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相思》第40/49页


  鸡鸣三声,清秋从睡梦中醒来,掀开帐帘看了看,天才微明,她不急着起床,而是抱着被子在床上赖了许久,再睡是不成的,她又一次梦回世子府,穿堂过户,画堂影壁无一不真实地在她面前重现,人却没有见到一个。类似的梦这一个月已经做了好几回,刚开始的时候,清秋还自打巴掌骂自己,巴巴地离开,又跟离了他不能活一样,这不是犯贱是什么?到后来几天不做这样的梦反而有些想念。静夜起相思,相思不得闲。或许只有在梦里,她才可以得到一些些安慰。
  等到瑞麟起身打扫的声音响起,她才慢呑呑地坐起来,伸个懒腰穿戴整齐,挽了个妇人髻,打扮妥当开门出去。红红的日头发着刺眼的光芒,清秋眯着眼睛在院子里走了两趟才算完全清醒。
  瑞麟尽职尽责地向她问好:“秋老板早。”
  每回看他跟个小大人一样清秋就想笑,可一想到开门做生意就又笑不起来:“今天的豆子磨好了?”
  “好了,刚点上卤水。”
  卖豆腐实在是挣不了几个钱,豆腐就是豆腐,炒炒炖炖也不过是道菜,人不可能天天吃,清秋这摊生意除了早上热闹一会儿,基本上一天就到了头,原来豆腐西施也不好当。她想了想道:“往后别做那么多,如今买的人少了,每天剩下那么多,咱就是天天吃炖豆腐煎豆腐也吃不完。”
  “嗯。”
  清秋耐不住清闲,把一天的时间都用在如何用豆腐做出不同品味的菜来,倒是便宜了小四哥一家。清秋感激他们夫妇曾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每做出道新菜品,就送过去让他们品尝,倒也打发不少时间。
  常言道,寡妇门前事非多,清秋自认寡妇身份是图个方便,可没想到麻烦也不少。她是外来之人,在镇上落户之后,大家先是观望,后又觉得此女子长相不俗,性子也不错,完全可以接纳她,甚至把她变成本地人,这女人嘛,自然是嫁到这里才算得上是真正成了本地人。
  但凡有媒人上门,把那男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时,清秋只是安静地听着,不时为对方倒点茶水,最后才道因为之前的夫君,此生是不可能再二嫁的,最多留人吃顿饭,送块豆腐,她自有本事把那些长舌妇人的嘴巴堵上。时间一长,上门说三道四的反倒成了讨吃的去了,再不提说媒之事。

  琴曲明志无心

  寡妇再嫁只有配个鳏夫,小小的云水镇哪有那么多死了娘子的男人,与清秋相配的人不多,真的不多,满打满算一只手便数得过来,其中就有与豆腐坊隔了三户人家的洪家,说起来洪家的男人洪北贤还是个读书人,小镇上的人尊称一声洪相公,洪家小有家财,他读书几年进京赶考却未得中,便回来踏踏实实地守着老婆儿子过日子,前两年老婆殁了之后一直未娶,自清秋来了之后,热热闹闹地在他家不远开起了豆腐坊,以清秋的容貌,豆腐西施这样的名号自然是稳拿,风度自然不与小镇上的女子相同,洪北贤才重又起了续弦的心思,请媒婆去说了几回,却没有结果。
  他是一万个想不通,洪家是这条街上最气派的,青瓦白墙愣是比周围的房子高出一大截,虽然是在镇上,可比云州城的普通人家条件也好,家有仆人,嫁进来就做夫人的,自打有意续弦后,想嫁进他洪家的人不在少数。直到三月过尽春意凋零,清秋也不曾松过口,她哪有闲情再想嫁人之事,守着这个摊子便十分满足,再说那个洪北贤长得过于呆板,偶然在街上碰上,清秋还没怎么样,他倒慌得退后数步,弄得她极为尴尬。再不然就是白天晚上弹琴,琴曲都是一个意思,他在心中思慕一个女子,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云水镇上有几个人能听得出好坏来,时间长了,连不相干的人来买豆腐也会替洪北贤说两句好话,对他这么别有怀抱的高雅行为极是赞叹。每到这时候,清秋就钻到磨坊里不出来,拿草料引得那只青驴发急,不断发出长叫,一声比一声高,直压过西边传来的琴音。
