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相思》第39/49页


  天府中人,凡是跟着来南齐的,没有一个简单的,他是想来想去才把这事交给了白露,实指望明年春日回到北齐时,能与伊人聚首,那时再劝得她回心转意。清秋她既不要世子,也不要去北齐,她倒底在想什么?
  白露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她这两天肚子里才刚消停,但闻此言,浑身没了力气,跪倒在地:“宗主,是属下办事不力,愿领责罚!”
  刘三儿跟着跪下来,眼睛却是看向宗主身后的宫海,心想这事不怨他,不管那个清秋跑没跑,最终也难免是个死,只能说人家命大,但人跑了这责罚可不能落在他身上,不然他抖落出旁的人。
  宁思平没有说话,宫海突然上前一步:“宗主,今夜是大年夜,还是先饶了他们,再说路上的雪还没开消,清秋姑娘一个女子,没车没马的,能跑多远,定是还在云州城里。”
  说起找人,白露突然想起一件事:“宗主,从今晨起,城里的官军突然上街巡查,象是也在找什么人。”
  哪儿会这么巧,他们找人,官军也找人,难道大家找的是同一个人?宁思平眉头紧皱,若是官军也在找清秋,那定是卫铭派出的人,他们是怎么知道清秋会在云州呢?
  但愿清秋还在云州城!宁思平不希望她会乖乖地回北齐,但是她孤身一人不知去向,实在不能让人放心。事已至此,他只有全力在云州城里找人,刚站起身,突然有所觉,低声喝道:“谁在外面?”
  窗户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啪”地一声撞在墙上又弹回去,如此两三回次,冷冷风灌进屋里,正在此时,不知谁家点燃年夜新旧交替的第一挂鞭炮,噼啪声如雷般响起,全城的百姓都跟着开始放起鞭炮,良久也未停下。
  卫铭足下发力,身子轻飘飘地落在房中,跟着两条带着银钩的绳索“咚”一声钉在大开着的窗户上,向外一拉紧紧关住窗户,多少隔住外头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想来卫铭也带了不少好手,不用去看,宁思平也知此时外面定是围了不少人。
  只是没有一个人跟卫铭进来,他一一打量了房中的四人才道:“听闻宁宗主伤势复发,却原来跑到云州过年,真是好兴致!”
  被人拆穿装病的把戏,宁思平却半点没有惊慌,唇角还有一丝笑意,温和地反击回去:“哪里,世子不也是吗?看来你我喜好甚是相同。”
  当然,连女人都是看上同一个,岂止是相同。
  房中椅子不多,只有两把,卫铭拉过一把坐下,示意宁思平等人不必太过戒备:“坐啊,我只想听宁宗主解释一下,为何要派人跟在清秋身边,还迷昏了我的人,再有,你们把清秋抢走后弄到哪里去了?”
  宁思平自然不甘示弱,拍了拍手,待宫海与另外两人退出房后才坐到另一把椅子上道:“怎么是抢呢?秋秋头回出门,我不放心,自然让人跟着保护她。”
  秋秋?卫铭为了这个昵称沉默片刻:“宁宗主是如何知道她要出门?”
  “我不象某人,连自己的女人心里想些什么都不知道。”
  卫铭不怒反笑:“我倒要问问宁宗主,你知道清秋心里想些什么?”
  他在得知云州这个地方后,先是让人传信给云州守备,派人留意清秋的行踪,跟着便抄近路赶来,那条近道本就少有人走,再加上积雪未消,极其难行,紧赶慢赶才追到这里,竟然还被宁思平的人给弄丢了!他曾想过清秋走的无数种可能,最怕就是清秋跟了宁思平走。
  幸好不是,他庆幸之余,更加不懂清秋为何要走,只是为了下人的怠慢吗?
  “世子何必来问我,你只要稍用心想想便可明白……”
  明明是来追寻清秋的下雪,而指示清秋下落不明的罪魁祸首就在面前,卫铭却与他开始谈论起清秋的心事,让人觉得甚是不可思议,他闭目想了想道:“我想来想去,便只有那些传言了。”
  宁思平直言道:“传言未必不是事实,世子你是国之栋梁,贵国皇帝极其看重于你,你的婚事定会由他亲点,我若是秋秋,当然不会留下来等着看你娶妻迎新。”
  赐婚之事不过是康家有意奏请皇上下旨,但并不是康家想要就能有的,卫铭并不担心皇上会下旨,否则也不会私下问过他的意见。不过这关他宁思平什么事?东皇林狩猎时大家不过提了提,宁思平哪里来的消息?
  “是你告诉清秋有此一事?”
  宁思平淡淡一笑:“我说的她未必会信,我只是让她亲耳听到,亲眼看到而已。”
  然后学着康家小姐的腔调轻轻叫了声“世子……”
  他一个男人学女人本是极可笑的事,但卫铭听了却觉心中发苦,东皇林帐内他与康松蕊深夜独处,不想竟被宁思平这个有心人利用,虽然当时他并无逾矩举动,但只是如此便足以让清秋断情绝爱,连夜离开世子府。
  卫铭无力地道:“宁宗主好深的心思!不错,清秋离开我,如今下落不明,你可如愿以偿了?”
