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相思》第36/49页


  宁思平无语,他的情绪也不怎么好,带清秋来的人是他,可后悔的也是他。卫铭适才的表现,并不能说明什么,他甚至面对明显来投怀送抱的美女还能知礼守礼,并不曾有任何口不对心的举动。只有一点令人意外,那就是皇上将要给那两人赐婚。
  在这里说话当然不方便,他带着清秋原路返回。待回到等候多时的马车上,清秋无力地靠着车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若真有旨意为他们赐婚,该怎么办?康松蕊在等着世子回答的时候,她同样也在等,只是康松蕊等到了一点点希翼,她却等到了深深地失望。她委屈她愤怒却又自哀不已,这本就是她自作自受罢了,早在一开始就该离世子远远的,或者在她还没有完全沦陷之前就走,可她没有,任自己的心一点点沦陷,为他那些温柔的话语,多情的微笑,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承诺。她甚至还在郡王妃面前慷慨陈词说不会稀妾室之位,如今想起这许多日子的恩爱缠绵,简直成了笑话一场。
  宁思平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突兀地问了句:“秋秋,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你看清事实,离开他?”
  清秋睁开微闭的双目,明明是心情黯淡,可双眸却如玉石一般闪亮,她挂起一抹微笑:“什么事实,世子爷天人一般的人物,多的是女子想嫁与他,康家小姐嘛,人长得漂亮,又年轻,确实不是我能的,他二人站在一起很配啊。”
  “你在说什么?刚刚听到皇上要赐婚给他们,你说,卫铭会如何跟你解释他不能娶你为妻?”
  她唇边那个微笑象是已经凝固,似乎根本不恼宁思平这般撩拨自己本已糟透的心情:“解释?我从来不需要解释,我是什么人?一个二十几岁嫁不出去的厨娘,哪里值得谁会对我上心,我连把我抛下不管任人耻笑的未婚夫婿都不曾怪过,怎会去怪才识得不足一年的世子爷。”
  在这上头,宁思平知道自己永远亏欠她,叹了声:“秋秋……”
  马车开始行走,晃动的车板无法再倚靠,清秋坐直身子:“宁宗主,世事无常,许多时候,我都当眼前事如一场梦,尽管都是些噩梦,梦若醒了,还不是得好好活下去?”

  连夜孤身上路

  折腾了大半宿,天还未亮,马车依旧在城外停下,清秋苦笑,看来还得如来时那般御风而行,那真是前所未有过的体验,但不适合她。
  不知为何宁思平没有动,摇摇头失望地道:“一路上我都在等,等你说不再回世子府,可是你没有。”
  她明白宁思平的意思,只要她愿意,便可以成为他的女人,无论她与世子之前有怎样的过去,他都会容纳她。可她另有打算,即便再落魄,再不堪,也没有沦落到从这个男人身边离开,转而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何况,这个男人在年少地便已离开了她,他的身边也并非没有新人。
  他没有听到清秋的回答,跟着又问了一次:“真的要回去吗?”
  “多谢宁宗主好意,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说完她便先行下车,一串珠泪随着起身的动作掉下来,瞬间被车外冷风吹得冰凉,她摸摸脸颊,心想还是没能忍住眼泪。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世子会不会答应赐婚,已全然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配不配做他名正言顺的妻,没有人认为她是对的,甚至连宁思平也要来插手。也罢,都盼着她离开世子,那她就走吧,反正早有离去之心。今夜看到的那一幕,不过是在她不堪重负的心头上再压上一根要命的稻草。
  宁思平依旧将她送了回去,房中烛火未熄,清秋脱下银裘还给他,转身却发现有一个女子躺在床上,面容与她一模一样!惊魂未定之余,想到是宁思平留在这里应对不时之需的替身,他果然想的周到,或者说他已做好准备,若自己不愿再回世子府,那么这女子便可蒙骗府中一干人等。
