。‘因此你要帮我和亦方?”‘我帮你,等于帮我。”她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姓陆,陆宛如。但是你绝对不要在言亦方面前提到我,特别是有方亦言在的时候。”‘有什么特殊原因吗?”‘以后你会明白。”其实他不可能向亦方提到她,擎天想。对亦方说他身边有个女鬼,而且是他的前世?那,别说今生,下辈子他也别想她会理他。她肯定把他当疯子。



第四章

他肯定会认为她有毛玻而且她要怎么问?“骆先生,你真的在我的诊疗室见到一个男鬼?”得了吧!她嘲笑自己。分明找借口想见他。方亦言没有必要骗她。骆擎天在她的诊疗室见到一个男鬼,而且和鬼说了话,又如何?只是,他走了又回来做什么?还叫她打电话给他。 她才不打呢。他为什么不打给她?亦方心烦意乱地把画笔一掷。反正她今天没心情,画什么都四不像,一团糟。她脱掉作画时穿的工作服。客厅里,牛租明,她第四个室友,歪在沙发上看书,但电视开着。“嗨,牛哥。”“嗨,亦方。出去啊?”他摇摇书回她,头也没抬。“嗯。”“外面有个人找你哟。”亦方停祝“谁?”他耸肩。“不晓得。说在外面等你就好,不进来。”他的眼情始终没离开书本。“你怎么不叫我呢?”“你在画画嘛。”亦方转转眼珠。有时候她觉得牛袓明和珍仪简直是天生一对。可是他们这屋里的两男三女,统统不来电。会是谁呢?来了又不进屋,宁可等她出去。八成是骆擎天。亦方心跳加快,这个时候,有些像期待又害怕的心情。考虑后,她决定现在不要见他。即使她其实很想见他,她必须坚持原则。这个花花公子对她突然如此兴趣浓厚,他的动机实在很可疑。“牛哥,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当然可以啦。什么事?”在屋外等着的,的确是骆擎天。他正再次看表,考虑要不要再去按门铃,或离开,一抬头,刚才开门的男人朝他走了过来。他由靠着的电线杆站直。 “嗨。”牛租明挥一下手,“亦方叫我告诉你,她不在,她要出去。明白了吧?”明白才怪。这人传得什么话?但擎天点点头。“好,谢谢你。”“不客气。要不要进来喝杯啤酒?”“不了,谢谢。”“不客气。再见。”看着牛租明返回屋里,擎天一肚子纳闷。这个人他上次来时没见过,他看起来相当和善,可是不比其他那几个疯疯癫癫、彷彿磕了药的正常。亦方到底和几个人住在一起?几分钟之后,亦方出来了。擎天躲到阴暗的地方,注视她谨慎地东张西望。想到她是不愿见他,或让他见她,他不由得胸臆间一阵阵发闷。当他看到她去推停在墙边的那辆重型机车,他惊讶得差点笑出来。天哪!这个女人太教他意外了,简且是个大惊奇!他等她骑出路口,然后飞快冲上他的法拉利。这样很幼稚、无聊,他知道。但是他控制不住,他非跟踪她不可,看她去何处,或去见什么人。尽管她穿的是很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及运动鞋。半个小时以后,亦方来到方亦言的坠楼现常她也不确定她要找什么,或以为能找到什么。或许是一件可以证明他身分的东西。他的姓名居然是她的名字的颠倒,巧得荒诞。更荒诞的是那天那么多围观的人,只有她看见他,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对了,也许因此他跟上了她。真倒楣。忽然,有样东西引起亦方的注意。是一副眼镜,她从路边捡起来,惊讶地发现它竟然完全没有破损或断裂。不过可能是有人才刚刚遗失的。“啊,你找到我的眼镜了。”亦方吃惊地转身,正好和方亦言面对面。 “你一定要这么不声不响的冒出来吗?”“你不需要每次见到我都跟见了鬼似的嘛。”他不悦地说。“说得容易!你本来就是……”“鬼。唉,好了,我替你说了,舒服一点了吧?”她把眼镜给他。“真是你的吗?”“是呀,我找了老半天,怎么你,来就找到了。”他戴上眼镜。他身上仍是三件式复古剪裁西装,不过之前是深蓝色,这一套颜色浅些。亦方第一次仔细端详他,发现鼻梁上多了副黑色细圆框眼镜的他颇有书卷气,头发全部往后梳,露出一张十分俊秀的脸庞,而且他显然相当讲究穿着。亦方越肴越觉得这个鬼气质不凡,丝毫不知马路对面有一双充满嫉妒的眼睛看着他们。“你去哪换的衣服?”“当然是换衣的地方嘛。”他支吾其词,按着转变话题。“你怎会到这儿来?”亦方自他一眼。“你的问题很多,可是我问的,你却一概不答。”“你问了什么?”“你尽管装蒜,我走了。”“我没装呀。你明知我是……我和你不一样,还问我在哪换衣服,多此一问嘛。”亦方停步,转身面向他。“我还问过你很多问题。”“是吗?我也不过才发现自己已经死了,你问那么多,教我从何答起?”她顿时哑口无言。“算你有理。”她气馁地说,“为什么报纸、新闻对你那天跳楼的事都没有报导?这个问题你不会答不出来吧?有人跳楼可算是一件不小的新闻耶!”“哦,这个,凑巧,我的确可以答覆你。”他一派新闻发言人的派头。“你没在当天或第二天的新闻看到这件事,是因为……等一下,我说过我不是跳楼!”“好好好。”唯恐他话题一转又不回答她,她立刻同意并修正,“你是不小心坠楼。为什么?”“为什么不小心坠楼?”她两眼一瞪。“哎,真没幽默感。”他咕哝。“是因为我坠楼是一九二○年的事。”亦方的眼珠差点掉出眼眶。她张口结舌半天,好不容易找回她的声音。“一九二……二……二……○……年?!” “怎么?你看不出我的穿着和他们不一样吗?”他的手挥向街上其他男人。那些非上班族即自由业或无业的人,当然与他不同。“你穿的是现在最时髦、最流行的复古式西装!”她觉得不可思议。他则啼笑皆非。“是吗?有这回事?”“哦,老天!”他竟来自七十几年前。她申吟。“哦,老天!”他大叫。“我得走了。”她感到好笑。“你要赶赴约会不成?”“差不多。”他用跑的离开。亦方瞪大双眼看他横过正好亮绿灯的行人穿越道。这时她看见了骆擎天。他从对面朝她迈着大步走来。因为躲已经来不及,她便等着他。从来没见过有谁像他这样,在人群中那么突出、卓然,无怪他在年轻一代企业界领先群伦。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每缩小一些,她胸腔的氧气仿佛便减少一些,以致当他来到身前,她已接近呼吸困难。他对她的影响力如此之剧,令她不由得懊恼万分。“嗨,又见面了。”擎天说。和她一样,他也懊恼万分。过来之前,他有千言万语想一吐为快,有无数问题想从她口里得到解答,岂料最后却好似得了语言障碍。同时她冷漠的表情使他十分丧气,双脚有如踏在冰上。“你跟踪我:”她第一句话就是斥责。“我…”“不必否认,我出来前,是你在我家外面,对不对?”“我没有要不承认。”擎天心平气和,“我跟踪你是……”亦方转身就走,同时再次打断他的话。“你究竟要我怎样?”“我有没有说话的余地?”她站住了,可是目视前方,不看他。 “我不认为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你甚至还不认识我,就判了我死刑,你认为公平吗?”“公平?”亦方霍地转过来面对他。“我告诉你什么叫公平。从我未出生,你就知道我的存在。到现在二十八年了,你见过我几次?”“亦方……”“零。骆先生,零次。你完全不记得有我这号人物了吧?你我之间的所谓“婚约”更不用提了。是什么让你突然恢复记忆,记起你有个订了二十八年婚的未婚妻?”“我……”“你现在倒来怪我不认识你。”亦方分不清自己是在冷笑,还是苦笑,“不幸的是,骆先生”我“认识”你,我对你的一切非常清楚。是“你”不认识“我”。”他放弃尝试开口。她显然不打算给他机会辩白,另一个原因是,他这辈子首次发现一个女人发脾气时这么美。她着火般的双眸明亮得几乎令他眼盲。稍喘一口气,亦方继缵发泄止不住的怒气。“我不知道什么事故使你大发慈悲,忽然想起应该来把骆家的媳妇明媒正娶。是你骆大少玩厌、玩腻了,决定要成个家,收收心呢?还是像大多数男人,野花芬芳冶艳,但家花还是找个乖乖牌得好?”她不说“原因”,而用“事故”两字,及她的联想力、她的形容,皆令他忍俊不住。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更教亦方火冒三丈。“很高兴你觉得有趣,骆先生。我却在这件事当中看不到趣味性。幸会了。不过我不希望再“不小心”遇见你。”擎天没有阻止她,注视她骑着巨大的摩托车疾驰而去,他唇角漾起微笑。哦,她不会“不小心”遇见他,但她绝对会常常看见他。他只后悔没有早点……嗯,像她说的,记起她,及认识她。不晚,现在开始还不晚。他希望不晚。既不想回去,还有几个小时才上班,亦方不知不觉来到了画廊。摩登的画廊主人不在,她蒠外地见到官关。 “亦方,”官关亲热地拉住她,“我以为你生气,再也不理我了。”多年朋友了,早已互相了解。亦方白她一眼。“要不理你有那么容易吗?”“哇,火药味十足,气还没消啊?”官关嘻嘻笑。“不是。”亦方摇摇头,歉然笑笑,“对不起,不关你的事。”“不是还在恼我就好。踉你说呀,我和买你的非卖品的人说过了,”官关小心翼翼地说,“他不肯拿回来,他说银货两讫,买了概不退还。”“什么?这是卖方的台词才对嘛。”“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他无论如何不答应。我甚至提出加倍向他买回来,打算自己掏腰包以跟你赔罪,但是他说什么都不妥协,我气死了,你知道吗?碰上这么顽固的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唉,算了,算了。”“算啦?真的哟!我不骗你,我真的差点拚老命要把你的画弄回来,把我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快说得变八十了。”“好了,我已经说算了嘛。”和骆擎天相比,任何其他事统统微不足道。“真的?真的哦?以后不能再为这件事翻脸哟!”“你真啰唆。我说算了就是算了,不要再提了。你这位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来?”“啧,为了你,我再忙也得排除万难。你成功发了财,我沾光也沾得心安理得些嘛!”“听你鬼扯。”“嘻嘻!”笑着,官关得意洋洋地说:“我告诉你啦,你都不了解我,不晓得我为你费了多大苦心。给你有一样东西。”亦方瞄了官关从口袋里拿给她的支票一眼,眼睛便睁得又圆又大。“看吧,我就说你不了解我嘛,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把你的画卖掉的呢。”“这种价钱……抢人哪!”“啧,这你就外行了。我告诉你,物以贵为珍。你以为买画的都是懂画的人吗?十个有八个是附庸风雅。你不让他们花大把钞票来买,是看不起他们耶。”亦方气结。“我又不靠卖画为生。我情愿一幅也卖不出去,拿这种昧着良心的钱,我和骗子有什么两样?” 她把支票塞回去给官关。“你怎么这样说嘛!”官关十分委屈。“人家欣赏你的画,才肯出这种价钱埃”“你……”亦方拿她莫可奈何,“说话颠三倒四。反正这张支票我不收。”“你不收?送给我不成?”“你拿去好了。”“我才不敢要呢:拿去啦,这是你的嘛。”“我不要,你看着办好了,捐给慈善机构也行。”“亦方,你……”“我看肴就走。你别管我。”官关明了她的脾气。她这么说时,最好不要理她。亦方不是个会乱发脾气、使性子的人,官关晓得必然事出有因。此刻不是问的时候,她识相地任由亦方走开。虽然不是假日,看画人潮仍相当多。亦方惊讶地发觉短短几夭,居然已卖出了至少三分之一的画。意外之余,她固然高兴,却仍抹不去骆擎天在她心中的阴影。她说不想再见到他,是真话,也是违背良心的话。但她认为拒绝他是正确的。当她看见官关和一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人朝她指指点点,她立刻乘隙离开画廊。画画是她的兴趣,成为画家是她的心愿和梦想。她却不想成为公众人物。见到她的画被了解、被挼受,已足够。然而,在她的画前流连的人、买它们的人,是真的明白画里抒发的情感吗?其实她不需要为了一幅非卖品卖了几乎是天价而生气,她不认为那幅画值得那么多,因此感觉有欺人之嫌。可是世间有多少事物能以金钱衡量?骆擎天是个多金少爷,他的品德在她看来一文不值。而她就是无法不将他萦绕于心。她气恼的,也正是这一点。官关有句口头禅:“你都不了解我。”被了解真的很重要吗?如果不重要,骆擎天不明白他对她的伤害,为什么教她难以释怀?时间还早,可是无处可去,她还是去了医院。 通常早到,亦方穿上白上衣,就到病房看病人,询问、安慰、关怀,为意志消沉的患者打气。今天她一进办公室,立刻被花团锦簇包围。亦方大吃一惊,逃了出来。“有谁知道我办公室里的花是怎么回事?”她问护理站的值班护士。两位护士对看诡笑。“哦──”其中一位拉长了音指着她说,“言亨醟生有爱慕者哟!”“乱讲。”亦方手足无措。不是没人送过她花,但不像这次多得惊人,她几乎走不进去。“言医生,有看见你办公室里的花吗?”来了另一个当班护士。“那么多,看不见才怪!你晓得谁送的?”“花店埃”好像她问得好奇怪。“言医生,这裹有一张卡片啦。”信封封了口。当着六只好奇地凑过来的眼睛,亦方拆开信封,抽出卡片,先看署名。看了之后,当下后悔当众拆它。“骆擎天!”一声惊叫。跟着又一声:“骆擎天!”“是骆擎天耶!”“言医生,是那个很有名的骆擎天吗?”亦方未答,另一个喊了起来。“我想起来了!前两天听说骆擎天有来医院。”“对对对,好像是受了伤,头上好大一个窟窿哦,他谁都不要,指定非要言医生。”