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将军误终身》第26/71页


“顾南风……”我的目光轻轻扫视着他的城邦,他的天下,声音飘渺而轻柔,“不要为了改变你自己,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
转身面向他,他的那一抹笑容依旧存在,但是稍微已经有些僵硬,“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只怕今生今世我都偿还不清,既然还不起就当是我亏欠你吧。”
拢了拢身上的白狐披风,不胜瑟缩,他深深的望着我,嘴唇的弧线紧紧抿着,黑瞳中的女子若水清颜,苍白的容色,清冷的韵致,已经不是当前流沙坳那个娇艳明媚如梅花草一样的女孩子。
“我已经无处可去,顾南风,我喜欢这里,这里有你,有可意,有流沙坳的影子,只是不要对我抱有任何的希冀,否则我便只有离开……”我说出了心里的话,长长舒了一口气。
城墙上的风很凉,吹得我通体冰冷,我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转身向台阶走去,却不敢再去看他的神情。
“赫连云笙……”他在背后叫住了我,声音是那样的深沉萧索,让我不得不停下脚步,不得不回过身去,凝视那满是痛色的双眸,“先是你义无反顾跟了展若寒走,后是你在昏迷中一直呼唤秦默……”
他踏上一步,握紧了我的双肩,迷醉的痛意通过他铁钳般的手传递到了我的肩头,“赫连云笙,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就只有我不行?”
那个瞬间他脸上一向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神色一丝也无,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凝痛的神色,俊朗的面庞上阳光褪尽,罂粟般郁结的情绪在眸底翻滚着。
为什么我不行,这几个字说出来,骄傲如斯的顾南风已经将他的骄傲践踏在我的脚下,让我强抑的泪花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簌簌飞散在城头冷冷的风中。
“我也不知道,更无法说清楚,这是我心中最难以跨越的沟壑,也是我最痛恨自己的地方,顾南风,我想忘却从前的一切,在你为我提供的庇护之下安安静静的生活,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好。”他转过身去,眼眸躲开了我含泪的视线,手肘支在高高的青砖城墙之上,“云笙既然想要这样的生活,那我就会将这种庇护做得更强大……你生死不明的时候,我就想着你只要活着就好,哪怕是寻不到你,现在你就在我的眼前,我却又……”
他自嘲的笑着摇摇头,略一侧目,那不羁的神情又回到了脸上,让人心动的笑意浅浅溢出,“人真是贪心的动物,不过没有希望的活着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是吗……”
他没想听到我的回答,只是遥望着他的世界陷入了沉思,我转身下了城墙,既然把话说开了彼此就不会再有误解与隔阂。
顾南风,优秀如斯,这样的男子应该寻觅到更适合他的神仙眷侣,如果有那一天到来,我会全身心的祝福他。
在迷月渡的第一个夜晚度过得并不平静,揉合了中朝和西域建筑风格的城池比起流沙坳的条件不知好了多少。
许是考虑我在长安生活了一段时间,顾南风按照中朝汉人的习惯把我的房间布置得十分的舒适,然而这一夜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先是夜枭的鸣叫声声入耳,再就是野狼的幽幽长鸣遥遥的从远方传来,按照以往的习惯,这些声响是每个夜晚都可听得见的,大概是孕中心血不足,睡意全无,今夜却觉得格外的清晰,听觉也异常的灵敏。
顾南风的房间就在我的隔壁,通往他的房间要经过我的门口,夜半时分忽然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奔着他的门口走去,他还没有休息,守卫打了一声招呼,荆烈的声音轻轻响起来。
“小五哨探信息回来了,安西四镇好似发生了什么变故,兵力正向焉耆集结,听说安西都护府的节度使到了焉耆,中朝云麾将军展若寒也带着部分龙武军出现在焉耆军镇……”
展若寒这三个字传到了我的耳朵,让我的每个毛孔陡然渗出了寒津津的凉意,他出现在焉耆……我赤脚下了地,蹑手蹑脚来到门旁,他们的语声听起来更清晰了一些。
