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第2/115页


  爱娣无奈一笑,将手中剩下的半支烟插进垃圾桶顶上细碎的白色小石子,整了整露肩衣裙,拍了拍手,同他说了一声晚上见,踩着细碎的步子,转身走了。
  回到休息室,戴蒙一看见她的脸,马上板脸说教,指桑骂槐:“各位,我希望你们能遵守团规,舞蹈不好好练,每次都要出错,表情管理一塌糊涂!摆一张臭脸给谁看?告诉你,不要逼我发火哈!还有,既然在我手底下,就收起你自命清高的那一套,自己本职工作做不好,就是偶像失格,那在我这里肯定行不通!我不管你有什么后台,有没有背地里去枕头营业,我……”
  爱娣望着戴蒙一张一合的嘴,心想这个女孩子都到了二十出头的年龄了,还这么单纯,动不动就搞一套,竟然指望用这种幼儿园水平的言词来激怒她。门儿都没有。没人知道她出人头地的野心有多大。
  她刚入团时年龄也不大,二十来岁,但周围的团员们却都是比她更为年轻的美少女,平均年龄只有十五六岁。这些美少女们不仅美,还坏。在她们眼中,已过二十岁的同性是不能称之为女孩子的,只能称之为阿姨大妈。
  至于跳舞,她功底当然是有的,但毕竟当中耽搁了几年,身段骨头已不如新鲜似春笋般的的美少女们灵活,每天练舞练到几乎要瘫痪,却仍旧被教舞蹈的老师看着眼睛不点名批评:“有些团员,如果我编的舞你跳不来,那么,就趁早退团回家,拖下去,自己受罪不说,你还会拖累其他成员,也叫我的工作难做。”
  这种话,三天两头就会被说上一说。而且大家都知道这话是说她,所以都不敢看她,低着头,默默代她尴尬。
  那时候,她倔劲儿上来,也出于害怕被踢出团的恐惧和不甘,每天就第一个进排练厅,最晚一个离开。编舞老师经常和她们这些女孩子说,在韩国,出道前的艺人在身为练习生时,会被老师要求每天练舞的汗水挤满半桶时才可离开。她虽然没拼到那个程度,但也是日练夜练,每天最早一个来,最晚一个走。花了半年时间,终于追赶上大部队。那段日子,如今想起来,根本不是人过的,但她不还是熬了过来?
  现在,她虽然不至于逆袭到成为编舞老师的宠儿的地步,但老师的笑脸却也能三五不时地看到了,那些伤人自尊的话,更是一次都没听到过了。她是谁?在她连头发稍儿上都挂满了野心的金爱娣面前,在经历过那段非人的日子以及编舞老师们那样的对待后,诸如戴蒙的那些幼稚言语和举动,不过是浮云,屁都不是。
  因为戴蒙那一番关于枕头营业的话,一堆团员停止叽叽喳喳,齐齐将目光对准这两个昔日好友,现今的对头身上。
  团长戴蒙这个女孩嘛,性格外向,擅长交际,加上容貌不俗,嗓音尚可,最主要家里有钱,是从小就立志把她往这条路上培养的,因此刚入团没多久,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百年难得一见之美少女的消息就满天飞。
  别人笑话归笑话,但人家一家心理素质好,无所谓,只要能获得关注就行,所以在团里还是最先出头。
  而百年美少女戴蒙在团里出头之后,并没有忘记好姐妹,不论何时何地都拉着爱娣,不忘帮她一把。标准百合向的单曲也出过一首,名字就叫《我亲爱的你》,两个人录这支单曲时的暧昧表现,收获了一波CP粉丝,二壕哥他们甚至众筹了一笔资金,给两个人出了一本真人CP漫画。那会儿,她们也总以老婆老公相称。总之那个时候的两个人,好到没话说。
  老团员们对她们之间的矛盾一清二楚,新团员们则纳闷:明明网上都说身为同期生的团长和爱娣姐妹情深,曾在一间宿舍里住了好久的,不论生活还是演出,两个人都爱黏在一起;MV也拍过那种嘴对嘴脸对脸的,看起来暧昧且深情。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转眼就变成这副德性,狗血撕起胯来了?
  商场的开业典礼结束,团员们和各自的应援会会员们握手,合照,拜托他们今后继续支持自己,终于把宅男们哄得意乱神迷心满意足后,换下演出服,顶着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到商场门口等候接她们回宿舍的大巴。
  戴蒙作为团长,时刻不忘自己的职责,跟母鸡护小鸡一样看看管着手底下的一群女孩子,一边不厌其烦地叮嘱她们明天的通告以及集合时间和地点。到门口,爱娣眼睛不看戴蒙,说声我走了,才要转身,就见戴蒙一脸不爽,冲着她,慢条斯理发问:“喂,金爱娣,你去哪里?”