  “秋姨,你别逗它了,瞧它多可怜。”说话的是瑞芳,瑞麟的妹妹,她是新进才来的豆腐坊,总也不明白为什么秋老板要折磨这头干力气活的青驴。
  清秋笑着摸摸她的头,任她拿草料去喂驴,心想若不是这样,自己会忍不住冲到洪家把洪北贤弹的琴给砸得再也看不出那是琴才行。这个洪北贤一定认识她,知道用这种方法最能折磨到她,比驴子吃不到草料还痛苦,她宁可听驴叫。
  瑞麟那个好赌的爹瑞廉在气死老婆之后幡然悔悟,狠下心来戒了赌,带着女儿来找儿子想要赎罪,生生在清秋的小院子里上演了一番血泪交替父子重逢的大戏,惹得清秋跟着掉了不少眼泪,难得才九岁的瑞芳跟她哥一样懂事伶俐,使得清秋心软应允她留在豆腐坊,只是瑞廉却不能留下,得独自去云州城里谋出路,一是不方便,二是小小的豆腐坊实在没有能力养这么多人。
  瑞麟、瑞芳兄妹二人一个勤快,一个可爱,清秋的日子殊不寂寞,小小瑞芳虽然比灶台高不了多少,对做菜倒是挺有兴趣。某一日问起原因,才知是有回哥哥给她带了些炒饭,但觉美味至极,才立下心愿,日后要学会做菜。后来知道是清秋所做,她更是兴奋,不论清秋到哪里都跟着,终有一日会做出那般美味的炒饭。
  清秋笑过又觉恻然,小小女孩当时定是饿极。都说受过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人在受苦之时,哪曾想过要当什么人上人,一生不苦不悲不怨足矣。
  好不容易琴声停歇,看来洪北贤今天决定少折磨她一会儿,清秋正打算做道好菜慰劳一下自己,镇上果子酿刘家的二妞风风火火地找上门:“秋老板,我娘说晚上请你到家里帮衬一下。”
  刘家的大妞明天成亲,听说嫁的是云州城里一商贾的管事儿子,说是管事,但主人家却不常在云州,听说根在京城,这一方的生意就是那管事全权负责,刘家自觉寻了户好人家,得意得秀。明日男方家里从云州过来迎亲,今日小巧家里要请人去铺房,可清秋如今是寡妇的身份,去帮衬什么?她微一沉吟:“二巧,这……铺房之事哪容我这种身份的人去,你娘糊涂了?”
  二巧捂嘴笑道:“我娘老是老,可还没糊涂,就是想请秋老板教教我姐姐,怎生做好做那道玉蓉汤。我娘说明天我姐嫁过去,三日后要为婆家人做桌头回做菜看品性,必定要有几道拿得出手的菜才行,还听说那家的老夫人不喜甜汤,且茹素,想来想去,就是秋掌柜做的玉蓉汤最合适。”
  “玉蓉汤?”清秋苦笑,有一日她用嫩豆腐做过一道汤,那天有个婆子上门尝过说好吃,问起什么名字,她随口说过一个名字,没想到就被记住了。
  “秋掌柜,你那手艺云水镇上谁不知道,我们不求真传,但求你指点一二也就行了。”二妞性子爽快,镇上大小都喜欢她,清秋笑了笑,她和姐姐蕊巧性子不一样,那蕊巧自持身份,觉得高攀了云州的夫家很不一般,万事小心得不行,把夫家上上下下的喜好记得一清二楚,这般小心还有什么乐趣?但那是新娘子,怕嫁入夫家不被夫家所喜也是正常,一道豆腐汤而已,在她是小事,在蕊巧来说却是天大的事,也罢,就去走一趟。
  二巧的家在云水镇东头,明日要办喜事,家里人来人往,清秋看着心里又有些羡慕,这辈子她是别指望嫁人了,顶着个寡妇身份,还在云水镇过得有滋有味,任谁见到都要称呼一声“秋老板”,只能安慰自己也算圆满了。
  清秋就当来沾些喜气,只是那个蕊巧太紧张,总也记不住步骤,看来越是在意,越会出错。这一呆就呆到了快半夜刘家才放她回去,清秋拒绝了刘家要送她的好意,小镇就这么大,走几步就到家,今晚月亮也好,看来明日嫁娶真是个好日子。
  沿着河边行走,满天的月光洒在河面上,清秋突然有点想绿绮,想她的琴,或者并不需要绿绮,只是一把琴便可,她此生只擅长两样,一是弹琴,一是做菜。在这里天天做豆腐,可弹琴就不行了。
  快到家的时候,清秋突然看到河边树下有个人影,河水轻轻流过的声音里突然冒出一声:“秋老板……”
  清秋差点摔个跟头,莫不是水鬼?她的胆子依然没有变大,这离豆腐坊的后门不远,正要拔足狂奔,又听那道影子颤巍巍地道:“秋老板,别怕,我是洪北贤。”
  原来是他?清秋往边上避了避:“洪相公?你半夜三更站在这里做什么?”