“这二人出现在焉耆必有变故,不可不防,秦默失踪了一个月,安西四镇没了支柱变攻为守,本已成守势,难道有了什么变化?”顾南风的声音低低传来,沉稳凝重。
“小五也没有亲眼见到,不过混迹在焉耆时,听得守军们传闻西域战神已经回到焉耆,不过受了重伤,避不见人!”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凝滞,如同泥胎一般呆立在那里,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秦默……这个深深镌刻入骨入髓的名字,似一把锋利的尖刃狠狠划过心房,流出殷红的血来,那脉动的心痛便随之淅淅沥沥的蔓延了全身,无休无止。

  ☆、第35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一队鲜衣怒马的吐蕃人骑着马进入迷月渡围城大门的时候,我正一如往常在城墙上俯瞰着荆烈等人调度操练着马帮的汉子们。
一连十几日,顾南风和马帮的头领每天都在一起商议安西军的动态,派出了多支巡弋打探信息的人马,马帮每天都有很多的人进进出出,连守卫的岗哨都增派了人手。
自那夜以后,大家表面上看上去相安无事,实则整个马帮都绷紧了神经,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迷月渡弥漫着一种浓浓的山雨欲来的氛围。
这些顾南风对我只字未提,而我也淡漠如不知晓这一切,只是那夜我听到秦默回了安西军镇,这颗心便如同冷水泼进了滚烫的油锅,再没有一时的平静。
他还活着……
那样重的伤势竟没有让他倒下来,一如当日他对我的承诺,若想继续为族人复仇,未来在迷月渡的战场之上还可以找到他……
城墙上的风儿夹着细小的雪粒儿落在我的面颊之上,冰冷的触感仿佛让我再次回到了那个暴雪纷飞夜晚,目光虚无的穿越了广袤的荒原,遥遥望着安西四镇的方向,空洞而没有焦点。
那刻骨铭心的恨意在飞刀脱手的一刹那变成了绵亘不绝的缕缕心痛。
我的手指抚上了耳边细碎的鬓发,那是当日那一箭过后,他在我的秀发上留下的印记,十几日过去了,那缕断发也不过刚刚长到了耳边。
只是这一切,如同在党项羌族野离部落的阿默和阿笙一样,一去不复返,再也回不到原点,如同两颗流星,激撞之后,各自飞回了自己的轨道,从此可能再无交集……
爽朗的笑声传来,进入围城大门的一行人和迎上去的顾南风热情的寒暄拥抱,其中就有当日对我言语轻薄的吐蕃贵胄云丹贡布,这段日子以来,吐蕃在迷月渡的北方频频调集兵马,现在原来弓月人驻扎的地方已经聚集了几千人。
期间吐蕃的使者频频来到迷月渡与顾南风密谈,正如当日如可意所说的,吐蕃和迷月渡马帮的联盟已经渐成定局,当年曾经失落了安西四镇的吐蕃,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秣兵厉马,终于逐渐强大到要报一箭之仇。
新继位的吐蕃赞普更是对这几个横亘于丝路的重要军事要冲虎视眈眈,频频加强了与周边部族的联盟,当下除了党项羌族部落和于阗公孙氏,周边的部族纷纷向吐蕃投怀送抱。
吐蕃和中朝的安西军一直冲突不断,已经势成水火,必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剧战!
“三姑娘,午饭好了,快趁热来吃,这鬼天气阴寒彻骨,一会儿就冷了!”可意在身后唤我,打断了我的遐思。
糯米白粥,四碟小菜,马帮的伙食本很典型的西疆特色,以牛羊肉类为主,本来我自幼也是吃这样的饮食长大的,可是自打有了身孕之后,竟对荤腥油腻的食物一口也吃不下去,可意看不下去我日渐胃口淡薄,每一餐都费心另起炉灶单独为我做过。
常听人说,孕中的女人贪嘴什么就是腹中孩儿想吃什么,我默默在心底喟叹,到底是展若寒的骨肉,这个孩子身上流着他的血,竟似乎连饮食喜好都和他一样……
“顾大哥对你真的没的说,”可意给我盛了一碗白粥,她的脸浮在氤氲的雾气中,若明若暗,“一日几次的问过我你到底吃了多少东西,说你在中朝久了可能已经不适应西域的饮食,特特地安排了人向胡商弄了暹罗的香糯米,你尝尝这粥,味道果然是不一样。”
吹开了浮动的热气,埋头尝了一口,果然香糯异常,西北的人喜食面食,这种来自暹罗的长粒香糯米便是在长安也很罕见,难得他有心,我笑了笑,“味道很好,可意,快坐下来尝尝。”
“我又不是孕婆子,你喜好的那饭菜淡得出鸟来,有什么意思,一会和荆烈他们一起吃。”她坐在我的对面,双手托着桃腮,笑眯眯的看着我。
一晃一年的时间不见,迷月渡的日子原本不像流沙坳那般艰难,衣食无忧,她的个子长高了一点,原来黄黄瘦瘦的黄毛丫头,现下气色倒是好了很多,脸上开始有了属于少女的水润和清秀,灵动的大眼睛看上去颇有点心神不定。