“对了,对了,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他还非要去言医生的诊疗室单独让她治疗,不让“闲杂人等”进去哦。”“我知道!我知迶!是主任陪他去的,亲自为他带路耶!我有看见他们,心里还想,哇,好帅的男人。看主任的巴结相,我就猜到八成不是等闲人物,本来以为是香港还是哪里来的电影明星呢?”她们七嘴八舌,兴奋莫名,亦方却着实懊恼不已。“言医生,大情圣对你一见钟悄的样子哟。”“哦,真像小说情节耶。我也要。” “你呀,下辈子吧。”“言医生,他卡片上写着:“让我现在开始认识你”,是什么意思啊?”“还有一句,还有一句。“请你重新了解我”。这一句很深奥哟。”“好像歌名,又好像诗哦。到底是什么呀,言医生?”“你们问错人了。”亦方刷地将卜片撕成两半,“而且他不是对我一见钟情。”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扔进垃圾桶的卡片。“可是那些花……”“我想那只是骆先生表示谢意的方式。”亦方冷冷地说。“啊?送那么多花只是表示谢意?”“他有钱,摆阔摆惯了,不要大惊小怪。你们喜欢,尽管拿去,最好全部拿走,多的送给病人。”亦方走向病房。“我对花过敏。”“从来没见她对花过敏过嘛。”“对啊,以前也有人送她花呀。”“我看她是对男人过敏吧?”“对哟,我就看过几个,有的是我们医院里的医生,有的是外头的人,言医生一律一视同仁。”“什么一视同仁,是无动于衷。”她们的窃窃私语,亦方听得一清二楚。这类拿她做茶余饭后助消化的闲话,她才是无动于衷呢。骆擎天,他若以为如此便可打动她,他的如意算盘可打错了。他言亦方不是他结交来往的那些莺莺燕燕!接下来两、三个小时,亦方忙得不可开交,被骆擎天搅得乱糟糟的心绪总算平息些。※※※擎天一向不喜欢医院,对他而言,它是个充斥悲惨、伤痛、绝望的地方。他绝对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心怀希望和期望走进这个地方。经护理站一位对他目瞪口呆的护士结结巴巴的指引,擎天在后面诊疗室找到他的希望和期望。她在诊疗床边,一个小男孩坐在她面前,眉心间拇指大的伤口又红又肿。男孩泪流满面,恐惧地颤抖着,可是不敢哭出声。旁边骂个不休的妇人显然是男孩的母 “不要怕。”亦方握着沾了药水的棉花棒,哄道:“我保证,只有一点点痛。”男孩看看母亲,看看医生,咬着下唇。“看!你还看!烂掉算了!痛死你算了!叫医生给你打最大、最痛的针,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话!”男孩的妈妈进来以后就一直恶毒地怒骂、威吓。亦方忍了半天,这时忍不住了。但她才张开口,便有人替她说出口。“这位太太,你这样拿医生威吓他,教医生怎么帮他治疗呢?”听到这个声音,再扭头看见声音的主人,亦方差点握不住棉花棒。他却走到男孩母亲前面,俯身对她耳语。只见妇人面颊赧红,露出娇羞的笑容,频频点头,高高兴兴地出去了。亦方愕然之际,他对她挤挤眼,朝男孩弯下身。“小帅哥,你有到这个没有?”他指着自己额上缝合的地方。男孩怯怯地点点头。“会很可怕吗?”男孩摇摇头。“你知道包公吗?”男孩点头,虽依然泪汪汪,但没那么畏惧了。“你看像不像包公头上那个很威风的月亮?是这位很漂亮的医生阿姨帮我弄的哦。你想不想要一个?”“包公的比较大,而且在这边。”男孩比着靠近眉心,也是他伤口附近的地方,“你的比较小,不像。”“乱讲!”擎天煞有其事地看向亦方,“医生,你认为呢?”“嗯,”亦方顺顺喉咙,不得不也煞有其事地端详他,“你的的确不像。”他乘机以眼柙对她送秋波,亦方心头小鹿一撞,赶忙将视线转向男孩。再清清喉咙,她说:“我觉得小帅哥的比较像。”“是吗?”擎天一本正经对着男孩瞧,“是直的哩!不过,”他做出不服气的样子,“只是位子像,形状不怎么像。是不是因为你还没有帮它擦药的关系呢,医生?”“对,等我擦过药,再轻轻缝几针,就非常像包公了。”“哇,那太酷了!医生,你可不可以帮我擦药,再轻轻缝几针呢?﹂ 男孩马上抗议:“可是是我先来的。”“对,对,是他先来的。”亦方也一本正经。“哦……”擎天故作失望,央求道:“那,医生,你帮他变成包公以后,也要帮我变哦。”“可以吗?”亦方问男孩。没想到妈妈口中残忍、可怕的医生,不但美丽亲切,而且询问、尊重他的意见,同时有一个又高又帅的叔叔居然希望像他一样,男孩怔了怔,些许羞涩地点点头。于是为了要像包公的酷额头,男孩咬着牙,勇敢地让亦方处理他因原来缝线裂开而有些溃烂的伤口,从头至尾不曾喊痛,哼也没有哼一声。当亦方为男孩缝线,擎天握住男孩的手,为他打气。结束时,擎天大大赞赏男孩的酷额头。他羡慕的表情令男孩满意又得意,离开诊疗室出去找他妈妈时高高地抬起下巴。“你刚才对他妈妈说了什么?”亦方好奇地间。“我说她的声音很悦耳,像唱歌剧的女高音。”她不相信。“因此她就出去了?”“当然不是。”斜睨他一眼,亦方走到洗手台边洗手。“我还跟她说,”擎天站在洗手台边看她。“我是星探,对她的声看很有兴趣,不过我需要和我的医生老婆单独商量一下。”亦方瞪他。“谁是你老婆?”他无辜地耸耸肩。“我没指名道姓呀。”她顿时涨红了脸,走开去收拾器具。他亦步亦趋。“但是你迟早要嫁给我的。”“哼!”她如此回应。“你见到花了?”擎天的口吻平淡得仿佛他送她的不过是一杯白开水。“什么花了”她若无其事地回敬。“你很生气。”倒像在他意料之中。“护士们和病房的病人都开心极了,他们要我转达谢意。”他的笑声震动整个室内,也震动着她的心房。 “卡片呢?你给了谁?”“收垃圾的欧巴桑。”这次他的笑声,亦方猜,整个外科病房都听到了。“我并不领情。”她对他说。“我知道。”他温柔的音调与眼神抚过她全身。再这样下去,她会不会投降?她思忖。“希望你不要再做这种自以为会加深我对你的印象的事,没有用的。”“加深,”他意味深长地重复,“不是改变。嗯,我喜欢你的说法,亦方。”她的脸又红了。“你喜欢曲解我的话。”亦方觉得自己似乎快要招架不住了。“不过,”忽略她的反驳,他又说:“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加深你对我的印象。”她疑问地看着他。



第五章

“这是个测验。”“测验?对谁?”“我,和你。我们。”他语气里的含意,令她脸上的红晕加深。“什么意思?”“如果我说你对花和卡片的处置完全在我意料之中,你相信吗?”她不答腔。、他便接着说:“你不单生气,还很光火。你认为我把你当作一般莺莺燕燕,以为送你一 屋子花便可打动你的铁石心肠。﹂全部对。她咬咬嘴唇,一声不吭。“不要用沉默默认嘛,我才开始认为你与众不同呢。”“我对你的想法不感兴趣。”“你也不是那种口是心非、玩弄心机的女人。”“骆先生,你没有你想像的那么了解我。”“亦方,我正在努力改善。”“不必白费心机。”“亦方,我对你用的是心,不是心机。 过来一点。”他手掌朝上对她弯了弯。她眼中升起警戒。“做什么?”“过来嘛,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他打什么主意?亦方狐疑,动也不动。“我的听力很好,这儿也没有其他人,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擎天注视他半晌。“你确定?”他问得很轻,嘴唇同时往门努了努。除非因应病患需要,诊疗室的门都是开着,而门外不见有人。亦方走过去往外探头。走廊外,门旁边,一堆偷听的人。见了亦方,他们不好意思地笑着一哄而散。亦方难为情得不知说什么好。擎天却满面春风得意的笑。“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我门诊时间快到了。”她下逐客令。“一块下楼可以吗?”亦方犹豫着。“我不会妨碍你工作的。”他保证。“刚才……”“刚才我算帮了倜小忙吧?”不是算,他的确帮了大忙。“人言可畏。”她说。“亦方,我只是和你一起搭电梯下楼。” “你不是寻常人。”“我多了只眼睛,还是少了鼻子?还是长得怪模 怪样?”“如果是这样倒好办。”她咕哝。擎天莞尔。“我想,恐怕现在你避嫌有些晚了。对不对?”她瞅着他。“这就是你把我的办公室弄得像花店的目的?让所有的人都相信你和我之间关系匪浅?”“前者,我方才说明过了。后者嘛,我们本来就关系密切。你能否认吗?”“我为什么不能?”她回答得很轻,又变冷淡的口吻却清清楚楚。“而且这件事我们已经谈论过,我不想再谈。”她转身就走。擎天紧随她身畔。“你表达过你的感受,”他说,“可是你没有给我机会说我的……她在往电梯中途突然转向走道另一头。“你要谈?好吧,到我办公室去淡。”四周好奇的耳目太多,亦方认为他故意选择此时此地,使她没有退路。她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倒的。进了办公室,亦方关上门,双手抱胸面对他。“你要说什么?说吧。”“我从来不迭莺莺燕燕花。”亦方一时有些会意不过来。“什么?”“除了因为生意来往需要,或朋友的公司、店铺开张,我没有送人花的必要。而且一般来说,订花是我秘书的工作。”亦方咬咬下唇。“你没有必要跟我说明。”“有。”他走近她。“还有,我希望你不要一副我是你的敌人的模样。”他拉开她环抱在胸前的双手。亦方登时觉得失去了护身的盾牌似的,有点心慌,但嘴上仍说着:“我并不怕你。”“很好,你没有理由怕我。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觉得有必要和我保持安全距离。”“这个,却是有必要的。”她不假思索的说道。他微笑。“哦,亦方。”她抬起手,又放下,双手忽然无处安置。 他望着她。“亦方,我今你紧张吗?”不是紧张,是他无比的温柔和他唤她的方式,总是令她不知所措。她当然不会这么告诉他。结果她的回答更糟。“我不习惯和男人独处一室而已。”她说。他露出迷人至极的笑容。“听到这句话,我感到说不出的欣慰。”她可懊丧死了。“你究竟有什么不对?”“谢谢你。”亦方困惑地看他。“没头没脑的谢什么?”“你对别人都不像对我这么凶,表示你对我很特别,我衷心感动,应该谢你。”“你不是油腔滑调,就是超级厚脸皮。”擎天思量一下。“我选后者好了。”天哪,这个人!“依我看,你两者兼具。”“原来你对我评价这么高!”他露出欣喜若狂状。“那么,明天可以一起吃午饭吗?”虽然他几乎要打动她了,但亦方摇摇头。“不行。”“好吧,那就算了。”“算了?”她脱口而出。“我应该勉强你吗?”擎天满眼含笑。亦方羞得双颊满是红云。“你就为了来邀我明天吃午饭?”“事实上我想和你共度余生,但是我恐怕操之过急吓着你,因此以吃午饭作为开始。你若愿意,晚餐也行。早餐更好。”“这是你一贯的台词吗?”“我应该生气。我很想生气。可是你对我有所误解,因此这次我原谅你侮辱我,下次不可以啦。”亦方抿抿唇。“我对你有何误解?”“你希望我先解说哪一项?”亦方看看表。“我的门诊时间到了。” 擎天叹息。“好吧,下次要找你,我会先预约。”“你能不能不要烦我?”“你能不能不要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你一向得到你所要的吗?”“这么说吧,我一向努力争取我所要的,绝不轻言放弃。”两人四目相对,旗鼓相当。“失陪,我不能让病人等我。”最后,亦方先说话,然后旋开门。“我愿意等你,亦方。”她觉得她听到什么噪音,却原来是她的心跳。他近似盟誓的话,令她无法移动脚步,她的坚决在一点一点软化。“请你不要这样。”背对着他,她低语。“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纨裤子弟,亦方。”“那不干我的事。”“从现在起,亦方,我的事全与你有关,你的事,都与我相干。明白吗?”他仍是温柔的,温柔而专制。“骆先生……”他饮反驳。“还有,你不觉得称呼你的未婚夫“骆先生”不太适合吗?”“你……我不认为我们的婚约有效。”“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相当尊重我已过世的准岳母,及我还在世的母亲。 毕竟,这是他们的约定与承诺。”提到她尚在幼儿时即病故的妈妈,亦方心里一阵难过。“你现在才想到要尊重她们,不嫌太迟了吗?”她努力克制,依然些微哽咽。骆擎天沉默了半晌。“给我机会,亦方,给我们一些时间。”“不……”“不要说不,不要说迟。我们没有七老八十,对吧?”当她默然不语,擎天燃起了无限希望。然后她轻轻说:“我要工作去了。”“等一下,亦方。”他柔声呼唤,“我晚一点可以见你吗?”“不行。”她马上拒绝,又觉得语气太强硬,便补充说:“我今晚有可能要加班。” “我等你下班。”“不好。”亦方叹一口气,“不要这样紧迫盯人,我需要想一想。”“好,几个小时?”她瞪他。“对不起,我修正。几分钟?”“请你换个地球上使用的表。”她回道。在走道上,她回头又说:“不要再到医院找我,也不要再制造任何类似送花的骚动。”“如果我都做到,你明天会打电话给我吗?”“我考虑。”然后她赶快走进电梯。霎时,擎天感到雀跃满意。※※※门铃声吵醒亦方时,她发现她斜倒着睡在沙发上,睡得脖子又酸又痛。“谁呀?”冰淇淋睡眼惺松地从房间走出来。“咦,亦方,你怎么不开门?”亦方其实已经准备起来,见了她,又坐回去。“你怎么这时候还在睡?”亦方问。“我昨晚大夜。”冰淇淋在她对面的沙发倒下去。“哎,我以为你要开门呢。”“什么?我以为你要去埃”门铃又响了两声。亦方只好还是把自己推起来。“来了,来了。”