  爱娣干爹过生日,她妈从几天前就开始给她叨叨,要她无论如何不能忘记今天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所以她得回去给干爹唱生日歌,当然也早早就跟团里请好了假,晚上工作结束直接走,不回宿舍。戴蒙知道这事,这时却故意追着她问。
  爱娣充耳不闻,冷笑着转身就走。
  二壕哥作为资深饭头,对团里的那点破事一清二楚,心疼爱豆的艰难,当下和手下一群新饭老饭们商量:“到年底之前,我们再筹集一笔资金,争取把印有爱娣头像的灯箱广告打到地铁站去!”
  宅男们纷纷竖拳头表决心:“嗷――”
  接女孩子们回集体宿舍的大巴来了,爱娣也径直往商场一旁的出租车候车点去了。二壕哥率领的宅男军团中的一个新饭心痒痒,扭头悄悄离开队伍,想悄悄跟到爱娣后面去。才迈开腿,没走两步,就被二壕哥拉住。二壕哥从刚才开始就把他的动静都看在眼里。
  拉住这个新加入的宅男,二壕哥冷着脸警告他说:“懂不懂规矩?在我们这里,应援就是应援,看演出就看演出,除了握手,私下里不可以与爱豆有任何形式的接触,玩跟踪?是不是不想在饭圈混了!”
  到出租车等候点之前,经过一个麦当劳冰淇淋站时,爱娣已经走过去了,又退后两步回来,从斜挎的小包里取出手机。店员忙向她推销:“今天有新品,要试试看吗?第二个半价。”
  她这个看看,那个看看,犹豫半天,才指着店员推荐的新品,说:“一个就好。”
  年轻男店员一边偷看她的脸,一边把冰淇淋递给她。这时她看见站在远处的小崔老师,想起他约自己吃火锅一事。不想这么早回去,心想先去吃个火锅杀杀时间也好,遂同他挥手示意。那边一只手接到冰淇淋时,忽然被身后排队的人碰到,手一歪,“啪”的一声掉地,一转眼,手里只剩个空蛋筒了。她还没来得及叹气,一阵风吹来,头上的草编帽也跟着落地,她“呀”的一声,顾不上这边掉地的冰淇淋了,连忙拉住飘扬的裙角去追那边的帽子。
  这一连串的动作,那个风情万种,那个青春逼人,把男店员都给看得魂灵几乎要出窍。
  作者有话要说:  吴桑微博:桑与吴


第3章 女团
  半天,甜品站店员回过神来,才悄悄在裤子上擦去手心的湿汗,热心问她:“要不我给你补一个?免费。”她摆摆手,示意算了,看看手上还剩着的蛋筒,张口啃了一块蛋筒皮在嘴。
  团里那些人刚走,小崔老师本不想惹眼,见她这边出状况,左右看看,慢腾腾走过来,笑嘻嘻问:“哎,都掉了,给你再买一个吧。”
  她咀嚼着蛋筒:“不用了,请我吃海底捞就行。”
  “晚上时间什么的没问题?”
  “不请我就走了。”转身就走,胳膊被一把拉住。
  女团的大巴士看不见尾巴了,小崔老师单独面对她一人,脸上笑容更显热情,拉着她的胳膊说:“等会吃饭时再帮你介绍一个人,同行,多认识些人,将来对你大有好处。”
  海底捞就在商场隔壁的一栋大楼里,三两分钟走过去就是。为了说话方便,小崔老师预定了个小隔间。一落座,两人就掏出烟盒,开始吞云吐雾。递菜单过来的服务生张口欲要劝阻二人抽烟,爱娣飞了个眼风过去,那服务生张了张口,问出一句:“呃,小,小姐姐饮料想要喝点什么?”
  小崔老师叫他上几瓶冰镇啤酒,然后摸出手机打电话,电话连打两个,他那个同行朋友都没过来,他有些尴尬,代朋友解释:“临时有工作来不了了。本来不关他事,但是人家给车马费,他也舔着脸争着跑去了,见钱眼开,都他妈什么玩意儿,有这种好事也不叫上我,不是个东西!”
  对方语气中的江湖豪放气很对爱娣胃口,于是便笑起来:“团里从早跟到晚,周末无休,这么拼干嘛,累不累。”
  “钱永远也不够花。家里有病人,不提了,一提就糟心。”
  爱娣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私事,且丝毫不加以遮掩,倒有点意外,不禁又笑了起来:“谁家不是。”
  “我家这种,一般人都没听说过。”摆摆手,“病人是弟弟,以前和你说过没有?没有吗。反正就是身体不好,神经也有问题,需要长期治疗,但是没钱,只能关在家里,平时花点钱找个邻居阿姨给看着。”
  “爸妈呢?”
