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红杏爬墙去》第143/161页


  名义上她是买来的奴隶,可是梁少轩待她很不错,她的任务主要就是陪他玩耍解闷,那真是一段快活的时光啊。可惜,就是太短暂了点。
  长大后她偶尔想起那段往事,忍不住会泛起一丝淡淡的惆怅。她跟他,应该算得上青梅竹马吧?
  原本以为隔得那样天远地远,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再见了,哪知命运的神手惯能翻云覆雨,叫人猜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昭桓二十年,孝成帝为解青州之围,遣使向梁国求救,不得不答应令楚国颜面无光的各项条件,其中有一项就是指名要红杏公主和亲。
  使者带来的消息几乎震惊了整个朝野,谁也摸不清梁国皇帝提出这荒谬的要求到底是有何用意。和被困青州城的十万大军相比,显然牺牲一个傻瓜公主就显得无足轻重了,所以孝成帝当机立断答应了梁国的全部要求。
  要说这红杏公主虽然是个傻子,可毕竟是先皇后的嫡女,出身不可谓不高贵,虽是屈辱的和亲,嫁妆应也是颇丰的。只是彼时素来与突厥亲善的皇后蔡氏很不待见这个傻公主,连带着也对梁国这个“友好邻邦”很不待见,将规制一缩再缩,导致公主最后出嫁时嫁妆多少有点寒酸。
  公主出嫁,身为公主贴身宫女的碧玺便自然而然被划入了陪嫁的名单,当然,这样的安排也很符合蔡氏的心意。
  说起来,碧玺被送入楚国皇宫,从某种程度来说,相当于人质,同时又是细作。
  雍凉已经投靠了突厥,而楚国皇后蔡氏之弟实为突厥光禄王私生子,他是一心向着突厥的,也怂恿撺掇他姐姐卖国,所以这两人其实也投靠了突厥。
  按说蔡氏贵为一国之母,却胳膊肘向外拐实在有些说不通,可事实是蔡氏这个皇后做得非常窝囊,上有皇太后压着,即便是平辈中也被其他宠妃抢尽风头,偏偏她又是个比较有野心的女人,长久的压抑便导致了恶果。事实上当时楚军在青州遭围困就是这姐弟俩人背后通敌搞鬼的杰作。
  突厥人疑心重,便又要求第三方的雍凉王派人潜入楚国,一来是暗中监督那姐弟两,二来是增加渗透。所以蔡皇后这边一面要不情不愿地罩着碧玺,一面又要提防着她,对这丫头顶讨厌的。也正是这个原因,她将碧玺踢得远远的,将她弄去伺候楚红杏这个傻瓜。
  碧玺对自己要陪嫁到梁国之事毫不意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时隔多年,她对梁国那份特殊的好感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她不会想到,还未曾启程前往梁国,竟再遇当年的小公子。她更不会想到,当年的小公子,竟是梁国的五皇子。
  早在梁国派兵前往青州之时,梁少轩便已秘密潜入了楚国,也就是在那时候,碧玺第二次见到了他。
  可再次相见,他已经完全想不起她是谁了,就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一眼,眼神里全是陌生的冷漠和上位者的威严,这几乎一下子浇灭了她心头的热火。要知道,当她跪在地上回完话起身欲退走时,出于好奇偷偷打量了一眼上座的尊客,就是那惊鸿一瞥,她认出了他。虽然时移世易,当年的小公子已长大成人,模样改变了一些,可她就是一眼认出来了。
  他的洞察力非同一般,立时便觉察出有人偷看,冷戾地回应了一眼,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散发的浓烈煞气仿佛是两把冰刀插过来,叫人背生寒芒,。
  几乎是在那一刹,碧玺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跟记忆中的小公子已是截然不同。这不同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差异,更是性格脾气的巨变。除了一张脸依稀看得出当年的影子,他身上已经找不出她所熟悉的东西。