  见他二人回来,那女子眼中有些惊诧,向宁思平不声不响地行了个礼,后悄然离去。宁思平终是没能劝服清秋,她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女子,对她用的心思最多,到头来发现,竟有些看不透她,回来的路上还有些脆弱,迷茫,此时眼中已一片坚韧的目光,她的眼泪象火,明知不是为他而流,却还是有被灼痛的感觉。
  宁思平走后,清秋轻手轻脚地在偌大的房中转了又转,这是世子的房间,自她搬过来后,衣物、钗环,全都换了茬新的,柜子里装的都是前些日子彩丝坊送来的常服,缤纷色彩无不华美。对一个想要远行之人来说,这些全都不适用。和这些常服送来的,还有一件嫁衣,当初卫铭催得急,彩丝坊可是连赶了好几天才做好,送来却又没用上,婚期推后,不知它还有没有机会现与人前。
  正统的大红色,这可是正室才可穿戴的颜色,妾室进门,那得用粉色,这是一件注定束之高阁的嫁衣。嫁衣虽然是赶制出来的,但手工精细,乃是上品,因是冬日,衣领缀边都镶了短短的软毛边,前裣处垂了些长须下去,心思巧到了极致。她一直没敢细看,红玉着人送过来后,她只试过一次,上面的彩绣耀花了她的眼,根本不曾在意穿上后到底是什么样子,匆匆忙忙便脱了放过一边。
  只是一件嫁衣,却让她摩挲了许久,半晌才丢到一旁。翻找半天总算找到件粗布衫子,这还是她偶尔兴之所致到膳房去做饭时,怕火星烧到那些绫罗绸缎特地准备的衣物。她将粗布衫子套在夹袄外,挑了件不起眼的暗色棉披风裹在身上,发了会呆才想起出门要带足银钱。
  已是寅时,外间的小丫鬟起夜看到房内的灯还未熄灭,又听得里面有动静,忙进来服侍,屋里有些乱,清秋姑娘穿戴整齐,正打算出门:“不用你们,我突然想通一道菜的做法,估计得花费一天的功夫,这会儿便要往膳房去早做准备,天还没亮,你们且睡吧。”
  前两晚世子未回,小丫鬟们是知道的,听紫莲姐姐她们说的意思,她们都知世子去了何处,竟是只瞒着清秋姑娘一人。不是她们不看好清秋,实在是郡王妃那头发了话,任谁也不能多嘴多舌,同说,就算是清秋姑娘知道世子去了哪里,难道她就会不生气吗?看眼前这个样子,清秋姑娘竟是一夜未睡,难怪,一定是气得失常了。两个小丫鬟待要跟着去膳房,却被清秋拒绝,反正她无法拒绝总跟着的那两个亲随,小丫鬟只得作罢。
  临出门的时候,她最后看了眼绿绮,说实在的,如果有可能,她真想带了那把琴走。
  膳房这会儿已经打开了火,守夜的厨子才走,只有要早起去采买的人在膳房等着出发。冬天人人恋栈热乎乎的被窝,周管事自然不会在这里出现搅和,清秋早就与膳房的人混熟,轻易地让负责采买的人相信,有一样很不常用的食材,是用来给世子做道新鲜的菜,需要清秋亲自跟去挑选才行。那几个婆子和仆役连声答应与她方便,象清秋这等红人,自然是巴结都来不及,何况是有求于他们,当下带着清秋从膳房后门出去,上了马车出府。
  清秋好歹在郡王府里做过两年多的厨娘,这种高门大户的守卫在外人看来极森严,可在她眼中却稀松平常,守卫岗哨何时最松,何时最严,她都清楚,只动动嘴皮便轻轻松松坐着车离开这里。根本不需要化装,不需要刻意躲避岗哨,更不需要如宁思平那样高来高去的本领,谁会想到她会真的走呢?郡王妃想让她消失,世子让人时刻跟着她,府里丫鬟当她稳坐宠妾的宝座,没人想到她会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清秋只后悔没有早些走,那时天尚未冷,不用冒着严寒受这些辛苦。她多熬了这些日子,多贪恋些世子的温柔,总觉没有够的那一日,到如今不得不走,再拖说不定就要与康家小姐互称姐妹了。
  出了府门不久,清秋不耐烦听那采买的婆子啰哩啰嗦地巴结她,寻了个借口说不去,跳下车自行回转。
  望着马车逐渐远去,她长长吐了口气。从此时起,她又是孤单一人了。