和冰淇淋同房的珍仪揉着睁不开的眼睛晃进客厅。“咦,你们都在。”她往冰淇淋旁边一歪,也倒进沙发。“哦,真是的。”亦方咕哝。她才要再度起身,施公也由房间睡眼蒙陇地出来了。“这么多人,怎么都不开门嘛,吵死人了。”他抱怨。亦方当他会去开,又坐回去。岂料他一转身,转进厨房去了。门铃这次按了二声。亦方翻翻眼珠,站起来。 冰淇淋也站了起来,一面喊:“不要按了啦!是谁呀?”“拜托谁去开一下门好不好?”哀号似的沙哑声音来自亦方的卧室。“咦,谁在我房裹?”亦方奇怪地喃喃,走进卧室。该不会是方亦言那倜鬼吧?他果然在,而她床上另有一个光着上身、仅穿了条内裤的男人。亦方把枕头拿走,露出趴着痛苦地申吟的祖明。“租明!你在我床上做什么?”亦方大声问。“我还以为是那个骆擎天呢。”方亦言说。“你闭嘴!你在这里做什么?”亦方同样质问他。“哎哟,拜托小声点行不行?”祖明翻个身,双手抱着头。“我的脑袋要炸开了啦。”“活该。”亦方吸吸鼻了,大叫:“牛租明,你喝酒!”她用手上的枕头打他。“喝得臭气冲天,居然来睡我的床。起来!”“哦,哦,天哪,救命埃我头痛死了啦。”祖明起不来,哼哼唧唧地。擎天到门边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光景。一个半裸的男人曲着身子瘫在床上,亦方气呼呼地要拉他起来。方亦言也在,双手交抱看热闹。冰淇淋没看见方亦言这个鬼,她朝床那边眨眨眼睛。“哗,搞什么?亦方,这个人说找你哟。”亦方回头,和擎天的眼神相对。“对不起,”他说,“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亦方不说话,因为不晓得说什么好。她床上有一个几乎全裸的男人,又喝得酒气冲天,她能说什么?擎天便向她点一下头。“你要我先离开吗?”他问,语气很温和,却掩不住些许僵硬。亦方懂他这个问题的含意。或许这是他们会不会再见的关键。“我有邀请你来吗?”她冷冷道。擎天的神色微变。“打扰了。”临走,他仍极有风度地颔首。这其间,祖明倒坐起来了。 “他是谁?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喃喃。“这下你摆不平了。”方亦言说。“你闭嘴!”亦方没好气。。“好嘛。”祖明嘀咕。“可是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回来的时候,你睡在客厅,我就进来睡啦。你先睡了我的地方嘛。”亦方跺跺脚。“你不要出来吓人埃”警告了力亦言,她旋身出去。祖明看看自己,喃喃自语:“我这样子很吓人吗?”他弯弯胳臂,对他的三头肌甚为满意。“我觉得很不错哩。”然后又抱着头申吟。方亦言摇摇头。“不,她不可能是我。我没她那么冥顽不灵,我以前在英国的室友也没她的室友这么……”他不以为然地挥手,“愚钝。”祖明忽然朝四周转动眼珠。“谁作说话?”方亦言立刻贴近他面前。“我。你看得见我吗?”租明摇摇头。“我真的醉了。”这一摇头,他马上放声申吟。方亦言也摇头。“我得再去弄个明白。”消失前,他喃喃。客厅里,亦方也头痛起来。“他是谁呀,亦方?你干嘛对他那么凶?”冰淇淋问。“对呀,他是谁?”珍仪兴致勃勃。“谁是谁?”施公由厨房来到客厅。“不要问了好不好?”亦方叹气。.冰淇淋把方才的小事件做个简报。“他去医院找过亦方。”她补充,“不过那天他受了伤。”“病人找你找到你住的地方来了?”施公咋舌。“哇,亦方真红!”珍仪喊着。亦方又一声叹息,只好告诉他们,“他就是我爸爸要我回去见的人。”他们讶然,面面相觑。“你可真会轻描淡写!”冰淇淋大嚷。“我想到了!”珍仪拍一下手。“他不是骆擎天吗?”“骆擎天!”施公诧异地问。“你不愿意嫁的人,就是他?” “可不是吗?”冰淇淋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觉得他似曾相识,还以为我和他有什么前世缘哩。”她不胜遗憾地长叹。“他走了?”施公张望。“被亦方赶走了。”珍仪说。“我哪有赶他?”亦力不承认。“我现在晓得你为什么不嫁他了。”冰淇淋说。“为什么?”珍仪问。“哎,他是花花公子,人尽皆知。”“我觉得他不像。”珍仪手托腮,无限向往。“他看起来稳重、成熟、风度翩翩、器宇不凡、英俊潇洒……”“有完没完?”冰淇淋白她一眼。“不过,亦方,蒸鱼难得说些清楚、分明的话。”“啧,你们为什么不听听亦方的想法?”施公说,“亦方,报纸、杂志刊登的所谓绯闻,不能完全相信。”“对呀!”珍仪猛点头,“谣吉止于智者。”“哇,蒸鱼今天这么清醒!”冰淇淋赞道。“你们为什么全部在家?”亦方有意转变话题。施公闻言跳起来。“哎呀,我要迟到了。”“我上小夜。”珍仪说。“亦方,你要不要向他解释一下?”冰淇淋问。“亦方不知道什么是小夜吗?”珍仪问。“珍仪!”冰淇淋喊。“我去睡觉。”珍仪咕哝地起来回房间。“我出去了!”换了衣服的施公喊着跑出来,一路冲出大门。“你们一定要大喊大叫吗?”祖明摇晃地走进客厅。“讨厌,去穿件衣服啦,色情狂!”冰淇淋吼他。亦方长叹。“天哪,我以前都不晓得我们这几个人都在时有这么热闹。”“因为我们很少全部在嘛。”冰淇淋微笑。“说真的,对不起啦。”“你道什么歉?”“我刚刚不知道祖明在你床上,而且那副德行,不然我就叫他在客厅等你了。不过他一听到你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去找你,我……” “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祖明的错。”亦方心烦意乱。“他不该不说一声就跑来。”“亦方,你很在意他吧?”“怎么会?”亦方觉得自己的声音心虚。“你对他说话的口气呀,我从来没见过你对任何人那样耶。”“我对他怎样了?”“你不论如何待人都是彬彬有礼、温和友善的,从不提高嗓门,从不发脾气。”“我刚才对祖明一点也不温和友善。”她指出,“我吼得很大声,也发了火。”“嗐,那不一样,他要是那个鬼样子睡在我床上,我不把他踹到地上才怪!哪里才地吼他而已。”“没有开水了。”祖明拿着个空杯进来,埋怨道。“谁把水喝光了也不烧?”冰淇淋瞪他。“你还喝水?亦方的终身被你毁了啦。”“不要乱讲。”亦方站起来。“我要出去透透气。”亦方漫无目的骑了好久,然后发现自己骑上了山。她甚至不太确定她位在何处。失去方向感,对她而言,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但她不在乎。她此刻在乎的是不久前那一幕,擎天做何想法?不论她多么想否认,她是在意他的。然而,她在意的是他这个人,还是他这么多年来完全漠视她的存在?或完全漠视他和她有婚约的事实?亦方原以为隔了这么许多年,他突然到言家造访,目的是要取消婚约。当年缔约时,她未出生,而今解约,她更不必要在常因此她拒绝回去。假如真是如此,她就不需要在此为了要不要理他,及纳闷他的用意何在而心烦意乱。她或许还是会为了莫名其妙被“休”掉而气愤、难过,但很快事件便可抛诸脑后。如今他不仅露了面,要实践一个他二十八年来不曾做过任何表示的约,更俨然以未婚夫自居,一副巴不得人尽皆知似的姿态。若他只是一时兴起,拿这事作为消遣,她该如何自处?可是,他又似乎不是这样的人。她要去认识他、了解他吗?将机车停到山道旁,亦方拿下安全帽,摇散她一头秀丽清爽的短发,闭上眼,仰首让阳光与山风拂去她的烦躁、郁闷。然后她跨下车,把帽子系在车上,决定走一走。 山道侧几栋建筑参差沿坡而立,屋宇和四周的空气一样,安安静静,不受半点纷扰。这样的日子是她所向往的。筑居山野,不与尘世相涉。然则谈何容易?见一幽窄小径,亦方转了进去。两旁尽是杂草和恣意生长的树。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她发现矮灌木间有一扇木栅门。她好奇地伸手推了推,栅门应手而开,当她跨进去,不禁愣在当常不及人高的小小栅门后面,竟是花团锦簇,教人眼花撩乱。看来她闯进了个私人花园。可是如此美丽的花园,为何仅以简陋的木栅门看守呢?隔着小型热带雨林似的繁花密叶,隐约似乎有个人影移动。亦方犹豫着是否该寻芳访胜,或离开,以免造次,里面的人却已感知有外人进入,自角落直起身。“请自便,不用拘来。”他友善地说,没有回头。听到声音,亦方又惊又疑。骆擎天?这时,他慢慢转过了身,“要不要喝杯茶?”他友善地问着,一面走了过来。这时离开已来不及了,何况,她因太吃惊,两条腿被钉牢在地上似的动弹不得。



第六章

擎天的惊讶不亚于她。“亦方?”他越过碎石铺成的小道走向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以为她是来找他的。“我不知道。”她愕然看着他,一时没法将西装笔挺的骆擎天,和眼前这个穿T恤、牛仔裤的连在一起。“哦。”他微顿,笑笑,“更好,意外加惊喜。”亦方无言以对,感到进退两难。“进来吧。”擎天邀请地伸出一只满是沙土、草屑的手,另一手抓着一大把野草。 她只好跟着他穿过通道。“请坐。”他指着篱笆旁的竹椅。“我洗洗手就来。”“你忙你的,不用麻烦招呼我,我马上就走。”她连忙说。“什么话!既来之则安之。常常有登山的人路过进来的,一点都不麻烦。”走了几步,他回头叮咛:“别走哦。”注视他进了衔接屋子的一扇门,亦方略微考虑,心想若这么走掉,倒是比她不请自来还唐突了。她于是索性照他说的,既来之则安之,环视这一方世外桃源。花园和篱笆中间,是一个类似旧时炉灶的长方形红砖平台,左右各留了一个炉口,一边显然设计了用来烤肉,一边放了一个大陶锅。烤肉台另一边,畦畦分明,是个菜园呢。竹篱的内侧角落,一张网状吊床挂在两棵树之间,吊床上躺着一本书。“清理了菜圃以后,本来想看看书,”他的声者轻柔地在她后面告诉她,“结果不能专心,所以就起来做些挑剔的事。”“挑剔的事?”“就是你进来的时候看到我在做的。”亦方不敢回头,怕和他面对面。她就算在最狂野的梦里,也不可能把他和莳花、种菜的男人联想在一起。“你这里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来吗?”想起她刚才说的,她没话找话说地问。“有缘人自会进来。”她的尴尬一定不自觉地表露了出来。因为他含笑补上一句:“木栅门不留意便会错过,而它并不显目。”的确。可是──“万一路人进来采摘你的花或你种的菜呢?”“我种的,不表示它们属于我。它们在大自然孕育下生长,有缘和它们相见的人,喜欢就可以随意摘龋”“那又何必做个神秘却不具防卫作用的门?”“栅门的用意本来不为防卫,是因为它在几棵灌木中间,所以显得神秘,而没有必要为了想做个栅门砍掉其实不碍事的树。那道木栅门,算是梦想中的其中一样小配件吧。”一扇门,不管大小厚薄,形容成了配件,倒是有趣。 “我想弄个私人自由空间,又不想太私人。我希望分享,又不愿它变成动物园之类的公共场所。因此当初发现可以利用灌木间的天然空隙,作为非刻意选择性的分享,觉得再理想不过了。还想知道什么?尽管发问,我知无不言。”他有如此胸襟,她再多问,倒显得她小气和多疑了。亦方摇头不语。“要不要看我的菜园?”询问着的同时,他已经朝菜圃走去。亦方自然尾随。“你今天来得不巧,我刚好重新翻土,准备栽新菜苗,所以看不到东西,除了地瓜叶。”他顽皮地眨眨眼,却教她好不心动。“这地瓜叶底下是没有地瓜的,也不生地瓜。”“生长地瓜的地瓜叶不能直接吃,要经过挑眩”她接道,“没有地瓜的地瓜叶比较好吃。”“对。”擎天回头望她。“我是不是太多话了?”“不。”亦方仍回避与他眼眸相对。“其实你是正好说到我唯一略微懂一些些的。”“你是客气还是谦虚?”“都不是。”“要我继续当向导吗?”“要。”他种的种类相当多。从他插在田地前的小立竿,她看到有油菜、芥菜、芥蓝菜、白萝卜、香菜,以及蒜、葱、姜。吊床旁沿篱笆边缘则是一整排的九重葛、紫苏。篱笆上爬满了佛手瓜藤,新长的小小佛手瓜可爱得像一粒粒青绿色花生。亦方看得目不暇给,日瞪口呆。“到尾里坐,喝茶,还是你想坐在外面?”她未回答。他又建议:“这个时候外面太热,近黄昏时出来,到观景台上坐,看夕阳,比较合适。如何?”“我……该走了。”擎天伸手过来,她以为他要拉她的手,说些亲密话语,然而他只是看她的表。“你要上班?”亦方犹豫着,无法决定要不要让他知道她上夜班。 “你想太久了,表示你不需要急着走。”她不作声。“亦方,你一定要离开的话,我不强留。不过,我非常希望你留下。”在这里的他,和在山下的他,迥然不同。两者都对她具致命的吸引力。“我不喝茶。”最后,亦方说。当擎天露出愉快的笑容,她了发觉他原来和她一样紧张。“牛蒡茶,可以吗?”她点点头。“等一下,屋里很乱,给我一分钟。”他果然很快就出来。“请进。”进屋要脱鞋,擎天为她拿来拖鞋。但其实不需要,屋内全铺了榻榻米。他放着小提琴协奏曲,刚了在外面没听见。不过或许是太专注于他的关系。进来了也依然。她的眼光跟着他动。他拿壶接水,把壶放上燃着炭的炉座。从木雕茶盘取来两只陶杯,打开迷你冰箱,拿出保鲜罐,倒了些核果在陶碗巾,端来放在她面前。亦方无法想像骆擎天是如此温文儒雅的。一面做着事,拿东拿西,他一面对她说着话。“我原先想在钢筋水泥丛林外,给自己一些时间和空间,过一种较原始、简单的生活,结果还是脱离不了一些需求。音响、冰箱是不属于原始的产品,茶具是名陶艺家的作品。”终于,他在她旁座盘膝坐下。“需求和欲求,仍然是摆脱不掉的习性。”他自嘲。这也是她想像不到的!他对自我的苛求。“这屋子是……”“自己搭的,很简陋。”亦方大吃一惊。水烧开了,他提起壶,往桌上的小陶壶倒。