  这个发现多少叫她受了些打击,但转念便又想到,既然突厥那边已经将她划到了梁少轩手下,听他调遣,以后固守下属的本分便好。至于其他,委实也不是上司跟下属该有的。既然他已成了她的上司,前尘过往不记得便不记得吧,太复杂了不好,时隔多年,其实她也早应该忘记的。可偏偏……见他之后,所有的事又历历在目。
  她就是个念人家好处的人,在她短短的十几年的生命里,给过她温暖的人寥寥可数,在这寥寥可数的人里头,很大一部分为了维护她,已经命丧黄泉,所以余下那小部分活着的,便是她念念不忘的。
  和亲大典前夕,碧玺得了命令――将公主迷倒。传达命令的人甚至贴心地将迷魂药都替她准备好了,根本连拒绝的余地也没有。
  碧玺大概猜到了,梁少轩的用意是要破坏和亲。她能想到,或许他们会劫走公主,或者是破坏她的贞操,一旦得手,和亲之事便会成为泡影。梁国很可能借机挑起事端,被困青州的楚军已是疲惫之师,而梁国借救援之名,就在城外十里屯军十万,一旦激怒梁国,两军交战,届时楚国便是岌岌可危,可以预见梁国大军不日便可攻入京师。拱卫帝都的北营大军已调大部分去了青州,帝都犹如空城,临时从各地调集军队也不太现实。
  考虑到各种综合因素,碧玺虽然的确是给公主下了药,但是在服侍公主用膳时,却是她亲自试膳的,所以那时候苏思曼是没中招的,倒下的是碧玺。她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不想加害公主,毕竟侍奉公主已是多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另一方面,自然也是不希望是自己的所作所为给楚国带来灾祸。
  虽然事后毫不意外地受了责罚,不过好歹还是能自圆其说,毕竟给主子试菜也是奴婢的本分之事,梁少轩那边也不好多做追究。只能假设是楚国那边警惕性太强。至于楚国宫廷这边,此事是被压下了,毕竟公主和亲在即,谁也不希望出乱子,何况药是碧玺下的,也是她自己服下中招,不明内情的哪里会猜得到是她捣鬼呢。
  至于那天夜里梁少轩再度派人捣乱,毕竟他已经是她实际上的主子了,她再要直接出手坏他的事,显然不明智。何况晚膳时故意中了迷药,已经是给楚国宫廷敲了警钟,她能做的,都已尽力。
  她早该明白的,一人不能同时侍二主,而她却要充当三面间谍,在楚国梁国和突厥间周旋,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局面,又或许是因为她良心未泯,终于为后面事情走向无法挽回的境地埋下了隐患。

  番外篇之碧玺(3)
  和亲之路漫长而艰辛,一路上又多番遇刺,碧玺心思剔透,如何看不出背后的主使者,是以每每做势抵抗反击,却决不下狠手伤人,得了空子还会手下留情放走行刺的杀手。但是表面上的功夫又做得很足很逼真,不至于引起蠡垣怀疑。
  梁少轩对她这一点颇为赞赏,曾亲口褒奖过她。
  有一次傍晚露天宿营,碧玺去溪边取水回来,迎面正好遇上了悠闲散步的梁少轩。碧玺下意识加快了步伐,不想同他明面上有什么瓜葛,以免身份暴露。
  她远远地行了个礼,低头打算匆匆走开,孰料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轻声叫住了她。他唤了一声“碧玺”,很轻柔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柔软的感情,这一声呼唤几乎叫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啊,连命令都是有专人传达的。即便是一路同行,她能见到他的机会也绝对不多,很多时候只是远远看到一个侧影,抑或他偶尔来见公主时,她能见到他,但那时候的他都是目不旁观的,恐怕也不会瞧见她这个“公主的贴身侍女”。她以为他不会记得她的名字,可是这一刻她发现,原来他是记得的。她的名字被他唤出来,那样清晰而低柔。或许他把小时候的事又记起来了呢?她想,内心里激动得一塌糊涂,脚下就像被磁石吸着,怎么也挪不动了。
  夕阳的余晖灿如赤练,金芒万丈。在那炫目的光晕中,梁少轩向她温和地笑了笑,她感觉他的笑容比夕阳的余韵更炫目。
  莫名的情绪在心底里疯狂地滋长,她低下头去,脸却渐渐地红了,耳根都微微发热。