  “很早就死了。老爹酗酒,老娘吸毒。这个弟弟呢,是老娘和她的第三任丈夫生的,厉害吧。”
  爱娣脸上表情未变,只是吐出一口烟雾,品评说:“厉害的不是一星半点。小时候吃过不少苦吧?不过这样的父母说不定还是死掉的好,否则吃的苦会更多。”
  小崔没说话,又举杯和她碰了一下,叹了好几口气,方才说:“弟弟就是他们吸毒时生下来的,先天不足。”颇为伤感地揉揉有些显红的眼角,“这个弟弟可以说是我自己拉扯大的。说实话,真的是累赘,辛苦到极点时很想拖上他一起去割脉上吊什么的!唉,你们这些健全家庭长大的孩子是不会懂的。”
  “我懂的。”爱娣见他不停揉眼皮,大有要流泪的样子,遂安慰他说,“我们家也没好到哪里去,爸妈为人都及其不靠谱。而且……”
  “而且什么?”
  “我也有个妹妹。感觉和你家差不多。”
  “几岁?”
  “四岁不到。”
  “和你岁数相差倒有点大。我家也是一样,和弟弟差了十几岁。”
  爱娣嗯了一声,扭头喊旁边男服务员过来,问他店里有无香烟卖。
  小崔老师从钱包里摸出弟弟的照片出来给弟弟看,果然是个清秀却一眼能看出不太健康的男孩子:“对他有多怨,对他就又有多爱。这个世界上,最牵挂最割舍不下的人还是他。在父母不靠谱的家庭,往往家里那个最为年长的孩子就会生出一种责任心,觉得自己有必要代替父母去照顾年幼的孩子。”
  对他的话,爱娣深表赞同,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半杯啤酒下肚,想起妹妹,眼角不由得带上几分笑意:“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就是她。不仅会牵挂她,就是那种,你想到她时,心都会变柔软,然后会想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全给她。我会进这一行,并不是为了万众瞩目,纯粹是为了赚钱,努力红起来,赚很多钱,然后提供最好的环境给她。”
  小崔老师和爱娣因为空腹喝酒,都有点上头,且都是酒后话多的那种人,菜还没上来时,两个人就坐在一起互相诉着苦,吐槽这个吐槽那个。小崔老师把他老爹老娘的情史堕落史细细解说完毕,轮到爱娣说团里的坏话了。
  爱娣抱怨:“女团现在遍地开花,模仿日本的韩国的,听着各种洋气高大上,表面光鲜无比,但实际上呢,我入团这么久,快两年了,在前两个月才开始有工资拿。而团里还有一半以上的女孩子连工资都没有,每月公司发点生活费,连吃饭都不够;交通费则是实报实销,但也仅限于公交地铁。有时为了节省交通费,让我们走路去上通告的时候都有……”
  旁边一个年轻男人从两人座位旁经过,爱娣住口,往嘴里灌酒的动作也顿住,猛地转身,望向那个年轻男人的背影。
  小崔老师稍稍探身过来:“爱娣,怎么了?”
  “刚刚飘过去的一阵香气。”然后侧头看他,“有闻到吗?”
  “什么香气?不就是火锅底料的味道吗?”还有就是她自己身上的香水气味了。小崔老师又抽鼻子嗅了几下,鼻子底下无非就是火锅底料热辣辣的油香气,面前女孩子身上的脂粉香气与淡淡烟草气息等混合起来的说不上清新却也谈不上难闻的热闹味道。
  爱娣夹着烟,笑着,认真纠正他:“不对,是香草、新鲜木头和麝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干净又清爽。潘海利根运茶船知道吧?”
  “不知道。”
  她猛吸一口烟,又笑了,丢下啤酒瓶子,夹着烟,往外就走。片刻过后,终于回来时,却仍旧是一脸落寞。小崔暗笑,故意问她:“哎,去了哪里,等你点菜呢。”
  她略显不悦,往洗手间方向抬了抬下巴:“看不见吗,上了个小号。”
  小崔老师扶额做晕倒状:“一个爱豆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太直白了。”
  “啧。”爱娣白他一眼,自己忍不住笑了。
  重新落座,安心等菜上桌。小崔老师把一片鸭肠从锅里捞出来,丢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嚼,正嚼着,忽然开口说道:“……气味和滋味虽说脆弱却更有生命力,虽说虚幻却更经久不散,更忠贞不二。它们以几乎无从辨认的蛛丝马迹,坚强不屈地支撑起整座回忆的巨厦。”
  “什么?”漫不经心地问,“你在说什么?”
  “不是我说的,人家普鲁斯说的,《追忆似水年华》,看过没。”
  “好像哪里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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