烧水的壶是铁壶,拿在他手上,却十分轻盈似的。他泡茶的动作、手势、神情,则像个修行者,有种悠然、深厚的静定。 他的手指修长极了,这双在商场呼风唤雨、叱吒风云的手,竟在山林中种菜、除草、搭建屋子。亦方看得既着迷且迷惑。若非她无意中闯入,她说不定会以为他在刻意制造假象。“这里的水都是天然山泉,你可以放心的喝。”见她愣愣不动,擎天说。亦方举杯啜饮,只觉入口芳香,入喉甘甜。他自己却不喝,拿着小刀削梨。“朋友在梨山自己种的。”他看她。“去过梨山吗?”“没有。”亦方捧着杯子。气氛宁静,他轻柔、温和,她却胸怀间波涛汹涌。过了一会儿,擎天说:“你和你的室友感情很好。”他不是在询问。他的语气似轻松地闲聊,其实不然。“你为什么不直接问祖明在我床上做什么?”“他叫祖明?”“牛祖明。”“好吧,请问牛祖明先生光着身手在你床上做什么?”他用礼貌的口吻问道。“他哪有光着身子?”“就我所见,他没有穿衣服。如果他光着屁股,我的问法就会不同了。”“哦?”“对,而且会有两个问题。”因为他的表情,亦方已经扬起嘴角在笑了。“我会问:“亦方,你床上那个光溜溜的大个手是不是有暴露狂?这种病应该属于精神科吧?”然后才是:“他在你床上做什么?”。”“这是三个问题。”“哦,嗯,你说得对。事实上是四个。你和几个人住在一起呀?”“四个。祖明是其中之一。”“四个?你们好像只有三个房间,怎么分配?”“我一个人一间。珍仪和龙冰琪一间。施公,唔,他叫施展信,他一间。祖明最后来,施公的房间最小,住两个大男人太挤,祖明就睡在客厅。”方亦言呢?擎天想,他也在她房间。不过他决定她不提,他就暂时不问。 他把削好的梨递给他。咬一口梨,亦方继续告诉他,“祖明全家人都在一次火灾中丧生,只剩他一个,无家可归,我们让他暂住,结果,”她耸耸肩,“住了快一年,大家习惯了,他没积极找房子,我们也不觉得他有必要搬走。”“你们是很热闹。”擎天意有所指。想到他第一次去时见到的情况,亦方失笑。“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冰淇淋,就是龙冰琪,为了找不到合适的住处急得要命,我反正有多余的房间空着,就叫她搬来。”他又点点头。“珍仪和她本来就是室友,房东要收回房子,两个人一起赶……“于是两个人都搬来了。”“珍仪胆子小,不敢一个人睡,便还是和冰淇淋住一间。”她停了好一会儿。擎天数数手指,“三个。还有一个施公。”“施公……”亦方看着吃了一半的梨,“和老婆离婚,落得一无所有,一贫如洗,和我们分租,他的负担轻些。”“听起来,你那里像是收容所。”他柔声说。“事实上,有了他们,那屋里才增加了活力。”音乐停了,擎天起来换一张cD。德布西的“牧神的午后”轻轻流泄。回到她身旁,他为两人的茶杯倒满。“亦方,我没有怀疑你的人格和品德,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嗯,应该说分享。谢谢你与我分享和你生活有关的人和事。”她喝着茶,不明白为何要解说这么多,但说出来以后确实舒坦多了。“我希望你也能同样信任我,好吗?”她疑问地看他。“你指责过我多彩多姿的私生活……”“我有什么资格指责你?”亦方淡淡地打断他。她真希望他没有提这件事,它破坏了她的好心情。“好,我修正。你是讽刺。但不论讽刺或指责,你相信了你在报章杂志上所看到的八卦消息,用它们否定了我的品格和为人。我无意辩解,只希望你暂时捐弃成见,重新认识我。 行吗?﹂亦方不语。“亦方,”他伸手越过桌面,拿开杯子,握住她的手,“答应我,给我们一个机会。”她的手在他掌中微颤。“你答应过给我时间考虑。”吸一口气,她说。“我愿意把我一辈子的时间都给你,亦方,我只要求你考虑的同时,不要拒绝和我见面。”“你“考虑”了二十八年才来和我见面,我要的不是二十八年。”她要抽回手,但他握得更紧。“你要报复?要让我尝尝等待的滋味?我已经尝到了,亦方,自从几个星期前至今,我深切了解何谓度日如年。”“与报复无关,我没那么幼稚。”“那么,”擎天略微思考便明白了,“是你无法相信我的心是否真诚。”“我想我有这点权利。”“你有。”他同意。“但我要说明一点,我不是如你说的“考虑”了二十八年才想到要见你。直到我和言伯伯约了到你家拜访的一个月前,我才知道我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亦方愣住了。“是真的,亦方。”他严肃的表情里有无限遗憾。“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她张口结舌。“似乎是你母亲去世前不久,你父亲和我父亲之间曾发生了一些事,造成严重的误解,以致双方由至交而交恶,互不来往足足二十几年。你父亲没提过?”亦方怔怔地摇头。擎天则点点头。“或许这是言伯伯令你恨我的一种方式。”“和他交恶的是你父亲,他为什么要我恨你?”“因为我姓骆,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儿子。”想了想,亦方摇头否定。“我父亲最重承诺,假如他使得我因恨你而不愿嫁给你,失信的是他。何况他很了解我,我不会是非黑白不分就胡乱怨怪人。”“而你认为那些八卦传播明辨黑白是非?” 她颊边升起红晕。“无风不起浪。再说,不是事实,何来的相片?”“说得好。亦方,你可听过合成相片?”她又愣住了。“当然,我不是说每一张都是。嗯,说个小故事给你听。有个人,虽不是泛泛之辈,其实也谈不上不可或缺,每当有关键性人物确定会出现在某个特殊场合,他未受邀请,也必然千方百计使自己成为座上客。”擎天稍停饮茶。“注意哦,这里所谓“关键性人物”,指的是“让”传播界发现与他沾上一点边,身分地位很可能立刻水涨船高的人,从而说不定自此在社交圈也有点呼风唤雨的分量。”“有人利用你的名气,在特定场合与你合照,然后公开,便显得和你关系非比寻常。”亦方沉吟地说。“未必“与”我合照,可能只是“凑巧”到我身边或附近,跟我打个热烈的招呼……”“你当然要回应,于是此人事先找来的摄影记者乘机抓住关键镜头,成为一张和你看似亲密的相片。”擎天微笑。“你懂了。”“我不懂。 果真如此,你为什么不反驳,不出来说明?”“换作是你,你会如何?”和他一样,置若罔闻。辩解或做任何声明,徒然使好事者或居心叵测的人,有更多机会可借题发挥。“但是,”亦方仍有疑义,“那么巧,找上你的都是女人?”“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擎天拿出皮夹里的相片伸到她面前。看到他把她的相片放在皮夹内随身携带,亦方心头一阵激荡兼讶异。“你怎么会有我的相片?”“待会儿再告诉你,现在你告诉我,你旁边本来站的是谁?”“我父亲,他……”“你再告诉我,是否能够剪掉原来与你合拍的人,把相片上的你,和另一张相片上的我放在一起,用点技巧,变成你我的亲密合照?”亦方张大眼睛。“明白了吗?” “那些人真的那么做?”“我确定我没做。”他表情诙谐。她笑不出来。“这样……太卑劣了。”亦方喃喃。擎天将相片收回去,同时告诉她:“这是我在你家偷来的,你不能告诉你爸爸哟。”她满面羞赧。“偷我的相片做什么?”“你不肯让我见到你嘛。”亦方不作声。他又握住她的手。“亦方,”唤了她,等她看着他,他才说:“我承认,当我知道指腹为婚这件事时,的确认为荒谬透顶。我打电话给你父亲,到府上拜访,主要目的是希望解除这个荒唐的约定。”“你……”“听我说完。”他柔声打断她的话,“我大可不必去的,毕竟事隔这么多年,而且当年不过是你母亲和我母亲口头上的许诺,没有凭证要我非同意、遵行不可。我和你父亲联络,纯粹基于礼貌,我想,要解约也应该当面说清楚。”他如此坦白,她着实无话可说。“见了你父亲,虽然感动于他依然遵守着昔年的承诺,认为我是言家未来的女婿,我并未改变初衷。但是见到你的相片时,亦方,你也许不相信,我只觉得这一生似乎一直等的就是你。”这般真情告白,直教她垂泪欲滴。她怎会不信呢?当他们从未谋面,仅仅从报章杂志见到他的新闻照,她一颗芳心已不知不觉为他所系。“当我终于看到你,方知何谓相见恨晚。”他继续倾诉着,“倘若能消你心中怨气,亦方,我愿等你另一个二十八年。”“我没有这个意思,也没那么大的怨气。”亦方轻轻说。“那么你原谅我了?”“本来就不是你的错。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错。”她叹一声。“你说得对,你没有义务非遵行不可。”“亦方,现在已经不是你母亲和我母亲之间的许诺,是你和我,我们俩的事了。” 她看着被他紧握的手。过了一会儿,她低语:“我需要想一想。”擎天胸口一阵紧缩,感觉上,仿佛他即将失去她。他不禁自问:他何曾如此在意一个女人?他感受到她的不确定、不安,而他不知如何给他保证。可笑的是,她必定认为他很擅长应付女人。尽管不想给她时间,以免她自他生命中消失,擎天仍温柔地点头。“但是答应我一件事。”她注视他。“相信我。”听过他一番坦诚表白,亦方心里所有疑虑已尽释,取而代之的是歉意,为了她曾误解他。“擎天,我……”“够了。”他微笑,“你叫了我的名手,我愿已足矣。”然后他强调补充,“暂时。”亦方娇羞赧然地垂下眼睫。擎天托起佳人香腮,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忽然传来喊叫声。“骆先生!骆先生!”一位农夫打扮的黝黑汉子,操着台语口音,扯着哄亮的嗓门,直喊到屋门外。“是邻居李大哥。”擎天告诉亦方。李大哥两手圈着眼睛,隔着纱门往里觑。“哦,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有客人。”“不要紧,李大哥。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言小姐。亦方,李大哥就住上面。”他的介绍教亦方不知如何回应,然而否定似乎不适宜,她只好难为情地对李大哥点点李大哥笑咧着嘴。“未婚妻哦!你订婚啦?我都不知道哩。 恭喜恭喜,几时结婚啊?”擎天笑望亦方。她面如红霞。“要看她的意思。”他说。“李大哥,进来坐嘛,喝杯茶。”“不啦不啦,我还有事。”他却没走开。擎天站起来。“我出去一下,看他有什么事。” 亦方点头。两个男人的声音渐渐减弱,显然走到她看不见也听不到的地方去谈话了。是何因缘牵引她来到此处?她从未来过北投,却竟然不知不觉由市区骑到这边来,还骑上了山,又正好在他菜园附近决定走一走。亦方想着,端起茶杯,凑到嘴边。蓦地,方亦言冒了出来。这一惊吓,她手上的杯子掉下去。幸好是榻榻米,杯子没有摔破。“你──”喊了一声,她马上压低声音,“你到这儿来做什么?”亦方找不到抹布,只好拉起衬衫擦倒在榻榻米上的茶。“我怎么知道?”他无辜地嚷着。“小声点!”“放心,别人听不见啦。我好像听到你说话,接着我就在这儿了。”亦方擦拭的手僵祝“你听到我说话?”“不是你吗?嘀嘀咕咕什么因缘、菜园的。”一股寒颤刷过亦方背脊。“你到底是谁?干嘛缠着我?”“啧,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哎,说来你一定不相信。连我都没法相信。”“你不要再打哑谜,故弄玄虚了!”“别急呀,我也才发现的嘛。你知道吗?嘿,可玄了。弄了半天,原来我是你,你是我,我们是一体两面。”亦方一头雾水。“你说什么?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什么你我是一体两面?”“我是你的前身。你的前世是我。”“前……你是……我的……”迷惑之后,顿然领悟,亦方愕然瞪视他。“懂了吧?你叫言亦方,我叫方亦言。”她张口结舌。“我是外科医生,你也是。我喜欢画画,你也一样。更妙的是你也在英国读书,我们念同一所学院,选同样学科,只是我还没有完成学业就……”他叹一口气。“英年早逝。”“我一定在作梦。”亦方喃喃。 他是她的前世?她前世是个男人?亦方猛摇头,无法置信。“唉,真是倒楣……死得好冤枉……竟然变成女人……报应……”方亦言叽叽咕咕,亦方一句也没听懂。难道前世今生之说真有其事?※※※擎天返回屋内时,亦方倒在坐垫旁睡着了。他注视她眼睛四周疲倦的阴影,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柔情。“大男人心理。”突如其来的声音评道。擎天皱眉望向缓缓现身的陆宛如。“你觉得有种要用你的一生来保护她的冲动,对吧?”她讥讽地问。擎天看看熟睡的亦方,站起来,用手势示意陆宛如到外面谈话。走到篱笆旁,他才开口。“你怎么来了?”“咦,我随时随地都在你附近,你明明知道。”“未必。有时你不在。”陆宛如给他个些许讶异的眼神。“不要问我如何晓得,我就是知道。”她点一下头,表示认同。“不过大部分时候我在。”“我思故我在吗?”擎天嘲道。他如今已了解,陆宛如不仅是个普通的幽灵,以她丧生的年代而言,她的思想、谈吐相当有深度,显然她活着时,并非深居闺房的无知女子。对擎天的嘲弄,她不予理会。“你不需要和我在屋外谈,你的心上人听不到我说话。”“但是她会听到我的声音,而我不想吵醒她。”“哟,好体贴。”“怎么回事?我以为你极力希望我和她结秦晋之好。”“而你的一长篇真心告白,确实字字句句感人,娓娓动听,连我都为之动容,果然不愧 是商场的百胜大将。﹂“过奖了。但你是不是有点语无伦次?”“我只是不明白,男人为什么在女人看起来柔弱时,格外容易动心、动情?是大男人主义心理作祟,还是、认为我太偏激?”擎天啼笑皆非。“你今天心情不好?”“你春风得意,我岂有心情不好的道理?不过你别太高兴,还不到万事如意的时候。”擎天注视她。“这话什么意思?”※※※恍惚睁眼,亦方坐起来,环视四周,屋内仍只有她一人。咦,原来方才是个梦。隐约听到擎天的声者,那么李大哥还在和他谈话。亦方起身整衣,用手指梳理头发,以免他进来见到她才睡醒的模样。怪难为情的,她居然睡着了!亦方看看表,吃了一惊,竟已过了中午!她的震动型呼叫器这时在口袋里发出震波。知道亦方呼叫器号码的,不是医院里的医生便是护士,因此不用看也知道,医院有病人需要她。亦方正要拉开纱门,瞥见了擎天的身形,而和他在一起的不是李大哥,是个绝色佳人。站在吊床旁的两人,女的神情冷峻、严肃,擎天十分专注的倾听着,表情似乎担忧、不显而易见,他们谈的是不宜为外人知的秘密事。至少,是他们之间的秘密。霎时,亦方不知应该庆幸醒来看到这一幕,抑或希望她没看见。有一点倒是可庆辛的:她尚未给予他任何认可或承诺。