  这样的笑容她其实并不陌生啊,每次他去见公主时,都会露出这样灿若桃李的明媚笑容,只是那时候他的笑容并不是给她的,她顶多只是个旁观者。可那一次,他是对她笑的,这意义就跟往常有些不一样。也正是她激动的缘故。
  很久之后,她回忆起那一日的情形,依然觉得有些恍惚,那炫目的光影使得一切都美得不够真切。最初的朦胧情愫,便是在经历了久久的沉睡后,从那一日起复又萌芽破土的吧,如同春日见风就长的野草,蔓延成灾。
  依稀记得她只像个做错事的孩童,微微脸红着,低垂着头,额发散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天空中飞过一排大雁,漫天的红霞。他看到她窘迫的模样,低低地笑了一声,他说――“碧玺,你很能干。”
  碧玺,你很能干。
  寥寥几字,她听在耳里,却有如天籁,久久在脑海里回荡。
  他没多做停留,留下这句话,背着手继续悠闲地散步,而留在原地的碧玺心中却陡生波澜,隐藏在乖顺安静柔弱外表下的一颗心开始癫狂如痴,心火就这样轻易被他点燃。他甚至都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一句话,一个笑容,足可以让她死心塌地追随。
  这或许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他非常懂得如何使用他男性的魅力去吸引异性,影响异性,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意义就不再是寻常。他是上位尊者,头上是笼着光环的,但是他很明白偶尔放下身段会收到非同一般的效果,他也将这一项技巧运用得十分熟稔,往往是信手拈来都不用铺垫作势。
  当她卑微地爱着他的时候,他不珍惜她,无情地践踏她。他这个人,骨子里透着这样的傲慢,觉得人家对他掏心掏肺,那都是应该的,他接受起来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心情好时,就嘉奖一下,心情不好的时候,责罚也在所难免。
  那个时候的她,默默地爱着他,小心翼翼地,甚至都不敢让他知道,是多么的卑微啊。
  蚂蚁虽小,仍有悲悯之人不忍将其踩踏,可她虽生而为人,在他面前却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感情的事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更无道理可言,更无公平一说。
  她为了他可以抛弃一切,虽贵为公主,甘愿在他面前卑微得低到尘埃里,匍匐在他脚下听他差遣。可他是怎么做的呢,他同时在那么多女人中间周旋,还勾搭了太子的宠妾冯绾绾,两人暗度陈仓之事,便是她最先知道的。
  虽然冯绾绾也是站在梁少轩这一边的,她心在曹营心在汉,可说是他潜伏在东宫的重要帮手。按说既然都是为梁少轩做事,那么目的是一致的,当能相安无事。早知梁少轩不是个专情的人,擅长的便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可别的女人碧玺都可以容忍,唯独这个冯绾绾她忍不了。
  为何?
  因为这个女人太不知廉耻,明明是太子的宠妾,还不甘心,不守妇道。
  碧玺讨厌她,不光是因为她对梁少轩怀着的那份纯洁的情感,还因为同情备受冷落的太子妃。她觉得那时候她主子的处境和遭遇,同她是一样的,同样的感情失衡,同样的被无视,同样的被冷待,这份共鸣激起的力量不容忽视。直接导致了她不理智的行为。
  被太后知悉的燃灯事件,便是碧玺愤怒爆发的具体表现。
  碧玺早洞悉冯绾绾的不良用心,不过就是想在太后面前揭穿太子妃不是傻子,让太后对太子妃生疑,这种绵里藏针的伎俩,便是冯绾绾这般大家闺秀教养良好温婉贤淑的女子常用的阴招,远比正面交锋来得可怕。
  这样的苦肉计,又让她体会了一把少时在奴隶市场承受的苦痛,慎行司这个地方,实在是恐怖,恐怖!可只要能挫败冯绾绾,她就觉得受些皮肉之苦也值得。临被拉去慎行司之前,看到冯绾绾那怨毒的眼,恨不能杀了自己的神情,她真觉得快意恣肆!