  “你出去半天没回来,我不放心……”他从树下阴影走出来,怀里还抱着把琴,清秋没好气地看了琴一眼,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洪相公就这么喜欢弹琴?”
  “哪里,哪里,只是个喜好。”
  她忍了忍道:“学了几年?”
  洪北贤来了精神:“幼时家父慕名将我送去五柳先生门下学过两年,也算是略有心得。”
  时五柳先生广收弟子,每年收徒若干,看他的年纪,该是比清秋大上不少,两人虽是同门却未见过,再说洪北贤重在考取功名,学琴只是辅助,会一点便成,清秋自然没有听说过他。
  “碰巧我也会一点,今天的月色不错,我来奏上一曲,请洪相公指点一二。”
  洪北贤很是惊喜,他就知道,自己的眼光不错,清秋居然还会弹琴,他立马有知音之感,嘴里夹缠不清地说着:“原来清秋……秋老板也会弹琴,好,好,今后我们可以互相切磋,这镇上懂琴知琴的人太少,我,我真是太高兴了。”
  他把琴递过来,又道:“这里无桌无凳,不若去我家……我的意思是我那院子还算清静。”
  清秋一把将琴拽过来,四处看了看,走到河边树下盘腿而坐,置琴于膝上道:“这里就成,弹完还得回家呢。”
  明知不合时宜,她该转身回家,但一摸到琴,清秋就忘了身在何处,试了音后便弹起一曲《流水吟》,是从八段《流水》演化而来的一段。曲可明志,相信这一曲后,洪北贤不会再动不动弹琴来折磨她,她也用不着日日钻在磨房里听驴叫了。
  此时夜深,万籁俱寂,和着轻轻流水,一阵阵似空谷铃音,婉转悦耳的妙指琴声,听得洪北贤如痴如醉。他虽琴艺不高,但却不是不识货之人,清秋的指法意境实非他所能及,唯一不足便是此琴音色略差。此时月光照得河水上波光粼粼,树下清秋布衣钗裙难掩质洁,洪北贤脸上心里没由来阵阵羞惭,他原存着往后借此常与清秋来往,想想真是痴心妄想,拜了清秋为师才是正事。
  一曲终了,清秋也过足了瘾,早忘了初时目的是让洪北贤知难而退,真心实意地向他道谢:“今夜一曲颇是尽兴,还要谢过洪相公成全,夜了,早些回去吧。”
  她没注意洪北贤的脸色,不舍地摸了摸琴,起身还给他,心情舒畅地往回走,心想定要凑足钱再买把琴才行。
  同样的夜晚,世子府里也是灯火通明,府里自从青书和红玉被赶回郡王府后,没有人管,世子爷又一直在外,连过年都没回来,郡王府那边无法,只得派了卫管家过来照应着,一直留在了这里。
  卫管家是谁啊,那可是以往最受宠的清秋姑娘的亲戚,青书管事和红玉都是因为得罪了清秋姑娘才被赶走,所以卫管家说什么,大家都得听着,没有不老实的。后来世子因为郡王妃病了才回京城,看到卫管家,也没反对,这一府的事也都真正归了卫管家管着。这不,明一早世子又要出远门,卫管家一声令下,全府连夜准备世子出门的行装。
  郡王妃是正月里就病了的,原先清秋没走的时候,她只是装病,没想到这回成了真。头回发病是在况灵玉出嫁后,因为二夫人一句不冷不热的奉承:“灵玉小姐的婚事办完,就该是世子爷的了,王妃真是劳累。”
  一句话说得郡王妃还没劳累先晕了过去,请来大夫一查,还真有了毛病,心口疼头还晕,得长时间养着。二夫人为此被禁了足,彻底被郡王冷落,皇上体恤卫铭,恩赐太医院了院首住在郡王府,专为调理王妃的病。卫铭也被召了回来,他自那天匆匆赶去云州便没有回来过年,回来探病也没在家呆多久,说是朝中有事,四处巡查,头三个月里几乎连家都没回过。
  他有旨意在身郡王与郡王妃不敢说什么,听说如今也差不多办完事。可是他还不肯留在京城,执意要去云州,当初清秋就是在那里不见的。


  二人又回云州

  贤平郡王与郡王妃接到卫管家送来的信时,正要安寑,得知儿子连夜准备行装要走,忙驱车前去世子府。坐在车上,郡王妃胸口隐隐作痛,着急流泪:“王爷,你说铭儿这是怎么了?”