第七章

父亲沉默了许久,亦方耐心等着。不是她不相信擎天的说法,她找父亲谈,主要想问明白他和擎天的父亲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两家的隔阂。“擎天说了什么?”言致中问。“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些。”“那你还想知道什么?”“爸,你等于完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以她对父亲的了解,他如此回避,摆明了其中大有文章。 “你问的问题根本多余。”他不耐烦起来了。“什么叫我为什么要你嫁给骆擎天?你是他老早文订的未婚妻,不嫁他,你要嫁谁?”“隔了这么久,你突然对这件事着急、热中起来,我感到奇怪。”“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又不是没告诉过你有这么回事。”“那是在你知道我在英国交了个男朋友,你坚持要我和他断绝来往,为了要我听从你的反对,才说出来的。”“啧,你还是黄毛丫头就晓得了。”“晓得和了解事情的轻重是有差距的。”亦力的身体向前倾,“爸,如果是骆擎天的父亲对不起你,你不会要我嫁给他。反之,你还是不会要我嫁给他。前者因为负气,后者为要争一口气。说法不同,意义、结果大同小异。”父亲对她吹胡子瞪眼睛。“你认为你很了解我吗?”这时,亦方险些由沙发上跳起来。方亦言再度骤然现身,并且返到几乎鼻子贴鼻子地弯腰站在她父亲面前,仔细地端详他。亦方竭力保持不动声色。“爸……”“他不是你爸爸。”方亦言直起身,指着言致中喊,然后甩甩头,“不对,我是说他不是我爹。”“你不要胡闹行不行?”亦方脱口而出。吉致中微灰的眉毛掀得老高。“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哎,爸,我不是说你。”“咦,他发火的模样又有点像呢。”方亦言重新打量言致中。亦方以手覆脸申吟。“对不起,爸,我待会儿就来。”她起身,同时用眼神警告兼示意方亦言跟她走。他跟到起居室外,看到是洗手间,站祝“你要我和你进去?做什么?你怕鬼不成了”“对呀,所以要你这个鬼和我作伴。”她没好气地说。亦方伸手抓他,手从他胳臂穿透,她脸色发自,咬住嘴唇才没尖叫。方亦言走进去。 “我告诉你,外面那个人不是我们的爹。他是谁?”“他是我爸爸。如果你真是前世的我,前世的爹也未必会再做同一个子女的父亲。你这样阴魂不散,说来就来,我迟早被你吓死!”方亦言思考片刻。“我并不是像你说的“说来就来”,我是感应到你发出的讯息才……和你会合的。”亦方不解。“我发出的讯息?我不是灵媒,叮没有施法术召唤你。”“你和外面的老先生吵什么?”“我和我父亲在谈话,你要是离开,不要打扰,我会很感激。”“可是我觉得你们谈的是和我有关的事。”他的口气充满困惑、抑郁,“我还找不到我的方向,既然你是今生的我,你应该帮我,那么或许我就不必阴魂不散了。”天晓得,她要如何帮一个鬼?“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和时间讨论这件事?现在我有很要紧的事要跟我父亲谈。”“哦,唔,好吧。”“谢谢你。”亦方松一口气。她回到起居室,父亲背着双手,站在落地窗前。“亦方,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擎天?”她父亲问。“我……”地无法用简单的愿意或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言致中转向她。“要是你不喜欢他,亦方,我绝不强迫你,毕竟这关系你的终身幸福。”她静默不语。如今的问题是她太喜欢他了。“但是,”言致中慢条斯理地又说,“我曾经在你房间看到一本剪贴簿……“爸!”亦方大叫,涨红了脸。“你怎么可以……真是的:”按着,她猝然想到“你没有拿给擎天看吧?”对她不自觉的顺口直呼骆擎天的名字,吉致中老谋深算地隐藏着他的得意。“亦方,你这么问简直是侮辱爸爸。我提起你的剪贴簿,不过是由于它让我以为你既然如此关心与擎天有关的事情,想必对她很有好感,所以就做主同意由他决定婚期及婚礼事项。”亦方闻言大惊。“他没告诉我你们已经讨论过婚期。”! “怎么?你们见过面了?”亦方瞅着父亲,“为什么我觉得你在装蒜?”“你对爸爸说话越来越放肆了。”吉致中先故作不悦状,而后急切地问:“他去找你吗?”他这一问,问得亦方恍然大悟。“是你告诉他我住的地方!”“什么?他找到你住的地方去了?嘿,这小子果真神通广大!”吉致中喜形于色。看来这件事父亲的确不知情。“我和骆擎天见过几次面。”亦方承认。“喔,是吗?”“爸,你笑得好像他是为你光宗耀祖的儿子。”“女婿是半子,差不多嘛。”那么应该叫他去读医科,当医生,实践你年轻时的梦想。但这句话亦方不敢说出来。“你对他印象不恶吧?”“爸,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追根究柢做什么呢?”言致中大手一挥,身体转开。这个动作分明不想让她看到他的表情。父亲的肢体语言泄漏得如此明显,亦方不由得不安起来。她既起了头,今天不管父亲愿意与否,她打定主意要问个水落石出。“因为假如我嫁给骆擎天,我不希望我和他的婚姻夹带有上一代的恩怨。”吉数中转回来一张平和的脸。“这你可以放心,若非事过境迁,我怎会同意你嫁过去了”“既然事过境迁,说说又何妨?”吉致中表情为难。“你和擎天见过面,他没说吗?”“他说你和他父亲以前似乎有误会,是我没多问,我宁愿听你说。”“不是似乎,的确有过误会,但多年心结已经解开了,不需要重提。擎天都能理解嘛,他知道以后还去找你,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亦方沉默着。“亦方,我保证,那件事绝对不会影响你们小俩口的婚姻。” “哎,爸,说到哪去了?八字都还没有一撇。”“还没有?”吉致中抓她的语玻“不跟你说了,说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说。我要回医院去了。”“不要太辛苦呀,亦方。”父亲陪她走到大门。“我是医生,辛不辛苦,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她跨上摩托车,戴上安全帽时,吉致中忽地拉住她的胳臂。“亦方,我逼你学医,你怨过我吗?”是怨过的,但她自然不会告诉他。亦方藉由调整安全帽掩饰她的必须说谎。“没有啦,不要多心。”她插入钥匙启动引擎,转头对父亲笑笑,“我走了,你进去吧。”“我买部车给你吧,你生日快到了。”他一直反对她骑机车,尤其是这么大的机车。“爸,这件事我们以前就讨论过了。”挥挥手,亦方驰骋而去。当初学医,父亲的确给过她压力,然而最后的选择其实还是在她自己。她曾经历过无数挣扎、悔恨,暗地里对父亲充满怨恚不过人是会成长的。当了医生以后,生、老、并死,整天在眼前上演一出一出无法重写剧本的悲喜剧,可堪庆幸的是,她至今未操过悲剧结果的刀。母亲早逝,说起来,她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其实他丧妻的悲伤一直延续到亦方考上医学院,在那之前,他整个精神状态有点不稳定。即使童年时,保母照顾她,她即已开始照顾父亲。坚持以机车作代步上具,是亦方为自己争取的第一件事,第二件是搬出家里,在医院附近租屋独居,直到其他室友们一个个因缘际会搬入。除此两件事之外,她等于为父亲而活,所做一切皆为令他高兴欢欣。似乎只有骆擎天这个人,与骆家结姻亲这件事,她和父亲意愿相同。那是说,她同意的话。她怎会不同意呢?没有人知道她爱了骆擎天有多久。几乎像是一个世纪。我觉得这一生似乎一直等的就是你。 在菜园时,擎天曾如此对她说。亦方多么希望他说的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推开办公室门,亦方翻翻眼珠。手里拿着一张卡片,一双脚叠在桌子一角,方亦言坐她的椅子坐得自在得很,还朝她大摇其头。“你好可怕。”“一个鬼说我可怕?”亦方好笑又有气。“你真幽默。”她自他手中抽走卡片。“比这个拿肉麻当有趣的家伙好。”他指指卡片。卡片上写着亦方:昨夜我留在“随心缘(园)”。自建园以来,初次在园中过夜,因为舍不得你来过的感觉。离去时,你神情有异,但你不说,我便不问。思念宛如一条潺潺小河,亦方,我答应不逼你,我会信守诺言,只希望你不会让我等太久。期盼你很快带来另一个惊喜。记得,“随心缘”永不关闭,它尤其永远为你而开。你的老未婚夫擎天P.s.:我们可能是中外历史上订婚最久的一对,应该毋需担心有人打破这个纪录。这是一张自制的卡片,封面贴的是他拍摄的“随心缘”一景。擎天的摄影技术相当好,垂挂竹篱的佛手瓜特写,拍得生动鲜活,一对恰巧生在一起的佛手瓜,相依相偎,宛似亲密的情侣。这张作为卡片封面的相片,及P.s.所表明的含意,亦方岂会不懂?她又岂是对他无情意?只是她心底深处始终有丝难以解释的犹豫无法抹消。“你为什么开那头可怕的东西?”“那是一“辆”机车,现代交通工具,比汽车便利、省空间。” “脚踏车更便利,不但节省空间,同时不会制造污染。这家伙不可信任。”“嘿,你意见挺多的。请你的脚离开我的桌子。”他照办,注视她拿衣架上的白上衣穿上。“甜言蜜语的男人不能相信。”“这算是经验之谈吗?”“你尽管讽刺我好了,我是为你好。”“你活着的时候是不是和骆擎天的风流倜傥半斤八两?”“你真正想说的,是不是我可能找错对象,他才是今生的我?”亦方就是这意思。“我很不愿意承认,不过他的风流更胜一筹。你别太失望,我没弄错人。”他叹一声,“或许是因果报应,前世我玩世不恭,今生便要遇到个花花公子。”亦方一惊。“你的记忆恢复了?”“啧,压恨儿没丢,只有那么点脑震荡而已。你相信吗?成了冤魂了耶,居然还来个脑震荡,岂有此理!”亦方莞尔一笑。“你还想起什么?”“是你提醒了我的。”“跟我又有关系了。”“嘿,关系大了。我爹未经我同意,非要我娶一个根本没见过面、完全不相识的女人,甚至瞒着我,婚期都决定好了。”亦方没作声。“听起来很熟悉,是吧?”“不尽然,我见过骆擎天,很久以前就是了。”“但他一定不知道,或许知道,也不记得了,对不对?”亦方又以沉默作答。“我就说嘛,合该我这一世来受报应。”“这似乎不大合理。你说的若真确,这一世有了我,你来做什么?”“我也想知道。嗳,来阻止你嫁给那个花花公子吧。”“那还说什么报应?”“哈,是否阻止得了还是未知数呢。”亦方微窘。“我有说要嫁给他吗?” “你用不着说,你看他的眼神已经替你说了。还有呢,你看他的文情并茂情书卡的表情,啧啧啧,一颗芳心老早飞向他了。”“我明白了。”亦方喃喃。她的犹豫,莫非因为有方亦中,她的前世在作梗反对?“你要是嫁给他,我保证你会后悔莫及。”“你就为了不愿娶你父亲安排的对象跳楼?”“唉,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没有跳楼,是不小心摔下来的。”“也许你其实应该娶她,结果你死了,这一世我便该嫁……”突然察觉自己的分析方向,亦方停口。方亦中也为之一怔。“你是指……骆擎天是前世我该娶而没娶的女人?”亦方摇摇头。“不可能,太荒谬,太……巧合了。”“就当他是吧,你更不能嫁。”“为什么?哦,老天,我在说什么?!”“若真如你所揣测的,他便有可能对你报复。”“报复?”“嗯,报复我不肯娶他,我是说,前世的他。”亦方摇晃着脑袋。“我搞胡涂了。”“很简单嘛,他是……”“不要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再分析、猜测下去,真成天方夜谭了。”“我现在明白我来这里的任务了。我不会看着你把我往悬崖推的,我会尽一切力量阻止你。”电话响了,亦方接起来。“言亦方。”她说。、“亦方,收到卡片了吗?”是擎天。方亦言靠过来,亦方给他个“不要捣乱”的警告眼神。“收到了。你“超速行动派”的名气果然不同凡响。”她尽量维持平淡但和气的语气。“快递的功劳。佛手瓜是天赐因缘巧合。你离开后,我整理篱笆看见,马上拍下,感谢快洗的技术。”问他记不记得以前和你见过?方亦言比手画脚加唇语。 亦方摇头,指一下手指要他别吵。“谢谢你的卡片,骆先生,很可爱。还有别的事吗?”方亦中满意地点头赞许。静默半晌,擎天问:“又变成骆先生了?”亦方也静默片刻。“我觉得我们也许并不适合。”她说。“我拒绝在电话里谈这话题,我今晚要见你。”