  走得象是连自己都觉得突然,却又在意料之中。在这个凄凉的黎明,清秋的心情有些黯淡,她甚至没能和算得上是亲人的老管家打声招呼,灵玉小姐成亲也看不到了,还有茶铺的赵家嫂子,连往日看着胆寒的铁血亲随她也想到,这么着走人,好像有些对不起那两个还在膳房门外等着的亲随,人家日日辛苦跟前跟后,最后还是跟丢了,希望世子会手下容情。至于世子……一想到世子,她心里有股不知名的情绪翻滚着,不甘、委曲、怨怼甚至还有愧疚,百味参杂,久久不能平复。可这会儿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把身上的棉披风翻过来穿戴好,低头默默向东城门走去。
  东城门是越都城最繁华的一座,因为通往各处的驿站就在这座城门外,南来北往的人们会在驿站停留,或雇车出发,或歇脚卸货。冬日天寒,城门要到辰时过半才开,清秋到的时候,已聚集了不少人等着出城。
  原来冬天出门的人不在少数,她寻了个不显眼的位置站着,不大会儿又来了位手柱拐杖的老妇人,与一挎着包袱的女子相依偎而立,看起来是对母女,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却浆洗得干干净净。两人不时说上几句,象在商量行程。清秋听得分明,这母女二人也是要离开越都,往西边的顺州府去投亲,呆会儿要去驿站乘车。反正清秋也不知该去哪里,顺州府三个字进入清秋耳朵后,她瞬间决定也往顺州府去。因顺州算得是除越都城外,南齐较为繁华的州府,到那里讨生活相对来说容易些。
  存了几年的钱现在拿来应急,将来落稳脚根还得攒回来才行,她只求平平安安到达顺州,可老天像是故意跟她做对,就在城门大开之际,城墙外突然传来阵阵喧闹,原来是皇上御驾回城,正好到了城门外。
  清秋脸色微凝,世子一定也在其中。她没想到临走前还会与他有这样的交集,随后一脸苦笑跟着其他他跪在路旁的青石板上,迎接君主回城。她把身子压得极低,不敢抬头去看。耳边听得车马辘轳之声经过,还有身边百姓越来越大的议论声,皇上的龙辇过去之后,便是那些臣子,不需要伏地不起,大家站起来等着长长的进城队伍走过,每认出来一位朝臣便议论一番。轮到卫铭骑马出现,议论之声夹着叫好声,清秋看着骑马入城的世子,心中又是骄傲又是苦涩。不论从前,还是以后,她永远不可能与他站在一起,他们之间就象此时这种状况:他高高在上,而她则卑微地,远远地看着他,有缘却无份。
  出城门时清秋满心伤感,想着刚刚过去的世子,那对母女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站在驿站门外的土场上,望着大大小小的车辆,清秋犯了难。就算是早先问过苏妙出门是个什么状况,一旦真正面对这样的场面,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身后一声“借过”惊醒了沉思中的她,她往旁边让了让,惊喜地发现身后是那对母女,只见她们迳直往一辆大通车走去,同车把式说了几句,又在包袱里摸索了半天,掏了些碎银交给车把式,便上了车。清秋依样过去交钱,车把式见她只有一人,便问:“往哪儿去?”
  “顺州府。”
  “那便上来吧,还有一个位子。”
  清秋来到车厢外掀开帘子,登时吃了一惊,满满一车人,分成两排坐在车厢两边,齐齐看着她。果然只有一个位子,恰好便在那对母女身边,只是太靠边,最是颠簸的位子。她尚在犹豫,已有人喝道:“要上便上,站在那里算什么,想冻死人吗?”
  清秋连声道歉,扒着车蓬上车坐好。这辆大通车已拉满,车把式扬鞭驾车出发。

  涉世未深之人

  马车由慢变快,行驶在平稳的官道上,南齐富足,故在州府相通的道路上极下功夫,年关将近,这车上客人大都不是越都人,坐车赶回家去过年,会在沿路挨个下车,真正到顺州府才下车的,只有清秋与那对母女。
  虽然一夜未睡,清秋却没有困意,默默忍着颠簸之苦,她轻轻地把车篷掀拉开一条缝,远远地似乎还能瞧见越都城高高的城楼越行越远,心中满是苦涩。
  车上的人渐渐地熟络起来,毕竟还有几天的路要同行,有健谈的商客开始讲自己经商的见闻,车厢里再热闹,故事再精彩,也无传进清秋的耳朵里。她身边那对母女不时偷看她几眼,其中女儿年纪不大,却挽了髻,一身妇人打扮,见清秋孤单,颠得脸色发白,动了恻隐之心,往里挤了挤道:“妹子,来,往里面坐坐,你的脸色可不太好。”
  清秋摸了摸自己的脸,垂下头紧紧攥着衣角,嘶哑着声音道:“多谢。”
  “我瞅着你连个包袱也不带,真要去顺州?”