“嗯,好,我不扰你,等你和你的荆烈哥哥一起吃饭……”我低下头去吃粥,唇角带着揶揄的笑意,她听得出来我打趣她,脸儿腾地一下红了。
“三姑娘,你快些吃,一会儿我有好东西给你看,都是顾大哥为你搜集的宝贝呢!”我提到了荆烈,她有几分窘迫,赶紧找了别的由头岔开了话题。
起身去里间屋子她搬出了一个精巧的檀木箱子,献宝似的在我对面打开,里面林林总总不知道顾南风从哪里搜集来的慢慢一箱子宝贝。
有波斯来的金银玉石首饰,镶金镂银的鼻烟壶,各种颜色的琉璃珠子,不同味道的熏香,触动机括能动作的偶人,栩栩如生的皮影……既有昂贵的首饰珠宝,又有一些别出心裁的小玩意儿。
我撑不住扑哧一笑,“你替顾南风献宝来着,这些应该是他剪径做强盗的收获吧!”我拎起那只牵线就可手舞足蹈的小小偶人放在眼前瞧了瞧,“都是哄孩子的玩意儿……”
“可不就是?他翻箱子倒柜才找了出来,说要将来留给你未出世的孩儿玩呢!”可意用手戳了戳那布偶红扑扑的苹果脸儿,笑语嫣然。
“这些东西是他千挑万选为你留下来的,说真格的,三姑娘,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人像顾南风这样待你了……”说道这里她轻轻一声叹息,笑容敛凝起来,似有无限感慨。
“可意。”我放下筷子,瞪着她一语不发,她回过神来,双手连摇,“别这样盯着我,算我没说,帮中的弟兄们见你回来别提多高兴,大家不是对你多好,而是希望顾南风能安定下来,我则是盼着你终身有靠……”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见我的眉毛都挑了起来,她急忙收口,忽然手向我身后的窗子一指,“咦,三姑娘,你瞧哪里是什么?”
我顺势回头望去,窗外不过是灰蒙蒙的天空,我住的房间紧邻顾南风的房子地势颇高,兼用青石抬高了地基,基本上与城墙水平,出了房间门只需走上几步远就是青石城墙的宽宽雉堞,可以居高临下俯瞰迷月渡的全貌。
开了窗子的那一侧就是迷月渡的天然湖泊,氤氲了这方绿洲的一处水岸,窗口下方遥遥就是平静如一方碧玉的迷月湖,宽广的湖面波光粼粼,远远的可见这方圆十几里迷月渡唯一的一座高山,佛手峰。
窗口一片寂静,连一只越冬的飞鸟都没有,不知道可意到底看到了什么,我回过头来,满心诧异,却是将刚刚吃到口中的那口粥一下子喷了出来!
面前竟然是一个面色黄暗的老妪,相貌丑陋,满面皱纹,坐在我的面前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看到我的样子,她捶胸跌足的大笑,依旧是可意的眼睛,可意的笑声!
闪电般的伸过手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身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终于在她的脸上轻轻一揭,取下了那张栩栩如生的面具,可意向我促狭的挤着眼睛。
“胡人的手艺真真不得了,顾大哥刚刚得到这张面具的时候还在感慨,若这面具是男人的就好了,他就可以戴着面具潜入长安找你!”
用手指轻轻触触那张薄薄的面具,不知用什么材质做的,触手生温,如真人皮肤一眼绵软而有弹性,皱纹,肌理,甚至是毛孔都栩栩如生,若不是仔细看简直就可以以假乱真。
且妙在这是一张寻常得有几分丑陋的老年妇人的脸,几乎没人会对这张脸认真瞧上几眼,若是戴着它混迹在人群之中,只怕真的没人会认出你的模样。
“赫连云笙!”正把玩着那张面具,兀自为那巧夺天工的手艺惊叹不已,忽然听到房间外的城墙下面传来呼唤的声音。
可意忍俊不禁一笑,夺下我手中的面具放回了箱子,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我奔出房门来到青石围墙向下望去,顾南风正牵着两匹马抬头看我,见我探出头来,招了招手,“下来,带你去骑马!”
批了件厚斗篷拾阶而下,城墙上的风大,可意在身后叮嘱了一句什么没有听清楚,我回过头去,却见那排屋舍的后方隐隐有人影一闪而过,身形鬼祟,待要细看时却又没了踪影……
那是一种被窥伺的感觉,不知为何竟让我一下子想起来在云麾将军府从窗外射出飞刀杀死玉蔻的那个暗暗的身影,觉得毛孔中都渗出了丝丝寒意。
这几间宅子本就居高临下,只有顾南风,我和可意,以荆烈为首的马帮四个头领们都不住在这里。
会是谁?我挪步过去想要看个究竟,却已经找不见那人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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