这是个命令,不是要求。“我很晚才下班,下班之后很累了。”她间接回绝。“明天上午?”“不行。”“亦方,如果这是考验我的耐心……”“不是,不过你要这么想的话,随你。”她不给他答话的机会,随即挂断电话。然后她瞪方亦言。“你在控制我!”关才的一瞬间她有失拴的感觉。“我?”他无辜地指指鼻子。“我从来不会这样粗率的挂人电话!”她最后一句话口气的强硬也不是她的意愿。“我倒觉得你做得很对。”“你不可以再这么做。”“你不可以被他说服。”“你不愿被掌控,不愿被操纵自由意志,你却这样对付我?”“我在使“我”避免被迷惑。你不妨把我当作你的理智和智慧。”“我有足够的智慧和理智知道自己要什么。”“相信我,我是男人,男人为了得到他想要的女人,会使出哪些花样和招数,我一清二楚。”这点,她却无法与他争论。亦方顿时哑口无言。※※※ 下班前,来了个急诊病人。一位外科医生正在开刀,另一位有预定手术患者,只剩亦方。她这一进手术室,快天亮才出来。一出来,就看到擎天。他坐在手术室外面走廊的椅子上,她出现,他马上站起来,迈着轻而大的步子朝她走过来。她累得几乎站不稳,即使疲倦到极点,见了他,心脏仍跳得十分有力。擎天握住她的胳臂。“你需要一张床。”他说。亦方笑出来。“嗯。”她说,“两张对我来说太人了。”他也笑起来。“早。”他温柔低语。“早。”她相同回应。四目相接,无限情意尽在彼此心口无声蜿蜒。“言医生早。”两个护士经过他们身边,同亦方打招呼,眼睛瞄着擎天,一面叽叽咕咕地笑着。“早。”亦方回答她们,视线稍离,方如梦初醒,再与擎天相对,不禁羞涩地微低首。一同举步时,擎天欲牵她的手,她鸡为情的把手藏进口袋。含羞带怯的反应,令擎天感到说不出的惊喜、欢愉。“你这么早来医院做什么?”亦方忽然想到,抬头问他,“你父亲还是母……”“他们都很好,我会转达你的问候。”“那么……”“我昨夜就在这了。”亦方怔祝“你在这待了一整夜?”“你不也是?你常如此吗?”“我是医生,我做的是我的工作。你……不该这样。”亦方心头翻腾如浪。“不该怎样?”“在手术室外面守了一夜就为了我……” “你明白就够了。而且,谁说我不该?你是我的终身伴侣,你累垮了,或累出病来,我该袖手旁观吗?”进了电梯,她不说话,他也没再开口。但今早所有的人,包括医院同事和认得亦方的病人,似乎格外热情,到她办公室的楼层间,进出电梯的每张脸孔,无不对他们俩露出热烈的笑容。仿佛全世界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到了办公室,亦方的外衣才卸到肩上,擎天已为她褪下,挂在衣架上。“擎天……”“休息片刻。”他把她带到桌子后面,要她坐下。“喝杯热茶。”他倒了一杯茶端至她面前。“我不习惯被人服侍。”亦方不自在地说。“我很高兴我是第一个服侍你的人。这是金盏花加玫瑰花,虽然你熬了夜,空着肚子,不过花果茶不会伤脾胃。”她捧起杯子。“你对女人都是这样体贴入微吗?”“我不知道呢,曾经有人说我前世是女人。”亦方一震,手一松,整杯茶都泼倒了。幸好是往外泼,仅有少部分洒在她身上。擎天急忙过来,掏出手帕为她擦拭。“没烫着吧?”“没有。”“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没事。”“为什么这样看我?”她本来愣愣地望着他,这时低下脸。擎天托起她的下颚,要她面对他。“我不介意你看我。亦方,那是开玩笑。”“嘎?”“说我前世是女人,是开玩笑。”“哦。”亦方吁一口气。“你……相信前世今生之说?”因为她的反应,他谨慎地问。如果她相信,擎天考虑告诉她陆宛如的事。 “不相信。”亦方答得很快。“你相信吗?”假如他信,她想,也许该向他提方亦言的事。“不排斥。”结果他说,然后拉她起来。“算了,茶也别喝了。反正我放了两罐在这里,你可以常常冲泡了喝。走吧。”“去哪?”“你需要一顿丰富的早餐。”“我以为你说我需要一张床。”他微笑。“那个,也是。在早餐之后。”



第八章

“我撑不下去了。”亦方投降,放下刀叉。“我已经满意了。”擎天微笑。她的确吃得很尽力。“你做每件事都像你吃东西的态度,是吧?”亦方眯起眼。“言外之意是……”“没有内外,我的话和我的人一样,里外一致。”“卖弄文字。你明明意有所指。”“啧,是你表达有误,中外之意与意有所指,意思完全不同。” “唉,怕了你了。你到底问的是什么?这样够白话了吧?”擎天大笑。亦方一手按上他的。“喂,你嫌自己不够引人注目呀!”他翻转手,就势握住她。“我现在有个希望。”亦方先红了脸,“什么?”“这里有摄影记者,对着我们拍照,问问题。”她当他要说什么亲密情话,或求婚呢。“做什么?”“公诸于世埃如此你要是反悔,我有全国人为我作见证。”“别胡说了。”但她任他继续握着她的手。“亦方,你和你父亲谈过之后,还是无法解开心结吗?”她神色一凛。“你怎么知道我我我爸谈?”“不要误会,我没有找私家侦探调查你的行踪。纯粹是猜测。你显然不相信我,唯一也是最好的询问对象,除了你父亲,还会有谁?”“跟对你的信任无关,我希望我爸告诉我,当年他和你父亲之间的事。”“他不肯提。”“你呢?”“我想我知道的不会比你多。亦方,上一代的恩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我不知道……”“我知道。这样吧,我去把登过我的花边新闻的报纸、杂志社负责人统统找出来,请他们问你解说骆擎天是个多么朝秦暮楚的花心大萝卜,好不好?”亦方叹息。“擎天,如果我决定和你在一起,你过去如何荒唐,都与我无关。”擎天紧握一下她的手。“为什么说如果?”“因为也许你现在有……”“没有。”“我还没说完呢。”“你认为我一面追求你,一面有尚在进行中的情事未了。没有。还有什么问题?”是她多心吗?亦方脑中浮现菜园里的美女倩影。 “想什么?”眼前凝视她的是一双除了坦然便是柔情的眼睛。“我想……”“我想你的毛病就是想得大多了,医生。”擎天拍拍她的手,放开她,拿起帐单。“你太累了,等你睡饱,养足精神,我们再聊。”他起身,把手伸向她。这是一只她愿意永远让它牵着的手,而不是偶尔出现在公共场所,与他同行,感受无数艳羡的眼光追随他们。擎天驾车载她到市区饭店吃早餐,也坚持开车送她回去。“你一夜没睡,又刚吃饱,血糖上升,容易昏昏欲睡,骑车人危险。”他说。“你倒像个医生。”“算半个好了。”“太常和你在一起,我担心我会变低能,缺乏自主能力。”“亦方,偶尔被宠爱,只会使你加倍美丽聪慧。”宠爱。她甜蜜地咀嚼这两个字。“宠坏了怎么办?”她咕哝。擎天开心朗笑。“哦,亦方,我很怀疑你会允许自己被宠坏。”“哼,你只知其一。”一个呵欠溜出她口中。“靠着,闭上眼睛。”他温柔地命令。“我会睡着。”“到了我再叫醒你。”亦方宁愿和他说话,然而,他说得没错,累了一夜,又刚吃饱,血糖上升,本就容易令人昏昏欲睡,加上许久未如此全身由内而外的放松,她觉得眼皮一直沉重地压下来。亦方的室友珍仪开了门,傻愣了几秒,敞开着门,转身跑进去。“快呀,你们快来呀!有一个俊美得教人头晕的男人抱着亦方,她昏了!”其他人分别从房间、厨房、浴室跑进客厅,全体呆立,看着擎天。“我见过你。骆擎天。”龙冰琪说。擎天点头,朝亦力的卧室走去。“对,我是骆擎天。”※※※ 他们统统跟着他。“谁是骆擎天?”祖明问。“亦方的爸爸逼她相亲那一个。”施展信对擎天露出敌意与防备。“你把我们的亦方怎样了?”“我送她回来,她睡着了。”擎天将亦方安置在床上,为她脱鞋。“啊,他要看亦方脱衣服吗?”珍仪的语气无限向往、羡慕。“蒸鱼!”其他人一起吼她。“我去睡觉。”她咕哝,走了。剩下来的三个人围在床的另一边,紧盯住擎天。“你送她回来,和她睡着,哪一件先发生?”“牛哥!”龙冰琪喊。“怎么?这是很严肃的问题呀。”祖明觉得很无辜。“你没问到重点嘛,我来问。”施展信说,诘问道:“骆擎天,亦方为什么会睡着?”“哦,老天!”龙冰琪申吟。为亦方盖了薄被,擎天转过来面向这几个宝贝。他相当惊讶,亦方的这些室友天真得像无知的孩子。“亦方累了,她在手术塞工作了一夜,需要好好补足睡眠。我希望各位尽量保持安静,”记起曾在亦方房裹见过方亦言,擎天补充一句:“也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她。”他们吵起来就够瞧的了,擎天想。他们一起摇头又点头。尽管感到怪异,擎天别无选择必须离开,他还要赶到公司开会。“他为什么知道亦方在手术室工作了一夜?”“废话,当然是因为他也在里面。”“他也和亦方一样是外科医生?”“废话,那还用说吗?”“那干嘛要相亲?”“废……我不知道。”擎天停在门边,抑止不住纳闷,半转身望向在客厅讨论的两个男人。和他一同走到门口的龙冰琪看到他的表情,对他弯弯手指。擎天微俯身。 她对他耳语“他们都是智障者。”※※※“你又整夜加班对不对?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是为谁鞠躬尽瘁呀?”“官关,”亦方打了个大呵欠,“你今天不用上班吗?”“我不干了。”官关走进客厅。“这次是真的。”“又干嘛了?”“你去睡吧,我路过这儿,进来找你聊聊,顺便上洗手间,既然你又加班,聊天免了,我上个洗手间就走。”亦方实在困极了,点一下头,口到房间,几乎躺下便立刻睡着。醒来时,已过了中午,她从床上跳起来。怎么如此安静?冰淇淋一向是负责叫她的人,从未失误过,“冰淇淋?施公?牛哥?珍仪?”她喊着,一面用最快的速度淋寓换衣服,准备上班。没有人回答她。亦方正开始担心,卧室门口冒出一个人。“你起来啦?”“官关?你怎会在这裹?我的室友呢?”“我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他们。气色很好哩,”官开上下打量她,“这一觉睡得很好吧?我在外面帮你把门呢。”“把什么门?”亦方问,一而把穿了白色短袜的脚放进运动鞋。“不让人来吵到你,帮你接电话,让你安安静静、舒舒服服的睡呀。我来的正是时候吧?”“官关,我这里从不会有访客,你是唯一仅有的一个,你是知道的。”“嘻嘻嘻,真的呀?到现在还是吗?”擎天立即跃入亦方脑中。“对了,你怎么进来的?”一边间,她一边走出去,到每个房间找她的室友们。“你还真是睡得人事不知耶,你开的门埃”亦方一点地想不起来。“哦,对不起。” “咦,跟我客套起来了。”亦方找不到安全帽,然后记起她没骑车回来。想到今早,她心底掠过一丝甜蜜。“你找我有事吗?”“你要上班啦?”“对。昨天夜里的是重伤手术,我要早点去看看他。医院没有打电话给我?”“没有。我辞职不干了。”亦方往门口走,这时站祝“你辞职不干了?”“我就知道你没听到。”“你每隔一阵子便吵着要辞职,始终说说而已,从未付诸行动。”“这次千真万确。不相信的话,你打电话去问还有没有官关这个人。”“这回闹什么情绪?”“我先声明,与你无关。”“啧,此地无银二百两。”“真的啦。我早就不想干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冒出一句与我无关这种话。”“好吧好吧,是你逼我讲的埃他们要一篇你的特稿,我不给,就翻脸了。碎,要翻大家一起翻,我官关的脸翻起来比他们小吗?笑话。”亦方皱眉。“特稿?什么特稿?我又不认识他们。”“咦,他们知道有你这号人物呀。”“听你瞎办。我算哪号人物?”“小姐,你一夕成名,大画家耶,传奇性人物哪!”亦方叹一声。“早晚你把我卖了我都不晓得。”“什么话嘛,太伤人啦!”官关委屈地喊。“我为你几乎两肋插刀耶,这样说我!”“我早就说不要开画展,根本不该被你说服。”“哎呀,现在说这个干嘛?画展空前成功啊,子璒乐得不得了,直问你还有多少作品哩。”“谁?”“啧,子璒,画廊主人,你见过的。”“哦。” “身为朋友,我是多么地以你为荣啊,独独你这位当事人愁眉苦脸的。”“我志不在名,也不为利。”“艺术家的臭德行,最讨厌了。没名次利,靠什么过活?喝西北风啊?不是人人都像你,有份教人称羡的高收入工作,拿画画当消遣。画廊的存在,美其名是艺术殿堂,其实还不就是利益交换,让需要和被需要的人都有饭吃的地方?运气好的话,找到个立足点,等时来运转,飞上青云。”亦方并非拿画画当消遣,然则毋需为此多做说明。“你有什么打算?”官关笑嘻嘻地。“当然是逍遥一阵子啰,然后看情形再说。”“看情形再说?坐吃山空再说吗?”“哎呀,你这个人就是这样,穷紧张。船到桥头自然直,天下无难事。”“老是嚷嚷荷包空空的可不是我。”“再穷也饿不死,凭我官关的能耐,要一份工作易如反掌,而且还不必我去要。多少人要请我吃饭,想要我为他们做企划案,你知不知道?我这次打定主意,绝不再做人手。枉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一点都不了解我。”“人手?”“别人的手下嘛。你去上班,家里没人,不必锁门的?”“他们不晓得上哪去了,万一就在附近,心想我在,没带钥匙,等一下进不了门。不要紧,屋里没值得偷的东西。”“搞不明白你,孤僻得要死,却和一群怪里怪气的男男女女住在一起。你男朋友见到他们,会怎么想?”“我哪来的男朋友?”亦方说,“你要是没地方打发时间,可以待在这里,想走再走。反正我室友都认识你,他们很喜欢你,觉得你很有趣。”“什么没地方打发时间?我忙得很呢!我已经答应一个人帮他做个案子,他今天要请我喝下午茶,晚上还有人要请我吃饭。”“不是才说不再做人手吗?”“哎,不好意思嘛,他一再拜托,打了好多道电话,害我不答应好像很过意不去,既然闲着,只好帮他啰。”“这类话即使你有工作的时候,我也听了不下百遍,耳朵都要长茧了。”“你以为我爱呀?