  在慎行司的数日,漫长而痛苦,甚至还夹杂着绝望。因为没有人来救她,至少她期盼的那个人没来。虽然明知道不该有那样的奢望,他是尊贵的皇子,不可能纡尊降贵到慎行司来看她――事实上若是他光明正大地来,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可她在备受酷刑折磨后痛不欲生时,还是匀出了一丝精力去希冀奇迹的发生。其实根本不用他亲自来,只需派个人就好,让她知道她在他心中有那么一丁点的地位就可以。可是没有,在她生不如死,希冀他垂青的时候,他没关心过她的生死,也不曾叫人传递过只言片语。
  更令她伤心的还不止这个,在她被太子妃差人从慎行司接回后,她也没能安心养伤。本来她都已经用各种理由为他开脱,蒙蔽自己安心接受了被他忽视的无情现实,可他突然又着人传信要见她。得知这一消息的她可是欣喜若狂啊,想着他果然还是在意她的,果然还是关心她的。可谁知现实会是那样,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蹒跚地走向他,正要跪下行礼,他冷不防突然转身,扬手就是一耳光!
  那啪的一声真脆啊,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宛如利刃霍地崩断。
  她被他一耳光打得瘫倒在地,腰上臀上的伤处便又撕裂开来,钻心地痛,不知道是身体上的痛还是什么,她只觉得万箭穿心般难受。她痛得哭了起来,却始终没发出声音,唯有泪千行默默流淌。但是他没看见吧,因为他没有任何表示。她艰难地爬起来,无声地跪好,紧紧地低着头。心中已经明白他为什么打她了,他不会听她辩解,径直将她扔在黑暗中,独自一人挣扎。他的态度明白无误地昭示了,他庇护的人,是冯绾绾,不是她。
  不是她。
  她永远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原本到了嘴边的道歉请求饶恕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当时的心情,应当是心痛如绞吧。
  时间就静静地在他们之间悠悠划过,四下里全是寂寂无声,世界仿佛静止了,停留在这难堪难捱的一刻。直到他开口,打破沉默。
  “这次,你做了错事,刚刚那一耳光,是我赏给你的,做个记性。”他如是说,轻描淡写得就像在说,今天的赏赐,你喜不喜欢。
  她终于嘤咛一声哭了出来,泪水如珠迸。她没觉得自己错,可他说她错了,那便是真的错了。错在搅乱了他的计划,其实她应该明白的,叫太子妃在太后面前露马脚,最终揭穿太子妃装疯卖傻其实是他的意思;更是错在,连累冯绾绾挨了训受了罚,非但没阴谋得逞,反而还遭了她的算计。
  他能为冯绾绾出气,可她呢?谁给她出气?在他眼里,慎行司的酷吏惩罚甚至都还不够抵消她的罪孽,他还要亲自补上一耳光才解气么?
  明明告诉自己不许哭的啊,为什么还是忍不住……那样无助的时刻,她唯有恨自己软弱。竟然无知到妄图用眼泪打动他么,难道不知他的心,才真是铁石做成?
  他的心思,她永远也琢磨不透。比如他前一刻刚狠狠抽了她一耳光,而现在,却会温柔地执起纯白的手绢,俯下身子,细致地替她擦去满脸的泪痕,夜色下深邃的眸子温和地注视着她。每一个动作,专注的眼神,都被赋予了特殊的力量,渐渐抚平她内心的伤。
  “回去吧,自己保重身体,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愚蠢错误,害人又害己,不值得。”他说着,抬起另一只手收了手绢,替她掠起耳旁散了的发丝。
  那样自然,那样亲切,那样……令人迷恋……
  她常常会恨自己,恨自己被他轻而易举地征服。
  是的,她太愚蠢了,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沉溺在他信手拈来的温柔里,给他一次又一次抛弃她,践踏她,伤害她的机会……

当前:第143/161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