  “世子你说呢?”两人谁也不甘心就这么向对方服软,互相瞪了半晌,窗外的鞭炮声渐渐停住,屋内一片安静,卫铭已知清秋不在宁思平手上,不欲再与他多说,道:“我自然会分派人手去寻找清秋,宁宗主又是身份特殊,还是不要在城里乱转的好。”
  他还真拿宁思平没办法,此人武功高不说,而且来去无踪,即便皇上知道了宁思平从前在南齐长大,他依然还会觉得,若是让天下人知道南齐为北齐养着天府继承人,是件极度耻辱的事,绝对不可以昭告天下,卫铭纵有千般怨也得忍下。
  云州城东的云水镇,住着百来户人家,这里离州城最近,只隔了一小段路和一条不宽不窄的河流。新年伊始,万物复苏,在一户靠河边的小院子里,不时传来几声驴叫,门板上还有张大红纸写了告示――豆腐坊三日后开业大吉。
  小镇就是这样,没有专门的门店,因云水镇离云州城太近,近到镇上的婆娘买个针线头油也要去州城的大街买,甚少在本镇的店铺。在这里开店的多是家里有闲房,支个不花本钱的买卖摊子,打发打发时间。
  驴子这种东西,清秋也曾见过,对它经常发出的怪叫声,既感到新鲜,又觉得好奇。从前她总说要开个豆腐坊,今日总算实现,不过虽然她知道豆腐是用豆子做的,那白白嫩嫩的豆腐主要靠驴子贡献劳力才做的出来。但真正面对那只长着四条腿的青驴,她还是退了又退。
  “小四哥,这驴子不会咬人吧?”
  站在她旁边的男子憨厚地笑笑:“放心吧,它从来没咬过人,听话着呢。”
  “那……它怎么干活?”
  “喏,给它头上戴上眼罩,再套上套,拉着砻臂一直转就行。”小四哥拍拍驴子,又道:“你要真怕,让小伙计来做这些,你就只管卖豆腐得了。”
  话是这么说,可清秋心里还是没底,她用无比崇敬的眼神看了看那头驴,它看起来很瘦的样子,也不知道能拉几圈。
  “要不要喂它多吃点,我看它瘦得象风一吹就倒了。”
  “清秋妹子,你放心,我给你找来的那肯定是一等一的好货,别看这驴子瘦,劲大着呢,”小四哥又从外面的车上卸下来几袋黄豆,和小伙计一起抬进来摆好,拍拍手道:“成了,过几天你就能开张了。”
  “多谢小四哥。”
  “客气啥,咱往后就是邻居了,我娘说让你晚上去家里吃饭。”
  清秋没有客气:“哎,知道了。”
  送走了小四哥,清秋把再次来到后院那间小小的磨坊,小伙计勤快,在打扫庭院,她与那头青驴相互看了一会儿,一个是尚不知换了个新主人,另一个是不知该如何对待自己的新手下,想了想抓了几把草料扔到青驴面前,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说道:“好好干,若干得好,本老板牵你出去吃青草去。”

河畔豆腐西施

  做豆腐是门手艺活,清秋从来只会用豆腐做菜,吃豆腐,却从来不曾亲自把那黄豆做成豆腐。但院里那个小伙计瑞麟却有这手艺,人家家里原先就是开豆腐坊的,只因老爹好赌,把家败得精光还气死了他多病的娘,不得已才出来找活计。
  院子里有个小门,出门便是小河,南国春早,正月里柳梢已冒出了新绿,年前几场雪仿佛催生了来年格外茂盛的春意,青草象憋着股劲一般蹭蹭地往外冒,没两天就绿了两边河岸。清秋站在河边,被暖暖阳光照着,只觉说不出的舒服。
  想起那日离开云州城时下的雪,即使身沐阳光,她仍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战,如果不是碰上买年货回家的小四哥夫妇,说不定她已冻死在路上。凭借着一点小手段,她成功离开白露二人明为陪伴,实为监视的看管,情知自己用的不是毒,最多让二人肚子不舒服一会儿,清秋不敢留在城里,顾不得下雪,仓皇离城。西城客栈在城西,她便从东城门走,城门外一片白雪茫茫,看不清路在何方,东倒西歪地走了半天,却被一条河拦住去路,正没奈何,遇上了小四哥夫妇,见她孤身一人走在冰天雪地里,实在可怜,便拉了她回来。
  清秋本是惊弓之鸟,哪里敢上他们的车,要说白露的手段她是见过的,且不说小四媳妇,连状似忠厚老实的小四哥也有可能是白露乔装打扮,如今追了上来抓她回去。可没等她摇头拒绝,身子一软已倒在雪地里,小四夫妇一瞧,得,拉回家去再说。好在云水镇上也有大夫,为她诊治后并无大碍,应是近日劳累且心神不宁所致,休息了两日便能下地。
  这草再长长一些,那头青驴就能牵出来吃草。清秋往四周看了看,解下包在头上的花布,把头发散下来垂在肩上。离开云州城时,她照旧做了妇人打扮,无他,全为方便罢了,她不想在全然陌生的地方依然有人问起还未婚配的原因。只说已嫁人,却在夫死三年后被婆家人撵了出来。
  撵之前在哪儿?又要往何处去?她没说清楚,也没有人逼着问。小四哥有一老娘,同是寡居到如今的人,对清秋极是同情,硬是留她在家里住到过完年,这其间清秋也想清与其漫无目的地往东走,不如留在这里开个盼望已久的豆腐坊。房子是现成的,小四哥家隔壁就有个小小的跨院儿,人手也有,瑞麟与小四哥家还是拐了好几个弯的亲戚,如今万事具备,只待做出来豆腐摆出去卖了。
  河水缓缓地流过,让清秋想起了越都城外的东江水,这条河会不会是东江水的一条分支,终将流向东与东江水汇合,奔腾向海不得归。她的心思也跟着飘到遥远的越都城,其实从这里往京城去,坐车只要两三日,骑马快得话得不到两日,很近。
  清秋不知道离开世子府让她轻松了多少,前些日子被宁思平派的人跟着,没有半分心思在这个问题上好好想一想,如今一切安顿下来,她仔细地想了想,心头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并没有消散,东皇林看到的一幕依旧压在心头,世子与康家小姐到底会不会成亲?