我是被吵得没法子,他们老是爱我我嘛,三更半夜电话追踪,苦苦哀 求,我心软呀,有什么办法?”“你一天到晚管闲事,一天到晚喊累,睡眠不足,可是死性不改。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不做、不帮,他们难道就要毁灭了吗?”“嘻嘻嘻,不是啦,也有例外呀。像你的画展,你不要,我看准你的才华埋没了太可惜,卯足全力、不眠不休的要使你这朵奇葩在画坛绽放。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没错,不是吗?”“官关,我正想找机会告诉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是说真的?”亦方坚决地点头。“我很感谢你为这次画展出的力,你不仅出力,你付出的心意我也明白,我记在心上,但我不想再来一次。”“你还在为卖了非卖品生气?”“本来我是很不高兴,可是卖都卖了,我说过算了,以后不要再提。倒是你,不要老帮人弄这做那,自己一事无成。忠言逆耳,听与不听在你。”官关面露诧异。“听听听,你说的,我怎敢不听?可是,你为什么今天忽然说这些话?”“我不是临时起意,这些话在我心里很久了。我的个性不喜欢唠唠叨叨……”“这可是再确实不过,从来没听你对我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哦,对不起,请继续赐教。”“你当我说教我就不说了。”“说啦,我拜托你说好不好?”官关摇她的胳臂。亦方摇头。她根本不该说的。 官关冰雪聪明,心思敏捷且敏锐,她想改变生活方式的话自会改,哪里需要人啰唆?“说嘛,大姊。”叫起人姊来了。幸而呼叫器给了亦方机会离开。※※※她们分手不久,官关把对亦方说过的话,大部分一字不满地说给另一个人听。从一屁股坐下来,大声宣布她辞职不干了开始。“……我这次打定主意,绝不再做人手……我已经答应一个人帮他做个案子,他今天要 请我喝下午茶,晚上还有人要请我吃饭。”“你这位贵人这么忙,还有时间来我这里串门子?”擎天看看表,想着,亦方不知是否又忙得不可开交?他稍早打电话到她住处,结果是官关接的,告诉他亦方已经到医院去了,其他人都不在,她在帮忙看家。“我正好经过,顺便上来拜望你这位人人物呀。你等人是吧?那我……”“没事。”擎天摆一摆手。“你去的时候,亦方已经走了?”“唉,我就知道,你哪里在乎我是贵人还是妃子?你还不是希望我说点亦方的事给你听,哪怕提提她的名字也好,对吧?看,我多了解你!”她是说中了他的心思,而他不在乎,但她酸溜溜的语气令擎天啼笑皆非。“亦方昨晚在手术室忙了整夜,我今早才送她回去。我担心医院在她正常上班时间前对她发出紧急召唤,不论体力是否补足,她一定马上赶去。再这样下去,她非病倒不可。她究竟为了什么这么拚命?”“你好讨厌、好过分哦,都从来没有这样关心过我。”擎天不理她的耍赖。”“你说过亦方不喜欢她的职业,当医生是她不得不为之的选择,可是就我所见,她非常热爱她的工作,非常 关心她的病人,充满爱心、耐心,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医生。”“我说她不喜欢当医生,没说她不是好医生呀。像我,我喜欢我的工作,我也是个好记者,只恨哪,唉,怀才不遇,时不我予。做个好记者,除了爱心、耐心,还要有恒心、果断的决心,必要的时候脸都不要了,把尊严送到别人脚下,被踩之前要说请,之后说谢谢。有人朝我吐口水,我笑咪咪地问:“哟,您用的可是快失传的明星花露水?”擎天爆笑。“你还笑。人家受气、受委屈、被践踏、被羞辱,你还笑得出来,也不安慰人家,就只会心疼亦方。”“你不是才说他们老是三更半夜电话追踪,苦苦哀求,非你不可,要请你喝下午茶,晚上还有人请吃饭,如此魅力无法挡的被众人奉若贵人,何来羞辱、委屈?”官关一时语塞。“讨厌,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接着,用她的惯用语一语带过她的自相矛盾。“官关,你的心地很善良,但是你会不会觉得你做了太多闲杂事,以致反而自己的生活毫无秩序?” 他和亦方的说法唯一不同处是,亦方直接说她乱管闲事。官关心里老大不乐。“你真是……我告诉你……你看,你害我话都不晓得怎么说了。”她眼眶一红,跟着泪珠便滚了下来。“不要这样。来。”擎天递给她一张面纸。“不是,告诉你,你真的不了解。”她哽咽道,“像亦方这次的画展,我卯足了全力、不眠不休的帮她筹画,为她奔走……”她突然接触到擎天的眼光,猛地颔悟说得太快了。她马上转弯。“要不是你福至心灵,想到为她开画展的妙主意,鼎力相助,免费提供展览场地,你的人脉关系,加上我四面八方找人来捧场,能这样成功吗?”“官关,”擎天警告地说,“你没有……”“没有没有,当然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提,亦方完全不知道。啧,你太不了解我了,我官关是这种人吗?那幅非卖品在你这里,我也没说。我最会守秘密了。”“这件事谈不上秘密。”擎天纠正,“我会在适当时刻告诉亦方,我希望她由我这儿明了整件事来龙去脉,而不是第三者。”“哦,你的意思是暗示我会饶舌,搬弄是非?原来你也和亦方一样,不识好人心。好嘛!我认了,你们是一对,亦方说得对,我活该,我多管闲事,我一事无成。对不起,好不好?”她的眼泪像开了问的水直奔,擎天索性将整盒面纸推过桌面,送到她面前。“官关,你这是做什么?别哭了,这是我的办公室,教人见了,我如何解释?”他站起来去锁上门。“你们这样对我,我难过嘛!”“亦方不会对你说那种话吧?”“嘎,你是说我无中生有吗?”她抽噎着。“我是说,也许你误解了亦方的意思。水龙头关起来吧,太难看了。”“人家难过嘛。”““人家”难过,与你何干?”“人家我就是难过嘛,你还消遣人家。”擎天摇着头笑。 “你还笑,讨厌。我跟你说啦,”官关使劲擤一下鼻了。“你呀,不要自作多情。”“哦?怎么说?”“人家亦方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擎天表情不变。“哦?她对你说的?”“我问她啊,我说:“你这个样子,你那个男朋友骆擎天见到,会怎么想?”,你知道她怎么回答?”擎天等着,知道这是官关制造戏剧效果的说话方式,毋需答腔,她自会往下接台词。“她说:“我哪来的男朋友?”。”官关再次戏剧化地停顿,让这句话在空中回响一下,刺激听者的反应。然而擎天仅是微笑。“亦方没说错,我不是她男朋友。”官关微愕,但很快恢复。“告诉你,我在试验你。我跟她这么好的朋友,她从来没提过你,你却对她的事这么热中,为她开画展,花那么多钱买她的画,对她那么关心,对她那么好。”“我为亦方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但你的试验重点是什么?”“她听到你的名字的反应,好像根本没听过这个人,你还这么说,证明我官关没看错,骆擎天,你真是个正人君子,慈悲的大好人。”擎天仍旧微笑。“你过奖了,官关。我回报你一下,透露件私事,如何?”“算了,我都辞职了,你的回报太晚了。不过……”官关的身体向前倾,“作为好朋友,我很乐意分享。”擎天也往前靠,隔着他的大办公桌,他给了官关一个青天霹雳。“官关,亦方是我的未婚妾,我们订婚二十八年了。”



第九章

“谢谢言医生。”亦方巡过病房,来到护理站,一群护士兴高采烈齐声对她喊。清洁工听到声音,跑到护理站,一个个笑容满面,也高声说:“言医生,真多谢哦。”亦方一头雾水地环视大家。“谢什么?”一位护士由柜台后举起一盒披萨。“刚刚送到。”她说。亦方微笑。“你们弄错了,不是我买的。” “我们知道啦,”另一个护士说,“是你男朋友。言医生,你来看,也是刚送来的。”护理站裹面的护士休息室放满了形形色色的花,每一朵个别用有满天星图案的透明纸包着,并别着一小朵缎带花,包装简单,却减损不了花的美。亦方拿起一朵百合,馨香扑鼻。“这些是……”“给病房的病人,每一张病床一朵,我们想,正好要送午餐了,把花和午餐一起送给病人,你觉得好不好?”“很好埃”亦方放下花,走出来。“言医生,你的男朋友好好哦,爱屋及乌,我们都好感动耶!”亦方不晓得说什么好。“他一定很有钱喔?”亦方仍是不答。回到护理站,她们邀她一起吃披萨。“我不吃,你们吃吧。”往办公室走去时,亦方心里忐忑不安,不晓得擎天在襄面布置了什么“惊喜”。“你要是因此被他感动,你就是傻瓜。”方亦言出现在她旁边。亦方赶快左顾右盼。“放心,别人看不见隐形人。”亦方也不能看他,对着他说话,否则不被当作精神失常才怪。她只能若无其事的目视前方,蠕动嘴唇。“隐形人?”“我认为比鬼这个称呼好。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亦方回头向后,再转向前。“满意了吗?”她说。“真幽默。”他悻悻地说。“谢谢。”他显然会跟着她好一会儿,亦方舍电梯,走楼梯。“他玩这么点伎俩,你就心花怒放,你太好骗了。”“我从来不觉得我特别聪明。”“可是也不必特别笨吧?”“有句话你可能没听过,吃亏就是占便宜。”“那你可能没听过“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她转头看他。“我想我正看着这句话。”他猝然消失。亦方叹一口气。“好,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他再度现身。“原谅你。”“可是你不该干涉我的私事。”“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把你、我混为一谈是不对的。即使我的前世是你,不表示你有权力操纵我。你不见的时候,有没有查到你为什么滞留在此,无法离开?”他不吭声。“你查到了?”亦方兴奋地停住脚步,“告诉我。”“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帮不上忙。”他抑郁地说。“说说看呀,也许……”他又消失了。亦方无奈,对空中说:“你需要的话,我很愿意帮忙的。”他没现身,用声音回答:“我必须找到我娘,和……”“谁?你还需要找谁?”“陆宛如。”“谁是……”亦方一顿,“哦。天!这可怎么找?”“明白啦?”“但是你找到我啦,所以一定可以找到她。”她鼓励他。“是你找到我的。”他提醒她。“呃,对。”“而且,她和我一样。”一样?亦方怔了片刻。哦0她也是……嗯,隐形人?”“没错。”“要命。”“无所谓,我横竖已经没命了。”他忽地又冒出来。 “真的,听我的劝,不要和骆擎天在一起,更不要嫁给他,免得懊悔到下一辈子。”“你又前世今生因果不分了。”方亦言深深地望她半晌。当他又消失,亦方知通这次他是走了。擎天并未在她办公室制造出其不意的惊奇。不过她才进去,他电话就来了。“你时间算得这么准,是不是在这裹装了监视器?”他低沉、柔和的笑声穿过话筒,透入她心坎。“谢谢你很高兴听到我的声音,这表示你没有生气。”“你好像认为我是个气包,动不动就生气。”“那倒不是,不过,嗯……你去过护理站了吗?”“你是指我有没有看到花和披萨?”“我只是想分担一点点你的辛苦。病人心情愉快,有助病体早日康复,减少你的工作量。披萨嘛,算是贿赂啦。”“你不需要解释的,擎天,我很感动,其他人很开心,皆大欢喜。”“我不是认为你可能为我做的事不高兴,是我的方式。”“那个啊,嗯,是有点夸张。”“亦方。”“嗯?”“你在笑吗?”“你认为呢?”“亦方。”“什么?”“我比较喜欢你的单音回答。”这今她笑出了声。“再来一次。亦方。”“不要。”她笑不可遏。“我爱你。”她的笑声嘎然止祝“这不好笑。” “因为我不是在说笑。”虽然他不在眼前,但亦方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亦方。”“嗯?”“这样好多了。”她叹息。“别玩了。”“好,那么说正经事。你愿意让我母亲见你吗?”亦方心跳停了一拍,接着剧烈跳动。“我……不知这。她要见我?”“对。你愿意吗?”她静默半晌。“亦方?我不希望你感到压力,但是……我母亲有病,她盼望见你,已经好久了。”压力?不是压力,而是他的终于“吐实”,使他方才柔情似水说的那三个字失去了意义。他“追求”她的甜蜜举动,都成了心机。“你母亲得了什么病?”“糖尿病,很多年了,她心脏也不好。”亦方再度沉默。“不必勉强,我还没有告诉我妈,我是先征询你的同意,以免她失……”“什么时候?”“亦方?”他的声音充满不确定和喜出望外。“你要我什么时候去见她?”“以你的时间方便为主。”“今晚,可以吗?”“可以,当然可以,太好了:亦方,我去接你。”“不用了,我知道“敬思庐”。我大概七点到,方便吗?”话筒那边有一会儿没有声音。然后他说:“亦方……七点很合适,我会告诉我妈,她一定非常高兴。”“我会准时到。”“我相信你会。亦方,谢谢你。” “不客气。晚上见。”放下话筒时,亦方难过的伏在桌上,轻轻慢慢深呼吸,因为她想哭。“我很荣幸我的今生是你,言亦方。”她抬起头来看方亦言。“为什么?”“你心胸宽大、善良、正直,还有最重要的,孝顺。我不是。”“哦?你是什么?”“自私、自以为是、愚昧,最大的错误,不孝。”“如果我真像你说的这么好,那么,恭喜你改过自新。”“你忘了说“重新做人”。”“对,重新做人。”亦方暂时收起受伤的心。“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一直没走。”“哦。”亦方用手抹一下脸。