  郡王心想这还不是你教的好儿子吗,怎么来问我怎么了?看自已的王妃也不好受,口中劝慰道:“铭儿大了,自然知道好歹,有些事他若坚持,你何必非要强逆他?就拿,咳,那个清秋的事来说,你嫌她,可铭儿喜欢她,不大了你不给她好脸色看,又何必将她逼走?”
  “我哪想到她受了这点子气就走了呢?”郡王妃冤屈得要死,她这不还没给那女人脸子呢,可儿子明显把错都怪到她头上,谁不清楚是她下令让人瞒着清秋,冷待清秋,清秋姑娘这才离了世子府。
  外头青书听得清楚,也是阵阵悔意,他对谁做主母并无意见,那回根本没当成事,若知清秋姑娘如此硬气,给他十个胆也不敢得罪她。
  如今京城里不再有世子婚事的流言,虽然康家小姐还未成亲,但皇上已下旨为自己最小的弟弟南怀王赐了婚,康松蕊马上便是未来的十七王妃,一跃成为皇室中人,和康贵妃一下子由姑侄变成了妯娌,康家人意外至极却不敢吭声。
  郡王妃早断了念想和康家结亲,如此一来更省事,她已不敢再随意给卫铭安排亲事,几次召他想问问究竟打算如何,卫铭却避而不谈。
  两人到了世子府,卫铭迎将出来,诧道:“父王,母亲,怎地深夜来此?”
  郡王妃未语泪先流:“铭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卫铭沉吟不语,他此行半公半私,并不是存意避开父母。
  郡王妃望向郡王,指望他说点什么。郡王轻咳一声:“我知你有要事在身,明日一早再去辞行太费功夫,所以今晚见上一面,明日就不用特意过府辞行了。”
  “你这一走,何时回来?”郡王妃可不想装什么慈母,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是否又要去找清秋,找不到就不回来?”
  卫铭没有回答,而是惊讶地问道:“母亲万事都要怪上清秋,赶明儿南齐亡国了你也说是因为她?”
  此话一出,连郡王都斥责他大逆不道,郡王妃心中气苦,她哪有那个意思,问道:“好,你说,你到底为何就迷上了她,你究竟喜欢她什么?”
  喜欢清秋什么?卫铭没有立时回答,他好像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为什么会喜欢清秋,初开始时,她只是膳房的管事,不光母亲会想不通,大概所有人都没想到吧。
  “我想,只是因为她是她,不是别人,谁规定她非得容貌出众或者是才华过人才可,如果是因为这样才在一起,那么反过来人家也只是看中我的家世,而非是我这个人。母亲,你总是看轻清秋,觉得她贪慕虚荣才与儿在一起,你们以为她只是个厨娘吗?错了,清秋琴艺比那位雪芷大家尚要高明,只是从不外露,她并不在意是否名扬天下,也不稀罕我给她的一切……”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黯然,稍稍停顿继续道:“我只知此生若找不到她,不得她为伴,我便不得安宁。”
  这番话说完,郡王与郡王妃各有心思,郡王道:“言过其词,难不成一句不得安生就把仁孝忠义全都忘了?万事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你此行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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