  她只字片语也未留下,抽身离去,世子怕是恼怒至极吧?可是想想她平白担着这许多的心事,又为哪般?失身,失心,不停地揣测他会不会娶她,把她放在心中哪个位置。她走,还真不是为了府里那些人的冷眼相待,而是发觉自己一日比一日更在乎世子,越是这样,越怕失去他的那一天到来。算算日子,她离开世子府才一个月,怎地就好象已有一年?
  云水镇离云州城近,不时能听到些消息,比如说云州城里的西城客栈被封,不知出了什么事,京里来了几拔人。有人在寻找她吗?这个可能让清秋一阵心慌,不会的,都这个时候了,白露没有追来,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没有人想到她会停留在云州附近,既不在云州城内,也没有跑远,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再大些的事便是北齐使团不日要从京城出发归国,据闻那位即将嫁入天府的雪芷大家不小心伤到了手,可能再也无法弹琴了……
  瑞麟今年十一,不知是心事太重,还是没有长好,看起来还没有十岁。小四哥刚把他带来的时候,清秋瞪着眼睛直摇头,连声道:“不行,不行,这也太小了,他能干什么活?”
  就是这个瘦小的少年,包揽了小院的所有活计,他努力做好每件事,只盼着秋老板能留下他。
  瑞麟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来到小河边,不意外看到自家老板,她好像有想不尽的心事,散下的长发随着微风轻轻拂动。虽然她说自己是寡妇,可是跟镇子上那些寻常妇人根本不同,瑞麟上过学堂,在他眼中,秋老板便如诗经中说那样,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秋老板,四姨婆叫你吃饭。”瑞麟说的四姨婆便是小四哥的娘。
  清秋一向对外称夫家姓卫,可是又不允人家叫她卫娘子,瑞麟只好叫她秋老板,清秋想了想应下来,这样仿佛比秋掌柜的什么更神气些,比豆腐西施也上得了台面。
  回身望去,清秋再一次叹气,瑞麟哪儿都好,就是年纪小了点,才十一岁,不然……不然还能怎么样?她又不是找男人,再说人家小小年纪就有手艺傍身,还要养家,听说家里还有个妹妹,他那个不务正业的老爹真是做孽。
  清秋把头发包好,边走边道:“瑞麟,你也来吧,”
  “我不去了,昨儿剩的米热热还够我吃的。”
  那样的干米饭,没有半星菜,如何吃得下?但清秋知他是想自己用饭还能省下来一些给同住在镇子上的妹妹,心中恻然,不由自主走进厨房,随意看了看,东西还算齐备,这几日瑞麟自己做自己吃,收拾得倒挺干净,就是菜少了点,除了几颗蛋和一点剩米饭,什么也没有。她日日在小四哥家里吃饭,混个吃饱不饥,有些日子没下过厨,今日来了兴致,吩咐瑞麟生火,把几个鸡蛋打到碗里搅匀了,架上油锅炒鸡蛋,再把剩米饭倒进锅里和鸡蛋一起翻炒,撒上盐巴调味后,一道香喷喷的炒饭就此出锅。
  整个过程里瑞麟看在眼中,直到清秋走了才醒悟过来这饭是给自己炒的,心中感动,还有那锅铲在她手中象活了过来,她是怎么做到的?
  清秋边走边皱着眉在自己身上猛嗅,好像油烟味太重了,下午上街买东西的时候,一定记得买些棉布回来做件下厨用的衣服。
  三日后,云水镇上第二家豆腐坊正式开业,店主是个年轻的外来寡妇,这在镇子上算得是件不大不小的事,开头几天豆腐坊里人流不断,大姑娘小媳妇个个去转一趟,端块豆腐回家做菜。都说秋老板人长得齐楚,做生意也有一手,买豆腐送豆浆,还有麻油豆腐脑,大清早的喝上一碗,说不出来的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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