“等着看我不听忠告的下场?”“没那么惨啦,庆幸一下吧,他狐狸尾巴露得早,不然更糟。”亦方睨他。“你没有从中作乱吧?”“什么话?我“重新做人”了,这么快就忘了?”“你要如何找……她叫什么?”亦方换个话题,不想谈擎天。“陆宛如。”“名字很美呢,也许人更美。”“也许。”他悻悻地说。“你知道和我一样的隐形人有多少?”“跟地球上的人一样多?”“不晓得,没算过。唉,大海捞针嘛。”“为什么你必须找到她和你母亲?”“我娘在我离奇失踪后,一病不起,到死都不能瞑目。我得找到在今世的她,同她忏悔,让她明了我没有自杀。”这只怕未必比找陆宛如容易,亦方暗忖。“怎么说你离奇失踪?你不是坠楼死了吗?”“是啊,玄奇的是,我那一摔,摔到现代来了,他们始终找不到我的尸首。”亦方惊讶不已。“要不是我亲耳听你说,我绝不相信有这种事。”她喃喃。 “相信我,我更觉得匪夷所思。”“陆宛如呢?你找她做什么?”“她……在我坠楼不久,割腕自荆”亦方张着嘴。“哦,老天。”“我有责任让她一缕冤魂安息,然后我才能停止飘荡、流浪。”“别忘了她也在飘荡、流浪。”“啧,我知道啦。如果她不飘,我找她也许不会太难。”“方亦言,你对陆宛如没有丝毫歉意吗?”“听自已叫自己,挺奇怪的。”他大可否认,既然规避不答,亦方相信他是有的,或许也感到愧疚。她并不拆穿、追问。“你可曾好奇她是怎样的女子?”他沉默半晌。“在知道她……嗯,自杀之后,的确想过。”他承认。“似乎是一位贞烈女子呢。”“追悔何益?”方亦言微微激动起来,“我因为尝到了悔不当初、后悔莫及的滋味,所以不希望“重新做人”之后,再蹈覆辙,闪此不要你嫁给骆……”他猝然打住,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不想此刻再提到擎天,亦方冷淡地说:“我答应去见他母亲,不等于同意嫁给他。”当她发现他的身影渐渐变淡,不知怎地,亦方有种不舒服的怪异感觉,仿佛身体的某部分在减弱。她忘情地朝他伸手。她的手摸到一缕冰凉的寒气,使她为之一颤。“你怎么了?”他苦笑。“我跳跃的时空太远,能量耗得很快,我的时间不多了。”“那怎么办?”亦方问。宛如听到被宣布死期,一股惊惶顿升。“我必须尽快找到她们。”说完他就不见了。亦方张着嘴,没有喊出声。对前世的她,她帮不上忙;今世的她,对即将面对的可能状况,同样无能为力。毫无疑问的,擎天的母亲会催促他们俩结婚,亦方担忧的是她是否有足够的坚持,向一位疾病缠身的老太太说不。 尤其当她深爱着这位老太太的儿子。※※※擎天在位于阳明山上的“敬思庐”大门外等候着亦方。七点整,她的机车停在他面前。“真准时。”他愉快地说。“我是医生。”她说,仿佛如此便解释了守时对她的定义。他穿得相当随意,深绿色POLO衫,卡其色休闲裤,轻便的休闲鞋。尽管来见他母亲,亦方其实很紧张、不安,但为了不要显得太慎重其事,她刻意以平常穿着──米白色衬衫及方便骑机车的合身耐脏墨绿色卡其裤──前来,不料,无巧不成书,竟和它的衣着成为恰到好处的衬配。虽然她还坐在机车上,擎天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唔,你比我还帅。”亦方哭笑不得。“我应该把摩托车停在哪?”她若无其事地问。“你愿意把它交给我吗?”他问得很奇怪,倒像在问她愿不愿把她交给他。亦方暗笑自己的想法无稽。她蹲下来站到一边,他扶着机车把手接过去,然后跨坐上机车。按着,他拍拍后座。“上来吧。”亦方一怔。“做什么?”“我带你环山兜风。”她脸色一沉。“不是要见令堂吗?你骗我?”他扬起眉梢。“我在你心目中不仅是纨裤子弟,还是个登徒子,嗯?”“是你告诉我,你母亲要见我,现在……”“现在我正是要带你去。我妈不住这里,她在北新庄。”北新庄!在阳明山的另一边!“怎么不早说?”“你不让我去接你嘛,只好麻烦你来接我。” 她犹疑地看着他。“难道你从北新庄走到这来?”“亦方,有一种交通工具叫计程车。我要是开车,你的摩托车怎么办?你若不与我共乘,我一边开车,一边注意你有没有跟上,要是一个不留神,和前面来车来个亲密接触,多么危险。”地无言以对。“此外,我熟悉路径,天黑了,万一你骑得比我指路的嘴快,即使只快一些些,我们俩很有可能会“虽不能同日生,却同日死”。这样也是很浪漫啦,不过我觉得一起活着分享人生更美,你认为呢?”“不管我怎么说,死活都是你占上风。”亦方咕哝。擎天微笑。“不要斤斤计较嘛,上来吧,我们该出发了。我妈知道今晚可以见到你,兴奋得坐立不安呢,我们不要让他等太久。”再也没有理由推拒了。“我只有一顶安全帽。”亦方说。“哦,我差点忘了。麻烦你好吗?”她顺他手指处望夫,门旁没花坛砌砖上放了一顶白色安全帽。山上夜凉如水,但因为抱着他,亦方只觉身体四周都是暖流。“为什么不说话?”骑了一段路,擎天稍微扭头问。“紧张吗?”“你指的是什么?”他先笑一阵,然后说:“要见未来的婆婆,和抱着我。”他们出发时,亦方的手扶着坐垫两侧,但他坚持她不抱他的腰就不走。“首先,我答应来,不是见未来的婆婆,是礼貌上拜望我母亲生前的好友。”“哦。”这一声是表示不置可否。“其次呢?”“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既然如此,你可以抱着我就好,不需要抓我腹部的赘肉。”亦方赶紧松开手,觉得脸颊像着了火。擎天笑着,及时在她双手缩走前,腾一手把它们握在他掌中。除了要换档必须暂时移离,他就这样握着,没再放开。从他的手握她的方式,及他的大拇指有时轻轻摩挲她的手背,亦方感受到一股深刻的柔情,她胸臆间波涛汹涌。 或许因为坐在他后面,他看不见她,或许因为闇黑的夜使人放松,她情不自禁地偎靠近他。结果两人的安全帽碰撞在一起,她只好将头往后移,默默庆幸他见不到她的难为情。他明朗的笑着,似乎洞悉她的心与意,他紧握一下她的手,则在告诉她,她毋需害羞。“亦方,你还记得我妈吗?”“嗯,还有印象。”“她对你却不仅有印象而已。这么多年来,地想念你的程度,有时还真的让我老大不高兴呢。”“我记得她很疼爱我,小时候,只要有翠姨在,我妈就别想碰我一下,因为她总抱着我,舍不得放开。翠姨在时,我连我妈都不要,就黏着她。”“你知不知这那时我很恨你?”她当然无从知晓。“你认为我夺走了你的妈妈?”“是呀,我非常讨厌你,所以后来妈要去你家,我就装病不去,以为如此她也不会去,谁晓得老是被识破。”“你因此被罚吗?”“哦,很残酷的处罚。妈告诉我:“既然你生病不能去,要妈在家陪你,我叫司机把亦方接到我们家来玩好了。”她每次都赢。”“但后来都只有翠姨一个人去我家。”“嗯,我很坏,我和她谈条件。她如果不强迫我去,我就不告诉我父亲她出去过。”“什么意思?”亦方讶异地问。“我父亲不喜欢她单独出门,特别是到你家。”亦力更惊讶了。“为什么?他们四个人不是好朋友吗?”“最初是的。当我母亲从一个已婚男人的红粉知己变成他的情妇之后,她同时也失去了自由。”情妇?!亦方噤了声。“亦方,我是私生子。至少在我父亲的元配去世前,那是我的身分。”她没有听到嘲讽、自卑,或怨恚“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亦方轻轻问。 “由我母亲来说的话,会勾起她的伤怀,以她的健康状态,我怕她承受不了。”感动与比原来加倍深切的情意,排山倒海覆盖住亦方。她的双手反握住他。“你放心,等一会儿,对过去的事,我一字不提。”擎天拉起她一只手到他唇边,轻吻-下。“妈反正还是会谈到的,只是你事先知这,她可以少说些,减少引起情绪激动的可能。”“既然你开了头,能不能告诉我,当年他们究竟为何反目成仇?”“你父亲没说?”“他不愿谈。”他又吻吻它的手。“改天我要郑重地感谢他。”“为了他不对我说发生的事?”“为了他保护我们母子的心意,即使他和我父亲仍未言和。”“我要等到地老天荒才能听到这件神秘的事故吗?”亦方有些不耐烦了。擎天又笑。“若是指我们俩将厮守至地老天荒,就多等些时日又何妨?”她温柔地捶他一下。“说不说呀?”“好啦。我父亲怀疑他的情妇和他最好的朋友有染。哪,告诉你了。”亦方错愕不已。“从何说起?”“他发现妈其实常常偷偷私自“不假外出”,而且每次去的都是同一个地方。”亦方觉得啼笑皆非。“那个地方是我家,我妈也在,翠姨并不是和我父亲私会。”“一个人嫉妒起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可是这太荒谬了!”“我父亲不认为荒谬。他出国一个月,回来不久,发现情妇怀孕了。这期间,她唯一见过的男人,是他的好友。”亦方愕然,但她用坚决的口吻说:“我不相信。我父亲不会做这种事。他深爱我母亲,绝不会如此背叛她。他教导我为人应正直、诚信、诚恳,他也始终以身作则,他……”“亦方,亦方,”擎天摇着她的手,“别急,我还有下文呢。事实是我父亲出国前曾到我妈住的地方过夜,当晚他喝了不少酒,做过的事自己忘了。”“忘了?他忘了他做过什么,就可以污蔑别人的清白?”亦方忿忿然。擎天停下车,身子转向她,路灯照着他神情柔和的脸。 “他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错了,亦方,自尊使他不能放下身段向曾是他挚友的人表示歉意。”“你母亲呢?被他伤害、羞辱的翠姨呢?”“就我记得,他也没有说过抱歉的言语,不过他元配一去世,不理会他另外几倜孩子的极力反对,他以立刻给妈和我一个合法身分作为补偿。我想这也算他道歉的方式。”亦方注视昏黄路灯下刚毅却柔和的脸,看不到半丝怨或恼。“其实他后来给我们的,对我和妈来说,完全不重要。”擎天拿下安全帽挂在机车把手上,再脱去她的帽子挂在另一边。“到了吗?”她问,跨下车,环视几间简单的平房。“在巷子裹。我们谈完再进去,好吗?”他抬手拂她的短发。亦方点点头。他遂继续说:“我愿意接管父亲的事业,是在他中风以后。他前任妻子为他生了四个女儿,不论如何,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擎天,我……”“你认为我为了使妈开心,为了安慰她,所以要你嫁给我。”其实她是差点情不自禁说她爱他。“你很孝顺。”结果她说。“没有孝顺到会愿意娶我不爱的人。”他的目光坦然,“我告诉过你,亦方,最初我答应妈去你家见你和你父亲,我是打算要求解除婚约。”“翠姨知道吗?”“当然,我从不对她说谎。她很难过,但是她在感情上吃了太多苦,因此和感情、婚姻有关的事,她非常尊重我的决定。”“我不知道,擎天,我总觉得……”“我爱你,亦方。出乎我的预料,但是我爱上了你。你对我不是没有感情,对不对?”她想回避他深情、恳切的眼睛,却做不到。缓缓地,她低语告诉他一个她隐藏了多年的秘密。“有一年,你们消失好久以后,你和翠姨忽然出现在我家。”擎天思索着。“翠姨和我爸说着话,她边说边哭。我妈去世时你们已经移居国外,她为了没能回来见我妈最后一面和参加丧礼而悲伤不已。你坐立不安地在客厅踱步,四处张望,不晓得找什 么,后来一个人走到前院去等翠姨,每隔一会儿就敲敲表,凑近看了又看,像是怀疑它是不是坏了,一心想赶快离开。”擎天凝视她。“那时候你在哪里?”“躲在客厅和起居室相连的门后面。”她的目光与他的相接。“那天我刚考完高中毕业考试。”“亦方……”“那天也是我初恋的开始,或者,应该说暗恋。”“哦,亦方……”擎天声音变喑哑,双手将她的脸庞捧在掌心。“也是我灾难的开始。”亦力的声音同样低哑。“然而就在我相信我已经克服爱着一个空幻的痛苦时,你又出现了。”“我爱你,亦方,我爱你。我不是空幻。”他灼热的唇覆住她的,用深情、绵长的吻向她证明。而后,擎天一手仍揽着她的腰肢,一手大拇指来回抚摸她颊侧。“你知道吗?你提到的那天,我待不住,是因为我老觉得好像有双眼睛盯着我看,可是我又找不到,看不见有其他人,我以为是鬼呢。”亦方敲一下他的肩。他笑着抓住她的手,送到唇边。“我回到家,发现外面有辆大轿车,以为是我爸生意上的朋友。我不喜欢和那类人打招呼,听他们说些礼貌、客套的赞美,就绕到后面由厨房进屋,然后听到有女人在哭,好奇地悄悄溜去看,才知道是你们。”“对不起。”“为了什么?”擎天对她柔情微笑。“让我用我的余生来弥补,好不好?”亦方靠向他胸膛。“不知道。我考虑考虑。”他拥紧她,吻吻她头顶。“我知道跟你的等待相比,微不足道,但,我等这一刻好像等了一辈子,真不想放开你,不过我们该进去了。”他牵着她的手走进路旁的窄巷。“要不是妈在等我们,我希望这条巷子永无尽头,我好永永远远地牵着你,我要你生生世世在我身边。” 激情冲动地,亦方旋到他前面,拥抱住他。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犹豫和保留地主动流露出对他的情感。擎天也激动地回拥她。“亦方……这种感觉让我害怕。”“我也是。”“好像我随时有可能会失去你。”“我也一样。”擎天再次捧起她的脸,他目光如火。“答应我,好吗?亦方,答应我。”“我答应,擎天,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怕自己反悔般,亦方答得飞快。欣喜若狂地,擎天热烈地拥抱、亲吻她。“我们会很幸福的,亦方,我们会非常、非常幸福。”可是,亦方不安地想,为什么那股惶惶然挥之不去呢?她以为是方亦言在搞鬼,然而却不见他。直到深夜时,她才找到原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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