  清秋勉强笑了笑,她只顾着离府,心里乱糟糟地不及多想,包袱也不方便拿:“自然是往顺州府,出来得匆忙,只好半路上再买要用的。”
  “天寒地冻,我们是要跟家人团聚,你去做什么?”
  “我……也是去投亲。”
  可她哪里会有亲戚在那里,这会儿功夫也不知世子回府没有,她身在车上,心却是仍留在世子府。她就这么着走掉,世子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难过?他会记得她到几时?郡王妃自然是再高兴不过的,也好,起码她的走高兴的人多些。
  身边的妇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清秋无心与人说话,但又不好不理睬她,半天才知道这女子夫家姓白,人称白娘子,那老妇却不是清秋以为的娘,而是她的婆婆,老人家思念儿子的紧,此行是去顺州与在那里做工的儿子团聚,过个团圆年。白娘子的熟络并不让人讨厌,清秋尽量表现得自然,只是在被问到怎么称呼时,犹豫了片刻才道:“我夫家姓卫。”
  听着白娘子叫她卫娘时,清秋嘴角勾起淡淡的苦笑,她几曾有福气到嫁人,但知自己的样貌绝对不是还未出嫁,更不想让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为何至今未嫁,不得已才扯了个谎。但愿她有真嫁个姓卫的夫家,可以做个名符其实的卫娘。
  大通车白天只停一回,找个空旷的地方让人马稍作休息,等着马儿喘息饮水,补给草料。有时候停在半路人却不如马,大都带着干粮,大家啃上几口便完事。清秋连包袱都没有,那里来的干粮。幸好这趟停在一个小小的街镇,有食铺有客栈还算热闹。清秋就地买了些常用的物品,又买了些干粮装好,放到停在院后的车上。
  跟着世子久了,嘴也跟着挑了不少,以她成日混迹美食堆的眼光来看,这些馒头没有一点味道,可往后的日子里,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她得省着点花。车上的人都还没有回来,她拿了个馒头靠着车辕耐心地等。忽然,白娘子神神秘秘地来到她面前:“卫娘,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私逃出来的?”
  私逃?这是哪的话,清秋不解地看着她。
  在白娘子眼中,但凡行人上路,无不带着包裹,可清秋打扮怪异,粗布衣裙挡不住脚上那双绣金的白色丝履,这样的打扮倒真象是哪个富贵人家出逃的小妾。
  随着她的眼光向下,清秋忙缩回脚,她只来得及在身上套件粗布衣裳,棉披风反过来裹,却忘了鞋子与衣服极不相衬,讪讪地道:“不是,白娘子休得胡说。”
  白娘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确定地道:“刚才茶铺里来了一帮人,说是要找如你一般年纪的女子,我还以为……”
  清秋手里的馒头一下子掉到了地上,眼中似被点了团火苗,第一个念头便是世子府派人来找她了,第二个念头是把自己藏起来,最好是即刻从这里消失。既然已经出来了,她就不想回去,不想面对世子,不想再次回到以前那种空落落没有着落的日子。
  可是,这会儿她该怎么办?连白娘子都能看出来她的不对,若真是世子府的人来追她,那么一眼就能认出她。
  白娘子瞧她的样子哪还不明白,不再多话推她上了车:“我与妹子一见如故,咱们是要一路同行到顺州的,自然要互相帮衬才是,你且在里面呆好了不要下来,我来应付他们。”
  这样可以吗?清秋坐在车里心怦怦地跳,耳听得院内一阵喧哗,有人喝道:“哪个是越都过来的马车?”
  白娘子的声音响起:“这辆便是了,几位要做什么?”
  清秋差点叫起来,不是说帮她吗,为何上去便出卖她?
  “不用你管,让开!”一阵推揉之声,还有白娘子吃痛的声音,清秋心想罢了罢了,何必累及旁人,她出去便是了。正在掀开车篷,却听有人道:“车上没人。”
  她诧异地停下动作,等那几人悻悻地离去后,白娘子掀开车篷笑道:“好了,他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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